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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宋代部分[第1页]

作者:浩然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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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你好,百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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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莫砺锋 黄天骥主编  
第五编 宋代文学  
绪论
     宋代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属于中古期第二段。宋代文学基本上是沿着中唐以来的方向发展起来的。韩愈等人发动的古文运动在唐末五代一度衰颓之后,得到宋代作家的热烈响应,他们更加紧密地把道统与文统结合起来,使宋代的古文真正成为具有很强的政治功能而又切于实用的文体。诗歌方面,注重反映社会现实,题材、风格倾向于通俗化,这两种趋势也得到继续发展,最终形成了与唐诗大异其趣的宋诗。词这种新诗体,到宋代达到了巅峰状态。戏弄、说话等通俗文艺在宋代也有迅速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以话本和诸宫调、杂剧、南戏等戏剧样式为代表的通俗叙事文学,从而改变了中国古代文学长于抒情而短于叙事、重视正统文学而轻视通俗文学的局面,并为后来元明清小说、戏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从整个文学史的大视角来看,宋代文学与中晚唐文学属于同一发展阶段,它是中古文学第二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一节 高度繁荣的文化及其对诗文的影响
     崇文抑武的国策 理学思想对文学的影响 文以载道说的盛行 印刷业和教 育的发达与作家学术修养的提高 诗文政治功能与议论成分的加强
     公元960年,后周世宗柴荣病死后,恭帝年幼,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利用手中的兵权,乘机发动陈桥兵变,建立了宋王朝。此后20年间,宋王朝先后平定了南方的后蜀、南唐和北方的北汉等割据政权,结束了唐末以来的分裂局面,基本上实现了中国的统一。鉴于中唐以来藩镇强盛、尾大不掉的历史教训,宋王朝决定采用崇文抑武的基本国策。宋太祖即位的次年,以“杯酒释兵权”的手段,解除了禁兵统帅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封他们为仅有虚衔的节度使,从而根除了将领拥兵自重乃自割据叛乱的可能性。与此同时,宋王朝重用文臣,不但宰相须用读书人,而且主兵的枢密使等职也多由文人担任。文臣由科举考试而进入仕途,他们成为宋代官僚阶层的主要成分。即使像狄青那样战功卓著的名将也难以久在枢密。这些措施有力地加强了君权、同时也使士大夫的社会责任感和参政热情空前高涨。他们以国家的栋梁自居,意气风发地发表政见。“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欧阳修《镇阳读书》),是宋代士大夫特有的精神风貌。
     理学在元明清时期是官方的意识形态。但在宋代,除了南宋的最后半个世纪以外,理学并未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理学思想主要是士大夫阶层主体意识的理论表现,如程颐、朱熹等理学家即自矜掌握了古圣相传的安身立命之道,而欧阳修、王安石、苏轼、杨万里等文士也热衷于讲道论学。宋代的士大夫往往怀有比较自觉的卫道意识,并积极地著书以弘扬己说,摒斥异己。在北宋后期,即有王安石与司马光、二程等人的新学、旧学之争,而旧学内部又有以苏轼为首的蜀学与以二程为首的洛学之争,以及朱熹与叶适、陈亮之争。翻开宋人的文集,几乎总能找到论学的文章,有时这种议论还旁溢到诗歌中去。
     宋代的士大夫在政治上和学术都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十分重视诗文的政治教化功能。儒家一向重视“文”与“道”的关系,刘勰《文心雕龙·原道》把这种关系表述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到了唐代,韩愈在倡导古文时提出“文以贯道”的思想,表明了对文学的社会政治功能的重视。然而“文以贯道” 的思想,在晚唐五代依然应者寥寥,直到宋代才真正予以高度的重视。从宋初的柳开、穆修开始,宋人对文道关系反复地进行论述。他们的具体看法虽然不尽一致,例如柳开、石介等人的观点矫激偏颇,而欧阳修的观点则平正通达,但在总体倾向上,都对“文以贯道”的思想表示认同。理学家则表现出更浓厚理论的兴趣,周敦颐率先提出了“文所以载道”(《周子通书·文辞》)的新命题,更加强调“道”的第一性,而“文”仅仅被视为一种负载工具。朱熹痛驳“文以贯道” 之说,并对“文以载道”说作了更深入的理论阐述。“文以载道”的思想在宋代文坛上占据着统治地位,例如苏轼的蜀学被程、朱视为异端,但苏轼的文道观实质上与“文以载道”相当接近,只是他所认可的“道”的内容比较宽泛而已。 “文以载道”说其实是一种价值观,它把文学的社会政治功能置于审美功能之上。这种观点如果推向极端,即是“作文害道”,从根本上否定文学。虽然对于多数宋代文学家来说,在强调“道”的同时,并未放松对“文”的追求。但宋代诗文的说教意味显然比唐代浓厚,这不能不归咎于“文以载道”说的流行和影响。
 
     宋王朝十分重视文治教化,印刷业和教育事业都有空前的发展。印刷业虽然在唐代已经发明,但印刷业的繁盛却始于宋代。宋代公私刻书业的兴盛使书籍得以大量流通,不但皇家秘阁和州县学校藏书丰富,就是私人的藏书也动辄上万卷。《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等以私人藏书为对象的目录学专书到宋代才首次出现,就是一个标志。与此同时,学校的数量和种类也大量增加。除了从国子学到县学的各级官办学校外,私立学校也日益兴盛。像著名的白鹿洞书院等四大书院,其规模和学术水准都堪与官办学校媲美。这样,宋代士人的总体学术水平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杜甫自称“读书破万卷”(《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言下不无自矜之意,因为那在唐代是比较罕见的现象。然而到了宋代,读破万卷书的作家为数不少。像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陆游等人在文学作品之外,还写了不少经学(包括小学)和史学的著作,都堪称学者型的作家。学术修养的提高,无疑会使作家更善于深刻地思考社会和人生,也更善于细密周详地进行议论。
     宋代的文学家普遍关注国家和社会。宋代的文学作品,尤其是被视为正统文学样式的诗文,反映社会、干预政治始终是最重要的主题。唐代杜甫、白居易的诗以摹写民生疾苦而闻名,韩愈、柳宗元的古文则以反映时事政治而著称。宋代的文学家继承了这种传统,描写民瘼或抨击时弊成为整个文坛的创作倾向。虽然宋诗中缺少像杜甫“三吏”“三别”和白居易“新乐府”那样的名篇,但此类主题在宋代诗坛的普遍程度却是超过唐代的。即使是以“浪子词人”而闻名的柳永也写过刻划盐工悲惨生活的《煮海歌》,而一向被看作专重艺术的词人周邦彦也作有讽刺宋将丧师辱国的《天赐白》。社会政治功能的加强,使宋代诗文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和刚健的骨力。其负面影响是严肃有馀、灵动不足,有时还因过于注重社会性而削弱了个体抒情的意味。
     上述历史背景对宋代文学的另一个影响,是诗文中议论成分的加强。表达政见也好,弘扬学术也好,最直接的手段当然是议论。而“文以载道”的价值观,也必然导致把议论视为写作的目的。宋人之喜爱议论堪称前无古人。以表达政见的奏议文为例,宋人的作品总数远远超过唐人,而且单篇奏议的篇幅也大大地扩展了。唐人奏议中以刘蕡的《对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策》最称宏博,也只有五千馀字,而宋代洋洋万方言的奏议层出不穷。即使是那些传统上不宜说理的题材,宋人也照样能大发宏论。例如亭台记一类古文,唐人皆以写景、叙事为主,而苏轼的亭台记文却几乎篇篇都有议论。议论不但充溢于各体散文,而且也大量出现在诗歌之中。过多的议论会削弱诗歌的抒情功能,例如理学家的诗歌往往变成了押韵的语录;但适度的议论则为诗歌开辟了新的题材范围和美学境界,像王安石的咏史诗和苏轼的哲理诗便得益于议论的成功。宋诗所以会形成与唐诗不同的重意倾向,议论成分的增强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第二节 忧患意识与爱国主题的弘扬
     忧患意识对文学家的影响 民族矛盾激化的历史背景 爱国主题的弘扬
     儒家强调个体对社会应有的责任感,应有社会忧患意识。《孟子·离娄下》曾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宋代的士大夫发扬了这种传统。首先,宋代士大夫的国家主人公意识十分强烈,他们以国家天下为己任,密切关注国家的隐患。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 (《岳阳楼记》),正是宋代士大夫所追求的风范。其次,宋代的国势不如汉、唐那么强盛。北宋开国之初,北方被石晋割让出去的燕云十六州仍然归辽人统治,而南方曾为唐代流放罪人之地的驩州一带已属于越李朝的版图。到南宋,更是偏安于淮河、秦岭以南的半壁江山。宋帝国的军力比较孱弱。宋代兵制把军队分成禁兵、厢兵等类,而具有实战能力的只有禁兵。朝廷为了防范叛乱,把禁兵的大部分驻紥在京城,而且常常调防,使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样,宋军与外敌交战,总是败多胜少。从北宋开国到南宋灭亡,宋王朝始终处于强敌的威胁之下。宋代虽然经济相当发达,但由于对内的冗官冗费和对外的巨额岁币,农民负担沉重,财政时有困难。面对严重的内忧外患,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三教合一的思潮使宋代士大夫的文化性格迥异于前代文人。首先,士大夫对传统的处世方式进行了整合,承担社会责任与追求个性自由不再是互相排挤的两极。前代文人的生活态度大致上可分成仕、隐二途,仕是为了兼济天下,隐是为了独善其身。这两者是不可兼容的。宋人则不然。宋代士人都有参政的热情,经科举考试而入仕是多数人的人生道路。入仕之后也大多能勤于政务,勇于言事。然而他们在积极参政的同时,仍能保持比较宁静的心态,即使功业彪炳者也不例外。因为宋人已把自我人格修养的完善看作是人生的最高目标,一切事功仅是人格修养的外部表现而已。所以宋代的士大夫虽然比唐人承担了更多更重的社会责任,也受到朝廷更严密的控制,但并不缺乏个性自由。他们可以向内心去寻求个体生命的意义,去追求经过道德自律的自由。其次,宋代文人采取了新型的生活态度。宋人有很强的传统观念和集体意识,结盟结党的做法得到普遍的认同。宋人认为个人的努力和贡献是整个传统或整个阶层中的一部分,应当受到理性和道德的制约。宋人的个体意识不像唐人那样张扬、发舒,他们的人生态度倾向于理智、平和、稳健和淡泊,事业顺利时并不“仰天大笑出门去”(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命运坎坷时也很少悲叹“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孟郊《赠崔纯亮》)。王安石拜相之日即惦念着“霜筠雪竹钟山寺”(见魏泰《临汉隐居诗话》),相业正隆时又写诗追忆“江湖秋梦橹声中”(《壬子偶题》)。苏轼暮年贬往荒远的海南,也不戚戚于个人忧患,食芋饮水,吟诗作文,创造出了他文学业绩中最后的辉煌。正像范仲淹所说的,他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岳阳楼记》)。与唐人相比,宋代文人的生命范式更加冷静、理性和脚踏实地,超越了青春的躁动,而臻于成熟之境,而以平淡美为艺术极境。这些特征都植根于宋代文人的文化性格和生活态度。
     宋代文人的审美情趣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禅宗原是充分中国化、世俗化的佛教宗派,尤其是慧能开创的南宗禅,经过南岳、青原一二传以后,越发将禅的意味渗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了随缘任运的人生哲学。晚唐的临济宗认为: “道流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之事。”(《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宋代的禅宗更以内心的顿悟和超越为宗旨,轻视甚至否定行善、诵经等外部功德。与此同时,宋代的儒学也发生了类似的转变。宋儒弘扬了韩愈把儒家思想与日用人伦相结合的传统,更加重视内心道德的修养。所以,宋代的士大夫多采取和光同尘、与俗俯仰的生活态度。在他们看来,生活中的雅俗之辨应该注重大节而不是小节,应该体现在内心而不是外表,因而信佛不必禁断酒肉,隐居也无需远离红尘。随之而来的是,宋人的审美态度也世俗化了。他们认为,审美活动中的雅俗之辨,关键在于主体是否具有高雅的品质和情趣,而不在于审美客体是高雅还是凡俗之物。苏轼说:“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超然台记》)黄庭坚说:“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题意可诗后》)便是这种新的审美情趣的体现。
     审美情趣的转变,促成了宋代文学从严于雅俗之辨转向以俗为雅。这在宋诗中尤为明显。梅尧臣、苏轼、黄庭坚都曾提出“以俗为雅”的命题。“以俗为雅”,才能具有更为广阔的审美视野,实现由“俗”向“雅”的升华,或者说完成“雅” 对“俗”的超越。宋代诗人采取“以俗为雅”的态度,扩大了诗歌的题材范围,增强了诗歌的表现手段,也使诗歌更加贴近日常生活。只要把苏、黄的送别赠答诗与李、杜的同类作品相对照,或者把范成大、杨万里写农村生活和景物的诗与王、孟的田园诗相对照,就可清楚地看出宋诗对于唐诗的新变。而实现这种新变的关键正是宋人“以俗为雅”的审美观念。
     第四节 城市的繁荣与词的兴盛
 
     当然,随着词体的发展和创作环境的变化,宋词并不是一味满足尊前筵下、舞榭歌台的需要。如苏轼的词作,自抒逸怀浩气;辛弃疾的篇章,倾吐英雄豪情,便不再与歌儿舞女有关。但就其整体而言,宋词的兴盛是与宋代都市的繁荣和文化娱乐业的发展密切相关的。
     第五节 宋代文学的独特成就与历史地位
     宋代古文对唐代古文的继承与发展:文体的多样化 古文的实用价值与审美 价值的整合 风格的变化 古文的普及 宋诗对唐诗的因革:题材向日常生活倾 斜以平淡为美的美学追求 唐诗之外又一美学范式的创建 宋词在词史上的巅峰 地位 辽金诗文的成就
     宋代文学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宋代散文沿着唐代散文的道路而发展,最终的成就却超过了唐文。后人有 “唐宋八大家”之说,而八位古文作家中有六人出于宋代。而且北宋的王禹偁、范仲淹、晁补之、李格非、李廌,南宋的胡铨、陆游、吕祖谦、陈亮等人,也都堪称散文名家。宋代散文作家的阵容比唐代更为壮大。
     宋代作家吸取了唐代古文的经验和教训,使古文更加健康地发展。唐代的韩愈、柳宗元等人,在古文的章法、句法等技巧和叙事、议论等功能方面,都为宋代作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然而唐代古文本是作为骈文的对立面而出现的,韩、柳对骈文颇为排斥,这使习惯于骈文的作家和读者都感到不满,所以古文并没有取代骈文的地位。而且韩愈的古文已有艰涩古奥的倾向,韩愈以后的古文作家因袭了这个缺点。到了晚唐、五代,骈文又重新占据了优势。宋代作家清醒地看到了唐代古文的得失,于是欧阳修等人既采取古文作为主要的文体,又反对追求古奥而造成的险怪艰涩,从而为宋代古文的发展开辟了正确的道路。
     宋代散文的文体出现了多样化的趋势。欧、苏等人并不绝对摒弃骈文,他们的古文注意吸收骈文在辞采、声调等方面的长处,以构筑古文的节奏韵律之美。同时,他们又借鉴古文手法,对骈文进行改造,创造出参用散体单行的四六和文赋。这样,古文和骈文经过取长补短而各自获得了新的活力。此外,宋代散文中还出现了独具一格的笔记文。这种文体长短不拘,轻松活泼,是古文文体解放的重要标志。
     散文在传统上具有议论、叙事、抒情三种主要功能。在宋代散文中,这些功能更加完善,而且融为一体,使散文实用价值和审美价值更好地结合起来。宋代的政论文和学术论文特别发达,从王安石、曾巩到胡铨、吕祖谦,散文的议论功能臻于完善。以欧、苏为代表的作家则更加注意三种功能的融合,加强了散文的抒情性质与文学意味。比如欧阳修的史论在议论中渗入强烈的感情色彩,苏轼的亭台记把叙事与议论结合得天衣无缝。《秋声赋》、《赤壁赋》等散文名篇更堪称典范。在这些作品中,散文的各种功能已水乳交融,且具有诗的意境,成为名副其实的美文。
     宋代散文的风格丰富多采,几位大家各具鲜明的艺术个性。就整体倾向而言,宋文的风格是趋于平易畅达、简洁明快,从而在韩文之雄肆、柳文之峻切之外开辟出新的艺术境界。就美学价值而言,宋文与唐文并无高下之分。宋文的风格变化,主要是朝着更加自然、更加贴近生活的方向发展。这种文从字顺、如行云流水的散文、显然更切于实用,也更易为作者和读者所接受。从宋代开始,古文成为用途最广的散文文体,以古文为主、骈文为辅的文体格局得以确立,历元、明、清诸代而没有变化。明末艾南英说:“文至宋而体备,至宋而法严。”(《再答复彝仲论文书》)这是后人对宋代散文历史地位的公正评价。
     对于唐、宋两代的散文,后人没有太多的轩轾之见。可是唐诗和宋诗之忧劣,却引起了后代旷日持久的争论。宗唐还是宗宋,甚至成为后代诗坛宗派门户的标志。这就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宋诗与唐诗毫无共同之处。事实上,从中唐开始,唐诗就有向日后的宋诗演变的趋势。而宋诗的许多特征,都可在杜甫、韩愈的诗中找到滥觞。从整个诗歌史来看,宋诗正是唐诗发展的必然结果。唐诗与宋诗,本是一脉相承的。例如,诗歌在题材和语言上趋于通俗化,描写平凡、琐细的日常生活,并采用俗字俚语,这种趋势是从杜甫开始的,中唐韩愈、白居易、孟郊、贾岛及晚唐皮日休、罗隐等人又有所发展,而宋代诗人则沿其流而扬其波。又如在诗歌中发议论,也是从杜甫、韩愈开始,在晚唐杜牧、李商隐的诗中已屡见不鲜,入宋以后则发展成为诗坛的普遍风气。宋代诗人正是充分吸取了唐诗的营养,才创造出一代诗风。杜甫、韩愈对宋诗的启迪作用尤其重要。宋人曾说:“工于诗者,必取杜甫。”(黄裳《陈商老诗集序》)清人则认为:“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宋之苏、梅欧、苏、王、黄,皆愈为之发其端,可谓极盛。”(叶燮《原诗》卷一)这些论述都是符合实际的。宋人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们对唐诗并未亦步亦趋,而是有因有革,所以能创造出与唐诗双峰并峙的宋诗。
 
     仰望唐诗,犹如一座巨大的山峰,宋代诗人可以从中发现无穷的宝藏作为学习的典范。但这座山峰同时也给宋人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们必须另辟蹊径,才能走出唐诗的阴影。宋人对唐诗的最初态度,是学习和模仿。从宋初到北宋中叶,人们先后选择白居易、贾岛、李商隐、韩愈、李白、杜甫作为典范,反映出对唐诗的崇拜心理。待到宋人树立起开创一代新诗风的信心之后,他们就试图摆脱唐诗的藩篱。然而极盛之后,难以为继。宋诗的创新具有很大的难度。以题材为例,唐诗表现社会生活几乎达到了巨细无遗的程度,这样宋人就很难发现未经开发的新领域。他们所能做的,是在唐人开采过的矿井里继续向深处挖掘。宋诗在题材方面较成功的开拓,便是向日常生活倾斜。琐事细物,都成了宋人笔下的诗料。比如苏轼曾咏水车、秧马等农具,黄庭坚多咏茶之诗。有些生活内容唐人也已写过,但宋诗的选材角度趋向世俗化,比如宋人的送别诗多写私人的交情和自身的感受,宋人的山水诗则多咏游人熙攘的金山、西湖。所以宋诗所展示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更多的是普通人,而不再是盖世英雄或绝俗高士。这种特征使宋诗具有平易近人的优点,但缺乏唐诗那种源于浪漫精神的奇情壮采。
     宋诗的任何创新都是以唐诗为参照对象的。宋人惨淡经营的目的,便是在唐诗美学境界之外另辟新境。宋代许多诗人的风格特征,相对于唐诗而言,都是生新的。比如梅尧臣的平淡,王安石的精致,苏轼的畅达,黄庭坚的瘦硬,陈师道的朴拙,杨万里的活泼,都可视为对唐诗风格的陌生化的结果。然而宋代诗坛有一个整体性的风格追求,那就是平淡为美。苏轼和黄庭坚一向被看作宋诗特征的典型代表,苏轼论诗最重陶渊明,黄庭坚则更推崇杜甫晚期诗的平淡境界,苏、黄的诗学理想是殊途同归的。苏轼崇陶,着眼于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 (见苏辙《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黄庭坚尊杜,着眼于晚期杜诗的“平淡而山高水深”(《与王观复书》之二)。可见他们追求的“平淡”,实指一种超越了雕润绚烂的老成风格,一种炉火纯青的美学境界。唐诗的美学风范,是以丰华情韵为特征,而宋诗以平淡为美学追求,显然是对唐诗的深刻变革。这也是宋代诗人求新求变的终极目标。
     唐诗和宋诗,是诗歌史上双峰并峙的两大典范。宋以后的诗歌,虽然也有所发展,但大体上没能超出唐宋诗的风格范围。元、明、清的诗坛上有时宗唐,有时宗宋,或同时有人宗唐,有人宗宋。甚至在一个人的诗集中,也有或学唐体或效宋调的现象。唐宋诗的差异是多方面的。南宋严羽推崇唐诗,批评宋代的诗人 “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沧浪诗话·诗辨》),实即总结了宋诗异于唐诗的一些特征。但这种归纳,主要着眼于艺术手法和功能,尚停留于浅表的层面。到了近代,学者对唐宋诗的差异有了更深刻的阐述。如说:“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或谓:“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这种着眼于美学风格的论述,揭示了唐唐宋诗内在本质的差异。相对而言,宋诗中的情感内蕴经过理性的节制,比较温和、内敛,不如唐诗那样热烈、外扬;宋诗的艺术外貌平淡瘦劲,不如唐诗那样色泽丰美;宋诗的长处,不在于情韵而在于思理。它是宋人对生活的深沉思考的文学表现。唐宋诗在美学风格上,既各树一帜,又互相补充。它们是古典诗歌美学的两大范式,对后代诗歌具有深远的影响。
     作为有宋一代文学之胜的是宋词。在词史上,宋词占有无与伦比的巅峰地位。词在晚唐五代尚被视为小道,到宋代才逐渐与五七言诗相提并论。宋词流派众多,名家辈出,自成一家的词人就有几十位,如柳永、张先、苏轼、晏几道、秦观、贺铸、周邦彦、李清照、朱敦儒、张元干、张孝祥、辛弃疾、刘过、姜夔、吴文英、王沂孙、蒋捷、张炎等人,都取得了独特的艺术成就。宋词的总体成就十分突出:首先,完成了词体的建设,艺术手段日益成熟。无论是小令还是长调,最常用的词调都定型于宋代。在词的过片、句读、字声等方面,宋词都建立了严格的规范。词与音乐有特别密切的关系,词的声律和章法、句法也格外细密。宋词独特的艺术魅力是五七言诗难以达到的,它为丰富古典诗歌的艺术作出了独特的贡献。其次,宋词在题材和风格倾向上,开拓了广阔了领域。晚唐五代词,大多是风格柔婉的艳词,宋代词人继承并改造了这个传统,创作出大量的抒情意味更浓的美丽动人的爱情词,弥补了古代诗歌爱情题材的不足。此外,经过苏、辛等人的努力,宋词的题材范围,几乎达到了与五七言诗同样广阔的程度,咏物词、咏史词、田园词、爱情词、赠答词、送别词、谐谑词,应有尽有。艺术风格上,也是争奇斗艳,婉约与豪放并存,清新与秾丽相竞。无论是题材还是风格,后代词人很少能超出宋词的范围。
     在中国诗歌史上,唯一堪与唐诗媲美的是宋词。词在宋以后并未完全衰退,到了清代,还呈中兴之势,但清词的各种流派都与宋词有一脉相承的关系。清词的复兴,正体现了宋词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在两宋时期的北方中国,文学也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尤其是金朝统治中原地区的一百多年间,文学创作相当繁荣。辽、金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受到汉文化很深的影响,金人甚至以华夏文化的正宗后继者自居。辽、金与宋王朝之间的军事对峙,并未阻断南北文化的交流。南北之间使臣的往来,还常常促进文学创作活动的开展。元好问等词人深受苏、辛词风的影响,就是明证。而北方游牧民族的粗犷性格,为辽、金文学注入了较多的阳刚之气;戎马倥偬的时代背景,也使辽、金作家更多地注重沧桑兴亡之感的抒发。金代产生了杰出的诗人元好问,这位鲜卑族的后裔,以卓越的成就跻身于中国古代著名诗人的行列。这是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灿烂的古代文学的典型例证。
 
第一章 宋初文学
     公元960年,北宋帝国建立,结束了长达百年的分裂割据、战乱频仍的局面。北宋的统治者从建国之初就采取了崇文抑武的国策,在努力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对文化建设给予相当的重视。然而文化建设需要一个涵育、积累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苏轼说:“宋兴七十馀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祜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六一居士集叙》)所谓“七十馀年”,即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以及仁宗朝的初期,也就是本章所说的“宋初”。在这段时间里,宋代文学尚未取得足以与前代相媲美的成就,但它在沿续五代文风的同时也已呈现出一些新的气象,有些方面昭示出宋代文学的发展方向。
     第一节 宋初的散文和复古思潮
     王禹偁等人的散文 柳开、穆修等人的复古思想
     宋初文人多数是从五代十国入宋的,其中如李昉、陶谷原是后周的词臣,徐铉、刁衎原是南唐的词臣。他们入宋以后的散文仍多为骈体,风格浮艳,与五代时如出一辙。稍后虽有柳开、梁周翰等人提倡古文、反对骈俪,但未能取得相应的创作实绩。宋初在散文创作上成就较高的作家是王禹偁。
     王禹偁(954-1001),出身贫寒,入仕后多次遭贬谪。这使他的人生态度和文学思想都迥异于那些馆阁词臣。首先,王禹偁信从儒家政治理想,关心国家和人民的命运。他把自己的文集题作《小畜集》,就是表示有“兼济天下” 之志。其次,王禹偁不满于晚唐五代的浮糜文风,曾说:“咸通以来,诗文不竞。革弊复古,宜其有闻。”(《送孙何序》)他的散文,言之有物,清丽疏朗,在宋初文坛上独树一帜。例如《黄州新建小竹楼记》中写景的一节:
     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敻,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公退之暇,披鹤氅,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
     骈散结合,既有古文的疏朗流畅,也不废骈体文字对称、音调铿锵的优点。此节中对闲情逸趣的赞美和末段对贬谪生涯的感慨前后照应,更增强了全文的抒情意味,堪称欧、苏散文的先导。此外,王禹偁的议论文如《待漏院记》,叙事文如《唐河店妪传》等,都是优秀的古文篇章,继承了韩、柳的传统而文字较为平易,显示出一种新文风的端倪。
     宋初在文学理论上鲜明地提出复古主张的,首推柳开(948-1001)。柳开在《应责》中说:“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这种把道统和文统合为一谈的观点,对后来的古文家和理学家都有深刻的影响,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柳开还把文看作是明道的工具,并因此而反对文体华艳。他说:“文章为道之筌也,筌可妄作乎?筌之不良,获斯失矣。女恶容之厚于德,不恶德之厚于容也。文恶辞之华于理,不恶理之华于辞也。”(《上王学士第三书》)这种理论在宋初本应起到矫正五代浮华文风的作用,可是柳开过于强调道的重要性而忽视文采,而他所说的“道”又仅仅是指“圣贤之道”,因而容易使文学沦为道统的附庸。加上柳开为人粗豪狂诞,文章又写得艰涩难读,所以尽管他大声疾呼,却应者寥寥,没有对文坛产生实际的影响。
     在柳开之后,穆修(979-1032)等人继续倡导韩、柳的古文。当时西昆派的骈体已风行一时,穆修以刊刻韩、柳文集来与之对抗,并亲自在东京大相国寺出售。姚铉(968-1020)则编选《唐文粹》,其文章部分摒弃骈体,专录古文。虽然响应他们的人仍然不多,但穆修成功地培养了一些写作古文的弟子,其中如祖无择、尹洙、苏舜钦等人后来都成了古文运动的中坚人物。
 
     西昆诗人的作品并非仅仅有《西昆酬唱集》一书。例如杨亿,生平作诗甚多的留传至今的尚有《武夷新集》20卷。他为人忠鲠,其仕宦生涯也并不都在馆阁之中。他曾几次出任地方「官,对社会现实有所了解,所以他的诗中不乏内容充实之作,例如《狱多重囚》、《民牛多疫死》等描写民瘼;《书怀寄刘五》之直抒胸臆,都迥异于《西昆酬唱集》的主题。然而他们在当时影响最大的却是那些唱酬作品,而且正是《西昆酬唱集》使他们骤得“西昆体”的盛名,所以我们评述西昆体时仍以《西昆酬唱集》为基本材料。
     杨亿在《西昆酬唱集序》中说他们写诗的目的是《历览遗编,研味前作,挹其芳润,发于希慕。更迭唱和,互相切劘。”这种观点指导下写出的诗,其题材范围必然是比较狭隘的。全集70个诗题中,主要有三类题才:一是怀古咏史。当时他们正在编纂《历代君臣事迹》,汗牛充栋的史籍、著名历史人物的故事便成为诗材的渊薮,如《始皇》、《汉武》、《明皇》等皆属此类。二是咏物。咏物诗本是闭门觅句的诗人最喜爱的题材,即使缺乏诗情也能从周围事物中找到无穷的诗题,所以西昆集中此类题目甚多,如《鹤》、《梨》、《柳絮》、《萤》、《泪》等。三是描写流连光景的生活内容,由于馆阁生活比较单调,所以此类诗题不外是《直夜》、《夜燕》、《别墅》等。此外西昆集中偶有闺情题材如《无题》、《阙题》等,但为数很少。后人或责备西昆体“淫靡”,那是不符合事实的。
     西昆体诗在内容上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例如刘筠的《汉武》:
     汉武天台切绛河,半涵非雾郁嵯峨。桑田欲看他年变,瓠子先成此日歌。夏鼎几迁空象物,秦桥未就已沉波。相如作赋徒能讽,却助飘飘逸气多。
     咏汉武而不写其尊儒术、破匈奴等功业,反而集中咏其晚年好神仙、求长生的事迹,语带讥刺。这对宋真宗在咸平、景德年间崇信符瑞、求仙祀神的迷信活动显然有旁敲侧击的讽谕意味,故而体现了批判时政的现实意义。但是从总体上看,西昆体诗的思想内容是比较贫乏的,它们与时代、社会没有密切的关系,也很少抒写诗人的真情实感,缺乏生活气息。
     西昆体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艺术特征。杨亿等人最推崇唐代诗人李商隐,兼重唐彦谦。西昆集中的诗大多师法李商隐诗的雕润密丽、音调铿锵。不但《无题》、《阙题》一类诗直接模拟李商隐诗,而且《汉武》、《明皇》等作也是脱胎于李的咏史诗。西昆集中诗体多为近体,七律即占有十分之六,也体现出步趋李商隐、唐彦谦诗体的倾向。
     西昆诗人学习李商隐的艺术有得有失,其得益之处为对仗工稳,用事深密,文字华美,呈现出整饰、典丽的艺术特征,例如杨亿的《南朝》:
     五鼓端门漏滴稀,夜签声断翠华飞。繁星晓埭闻鸡度,细雨春场射雉归。步试金莲波溅袜,歌翻玉树涕沾衣。龙盘王气终三百,犹得澄澜对敞扉。
     此诗将南朝的典故巧妙地组织在一起,工稳妥帖,锻炼无痕。中间二联对仗精工,辞采华美。全诗音节铿锵,用意深密,艺术上很接近李商隐的同类诗歌。西昆体虽然没有能在唐诗之外开辟新的艺术境界,但是相对于平直浅陋的五代诗风而言,这种整饰、典丽、深密的诗风毕竟意味着艺术上的进步。在宋初诗坛弥漫着白体和晚唐体崇尚白描、少用典故的诗风的背景下,西昆体的出现无疑令人耳目一新,它初步反映出北宋统一帝国的堂皇气象,这是“杨、刘风采,耸动天下”的主要原因。
     然而西昆体在艺术上也有严重的缺点。由于西昆体诗人专门模仿李商隐诗的艺术外貌,而缺乏李诗蕴涵的真挚情感和深沉感慨,所以往往徒得其华丽的外表而缺乏内在的气韵,就像泥塑木雕的美人总是少有神采一样。至于模仿得不很成功的诗更是雕缋满眼而支离破碎。而且西昆体诗人专事模仿而缺乏创新精神,没有自成一家的气概,所以虽然风行一时而终难在文学史长河中得以自立。至真宗天禧年间,就有伶人扮演成李商隐而身穿破烂衣服,讽刺西昆诗人说:“吾为诸馆职挦扯至此!”(刘分攵《中山诗话》)可见这种专事模仿的诗风不久就被人看作是剽窃了。
     由于《西昆酬唱集》中有些诗篇含有讥刺时政的意向,特别是杨、刘等人写的一组《宣曲》诗被指责为影射真宗朝的掖庭之事,所以真宗在大中祥符二年(1009)即下诏指责其“浮艳”诗风,时距《西昆酬唱集》的成书还不到一年。但是真宗下诏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振作诗风,而诏书对西昆体的指责也并未切中要害,所以西昆体并没有因此即告衰歇。
     西昆体衰歇的真正原因是其自身的两个致命弱点,一是诗歌题材范围狭窄,缺乏时代气息;二是诗歌艺术立足于模仿,缺乏自立精神。带有这些缺点的诗风虽然也能风行一时,但它所取得的成就肯定难以超越前人的藩篱,所以绝不能承担起在唐诗之外另辟艺术新境的历史任务。尽管西昆体的成就高于白体和晚唐体,但它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晚唐五代诗风的沿续。从白体、晚唐体到西昆体,宋代诗人先后在唐代诗歌中选择白居易、贾岛、和李商隐作为学习的典范。由于宋初诗人在艺术上还缺乏必要的经验积累,还没有树立创建一代诗风与唐诗争雄的信心,所以他们未能取法乎上,以李白、杜甫为典范,而只能先以白居易等中晚唐诗人为学习对象。但是这种摸索过程事实上为后来的诗文革新提供了经验和教训,所以宋初诗歌仍是宋诗发展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辽代第一个较有名的契丹诗人是耶律倍。他博览群书,对汉文化颇为向往。现存《海上诗》一首: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山”是契丹小字,其义为“可汗”,与汉字之“山”形同义异。“小山压大山”实际上是写太后立德光,自己虽有太子却被摒弃之事,这是契丹文和汉文合璧为诗的典型例子。诗人利用汉字“山”的意象与契丹文“可汗”的意思的巧合,使此诗既有鲜明的意象,又有深微的隐喻义,故后人称赞说:“情词凄婉,言短意长,已深合风人之旨矣。”(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七)
     契丹女诗人萧观音、萧瑟瑟的成就也颇可观。萧观音的诗作比较多样化,既有雄豪俊爽,颇见北地豪放气概之诗,也有委婉深曲之作。前者如《伏虎林待制》: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老虎不投降。
     粗犷奇崛,气势不凡。后者如《怀古》: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借咏史以兴发感慨,深婉含蓄。她另有《回心院词》十阕,情感深挚,意象细腻,向称佳作。萧瑟瑟的诗颇含政治见解,现存的《讽谕歌》、《咏史》都是讽谕朝政的。前者说:“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枕燕云。”诗中指出国家面临的危难,劝谏朝廷励精图治。后者则借史实来讽刺朝廷的昏暗壅蔽,大厦将倾。两诗都稍嫌直露,但情感激切,风格奔放。诗用骚体写成,句式参差错落,具有较强的力度。
     在契丹人的诗作中,篇幅最大、且最具典型意义的莫过于《醉义歌》。此诗署为“寺公大师”作,作者当是一位僧人。原诗用契丹文写成,后由元初的耶律楚材译为汉文,今即保存于楚材的《湛然居士文集》中,译文为七歌行体,长达120句。此诗从重阳节饮酒入手,多方面地抒写了对人生的感慨,表示对隐逸生活的喜爱:“我爱南村农丈人,山溪幽隐潜修真。老病尤耽黑甜味,古风清远途犹迍。喧嚣避遁岩麓僻,幽闲放旷云水滨。”也表现出要以佛道思想来消解人生烦恼的意愿:“问君何事徒劬劳,此何为卑彼岂高。蜃楼日出寻变灭,云峰风起难坚牢。芥纳须弥亦闲事,谁知大海吞鸿毛。梦里蝴蝶勿云假,庄周觉亦非真者。”由于议论众多,艺术感染力有所减弱,但全诗结构开阖有致,脉络鲜明,是辽诗中最出色的长篇歌行。原诗虽用契丹文写成,却运用了许多属于汉文化的典故,是古代诗歌中各民族文化互相融合的生动例证。
     相形之下,辽诗中汉人的创作成就不大,但也偶有佳作。如赵延寿的《失题》:
     黄沙风卷半空抛,云重阴山雪满郊。探水人回称帐就,射雕箭落着弓抄。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沙河渴自跑。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写北国景物生活质朴粗豪,很能体现北方民族的本色。辽诗所存作品虽然不多,但它既表现出契丹人的民族性格及其社会生活状况,又体现出他们逐步接受汉化的过程,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第四节 元好问与金代诗歌
     金诗发展的三个阶段 元好问的纪乱诗 元好问的其他成就
     金是女真族建立的政权,始于1115年,迄于1234年。金在灭辽侵宋以后,占据了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在文化上比辽有显著的进步。女真统治者在政治制度、文化建设诸方面广泛地吸收了汉文化的要素,使金朝的封建化进程发展很快,其文学成就更远远超过了辽代。金代诗坛,诗人辈出,作品繁多。其发展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金国初建到海陵朝(1115~1161)。此期的主要作家都是由辽、宋入金的文土。这种情形,后人称为“借才异代”。其中比较重要的诗人有宇文虚中、吴激、蔡松年等。他们以宋人而仕金,内心颇多矛盾,作品中常流露出故国之思。但他们在客观上充当了文化传播的使者,其创作为日后金诗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宇文虚中在宋时已时很有名的诗人,因出使金朝被羁留。入金后,他虽身为金臣,却仍以宋人自居,其名篇《在金日作三首》之二的“遥夜沉沉满幕霜,有时归梦到家乡。传闻已筑西河馆,自许能肥北海羊”,就表露出这种心迹。故后来被金统治者杀害。他的经历和庚信有此相似,诗风也显示出南北融合的特点。吴激的诗也多忆国怀乡之作。他们的诗本是宋诗的移植,但由于不同的地域背景、文化氛围的影响,已经具有一些北方文学的雄豪特色,表现出由宋诗向金诗过渡的特征。
     第二个阶段是金世宗、金章宗统治时期(1162~1208)。随着金朝对汉文化的主动接受,生活在金国的各族人民在文化上互相吸收、融合,金诗也逐渐走向成熟,初步形成自己的特色。此期的主要诗人有蔡珪、王庭筠、党怀英、周昂等。他们被金末的元好问称为“国朝文派”。他们的诗作与金初“借才异代” 的诗人有较大的差异。由于他们大多为金朝的文学侍从之臣,作品中已不再有对异族政权的拒斥倾向;艺术上虽然没有完全摆脱宋诗的影响,例如王庭筠的诗风就颇有仿效苏、黄之处,但从总体上看,他们的诗篇已初步形成了雄豪粗犷的北方文学的特质,蔡珪的《野鹰来》,王庭筠的《韩陵道中》等诗,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第三阶段是金朝在蒙古的进逼下被迫南渡直到金亡前后。在这期间,金朝的国势逐渐衰微,但诗歌创作却相当活跃,不事雕琢、重在达意的文学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产生了一批关心国计民生的好作品。此时诗坛由赵秉文、李纯甫主盟,他们各有自己的诗学主张,形成了两个不同的诗歌流派。赵秉文主张师法古人,强调多样化的风格,但对个人的独创性有所忽略。他本人的诗作也不拘一格,五古、七绝显得清远冲和,有蕴藉之致,如《暮归》、《雨晴》等。其七古则气势奔放,雄丽高朗,如《游华山寄元裕之》。王若虚的文学思想与赵秉文相近,他著有《滹南诗话》,论诗崇尚真淳而反对奇诡。李纯甫则另立一派,他论诗力主自成一家,诗风奇险雄肆,其《雪后》等诗,意象奇崛,光怪陆离,近于韩愈诗风。雷希彦,李经、李经、李汾等人的诗都有类似的风格特征。
     此期诗坛更值得注意的新气象是,随着金国国势的日益衰微,社会动荡不安,人民饱受战乱之苦,忧时伤乱的题材走向渐趋加强。不少诗人写出了反映动乱现实的诗篇,如赵元的《修城去》写金国人民在蒙古侵扰下的灾难,宋九嘉的《途中出事》写兵荒马乱中的流民生涯,都堪称写实的佳作。最能代表这种新气象的诗人首推元好问,他的创作使金诗的成就飞跃到一个崭新的境界。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祖先出于北魏鲜卑拓拔氏。他32岁登进士第,曾任南阳等县的县令,后入朝任右司都事、东曹都事等职。金亡,他被元兵押解到聊城,后回到家乡从事著述。
     元好问是金代最重要的诗人,也是杰出的诗论家。他存诗一千四百馀首,作品之富在金代诗坛上首屈一指,成就也最为突出。元好问生逢金代后期的动乱时代,亲身经历了亡国的惨痛,他个人的遭遇与民族、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他的诗歌生动地展示了金、元易代之际的历史画卷。在艺术上,元好问全面地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优秀传统,熟练地掌握了各种诗体的艺术形式。时代和个人的条件使他成为金代诗坛上迥然挺出的大诗人。
 
     无论是从思想价值还是从艺术成就来说,元好问诗都以那些写于金亡前后的 “纪乱诗”为上乘。“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翼《题元遗山集》)在国破家亡、身为敌囚这些重大变故的刺激下,诗人以他那“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郝经《遗山先生墓铭》)的艺术禀赋,写出了一系列雄浑悲壮的纪乱诗。
     元好问“纪乱诗”的特点之一,是他对国家灭亡、人民遭难的现实不是一味地哀叹悲泣,而是把悲壮慷慨的感情表现于苍莽雄阔的意境之中。如在蒙古军围攻汴京城时写的《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之二:
     渗淡龙蛇日斗争,干戈直欲尽生灵。高原水出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精卫有冤填瀚海,包胥无泪哭秦庭。并州豪杰知谁在,莫拟分军下井陉。
     对于战争所带来的巨大灾难和国家的危急形势,诗人深为悲怆沉痛,但字里行间仍充溢着一股慷慨壮烈之气。这类作品在元好问诗中相当常见,如“北风猎猎悲笳发,渭水潇潇战骨寒”(《歧阳三首》之三),“紫气已沉牛斗夜,白云空望帝乡秋”(《卫州感事二首》之一)等,都是以雄劲的笔力抒写深哀巨痛。情感悲凉而骨力苍劲,是元好问的独特诗风。
     元好问“纪乱诗”的另一个特点是具有深刻的历史洞察力。他往往把对现实的悲怆情怀与对历史的批判意识融合在一起,从而增加了诗的思想深度。如《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骎骎。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
     这是天兴二年(1233)诗人被蒙古后押解出京时所作。当年金人破宋,俘宋徽、钦二帝,在青城受宋人之降;如今蒙古军破金,也在青城受金人之降,历史的悲剧在同一个地方重演。诗人在国家沦亡的悲愤中,对国家武备松驰而招致败亡的历史教训作了深刻的省察。其他如《出都》、《岐阳三首》等,也都表达了诗人对金朝败亡原因的理性思考。
     元好问擅长各种诗体,尤以七律的成就最为突出。他的七律,深受杜甫的影响,功力深厚,意境沉郁。他的七古也往往气势磅礴,意象奇伟壮丽,但又没有粗戾豪肆、一览无馀之病。《涌金亭示同游诸君》、《游黄山》等诗就集中地体现出这种特色。即使是被拘聊城时所作的《南冠行》,仍然是壮气凛然,风骨遒劲,后半首中更充满奇特壮逸的想象。他的五言诗,浑融含蓄,如五古《颖亭留别》中“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二句,物我相融,意象平淡而韵味隽永,体现出元诗的另一种风格。
     元好问也是金代最杰出的词人,现存词作三百馀首,数量为金词之冠,艺术造诣也雄视一代,风格与其诗风类似:气象雄浑苍莽,境界博大壮阔。《木兰花慢·游三台》、《水调歌头·赋三门津》等,都是其代表作。元词中又有摧刚为柔、幽婉深挚之作,如咏赞双蕖和雁丘的两首名作《摸鱼儿》,分别写人与雁的殉情,手法绵密,情致深婉。故宋末张炎称道元好问词“深于用事,精于炼句,有风流蕴藉处,不减周、秦”(《词源》卷下)。
     元好问在古代文学批评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诗论集中在一些论诗绝句和序跋文字中。其《论诗绝句三十首》相当全面地评论了自汉魏下迄宋季这一千馀年间的重要诗人及诗派,表达出重视自然天成的意境和雄放壮伟的风格的诗学主张,一直为后代的诗论家所重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论诗绝句自身也是优美的诗歌作品,例如其二和其七:
     曹刘侍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堪称历代论诗诗中最具有艺术性的作品之一。金亡之后,元好问为了保存金源一代的文献,编成《中州集》十卷,附《中州乐府》一卷。全书收录金代的251位诗人的2026首诗作,且每人名下各系小传,或叙生平事迹,或评所作诗文,旨在以诗存史。《中州集》不仅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而且是金代历史的宝贵史料,是元好问一生文学业绩的重要组成部分。
 
     朱熹的文论对南宋的古文创作有深刻的影响。一方面,散文被置于理学的规范之下,文成为从属于道的表现工具。这妨碍了作家对艺术作深入的研究,并导致了一些粗糙鄙俚的语录体散文的产生。另一方面,朱熹毕竟没有完全抹煞文学的价值,仍然为文学在理学思想的支配下保留了一席之地。朱熹卒后不久,他的学说既被南宋朝廷采纳,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官方思想,历元、明、清三代有增无减。朱熹的文学观对宋以后的文学也有深远的影响。
     南宋编刊散文选集的风气很盛,编选文集成为人们表达文学思想的一种重要方式。各种散文选本的相继出现,清楚地呈现出文坛风气和文学思想的嬗变。南宋初期,由于党禁解弛,一度被严禁的苏文大为流行,书坊及时刊行了《三苏文粹》、《苏门六君子文粹》。著名古文家吕祖谦也编选了《吕氏家塾增注三苏文选》27卷和《宋文鉴》)150卷,后者是南宋前期最重要的文选。《宋文鉴》专选北宋的文学作品,其中散文达一千四百馀篇。由于编者意在补治道,所以收入了许多奏议,其中间有平庸之作。但总的说来,《宋文鉴》所选的北宋散文很有代表性,它体现了南宋作家对北宋散文传统的重视。稍后,魏齐贤和叶棻编选了《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110卷,选录范围自北宋扩展到南宋前期的陆游、杨万里、辛弃疾、李焘、楼钥、陈亮、叶适等人的散文,可视为《宋文鉴》的续编。
     南宋后期,编选散文集的风气更盛,最有代表性的选本为真德秀所编的《文章正宗》和《续文章正宗》各20卷。真德秀是朱熹的再传弟子,论文一遵朱熹的观点。他在《文章正宗纲目》中自述其编选示旨为:“故今所辑,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旨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这是趋于极端的理学家的文学观,它完全抹煞了文学的审美功能,是对梁代萧统编《文选》的宗旨“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反拨。《文章正宗》是理学思想为了全面控制文坛而提供的范本,对于南宋后期的散文创作起了一些不好的影响。然而真德秀的目的并没有完全实现,南宋末年出现的其他的散文本如谢枋得的《文章轨范》等,仍然主要着眼于艺术水准。而宋末文人的创作更不是理学家文论所能牢笼的,如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谢翱的《登西台恸哭记》等作品,情文并茂,充分发挥了散文的艺术感感染力。这说明《文章正宗》的极端文学思想并没有被作家普遍接受。
     南宋的理学家大多能文。除了正论文以外,他们也写了不少文学性散文,像吕祖谦的山水游记、叶适的亭台记都颇有佳作,所以他们被后人看作理学家兼古文家。即使是朱熹也不例外。朱熹少喜文学,在中年以前曾下功夫练习作文。朱熹文集除了奏状、论学等大量说理文以外,也有许多记、序、碑、铭之类文字,其中不乏文学性较强的佳篇。例如《江陵府曲江楼记》、《云谷记》、《百丈山记》等文,或写山水风景,或叙游览见闻,都是情韵深永之作。又如他的《记孙觌事》,全文仅二百来字,便活画出孙觌草降表以媚金人且恬不知耻的丑恶面目,叙事简洁生动,辛辣的讽刺寓于其中,表现出很高的文学技巧。
     南宋理学家能文的现象一方面体现了理学思想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日益加深,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理学家对文学的容纳和重视。理学家和文学家在北宋时往往是势不两立的,但他们在南宋却有相互融合的趋势,有的甚至成了一身而二任的人物。这种情形对宋以后的散文有深远的影响。
     第三节 南宋的四六
     汪藻和南宋初期的四六 南宋后期的四六
     四六这种文体经过北宋欧阳修、苏轼等人的努力,已经具备了不同于唐代骈文的特点。南宋的四六作家正是在欧、苏的影响下进行写作的,所以在运散入骈、多用长句等方面都继承了欧、苏的传统,使四六成为灵活多姿、便于议论的应用文体。
 
第十章 姜夔、吴文英及宋末词坛
     辛弃疾去世后的南宋词坛,先后出现了两代词人,一是在南宋灭前已谢世的江湖词人群,著名的有孙惟信、刘克庄、吴文英、陈人杰等;二是历经亡国、入元后继续创作的遗民词人群,其中成就较高的有刘辰翁、陈允平、周密、文天祥、王沂孙、蒋捷和张炎。从创作倾向上看,这两代词人又形成了两大创作阵营:孙维信、刘克庄、陈人杰和刘辰翁、文天祥等,属于辛派后劲,他们以稼轩为宗,崇尚抒情言志的痛快淋漓,而不斤斤计料字工句稳,政治批判的锋芒有时比辛弃疾更尖锐,但不免粗豪叫嚣之失。吴文英和陈允平、周密、王沂孙、张炎等则是姜夔的追随者,他们以姜夔的“雅词”为典范,注重炼字琢句,审音守律,追求高雅脱俗的艺术情趣;词的题材以咏物为主,讲究寄托,但有些词的意蕴隐晦难解。
     总体上看,宋末词坛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进展。只有吴文英在艺术上有较大的突破;刘克庄在题材上有一定的拓展;其他词人主要是融合和深化。比较典型的是蒋捷,他融合了辛、姜二派的长处,而自成一家。宋末词坛是词史高峰状态的结束期,也是多种词的的融合期。
     姜夔(1155~1209)与辛弃疾同时,本是与辛弃疾并峙的词坛领袖。把姜夔放在本章与吴文英等宋末词人一起叙述,是因为他们的创作倾向相近,便于考察词风的走向与流变。
     第一节 姜夔
     耿介清高的江湖雅士 恋情的雅化和语言的刚化 别有寄托的咏物词 幽冷悲凉的词境与虚处传神的手法 因词制曲的自度曲和韵味隽永的小序 姜夔的羽翼史达祖和高观国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与刘过一样,姜夔的社会身份也是浪迹江湖、寄食诸侯的游士。青年时代,曾北游淮楚,南历潇湘,后客居合肥,湖州和杭州。然而气质个性与刘过不同,姜夔是耿介清高的雅士,曾辞谢贵族张鉴为他买官爵。他一生清贫自守,以文艺创作自娱,诗词散文和书法音乐,无不精善,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当世名流如辛弃疾、杨万里、范成大、朱熹和萧德藻等人都极为推重,虽终生布衣,名声却震耀一世。
     姜夔词在题材上并没有什么拓展,仍是沿着周邦彦的路子写恋情和咏物。他的贡献主要在于对传统婉约词的表现艺术上进行改造,建立起新的审美规范。北宋以来的恋情词,情调软媚或失于轻浮,虽经周邦彦雅化却仍然不够。姜夔的恋情词,则往往过滤省略掉缠绵温馨的爱恋细节,只表现离别后的苦恋相思,并用一种独特的冷色调来处理炽热的柔情,从而将恋情雅化,赋予柔思艳情以高雅的情趣和超尘脱俗的韵味。如: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此词虽是怀念合肥恋人,但并未写艳遇的旖旎风情,而只有魂牵梦绕、铭心刻骨的忆恋。其中“淮南皓月冷千山”一句,更创造出词史上少见的冷境。
     苏轼首开以诗为词的风气后,经由辛弃疾的发展,词与诗在表现手法和抒情功能上已基本合流,只是词仍然保持着其入乐可歌的特性。姜夔接受辛弃疾的影响,也移诗法入词。但姜夔移诗法入词,不是要进一步扩大词的表现功能,而是使词的语言风格雅化和刚化。他禀承周邦彦字炼句琢的创作态度,借鉴江西诗派清劲瘦硬的语言特色来改造传统艳情词、婉约词华丽柔软的语言基调,而创造出一种清刚醇雅的审美风格。如《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写相思与忏悔,深含转折奥峭之妙。。《浣溪沙·辛亥正月二十四日发合肥》的“杨柳夜寒犹自舞,鸳鸯风急不成眠”,也把“别离滋味”写得清刚冷峭,韵味醇雅。
 
     姜夔的咏物词,往往别有寄托。他常常将自我的人生失意和对国事的感慨与咏物融为一体,写得空灵蕴藉,寄托遥深。如《齐天乐》咏蟋蟀的鸣声,全词充溢着“一声声更苦”的“哀音”,渗透着词人自我凄凉身世的感受,但又很难坐实说哪一句是写他自己;“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似乎寄托着靖康中徽、钦二帝蒙难的国耻,但其寓意又绝非此一事所能涵盖。其寄托在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之间,其妙处是含意丰富深广,给读者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但词旨飘忽不定,有时流于晦涩难解,则是其短处。又如咏梅名作《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姜夔常把梅花作为其恋人的象征,如《江梅引》“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树。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即是见梅怀人之作。《暗香》咏梅,也当有怀人之意,不过怀人的伤感中包含着自我零落的悲哀。其中也许还寄托着对国事的感愤,但难以确指,读者可自作心解。
     姜夔的时代是一个令人灰心失望的时代。作为江湖游士,他的前途命运更是渺茫黯淡。加上他一生贫病交加,对凄凉寒苦有着深刻的感受,所以他总是以一种忧郁凄凉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即《卜算子》所说的“举目悲风景”)。就像中唐诗人贾岛爱静、爱瘦、爱冷,也爱这些情调的象征一样,姜夔也偏爱冷香、冷红、冷云、冷月、冷枫、暗柳、暗雨等衰落、枯败、阴冷的意象群,以此来营构幽冷悲凉的词境。如《霓裳中序第一》词中病人和淡月、寒蛩、坠红、衰荷、暗水等色调阴暗的意象群,构成清幽悲凉的境界,表现也词人浪迹江湖时凄凉悲苦、孤独寂寞的人生感受。清人刘熙载曾用“幽韵冷香”四字来概括姜词的境界,确实独具慧眼。
     姜夔的词境独创一格,艺术思维方式和表现手法也别出心裁。他善于用联觉思维,利用艺术的通感将不同的生理感受连缀在一起,表现某种特定的心理感受;又善于侧向思维,写情状物,不是正面直接刻画,而是侧面着笔,虚处传神。《所州慢》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尺。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词中的“吹寒”、“冷月”等都是运用通感。起首二句的句法明显受到柳永《望海潮》的影响,但柳词是正面描绘钱塘的繁华景象,而姜词则是从侧面着笔,从虚处表达对扬州残破的深沉感慨。用笔一下一反,一实一虚,恰好形成鲜明对照。他的另一首名作《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也同样是从虚处传达出无穷哀感,笔致清虚,意境空灵。故张炎说姜词“清空”,“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词源》卷下)。
     与周邦彦一样,姜夔也长于自度曲。他的17首词自注有工尺谱,是今存唯一的宋代词乐文献,在我国音乐史上具有重大价值。与柳永、周邦彦的因声制词,即先曲后词不同,姜夔有的自度曲是先作词后谱曲。他的《长亭怨慢》小序说: “予颇喜自制曲,初玄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先作词,即不受固定格律的限制,可以舒卷自如的抒发情感,这比谨守格律、依调填词的方式要自由得多,因而将姜夔视为“格律派”词人,并不恰当。而且因词制曲,音乐的节奏更能体现词人情感的律动,所以他的自度曲都音节谐婉。
 
     姜词在形式上还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词作往往配有精心结撰的小序。苏轼之后,词题序已成为常例,但姜词的小序却有新的发展,它不仅起交代创作缘起的辅助作用,小序自身也具有独立的艺术价值,如同韵味隽永的小口品文,与歌词珠联璧合,相映成趣。如《念奴娇》序:
     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林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写景清新幽美,具有散文诗般的意境。后来的周密也常用篇幅较长的小序叙事写景,是直接受姜夔的启发和影响,不过周密词的小序韵味稍显逊色。
     自从柳永变雅为俗以来,词坛上一直是雅俗并存。无论是苏、辛,还是周秦,都既有雅调,也有俗词。姜夔则彻底反俗为雅,下字运意,都力求醇雅。这正迎合了南宋后期贵族雅士们弃俗尚雅的审美情趣,因而姜夔词被奉为雅词的典范,在辛弃疾之外别立一宗,自成一派。清人汪森《词综序》即说:“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归于醇雅。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于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衡、王沂孙、张炎、张翥效之于后。”至清代,浙西词派更奉姜词为圭臬,曾形成“家白石而户玉田(张炎)”的盛况,使苏、辛一时黯然失色。
     姜夔的羽翼史达祖,词风与姜有神似之处,对后世词坛也颇有影响。但姜夔艺术上追求的是全词意境的浑成,情感基调和语言色泽的一致。史达祖词则致力于炼句,张炎最称赏的也是他“挺异”的“句法”(《词源》卷下)。他差不多每一首词都有精警之句,清人李调元爱其“炼句清新,得未曾有”,而录其50条佳句,汇为《史梅溪摘句图》(见《雨村词话》卷三)。如“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绮罗香》)、“断浦沉云,空山挂雨”(《齐天乐》)、“画里移舟,诗边就梦”(《齐天乐》)等,都属对精切巧妙。但由于过分注重炼句,有的词作境界不很浑成;有时为求尖新而失于雕过甚。
     史达祖也工于咏物,他最负盛名的是两首咏燕、咏春雨的自度曲《双双燕》和《绮罗香》,前者堪称是咏燕的绝唱: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指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竟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高观国与史达祖齐名。其成就虽不及史达祖,但也有值得重视之处。他善于创造名句警语,如“香心静,波心冷,琴心怨,客心惊”(《金人捧露盘·水仙花》);“新愁万斛,为春瘦、却怕春知”(前调《梅花》);“开遍西湖春意烂,算群花、正作江山梦”(《贺新郎·赋梅》)等,都颇为后人传诵。
     第二节 吴文英
     非仕非隐的人生 亦梦亦幻的境界 突变性的章法结 构和密丽深幽的语言风格
     吴文英(1207?~1269?),字君特,号梦窗,又号觉翁,四明鄞县(今浙江宁波)人。他是一位颇为独特的江江湖游士,虽放浪江湖,然足迹未离江、浙;虽以布衣终老,却长期充当一些权贵的门客与幕僚,非官又非隐;虽曳裾侯门,但只为衣食生计,而不为仕进投机钻营,尚保持着清高独立的人格。
     吴文英一生的心力都倾注在词的创作上。他力求自成一家,但辛弃疾和姜夔这两座艺术高峰横亘眼前,而他胸襟气魄远逊稼轩,才情天赋不及白石,要在情思内容上有所超越突破,已不可能,于是专在艺术技巧上争奇斗胜。
 
第九章 辛弃疾和辛派词人
     12世纪下半叶,词坛上大家辈出,名作纷呈。以辛弃疾、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和姜夔等词坛主将为代表的“中兴”词人群把词的创作推到高峰。辛弃疾词的内容博大清深,风格雄深雅健,确立并发展了苏轼所开创的“豪放”一派,而与苏轼并称为“苏辛”。辛派词人将词体的表现功能发挥到了最大限度,词不仅可以抒情言志,而且可以同诗文一样议论说理。从此,词作与社会现实生活、词人的命运和人格更紧密相连,词人的艺术个性日益鲜明突出。词的创作手法不仅是借鉴诗歌的艺术经验,“以诗为词”,而且吸收散文的创作手段,“以文为词”;词的语言在保持自身特有的音乐节奏感的前提下,也大量融入了诗文中的语汇。虽然词的诗化和散文化有时不免损害了词的美感特质,但词人以一种开放性的创作态势容纳一切可以容纳的内容,利用一要可以利用的创作手段和蕴藏在生活中、历史中的语言,空前的解放了词体,增强了词作的艺术表现力,最终确立了词体与五七言诗歌分庭抗礼的文学地位。
     此期词坛并非辛派独霸天下,姜夔和史达祖、高观国、卢祖皋、张辑等人,另成一派,从而形成双峰对峙的局面。
     第一节 辛弃疾的创作道路
     英雄的才情将略与“归正人”的苦闷怨愤 “刚拙自信”的气质个性和“三仕三已”的人生经历 抒写人生行藏的创作主张和追求雄豪壮大的审美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秆,山东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他原是智勇双全的英雄,也天生一副英雄相貌:肤硕体胖,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精神壮健如虎。因生长于金人占领区,自幼就决心为民族复仇雪耻、收复失地。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济南人耿京聚众数十万反抗金朝的暴虐统治,时年22岁的辛弃疾,也乘机揭竿而起,拉起2000人的队伍奔耿京部下,为掌书记,并劝耿就与南宋政府取得联系。次年正月,受耿京的委派,辛弃疾等人赴建康(今江苏南京)面见宋高宗。在完成使命返回山东途中,辛弃疾等人获知耿京被降金的叛徒张安国杀害,便立即率领50名骑兵,直奔济州(今山东巨野)有五百万之众的金兵营地,将张安国生擒绑缚于马上,疾驰送到建康处死。这一壮举充分表现出辛弃疾的非凡胆略勇气。
     辛弃疾深谋远虑,智略超群。26岁时向孝宗上奏《美芹十论》,31岁进献《九议》,从审势、察情、观衅、自治、守淮、屯田、致勇、防微、久任、详战等方面,指陈任人用兵之道,谋划复国中兴的大计,切实详明。33岁时即预言金朝“六十年必亡,虏亡则中国之忧方大”(周密《浩然斋意抄》),也体现出辛弃疾的远见卓祝。他还具有随机应变的实干才能,41岁在湖南创建雄镇一方的飞虎军,虽困难重重,但事皆立力,时人比之为“隆中诸葛”(刘宰《贺辛等制弃疾知镇江》)。
     平生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辛弃疾,南归后本来希望尽展其雄才将略,挥拥万夫,横戈杀敌,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然而,自隆兴元年(1163)符离之役失败后,南宋王朝一战丧胆,甘心向金朝俯首称臣,纳贡求和,使得英雄志士请缨无路,报国无门。而身为“归正人” 的辛弃疾,更受到歧视而不被信任。他23岁南归之初,只被任命为小小的江阴佥判,六年后官职虽逐步升迁,但都是在地方任职,而且每任时间都不长,从29岁到42岁,13年间调换14任官职,使他无法在职任上有大的建树和作为。
     辛弃疾积极进取的精神、抗战复国的政治主张本来就与当时只求苟安的政治环境相冲突;而他“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水调歌头》)的傲岸不屈、刚正独立的个性更使他常常遭人忌恨谗害和排挤,因此他一生“三仕三已”(《哨遍》)。42岁的壮年,即被弹劾罢职,闲居八年后,朝廷准备北伐,辛弃疾怀着建功立业的希望再度出山,可并未得到重用,二年后带着“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水调歌头》)的绝望心情,66岁的老英雄又回到铅山故居,68岁时含恨而逝。
 
     辛弃疾既有词人的气质,又有军人的豪情,他的人生理想本来是做统兵将领,在战场上博取功名,“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满江红》)。但由于历史的错位,“雕弓挂壁无用”,“长剑铗,欲生苔”(《水调歌头》),只得“笔作剑锋长”(《水调歌头·席上为叶仲洽赋》),转而在词坛上开疆拓土,将本该用以建树“弓刀事业”(《破阵子》)的雄才来建立词史上的丰碑。
     辛弃疾写词,有着自觉而明确的创作主张,即弘扬苏轼的传统,把词当作抒怀言志的“陶写之具”,用词来表现自我的行藏出处和精神世界。他在《鹧鸪天》词中明确宣称:“人无同处面如心。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他也实现了自我的创作主张,空前绝后地把自我一生的人生经历、生命体验和精神个性完整地表现在词作中。与虎啸风生、豪气纵横的英雄气质相适应,辛弃疾崇尚、追求雄豪壮大之美,“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临江仙》),即生动形象地表达出他的审美理想。情怀的雄豪激烈,意象的雄奇飞动,境界的雄伟壮阔,语言的雄健刚劲,构成了稼轩词独特的艺术个性和主导风格。
     第二节 辛弃疾对词境的开拓
     英雄形象的自我展示 苦闷忧患与对社会的理性批判 乡村中风景人物的剪影
     唐五代以来,词中先后出现了三种主要类型的抒情主人公,即唐五代时的红粉佳人、北宋时的失意文士和南渡初年的苦闷志士。辛弃疾横刀跃马登上词坛,又拓展出一类虎啸风生、气势豪迈的英雄形象。
     辛弃疾平生以英雄自许,渴望成就英雄的伟业,成为曹操、刘备那样的英雄: “英雄事,曹刘敌。”(《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周显先》)“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南乡子》)在唐宋词史上,没有谁像辛弃疾这样钟情、崇拜英雄,抒写出英雄的精神个性。苏东坡也曾向往“雄姿英发”的“周郎”,但他在赤壁缅怀英雄时,想到的是“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那是文士所常有的伤感;而辛弃疾凭吊赤壁时,是“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 (《霜天晓角·赤壁》),则显露出英雄壮士的本色。同一环境的不同情绪体验,反映出主体不同的气质。
     英雄的历史使命,是为民族的事业而奋斗终生。辛弃疾的使命感异常强烈而执着:“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满江红》)即使是仁途失意,落魄闲居,也难忘他的历史使命,时刻思念着故国江山;虽华发苍颜,但壮心不已: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作为英雄壮士,辛弃疾的心态,既不同于晏、欧诸人的从容平和,苏轼的超然旷达,秦、周等人的悲戚哀怨,也不同于南渡志士悲愤渐平之后的失望消沉,而常常是豪情激扬:“横空直把,曹吞刘攫”,(《贺新郎·韩仲止判院山中见访席上用前韵》)“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长期的压抑苦闷,又使他怒气腾涌:“狂歌击碎村醪盏。欲舞还怜襟袖短。”(《玉楼春》) “说剑论诗馀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水调歌头》)“酒兵昨夜压愁城。太狂生。转关情。写尽胸中、磈磊未全平。”(《江神子·和人韵》)激烈难平的幽愤,高度深沉的压抑,飞动跳荡的生命激情,构成了辛弃疾独特的生命情怀。
     辛词有意“要写行藏入笑林”,注重从人物的行为活动中展现抒情人物的心态情感和个性现象。因此其词中的抒情人物的形象不仅丰满鲜活,富有立体感,而且具有变异性、阶段性特征。
 
     少年的辛弃疾,是沙场点兵的将帅,执戈横槊的英雄,气势豪迈,虎啸风生: “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馀事。”(《念奴妖》)“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进入中年后,经历了人世的危机和宦海浮沉,他已无法点兵沙场,只能在落日楼头,摩挲抚剑,面对友人,弹铗悲歌:“腰间剑,聊弹铗。”(《满江红》)当年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帅变成了“和泪看旌旗” (《定风波》)、“试弹幽愤泪空垂”(《鹧鸪天》)的失路英雄。被迫退隐以后,更变而为手不离杯的醉翁、抱瓮灌园的村叟。到了暮年晚景,辛弃疾已是 “头白齿牙缺”(《水调歌头》)、“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鹧鸪天》)的衰翁。虽然他仍执着于功名事业,但已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狂傲与乐观,而常常陷入失望之中:“功名妙手,壮也不如人,今老矣,尚何堪。” (《蓦山溪》)稼轩词所展示的自我形象,是唐宋词史上独一无二的个性鲜明丰满的英雄形象。
     辛弃疾对词的心灵世界也有深广的拓展。南渡词人的情感世界已由个体的人生苦闷延伸向民族社会的忧患,辛弃疾继承并弘扬了这一创作精神,表现出更深广的社会忧患和个体人生的苦闷。如35岁时写的名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罗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故国沦陷、国耻未雪的仇恨和焦虑,故乡难归、流落江南的飘泊感,英雄无用的压抑感和壮怀理想无人理解的孤独感,交织于胸。因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他萌生出退隐之念,但英雄无功的羞愧感和执着的进取心促使他放弃了隐退的念头。欲进不能,欲退不忍,刚强自信的英雄也禁不住愤然泪下。此词充分表现出英雄心灵世界的丰富和曲折性,深度开掘出词体长于表现复杂心态的潜在功能。
     辛弃疾对民族苦难忧患的社会根源有着清醒深刻的认识,《美芹十论》和《九议》就透彻地分析了南宋王朝的社会弊端。在词中,他也往往用英雄特有的理性精神来反思、探寻民族悲剧的根源,因而他的词作比南渡词人有着更为深刻强烈的批判性和战斗性。他谴责朝廷当局的苟且偷生:“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 (《水龙吟·为韩南涧尚书寿》)痛愤英雄豪杰被压抑摧残:“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贺新郎》更直接讽刺宋光宗迫使自己投闲退隐:“君恩重,教且种芙蓉。”(《小重山·与客泛西湖》)在名篇《摸鱼儿》词中对排挤妒忌自己的群奸小人也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抨击: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此词有多重的象征意蕴。春天又匆匆归去,词人由惜春、留春转而怨春,表现出强烈的时间意识和对英雄生命徒然流逝的惋惜怨恨。正是基于对时间无法挽留和生命有限的焦虑,故对耽误了自我风云际会、建功立业“佳期”的狐媚邀宠而妒贤害能者,如“玉环飞燕”之流格外痛愤,尖刻地诅咒他们必将化为尘土。辛词系统地批判了当时社会的腐朽黑暗,不仅拓展了词境,也提高和强化了词的现实批判功能,对南宋后期刘克庄、陈人杰等辛派词人以词为抗争社会的武器有着直接的影响。
 
     辛弃疾拓展词境的另一个层面是对农村田园生活和隐逸情趣的表现。农村乡土,自苏轼在词世界里初度开垦过后,久已荒芜。虽然朱敦儒晚年词作中也写过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感皇恩》),但那是隐士眼中的生活世界,并非地道的乡野。辛弃疾在江西上饶、铅山的农村先后住过二十多年,他熟悉也热爱这片土地,并对当地的村民和山水景致作了多角度的素描,给词世界增添了极富生活气息的的一道清新自然的乡村风景线,如《清平乐》和《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间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词人用剪影式的手法、平常清新的语言素描也一幅幅平凡而又新鲜的乡村风景画和人物速写图。傲然独立的英雄竟如此亲切地关注那些乡村的父老儿童,体现出辛弃疾平等博大的胸怀和多元的艺术视野。在唐宋词史上,也唯有辛弃疾展现过如此丰富多彩的乡村图景和平凡质朴的乡村人物。
     第三节 辛词的艺术成就
     意象的转换 以文为词和用经用史 多样的风格:刚柔相济和亦庄亦谐
     鲜明独特的意象往往体现出诗人的个性风格,而意象群的流变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诗歌史的变迁。相对而言,唐五代词的意象主要来源于闺房绣户和青楼酒馆,至柳永、张先、王安石、苏轼而一变,他们开始创造出与文士日常生活、官场生活相关的意象和自然山水意象。至南渡词又一变,此时词中开始出现与民族苦难、社会现实生活相关的意象。稼轩词所创造的战争和军事活动的意象,又使词的意象群出现了一次大的转换。
     本是行伍出身的辛弃疾,有着在战场上横戈杀敌的战斗体验。他既熟悉军事生活,又时刻期待着重上沙场,再建武功。因此,当他“笔作剑锋长”时,刀、枪、剑、戟、弓、箭、戈、甲、铁马、旌旗、将军、奇兵等军事意象就自然而然呈现于笔端,诸如“千骑弓刀”、“倚天万里须长剑”、“嵯峨剑戟”、“却笑将军三羽箭”、“边头猛将干戈”、“红旗铁马响春冰”和“斩将更搴旗”等军事意象频繁出现,构成了词史上罕见的军事景观。而下面这类词作: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摩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水调歌头》上片)
     密集的军事意象群,连续成雄豪壮阔的审美境界,更能体现辛词的个性特色,也反映出两宋词史的又一重大变化,即男子汉气概的激扬,词中女性柔婉美最终让位于血性男子的力度美和崇高美。
     王国维曾说:“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人间词话》)辛弃疾以其特有的眼光观物,任何普通的景物都能幻化、创造成军事意象。在他军人的意念中,静止的青山能变成奔腾飞驰的战马,林间的松树也幻化成等待检阅的勇武士兵:“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沁园春》)抒情意象的军事化,是稼轩词所独具的艺术特色。
     稼轩词不仅转换了意象群,而且更新了表现手法,在苏轼“以诗为词”的基础上,进而“以文为词”,将古文辞赋中常用的章法和议论、对话等手法移植于词。《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即采用辞赋的结构方式,“尽是集许多怨事,全与李太白《拟恨赋》手段相似”(宋陈模《怀古录》卷中),章法独特绝妙。《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模仿汉赋中《解嘲》、《答客难》之宾主问答体,让人与酒杯对话,已是别出心裁;而词中的议论,纵横奔放,又蕴含着丰富的人生哲理和幽默感,馀味无穷。用《天问》体写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连用七个问句以探询月中奥秘,奇特浪漫,理趣盎然。表现方法的革新,带来了词境的新变。
 
     以文为词,既是方法的革新,也是语言的变革。前人作词,除从现实生活中提炼语言外,主要从前代诗赋中叹取语汇,而稼轩则独创性地用经史子等散文中的语汇入词,不仅赋予古代语言以新的生命活力,而且空前地扩大和丰富了词的语汇。宋末刘辰翁曾高度评价过稼轩词变革语言之功:“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然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轩横竖烂漫,乃如禅宗棒喝,头头皆是。”(《辛稼轩词序》)经史散文中的语言,他信手拈来,皆如己出。如《贺新郎》:
     甚矣吾衰张。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樽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首句和结尾四句,都从经史中化出,而自饶新意。他用散文化的句法,并不违反词的格律规范,仍协律可歌。名作《西江月》(醉里且贪欢笑)的句式,虽多是散文化,音韵节奏却依旧自然流畅,活泼传神。在词史上,辛弃疾创造和使用的语言最为丰富多彩;雅俗并收,古今融合,骈散兼行,随意挥洒,而精当巧妙。正如清人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所说:“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敻异!”稼轩词真正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语不可用,合乎规范而又极尽自由的艺术境界。
     内容的博大精深,表现方式的千变万化,语言的不主故常,构成了稼轩词多样化的艺术风格。雄深雅健,悲壮沉郁,俊爽流利,飘逸闲适,秾纤婉丽,都兼收并蓄,其中最能体现他个性风格的则是刚柔相济和亦庄亦谐两种词风。写豪气,而以深婉之笔出之;抒柔情,而渗透着英雄的豪气。悲壮中有婉转,豪气中有缠绵,柔情中有刚劲,是稼轩词风的独特外,也是辛派后劲不可企及之外。前引《摸鱼儿》就是摧刚为柔,表面是伤春惜春的柔情,实则深含不屈不挠的刚健豪气,艺术上“姿态飞动,极沉郁顿挫之致”。起句三字,“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真是有力如虎”(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再看晚年所作的《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外。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和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此词虽题为“怀古”,但处处针对现实而发。情怀悲愤激烈,却含蓄吐出,极尽沉郁跌宕之致。
     辛词风格的多样化,还表现在嘻笑怒骂,皆成佳篇;亦庄亦谐,俱臻妙境。北宋神宗、哲宗(1068~1100)两朝,曾盛行过滑稽谐谑词,但包括苏轼在内,整个北宋的谐谑词,都是滑稽调笑,少有严肃的深意。稼轩本富有幽默感,遂利用这一度流行的谐谑词并加以改造,来宣泄人生的苦闷和对社会种种丑行的不满,从此谐谑词具有了严肃的主题和深刻的思想内蕴。如《卜算子》(千古李将军)写贤愚的颠倒错位,《千年调》(厄酒向人时)表现官场上圆滑而不失庄重,严峻而不乏幽默,是辛词的又一风格特色。
     在两宋词史上,辛弃疾的作品数量最多,成就、地位也最高。就内容境界、表现方法和语言的丰富性、深刻性、创造性和开拓性而言,辛词都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刘克庄即说辛词“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辛透轩集序》)。他独创出“稼轩体”,确立了豪放一派,影响十分深远。《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八《稼轩词提要》说:“其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特起,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迄今不废。”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也说:“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与他大致同时的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和韩元吉、袁去华、刘仙伦、戴复古等词人,或传其衣钵,或与其词风相近,都属同一词派。
 
第八章 陆游等中兴四大诗人
     陈与义、吕本中去世以后,一批出生于靖康前后的诗人登上诗坛。他们是在烽火连天的时代里成长起来的,山河破碎的动荡时势使他们具有完全不同于苏轼、黄庭坚的创作环境。而且他们自少就感受到诗坛风气的转变,所以比陈、吕等前辈更富有独创精神,最终以全新的艺术风貌取代了江西诗派在诗坛上的主流地位。这些诗人中以陆游、杨万里、范成大、尤袤四人最为著名,被称为“中兴四大诗人”。
     第一节 陆游的创作道路和诗歌渊源
     终生不渝的爱国情怀 入蜀前后的变化 对吕本中、曾几诗风的继承 对陶 渊明、李白、杜甫、岑参的推尊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出生的第二年适逢靖康之乱,随其父陆宰离开中原南归。他幼时常看到父辈“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室。” (《跋傅给事帖》)他因此很早就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壮志。陆游29岁参加进士考试,因名列秦桧的孙子之前而受到秦的忌恨,复试时被黜落,直到秦桧死后才得入仕。他在后来的仕途中又两度因力主抗金而被罢职。但陆游的爱国情怀终生不渝,他一生中时刻盼望着有杀敌报国、收复中原的机会,直到临终前仍在绝笔诗《示儿》中谆谆嘱咐儿孙: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在南渡之初,正直的士大夫大多怀有抗金复国的理想。然而随着绍兴和议的签订,南宋小朝廷的投降路线渐占上风,很多士人渐趋消极。南宋最早在诗歌中高扬爱国主题的吕本中、陈与义等人晚年诗作的题材取向又转回到书斋生活和山水景物,便是这种态势在诗坛上的鲜明反映。陆游则与众不同,即使是在收复中原已毫无希望时,他仍然坚持夙志,大声疾呼抗敌复国,真不愧是南宋爱国诗人最杰出的代表。
     陆游的生活经历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一、45岁以前,他任镇江通判等职,后因赞助张浚北伐而罢职家居;二、自46岁入蜀从军至65岁被劾罢官;三、66岁以后在山阴农村闲居20年。陆游的诗歌创作过程也可分成与之相应的三个阶段,其中第二个阶段是陆诗臻于成熟的关键时期。陆游晚年回忆说他在“四十从戎驻南郑”时创作上发生了“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是指诗歌题材的转变,因为陆游早期的诗歌内容已相当充实,而且忧国念时的主调已经确立,三十七八岁时就已写下《闻武均州报已复西州》、《送七兄赴扬州帅幕》等名篇。陆游所说的“诗家三昧”,是指他在地处抗金前线的南郑受到紧张、豪宕的军营生活的激发,而领悟到应该改变早年专以“藻绘”为工的诗风,而追求宏肆奔放的风格。由于只有这种风格才与陆游建立奇功的宏伟抱负、爱国忧时的炽烈感情、不拘小节的狂放性格最相适应,也只有这种风格才最符合陆诗所以反映的时代的脉搏,所以陆游一旦找到这种适合于自己的风格之后,他的创作就产生了质的飞跃。正如清人赵翼所说:“放翁诗之宏肆,自从戎巴蜀,而境界又一变。”(《瓯北诗话》卷六)最能体现陆诗雄放风格的七古名篇如《金错刀行》、《胡无人》、《长歌行》(人生不作安期生)、《关山月》、《秋兴》(成都城中秋夜长)等都作于入蜀从军以后的十年间,说明陆游诗的主导风格正是在巴山蜀水之间奠定的。正由于这个原因,陆游把自己的诗集题作《剑南诗稿》。
     陆游与江西诗派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他师事曾几,又私淑吕本中,对曾、吕二人服膺终生。陆游接受曾、吕的影响首先在于爱国的情操,他少时与曾几 “略无三日不进见,见必闻忧国之言。”(《跋曾文清公奏议稿》)而吕本中在表现爱国主义主题方面堪称是陆游的先驱。陆游在艺术上也受到曾、吕较深的影响,对“活法”说深信不疑,直到70岁时还对曾几授予他的“文章切勿参死句” (《赠应秀才》)一语津津乐道。然而陆游虽然从江西诗派的诗歌理论中获得了增进艺术修养以自成一家的启示,早年作诗时也曾仿效过黄庭坚、吕本中等江西诗人的风格,可是他的艺术个性和才力却不是江西诗派所能牢笼的。所以他很快就超越了曾几、吕本中等师辈的成就,并以明朗瑰丽的语言、奔放磊落的情调而与江西诗风分道扬镳。
 
     除了借鉴江西诗派以外,陆游还广泛地学习前代的优秀诗人。在陆游所崇拜的古代诗人中,屈原、杜甫以其爱国忧世之心成为陆游的异代知音。陆游54岁出蜀东归途中曾写下《楚城》和《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二诗:
     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礻司。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
     中原草草失承平,戍火胡尘到两京。扈跸老臣身万里,天寒来此听江声。
     国家多难,报国无路,共同的遭遇使陆游与屈、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然而时刻希望杀敌复国的陆游所面对的现实却是南宋小朝廷偏安于半壁江山的定局,理想与现实的巨大矛盾使陆游格外苦闷,他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得到安慰和解脱。于是本质上属于写实性质的陆诗却时常需要借助浪漫幻想的表现方式,而李白那种独往独来、鄙视流俗的人生态度和想落天外、变化莫测的艺术构思也就成为陆游倾心学习的对象。
     此外,岑参和陶渊明也受到陆游的重视。在陆游心目中,岑参是仅次于李、杜的唐代大诗人。这显然是由于岑诗多写边塞奇丽风光和军营的豪壮生活,正与陆游所向往的从军生活情趣相投的缘故。当陆游退居山阴农村后,陶渊明恬淡的生活态度和陶诗平淡自然的风格又成为他仿效的典范。转益多师的态度使陆游从前代诗歌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也使陆诗的题材和风格形成了多样化的格局。
     第二节 陆游诗歌的特点与成就
     抗敌复国主题 隐逸情趣 爱情诗 平易晓畅中的恢宏雄放之气 七言诗的 高度成就
     陆游一生勤奋创作,流传至今的诗就有九千四百多首。诗歌的内容也极为丰富,几乎涵盖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爱国主题的日常生活和情景的吟咏,正如《唐宋诗醇》卷四二所说:“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酒酣耳热,跌宕淋漓。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本,莫不著为歌咏,以寄其意。”
     民族矛盾始终是南宋社会最受人关注的问题。宋帝国的半壁河山已经沦于异族的统治之下,而且金兵继续南侵的威胁也始终存在。是发奋图强待机北伐以恢复中原,还是屈膝投降以苟安于东南一隅?这直接关系到宋帝国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全民族的命运和尊严。陆游作为时代的歌手,理所当然要把抗敌复国作为最重要的主题。他写出了沦陷区人民对故国之师的期待:“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也写出了南宋军民不甘屈服的气概:“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金错刀行》)既然南北两地的人民都盼望着收复中原,又是什么原因使这种期望长久不能实现?陆游愤怒地指出,原因就是统治者但谋一己私利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诸公可叹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不望夷吾出江左,新亭对泣亦无人!”(《追感往事》之五)陆游的深哀巨痛集中体现在《关山月》中: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诗中假托一位老战士之口,痛责统治者一纸和议抛弃半壁江山、苟且偷生贪图享乐的无耻行径,倾诉了爱国将士和沦陷区人民的满腔悲愤。这正是南宋中叶沉闷的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当然,陆诗中更多的是自抒报国壮志的忧国深思的作品,如《书愤》: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狐冢獾蹊满路衢,行人犹作御园呼。连昌尚有花临砌,肠断宜春寸草无!(《宜春苑》)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州桥》)
     玉节经行虏障深,马头酾酒奠疏林。兹行璧重身如叶,天日应临慕蔺心。(《蔺相如墓》)
     南宋诗人描写中原的诗大多是出于想象,而范成大却亲临其境,所以感触格外深刻,描写格外真切,在当时的爱国主题诗歌中独树一帜。
     范成大退隐石湖的十年中,写了许多田园诗,其中以《四时田园杂兴》最为著名。这组诗共60首七言绝句,每12首为一组,分咏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和冬日的田园生活。在古代诗歌史上,田园诗事实上大多是士大夫自抒隐逸情抒情诗,如王维、孟浩然诗中的田园风光都是作为诗人静谧心境的外化而出现的。除了少数陶诗以外,古代田园诗中对田园生活最重要的内容--农事反而是忽略不顾的,偶尔出现的樵夫、农人也往往被赋予隐士的性格。至于农村生活的主人公农民的劳作生活及其种种疾苦,唐代诗人如元稹、张籍等往往把此类内容写进《农家词》、《田家词》一类乐府诗中。这些诗中没有田园风光的描写,在习惯上也不被看作田园诗。范成大创造性地把上述两个传统合为一体,全面、真切地描写了农村生活的各种细节。例如《四时田园杂兴》的第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四诸首:
     胡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习茶。
     昼出耕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桑麻菽麦之景,耕耘纺织之事,生计艰难的酸辛,丰年收获的欢乐,这一切才是田园生活的真实内容,诗歌的主人公也已由隐士转变为农人。范成大成功地实现了对传统题材的改造,使田园诗成为名副其实的反映农村生活之诗。
     范成大诗的语言自然清新,风格温润委婉,只有少数作品风格峭拔。范成大诗的艺术成就很高,然而其诗风的个性不够鲜明。
     尤袤(1127~1194)在当时也是著名的诗人,但他未能自成一家,作品大多已经散佚。从残存的五十多首诗来看,其诗风细润圆转,比较接近于范成大。
 
第七章 南渡前后词风的演变
     继元佑词人而登上词坛的,是以李清照、朱敦儒、张元干和叶梦得、李纲陈与义等为代表的南渡词人。这批词人主要生活在12世纪上半叶徽宗、钦宗和高宗三朝社会由和平转向战乱的时代。由于时代的剧变,他们的生活和创作环境明显分为两个阶段。他们的前半生,是在徽宗朝畸形的和平环境中度过,生活比较安定舒适,大多数词人是在绮罗丛中吟风弄月,创作上虽已初露锋芒,但被当时还健在的前辈词人周邦彦、贺铸等的光芒所遮掩,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靖康之难后,金人的铁蹄改变了他们后半生的生活和创作倾向。民族的屈辱、山河的残破和民众的苦难,促使他们自觉接受苏轼的词风,为救亡图存而呐喊呼号,并日益贴近社会现实生活,去表现战乱时代民族、社会的苦难忧患和个体理想失落的压抑苦闷。南渡词进一步扩展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加强了词的时代感和现实感。
     第一节 李清照
     “别是一家”的词论与“别是一家”的词境 生不幸死亦不幸的朱淑真
     南渡词坛虽然未出现堪与苏轼、周邦彦并驾齐驱的大词人,但巾帼词人李清照的横空出世,却使南渡词坛放出奇异的光彩。
     首先,李清照在理论上确立了词体的独特地位,提出了词“别是一家”之说。
     在李清照之前,李之仪曾从创作论的角度,提出过词“自有一种风格”的看法(《跋吴思道小词》)。李清照进而从本体论的角度提出了词“别是一家”的理论。所谓“别是一家”,意指词是与诗不同的一种独立的抒情文体,词对音乐性和节奏感有更独特的要求,它不仅像诗那样要分平仄,而且还要“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以便“协律”“可歌”。否则,词就成了 “句读不葺之诗”,而失却了词作自身的文体特性。词作只有保持自身独立的文体特性,才能不被诗所替代,在文学之林中占有独立的地位。如果说苏轼是从诗词同源的渊源论角度提高词体的地位,那么,李清照则是从词的本体论出发进一步确立了词体独立的文学地位。
     其次,在创作上,李清照生动地展现了她的生命历程和情感历程。
     李清照(1084~1155?),自号易安居士,济南章丘(今属山东)人。她的一生,既享受过幸福,也饱经苦难。18岁与情投意合的赵明诚结婚,夫妇俩诗词酬唱,共同收集整理金石文物,生活颇舒心适意。闺房绣户是她的生活世界,而美满的婚姻爱情便成为她主要的人生理想。随着赵明诚的出仕,夫妻暂离,生活出现了暂时的缺憾。李清照甜蜜宁静的心弦于是弹奏出一首首略带苦涩和忧怨的望夫词: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剪梅》)
     这些轻盈精妙的相思曲,铭刻着女词人的情感历程。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爱情既有婚姻来维系,更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虽然分离,却互相惦念,一种离愁,由两人分担,“离怀别苦”也减轻了许多,更何况时时尚有传情锦书的慰藉。苦涩的离愁中含有夫妻双方心心相印和彼此眷恋的幸福感,是李清照爱情词的一大特点。
     作为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并没有把自己完全封闭在闺房之内,而是常常走向大自然,去感受大自然的和谐美丽,以拓展胸襟,陶冶情操。如果把她前期词作中所表现的情感世界分为两半,可以说一半是对丈夫的钟情,另一半则是以对自然景物的热爱,以及对禽鸟花草的眷顾: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连用五个“独”字,表现出作者孤独感的沉重。朱淑真词的愁恨表层上似乎与五代北宋词中的闺怨没有多大区别,但深层里却是她自我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一位孤立无援地与不幸婚姻抗争的才女心灵深处的呐喊和呻吟。她对命运进行过勇敢的抗争和挑战。《清平乐·游湖》所写的“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就是她所采取的实际行动。为此,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大胆追求自主自由的爱情,不为封建礼教所容,抑郁抱恨而死后, “不能葬骨于地下”,诗词遗稿父母付之一炬。事迹声名,湮没不彰。可谓生不幸,死亦不幸!
     第二节 朱敦儒
     青年的放浪形骸 中年的飘泊忧愤 晚年的逍遥自在
     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号岩壑,洛阳(今属河南)人。南渡以前,他就获得“词俊”之名,与“诗俊”陈与义等并称为“洛中八俊” (楼钥《跋朱岩壑鹤赋及送闾丘使君诗》)。他的词,继承和发展了苏轼抒情自我化的词风,具有鲜明的自传性特点。
     朱敦儒的青少年时代,是在西京洛阳畸形繁华的环境中度过,自称是“生长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临江仙》)。他那疏狂放浪的行为和寻欢作乐的心理中,也包含着蔑视功名权贵、追求自由独立的人格精神。故当朝廷征召他进京为官时,他毅然拒绝,申称 “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宋史》本传,并写下著名的《鹧鸪天·西都作》以表心迹: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仿佛是他的人生宣言,充分表现出他笑傲王侯、狂放不羁的个性。靖康之难的战火把朱敦儒抛入了飘泊的难民潮中。建炎元年(1127)年底,洛阳被金兵占领前后,朱敦儒仓皇逃往东南避难,于建炎四年(1130)辗转至岭南一带。其词清晰地记录了他南奔的行程和感受,词风由飘逸潇洒变得凄苦忧愤。其间表现得最为突出的是飘泊流离的伤悲,从一个侧面表现出战乱时代民族的悲剧和社会的苦难。如《卜算子》: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初失。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词中南飞孤雁的意象是时代苦难象征。词人唱出了战乱时代飘泊逃难者的心声:举目无亲的孤独、终日奔逃的饥渴疲倦、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焦虑恐惧和无处归宿的茫然悲哀。对国家破亡,中原沦陷,他更忧伤痛愤: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相见欢》)
     曾是“玉楼金阙慵归去”的朱敦儒,于今也为中原的丧乱而悲哀。这表明词人闲旷自适的人生态度在民族受到压迫蹂躏时已开始转变,并激发出救亡图存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
     因此,当绍兴三年(1133)朝廷再度征召时,朱敦儒便从岭南赴临安任职。但由于宋高宗和秦桧等权奸一味屈膝求和,不思抗战,使得朱敦儒“有奇才,无用处”(《苏幕遮》);“扫平狂虏,整顿乾坤都了”(《苏武慢》)的理想也化为泡影。他不禁悲愤怒号:“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水龙吟》)
     在仕途沉浮了十多年,朱敦儒对功名事业已灰心失望,因不附秦桧议和而被罢官之后,干脆任性逍遥:“寻云弄水,是事休问。”(《桂枝香》)从此,他变成了“闭着门儿,不管人间事”的“瘦仙人”(《苏幕遮》。其中《好事近· 渔父词》十首和《朝中措》(先生筇杖是生涯)最能体现他晚年的人生态度。
 
     李纲(1083~1140)是南宋的首任宰相。他以救国救民为己任,《苏武令》就抒发了他抗敌救国的执着信念:
     塞上风高,渔阳秋早。惆怅翠华音杳。驿使空驰,征鸿归尽,不寄双龙消耗。念白衣、金殿除恩,归黄阁、未成图报。 谁信我、致主丹衷,伤时多故,未作救民方召。调鼎为霖,登坛作将,燕然即须平扫。拥精兵十万,横行沙漠,奉迎天表。
     虽然已被罢职,不得重用,但并未丧失抗敌的信心,仍期待着入相出将,决心率军夺回被俘的徽、钦二帝,以雪国耻。
     李纲七首奇特的咏史词,借历史上敢于平定外忧内患的英明君主来激励宋高宗振作精神以抗击金人,表现出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和远见卓识,赋予了咏史词以强烈的时代精神和战斗性,词的言志功能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体现。如《喜适莺·真宗幸澶渊》:
     边城寒早。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铁马嘶风,毡裘凌雪,坐使一方云扰。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
     缥缈。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渊道。日照金戈,云随黄繖,径渡大河清晓。六军万姓呼舞,箭发狄酋难保。虏情詟,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此词用宋真宗听取寇准之策放弃逃跑避敌之计而亲征契丹最后使敌人退师、订立“澶渊之盟”的史实,对谏高宗不要逃跑避敌,现实的针对性强,词的境界也雄奇壮阔。叙事性和议论性有机结合,直接开启了辛弃疾“以文为词”的先河。
     赵鼎(1085~1147)、李光(1078~1159)和胡铨(1102~1180)都是力主抗战反对求和的名臣,也是公开向秦桧挑战并同被贬到海南而相互支持的战友。他们的词作虽不多,但各自不从不同的侧面表现了他们坚强刚毅的生命意志一不屈不饶的斗争精神。赵鼎的《满江红》(惨结秋阴)和《花心动》(江月初升)、李光的《水调歌头》(兵气暗吴楚)、胡铨的《好事近》(富贵本无心)等词,“皆慷慨激烈,发欲上指。词境虽不高,然足以使儒夫有立志”(陈廷卓《白雨斋词话》卷八)。
     当李纲等文臣在朝廷为民请命呐喊之时,岳飞(1103~1141)等武将则在战场上拼搏厮杀,戎马倥偬中横槊赋词,用热血和生命谱写出气壮山河的英雄战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满江红》)
     由民族的深仇大恨转化而来的勇猛无畏的战斗豪情、洗雪国耻的迫切愿望和必胜信念,配合着铿锵有力的语言,激昂雄壮的旋律,凝结成词史上辉煌的乐章。
 
第六章 周邦彦和北宋中后期词坛
     11世纪下半叶,柳永等词人先后离开词坛后,继之而起的是以苏轼、黄庭坚、晏几道、秦观、贺铸、晁补之、周邦彦等为代表的元佑词人。他们活动和创作的年代,主要是在神宗、哲宗和徽宗(1069~1125)三朝。
     此期词坛,有两大创作群体。一是以苏轼为领袖,以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和李之仪、赵令畤、陈师道、毛滂等为羽翼的苏门词人群;此外晏几道和贺铸,虽然不属苏门,但与苏门词人过从甚密。二是以周邦彦为主帅,曾在大晟乐府供职的曹组、万俟咏、田为、徐伸、江汉等大晟词人群。虽然社交上分为两大群体,但词风却是“各尽其力,自成一家”(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苏轼在柳永、王安石之后进一步大力拓展词境而开宗立派,黄、晁二人师法其词而自成面目;秦观学柳永而又自辟新境;贺铸从唐诗中吸取养料,豪侠之气与绮丽柔情融为一体;周邦彦在音律、句法和章法上建立起严整的艺术规范,而另开一派。这是两宋词史上多种风格情调并存的繁荣期,也是名家辈出的创造期。
     其中创造力最强盛、影响力最深远的是苏轼和周邦彦。他们各自开辟出不同的创作方向:苏轼注重抒情言志的自由,遵守词的音律规范而不为音律所拘,词的可读性胜于可歌性;周邦彦则注重词的协律可歌,情感的抒发有所节制而力避豪迈,对词艺的追求重于对词境的开拓。其后的南宋词,就是沿着这两种方向分别发展。
     第一节 黄庭坚和晁补之
     黄庭坚词雅并存与兼学苏柳 晁补之的词论及其吟咏情性的隐逸主题
     黄庭坚诗强调“以俗为雅”,论词也是雅俗并重。一方面,承认词是“艳歌小词”,而称赞晏几道词是“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小山词序》);另一方面,认为词与诗一样是表达“意中事”的言志之体,而赞美张志和的《渔父词》是“雅有远韵”,苏轼《卜算子》词“语意高妙”,“无一点尘俗气”。因而他写词也是雅俗并存。
     王灼曾说:“晁无咎、黄鲁直皆东坡,韵制得七八。”(《碧鸡漫志》卷二)黄庭坚的雅词,即是学苏所得。从词史流变的角度的看,黄庭坚主要是沿着苏轼开拓的方向,朝两个方面发展:一是抒情的自我化,即表现自我刚直倔强的个性和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他晚年两次被流放到边远之地,但始终保持着顽强乐观的人生信念。《定风波》(万里黔中一线天)即表现出他虽遭贬谪却傲岸不屈,仍然潇洒俊逸的气度。在戎州(今四川宜宾)贬所写的名篇《念奴娇》(断虹霁雨),意境高远,洋溢着乐观豪迈的精神。二是使词的题材进一步贴近自我的日常生活。这不仅表现在他的词作大多数有题序,用以表明词作所写的具体时、地和日常情事,而且体现在词作的内容中。词中写了他的闲适与孤独;“万里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欢意”(《醉蓬莱》);写了手足之情:“当年夜雨,头白相依无去住”,“阿连高秀,千万里来忠孝有”(《减字木兰花》);写了夫妻相濡以沫的情态:“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满庭芳》),“一叶扁舟卷画帘。老妻学饮伴清谈”(《浣溪沙》)。他在黔州、戎州、宜州贬所的“意中事”,写得更多更具体,完全可以依据词中所写的时、地和情事予以编年。这与从前的词作没有具体背景的写法完全不同,从而继苏轼之后,给后来的南渡词人进一步将词贴近社会现实生活,提供了可仿效的创作范式。
     黄庭坚今存192首词中,有三十多首艳词和俗词。论其源流,明显是从柳永词而来。如“把我身心,为伊烦恼,算天便知”,“你去即无妨我共谁”(《沁园春》)。“有分看伊,无分共伊宿。一贯一文跷十贯,千不足,万不足” (《江城子》)。有些艳词比柳词还露骨,语言比柳词更俚俗,有的方言甚至连字书上也找不到。当时法秀道人曾当面指责黄庭坚写艳词是“以笔墨对淫”,黄则不以为然,说这不过是“使酒玩世”(《小山词序》)。黄庭坚的这些侧艳俚俗之词,是玩世不恭、嘲弄世俗的创作心理使然,没有多高的审美价值,内容也不大健康。
 
     对爱情的生死不渝的追求,几乎是晏几道人生主要的精神寄托。他虽为宰相晏殊之子,然而家道中落,一生只做过监颍昌许田镇的小官,不免穷困落魄。他又生性孤傲,既不肯依附权贵,连苏轼想见他一面也辞而不见,又拙于谋生。现实社会既冷漠无情,只好寻找心灵的自我安慰和寄托。他曾自道其创作心理,说是自己小心翼翼,委屈求全,有时还不免获罪于人。如果直接宣泄内心的苦闷不平,“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黄庭坚《小山词序》)。于是以词“叙其所怀”, “期以自如”(《小山词自序》)。他一方面借着对爱情的追求来建立一个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审美的情感世界,以消解现实人生中无法摆脱的孤独苦闷;另一方面,把自己辛酸不平的身世之感曲折地寄托在男女间的悲欢离合和女性的失意苦闷之中,既能一吐为快,又能不获罪于人。如《采桑子》里的“倦客”和《浣溪沙》中“不将心嫁冶游郎”的孤傲而又凄凉的歌女,未尝不是词人的自我写照。至于“东野亡来无丽句,于君去后少交亲。追思往事好沾巾。白头王建在,犹见咏诗人”(《临江仙》),更是深谙世态冷暖后的直抒其情。
     由于与热恋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生离死别,相见无缘,晏几道常常建构梦境以重温往日爱情的甜蜜。他在《小山词自序》中说:“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抚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这无实也。” 他的260首词作,有52首59句写到“梦”。他或在梦中追寻:“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或在梦中相逢:“梦里时时得见伊。” (《采桑子》)或与对方同梦:“几回梦魂与君同。”(《鹧鸪天》)他的梦,有“春梦”、“秋梦”、“归梦”、“前日梦”、“今宵梦”等等。缤纷多姿的如梦如幻的艺术境界,是小山词的显著特点。
     语淡情深,则是小山词的风格特色。他善于用平淡的语言、常见的景物,表现不同寻常的深情。如《少年游》: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云、水本是两种极平常的物象,词人却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取喻,新奇生动地表达出明知对方情浅意薄而自己仍然执着苦恋的深情。这正印证了黄庭坚所说的 “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的“痴”。
     淡语能表深情,常常是得力于“字外盘旋,句中含吐”(先著《词洁》)的透过一层的句法。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阮郎归》)。语短情长,情意层层深入。
     北宋后期,除柳永和苏轼词之外,《花间集》也是词人追步的一种艺术典范,李之仪及其友人吴思道等作词即是以《花间集》为准则。晏几道更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解》卷二一)。他的词艳而不俗,浅处皆深,从语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这两个层面上把《花间集》以来的艳词小令艺术推展到了极致。他在宗柳学苏之外,独树一帜,给北宋后期词坛增添了异样的风彩。清人冯煦说小山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蒿庵论词》)。这种独特的艺术魄力,也赢得了当时众多词人的喜爱,以致群起和作,成为两宋词史一段罕见的景观。
     第三节 秦观
     伤心人的伤心词 情韵兼胜 采小令之法入慢词 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
     秦观(1049~1100)和晏几道一样,都是“古之伤心人”(冯煦《蒿庵论词》),词中浸透着伤心的泪水,充满着揪心的愁恨:“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江城子》)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这些江海般深重的愁恨,都是词人历尽人生坎坷后从心底流出,即冯煦所说的“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蒿庵论词》)。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蹰。有人偷向隅。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馀。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红妆”的哀怨,无疑是词人自我遭贬后孤独悲伤的投影。词情的悲苦与稍后所作的同调词“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正相一致。而《减字木兰花》的“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困倚危楼,过尽飞红字字愁”;《千秋岁》的“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等,也同样寄寓着自我被流放的凄凉苦恨。秦观有时也直接表达心中的孤独苦闷,如名作《踏莎行》(雾失楼台)和《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等,在抒情方式上则更接近苏轼。不过秦观词气格纤弱,缺乏苏词那种超然自适的气度。
     秦观在词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其词卓然一家,和婉醇正,典型地体现出婉约词的艺术特征。就婉约词的发展而言,秦观对另外两位婉约词的代表作家周邦彦和李清照都有直接影响。陈廷焯即说“秦少游自是作手,近开美成,导其先路” (《白雨斋词话》卷一);“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源自淮海、大晟来”(同前卷二)。秦词语言清丽淡雅。周邦彦得其丽,而发展为精雕细琢的典雅富丽;李清照则得其清,而朝更加本色自然的方向发展。
     第四节 贺铸
     奇特的个性 英雄豪气与儿女柔情 深婉密丽的语言风格与独特的地位
     贺铸(1052~1125)是一位个性和词风都非常奇特的词人,截然对立的两面在他身上和词中都能得到和谐的统一。他长相奇丑,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铁,眉目耸拔,人称“贺鬼头”;其词却“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为人豪爽精悍,如武侠剑客,“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却又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家藏书万卷,而且手自校雠,“反如寒苦一书生” (程俱《贺方回诗集序》)。
     贺铸作词,像苏轼一样,也是“满心而发,肆口而成”(张耒《东山词序》),抒发自我的人格精神。而贺铸作为一生不得志的豪侠,他的词具有独特的情感内涵:在宋代词史上他第一次表现出英雄豪侠的精神个性和悲壮情怀;这类词作的情感形态不同于秦观等词人感伤性的柔情软调,而是激情的爆发,怒火的燃烧,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和崇高感。如《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亻怱,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婴,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贺铸少年时就怀有戊边卫国、建立军功以“金印锦衣耀闾里”(《子规行》)的雄心壮志,可人到中年,仍沉沦下僚而无所建树。英雄豪侠不为世用,边塞面临异族入侵的威胁而无路请缨。词中包含的不仅是人生失意的悲愤,而且含有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忧虑,开创了南宋词人面向社会现实、表现民族忧患的先河。而词的上片所展示的少年豪侠的雄姿气概,下片悲壮激越的情怀,继苏轼《江城子 ·密州出猎》之后进一步改变了词的软媚情调,拓展了词的壮美意境。而其《行路难》(缚虎手)表现豪侠的困厄和纵酒狂歌的神态,又具有李白诗歌的风神,也是北宋词中罕见的别调。
     北宋词人大多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唯有贺铸是英雄豪气与儿女柔情并存。正如雄武盖世的项羽曾“别美人而涕泣,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婉”(张耒《东山词序》一样,贺铸真挚凄婉的浓情也常倾泄于词。其中感人至深的是与苏轼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前后辉映的《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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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7 19:05:41  更:2021-07-07 19: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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