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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大明北伐前传

作者:飞翔明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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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北伐前传

    第一卷 齐鲁篇

    第一章
    1.

    吴元年十月庚申日(1367年11月9日),吴王朱元璋再次召集他的高级将领,商议北伐胡元事宜。

    早在三日前——丁巳日(11月6日),朱元璋在新落成的奉天殿的右侧——西楼(又叫武楼)大宴平姑苏之功臣。席间,君臣欢宴不在话下。可是,作为中国南方的唯一霸主,朱元璋在大家杯酒交错、欢声笑语之间,发话表示中原未平,人民未得安乐,要众人效仿大将军徐达深谋远略,激励大家共图大业,救济天下苍生。
    那时候,众人心里多少明白,他们的新任务即将到来。

    就北伐之事,朱元璋曾与太史令(正三品)刘基和翰林学士(正三品)陶安讨论过。
    他对刘、陶二人说:“如今,姑苏张士诚已经覆灭了,南方基本上平定了,孤王想致力于中原,平定天下。”
    四个多月之前,刚刚卸任江西饶州知府之地方职务,返京(应天府)晋升为翰林学士的陶安看了看他身边的刘基,用目光示意这位天文学家回答王问。

    刘基,字伯温,时年五十七岁,自他投靠朱元璋以来,已经七八年光景了。期间,经历了金陵城龙湾之战,也经历了浙东的叛乱危局,更经历了那场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鄱阳湖之战,那深谙奇谋韬略、通晓天文星象、政论非凡的军师形象以及参赞军机的地位早已形成。“参预军机”长达七八年的待遇连右相国李善长都深怀顾忌,特别是他奉命为新朝之创建所拟定的纲纪制度——中央监察制度,教李善长及李善长之下的一系列文武官员心怀忌惮。
    三个月前,元朝降臣张昶极力奉承吴王朱元璋,并暗中派人上书朱元璋,为朱元璋歌功颂德,又设计了一整套享乐计划,宣扬及时行乐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朱元璋向刘基表示说:“张昶想做赵高了。”刘基,曾经是元朝的浙东地区的低级官员,自从归附朱元璋集团后,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得到“英主”的眷顾和信任,一身本事终于有施展的机会了,他对朱元璋可是一颗忠心,满腔赤诚。他点头赞同朱元璋的意见,并表示张昶可能有同党,建议朱元璋把张昶的同党一抓到底,穷治根本。朱元璋却认为张昶熟悉前朝典故,自他进入朱元璋集团后,诸多制度,各色建树,张昶出力不少,他对政事的处理,总是裁决如流,绝无停滞,诚然为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此,朱元璋对张昶阿谀奉承自己只是稍稍训斥,之后,并无过多的责罚,依然让他继续担任参知政事。这个职务与张昶在元朝时担任的户部尚书的级别相当,可见,朱元璋对张昶的重视和重用程度有多高了。后来,张昶私通元朝,把大量的情报泄露给元朝政府,并利用朱元璋释放姑苏元臣回元朝的机会,打算把向元朝皇帝效忠的密信委托给那些北还的蒙古人转交元朝皇帝。不料,竟被另一个参知政事杨宪检举揭发,朱元璋立即派大都督府右都督冯宗异逮捕张昶,并审查究竟。张昶写了八个字:“身在江南,心思塞北。”朱元璋这才不得不下令处死了张昶。

    此后,朱元璋觉得刘基的建议正确,认为自己几乎因为姑息张昶而导致更大的“谋逆”发生。张昶是他信任并重用的亲近之人,尚且时刻想着谋害于他,可见,对中外官员的监察绝不能松懈,绝不能姑息。这个想法一旦在他心中萌芽,他就想着组建一个中央的监察系统,他内心的监察高官(御史大夫)的适当人选就是刘基。

    这些风声在左相国徐达、平章政事常遇春等平东吴(注意,朱元璋称吴王,张士诚也称吴王,史家以朱元璋为西吴、张士诚为东吴,以作区别)凯旋之前就在中书省几个高级官员之间悄悄流传。
    刘基做御史大夫?从一品之职?胡惟庸等几个中书省臣第一时间就向右相国李善长作了报告。李善长吃了一惊,心想:刘基与张昶都是元朝的旧臣,张昶尚且阴怀异志,难保刘基不会……
    他觉得他应该向他的主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于是,借觐见殿下朱元璋之际,李善长委婉地转达了“众人的意见”。
    朱元璋微微一笑,说:“相国多虑了,刘伯温不会负我。他与我同生共死多年,若他与张昶一般……”说到这里就不说下去了。
    李善长接口说:“殿下,你听说过一宗往事么?”
    “啥事?”朱元璋眼睛闪出亮光。
    “那是宋朝时,宰相赵普建议宋太祖管束武臣符彦卿,太祖也说了像殿下一般的话。”李善长说。
    “是吗?”朱元璋笑问。
    李善长说:“当时,太祖皇帝问赵普:‘卿苦疑彦卿,何也?朕待彦卿至厚,彦卿岂能负朕?’”
    “哦,”朱元璋收敛了笑容,“赵普如何回答呢?”
    “赵普说,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李善长一字一句地说。
    朱元璋听了,反而呵呵一笑,他说:“我没有周世宗的故事,我也不是宋太祖啊。相国多虑了。下去吧。”
    李善长退下后,朱元璋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语,内心还是微微认同的,“嗯,这样吧。”
    他的中央监察机构的高级官员的名单就在他内心定下来了,但没有对任何人说——连马王妃也没有说。

    刘基见陶安的目光转向自己,吴王殿下的目光也随之跟着转向自己。
    吴王问:“刘老先生,你以为如何?”
    刘老先生,是朱元璋对刘基的当面称呼,往后,这个称呼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刘伯温”三个字。
    “疆土日益广大,人民日益增加。大江以南,尽为殿下疆宇,控弦之士,过于百万,伯温以为,可以席卷天下了!”
    刘基下拜回答道。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昔日,陈友谅控制的土地和人民,远远超过我,最后,却为我所败。可见,土地无论有多广大,人民无论有多少,都是不可以依赖的。我起兵以来,与诸豪杰角逐,不管他们势力是强还是弱,即使是遭遇到一小股敌人,我都以对付强大的对手一般看待他们,丝毫不敢轻忽,所以,胜利往往属于我这一方。”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用目光瞥了一下刘基,也瞄了一眼陶安,继续说:“如今,功业垂成之际,即使中原局势板荡,混乱不堪,也不可轻怠,更不能骄傲自大,否则,偶有闪失,功败于垂成,为天下人耻笑。这断不能轻忽啊!”
    刘基没有与主上的目光相接,他在朱元璋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主上的性情他哪有不晓得,哪有不清楚的?他继续目光下垂,说道:“新近,我军翦灭了姑苏张士诚势力,胡元听闻如此局面,早失魂落魄了,若我军乘胜长驱中原,驰骋北国,谁能与我争锋?北伐胡元,简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而已。”
    这句话有没有说到朱元璋的心里去?
    说到了,完完全全地说中了朱元璋的心事。

    难道不是吗?
    九月平定姑苏不久,他释放元朝的神保大王等九人回北国,就先后派使臣拿着书信去见元朝皇帝和拥兵数十万的元朝地方军事大员扩廓帖木儿。
    在给元朝皇帝妥欢贴睦尔的书信中,他直言元朝皇帝不能体祖宗所为,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并警告他,上天必将放弃元朝,有如当初上天舍弃赵宋和完颜金国一样,“不可救”。这封信,朱元璋称呼元朝皇帝为“殿下”,显示出他自己与元朝皇帝是平起平坐的(他也被自己的臣下称呼为殿下)。
    第二封信,是给扩廓帖木儿的。他称呼对方为“阁下”,信中,他指摘扩廓帖木儿不忠于元朝,并说自己已经荡平江南,势力浩大,军士养精蓄锐。似有威胁的意味。
    这些信件,虽非经刘基之手撰写,但作为参预军机之角色,他多多少少还是了解大概的。对元朝皇帝,朱元璋以平等之地位对待,对扩廓帖木儿,朱元璋加以威胁。可见,那颗一统华夷,归纳四海的帝王心,早已表露无遗!
    刘基说北伐胡元,犹如迅雷不及掩耳,诚如是哉!
    但是,朱元璋不能表露出来。
    他就是如此的一个领袖,时常让臣下发表政见,又时常否定臣下的见解,以显示领袖那种更高远的见识、更高远的境界。
    他说:“刘老先生,北国众军阀互为犄角,彼此声援,北伐迅雷长驱之说,不妥当啊。一定要与他们打一场硬仗,灭了他们的威风,才能营造出破竹之势。破竹之势一旦形成,席卷天下才有希望。而且,如果天下如此易得,早被他人抢了去,还轮得到我么?依我看,胡元已经残破不堪,到了灭亡的时刻了,如果能够借好这个机会,我军执行必胜的战略部署,再加以万全之后勤补给,方能夺取天下。千万不要骄傲、轻忽而误了大事!”

    刘基一听,再次下拜,口称“主上妙算,臣下愚昧”。
    朱元璋点点头,看了看陶安,陶安下拜,说:“主上见识高远,臣下不及主上之万一。”
    朱元璋站起来,徐徐说出几个字:“北伐胡元,事不宜迟。你俩下去,让宋濂草就北伐檄文。”

    但是,派谁去北伐呢,谁统率千军万马扫灭胡虏,平定中原呢?
    就此事,朱元璋连日来,想了又想,举棋不定。
    就在他于武楼为平定姑苏的功臣举行庆功宴之前,他又对身边的一名给事中吴去疾说起此事。
    吴去疾并不是朱元璋的嫡系文武官员,他是从基层直接调用到中央的,虽然只是个给事中,品位甚低,却经常在朱元璋身边,作为顾问,正是属于“近侍”之类的臣子。
    朱元璋对他说:“扫平了张士诚,正当练兵选将北伐胡元,平定中原。我以为,大将军徐达乃小心谨慎之人,可当此大任,平章常遇春果敢勇猛,可以作为大将军的助手,其余诸将或者守城,或者作为北伐军的偏裨将领,都是可用之才。如果天命在我,仅靠他们就可以平定天下了!”
    吴去疾,流传至今的两首七律诗,都与“酒”、“醉”有关,不是“酒徒”就是“烂醉”,来自江西,任职于安庆的他,政绩彪炳,吴王获悉后,把他凭空调入京师,任职为给事中,时常侍奉于左右,以为顾问。
    如今他听了主上的“玉音”,频频点头,说:“知臣莫若君。主上知人善任使,平定之功不难矣。”
    朱元璋微微笑,又说:“卿家或许也知道,吾以布衣起兵,与如今的李相国、徐相国、汤平章(指汤和)皆为乡里,彼此相隔不过百里。我等君臣相遇,成就目前之功业,绝非偶然之事啊!到今天,我百战之雄师扫除群雄,抚有江南,令百姓免于离乱之苦楚,人民日益安居乐业。但我思前想后,常常午夜难眠。为什么呢?就怕‘死于安乐’四个字!坐守一方而忘记远虑,不就是张士诚覆没的原因吗?江南虽平,天下未定。胡虏攘攘于北国,枭雄虎视于中原,纵使我军不动,难道彼等就会唯唯听命、俯首臣服?莫若趁我军心振奋,军人踊跃,长驱王师,乘胜席卷,下齐鲁、平河洛、定幽燕,犁庭扫穴逐胡虏,恢复中华一统江山,不亦可乎?”
    吴去疾又一轮点头,他说:“主上壮志,驱逐胡虏,匡复华夏,乃千秋之伟业,万世之雄图!亦中国人民之福祇,天下百姓之切盼!”
    朱元璋听了,眼睛直视前方,目光越过奉天殿之门(奉天门),冬阳之光芒恰好把殿门的台阶镀上一片金黄。

    庚申日这一天,朱元璋召集他的高级将领举行御前军事会议,旁边除了一大班顶级将领之外,新近就职为御史中丞(正二品)的刘基也列席期间。
    原来,御史台——中央最高监察机关已经水到渠成地设置了。这个机关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不是刘基,这算是“安抚”了左相国李善长等一大班“老臣子”的心。
    ——左、右相国,在十月初作出了调整:元朝的右丞相为行政最高长官,朱元璋多年来也如此安置,到了今天,他要全面恢复汉家官仪,首先就把元朝崇尚右的习惯扭转过来,于是右相国李善长就成了左相国,而左相国徐达就成了右相国。相国以下,亦以左为先,即左都督位在右都督之上。

    那么,御史大夫是谁呢?朱元璋别出心裁,把御史大夫分为左、右两员:左御史大夫,右御史大夫。左御史大夫,由汤和担任;右御史大夫,由邓愈担任。不过,一来,汤和于邓愈都是武臣,他们常年征战在外,犹如徐达、常遇春;二来,汤、邓二人并不是读书人,腹内草莽,御史台的最高长官需要具备的能力,他俩基本上是不够格的。言下之意,这个御史台的话事人,就是御史中丞刘基。
    而且,就在刘基就职位御史中丞的前几天,朱元璋把刘基原来的“太史令”改为“太史院使”,刘基的官衙由“太史监”变成了“太史院”。“监”与“院”仅一字之差,有何区别?“监”局限于朝廷之内,“院”遍及全国。朱元璋定太史院使为正三品,并要求刘基等太史院官员“以天象警示”君臣。
    也就是说,刘基身兼二职:御史中丞,用律令纲纪监察中外官员;太史院使,用天象警示文武百官。正二品加正三品,归于一身,刘基的确太有才了——不,是朱元璋太有才了。
    难怪,李善长等人侧目以待刘伯温了。
    2.

    与会的十几位高级将领、参预军机的大臣到齐后,吴王朱元璋殿下用目光看着他们: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汤和、胡廷瑞、廖永忠、华高、康茂才、张兴祖、梅思祖、薛显、赵庸、曹良臣、刘基、章溢、杨宪……等等。
    他没有马上讲话,他在思考着。在前往会场的那段时间,朱元璋一直在思考着几日来的头脑里激烈运作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平定姑苏之后,即刻进行的浙东战事目前仍在进行着。那是对付浙东方国珍集团的战事,西吴军的前线总指挥是参政朱亮祖。朱亮祖已经在九月底攻克了台州,十月初又攻克了方国珍的老家黄岩。朱元璋对朱亮祖的军事才能毫不怀疑,但是,消灭了浙东方国珍集团之后,一个参政朱亮祖,能摆平那个地方的军政问题吗?特别是安抚百姓这个问题,军人出身的大鲁粗朱亮祖,恐怕力有不逮。而且,方国珍只是朱元璋向南方前进道路上的一道小坎,继之而来的福建、广东,乃至更南之地,光凭朱亮祖一军,显然是不足够的。故此,在设置御史台的第二日,挂职为左御史大夫的汤和,就被委任为征南将军,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吴祯则为征南副将军,他俩负责统兵自北向南消灭方国珍的政治中心庆元(即今宁波),与朱亮祖分战区作战——朱亮祖负责扫灭方国珍的另一个军事据点温州。方国珍只有三大军事据点:北部的庆元、中部的台州和南部的温州。朱亮祖率先攻克了台州,顺带把方国珍的老家所在地黄岩也端掉了。庆元和温州的中间环节被拦腰切断,彼此间的一切联系无从实现,庆元、温州两地只能孤立作战。朱元璋的胜利指日可待,这是毫不置疑之胜利。只是,朱元璋的目光放得更远,福建、广东呢?他认为,即使算上汤和与吴祯,恐怕还是不够的。
    于是,他的目光就停在一位年纪比徐达、常遇春都更年长的将领的身上——胡廷瑞。

    
    胡廷瑞,来历不简单,他原本是朱元璋死对头陈友谅的老乡兼手下大将,陈友谅给他的待遇是江西行省丞相。1362年,朱元璋的军队逼近江西,陈友谅当时已经称帝——所谓“陈汉太祖皇帝”云云,盘踞在自己的首府九江城,本以为桥头堡安庆足以抵御朱元璋的部队,岂料,朱元璋采纳军师刘基的建议,留部分兵力继续围困九江,自己则率领主力直取九江。当陈汉集团惊悉朱元璋部队有如神兵天降,驻军于九江城外时,无不惊慌失措。手足无措的陈皇帝第一时间,带着亲眷、近臣逃之夭夭,往武昌而去。皇帝逃跑了,剩下的江西地区,无不闻风而降。时任江西行省丞相,坐镇龙兴(即南昌)的胡廷瑞,也顾不得自己是陈皇帝老乡的身份,马上派自己的儿子向朱元璋呈递投降书信。
    有关朱元璋接见胡廷瑞使者的场面,众多史书都绘声绘色地刻画了刘基那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据说,使者向朱元璋表示他的胡丞相希望保留自己的部队,说这是胡丞相唯一的要求,只要满足这个要求,胡丞相马上献城归顺。朱元璋顿时面露难色,身后的刘基及时地伸出一脚,踢在朱元璋坐着的椅子(胡床)上,朱元璋马上醒悟,当即点头大声说:“这也算要求么?没问题,胡丞相过来,不仅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部队,而且,我还是大大地重用他!”使者回报胡廷瑞,后者马上集结全军,向朱元璋缴械投降。
    正是由于胡廷瑞这么一投降,“骨牌效应”立马见功——江西地区的其它陈友谅的部将纷纷归顺朱元璋集团!
    刘基那一脚,可以说是元末最值钱的一脚,他为朱元璋至少收拢了龙兴、宁州、吉安、龙泉等四座城池。朱元璋把龙兴改名为洪都(之后,又改名为南昌,直至今日,仍称南昌),1363年,陈友谅发狠死攻洪都,一部分原因正是为了报复他的老乡胡廷瑞的背叛行为。可惜,他那六十万大军花了足足八十五天的时间居然无法得手,在其后的鄱阳湖之战中,老陈又居然死于两军阵前,真乃捶胸悲催之至啊!
    胡廷瑞归顺朱元璋后,果然保留了自己的部队,也果然被朱元璋委以重任,不仅参加了鄱阳湖之战,还积极经略陈友谅之故地。在征服姑苏张士诚的战争里,胡廷瑞独领一军,会合常遇春攻占湖州,继而又参与姑苏之战,之后,还扫平了无锡的张士诚残余部队。
    一路走来,胡廷瑞可谓劳苦功高,而且,在这些功劳的背后,朱元璋也看到了胡廷瑞的过人之处,过硬的军事指挥能力足以独当一面。
    朱元璋想:如果由胡廷瑞领一军由江西东南部出兵,以楔子方式钉入福建的西北部,足以牵制福建军阀陈友定的一部分兵力。那么,汤和、吴祯和朱亮祖的部队在消灭了方国珍之后,就可以从海上打击陈友定。胡廷瑞自陆路来,汤和等人由海上去,陈友定双拳难敌四手,必败无疑!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悄悄地游移到廖永忠身上,逗留了那么的几秒钟。
    他想:右丞廖永忠也是一条好汉,他也参与征南之战。
    廖永忠,武昌会战时,担任湖广等处行中书省左丞,姑苏会战后担任中书省右丞。朱元璋看着他的那几秒时间,脑海里至少浮现了四幅画面——
    第一幅,巢湖之战。那是一场发生在1355年五月间巢湖水域的战役。当时担任和州总管——当时的郭氏集团军左副元帅的朱元璋亲往巢湖水寨,凭着满腔勇气和一身胆量,说服了巢湖水寨众头领与和州兵合作,联手发起渡江战役。廖永忠和兄长廖永安在这场暗夜暴雨的大战中,骁勇难以用笔墨形容,特别是对抗元朝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的巨大楼船时,廖氏兄弟驾着战船在波涛汹涌、漫天洪流、暴雨倾盆中与冒着敌军的火炮箭雨,勇猛厮杀,如入无人之境。战斗中,廖永安鼻梁中箭,肩膀又中箭,廖永忠——白皙的脸庞让朱元璋误以为他还是个少年——毫无惧色,依旧操舟如飞,左右奋击,配合着兄长击败元军战船。
    这个雨夜激战在朱元璋————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更教他终身难忘的是,就在巢湖水师将要突出元军长期的封锁线时,赵普胜——巢湖水寨的第二号头领——企图乘机吃掉朱元璋部队,廖氏兄弟居然舍弃了水寨的结义之情,会同俞廷玉俞通海父子、张德胜父子、桑世杰、华高、叶升等头领先后向朱元璋告密。那时的朱元璋隔着飘零的雨幕,分明看出这批水寨头领眼中的期盼,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渡江作战必胜。
    究竟,朱元璋的魅力从何而来?试想,亲入巢湖水寨,冒着风雨,那艘载人小舟在洪流中漂浮起伏,出没于风浪之中,岂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险”字了得的?及至到了水寨,一轮唇枪舌剑,几乎遭遇赵普胜的杀害,却命中注定,水寨大头领李普胜终于首肯合作,圆满达成朱元璋的心愿。那一刻,廖氏兄弟等一班头领,早已认定:朱元帅才是干大事之人。
    到了后来,赵普胜阴谋失败,渡江之战胜利后,李普胜又企图谋杀朱元璋。结果,桑世杰、俞通海那班头领再次向朱元璋告密,后者躲过第二劫难,再来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把李普胜弄死。廖氏兄弟等人立马转投朱元帅怀抱,成了他的水师勇将。
    再一次,禁不住发问:朱元璋的魅力从何而来?
    ——王者不死。
    第二幅,太湖之战。说起太湖之战,可是廖永安的最后一战。那是1358年十月,太湖的气温出奇的低,可是,一场朱元璋集团与张士诚势力的龙争虎斗依然进行着。时任江南行中书省同知枢密院事的廖永安孤军深入,突然遭遇张士诚的大将吕珍部队,两军拼杀,廖永安当场被生捉了去。朱元璋闻讯大惊,继而抱恨。原来,在1356年,他和张士诚已经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常州之战。战役中,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兵败被擒,乃兄急忙派出使者,希望用银两和粮食换回自己的弟弟。朱元璋提高要价,张士诚不答应,张士德暗中派人送密信给兄长,建议他投降元朝,与元朝军队共同对付朱元璋。朱元璋发觉,大怒,囚禁张士德,后者是一条硬汉,绝食而死。现在,廖永安被俘,朱元璋手上已经没有筹码来阵前换将了,怎么办?廖氏五兄弟以及他们的父亲都随朱元璋渡江作战,战后,大哥廖永清带着老父亲回乡养老,老二廖永宁早夭,老三廖永坚随同赵普胜投靠徐寿辉去了,老四就是廖永安,成了张士诚的俘虏,只剩下老五廖永忠了。朱元璋思虑片刻,找来廖永忠,对他说:“你兄长不幸被张九四捉了,这是我军的一大损失。现在,你来掌管你兄长的部队吧。”廖永忠由此成了枢密院佥院,继续统领朱元璋的水师部队。廖永安一直被张士诚囚禁,没有杀害,也没有释放——张士诚爱惜廖永安是条好汉,一心想他投降,可是,廖永安对朱元璋铁了心,不肯归降张士诚。朱元璋得悉后,深受感动,1364年,他打败陈友谅后,自称吴王,遥封廖永安为江淮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进爵为楚国公,可惜的是廖永安已经被囚禁至死。随着陈友谅的覆没,廖氏兄弟中的老三廖永坚,在陈友谅阵营担任参知政事,也归顺了朱元璋,随即回乡,不再出来做官了。朱元璋再次感念廖永安,于是把老大廖永清的儿子廖升封为淮安卫指挥佥事,后来转为文职,担任吏部左侍郎。也就是说,廖氏兄弟,只剩下廖永忠依旧在军中效力,成为朱元璋麾下得力的水军将领。
    第三幅,鄱阳湖之战。这是1363年七月底的事了,那时节,廖永忠、俞通海、张兴祖、赵庸等水师将领驾着六只战船,深入陈友谅的连舟巨舰腹里,敌舰重重阻隔,六只小船眨眼不见踪影,久久不见出现。上至朱元璋,下至普通一兵,都以为廖永忠等人不是葬身湖水就是丧命于火海,一个个提心吊胆,皆怀不祥之预感。岂料,长久的等待之后,廖永忠等人的六只战船突然间自敌船旁边飘摇而出,高唱胜利的歌声,满怀凯旋之喜悦,朱元璋全军见了,勇气倍增,斗志昂扬,更加精神抖擞,全军上下禁不住呼声动天地,各色战船纷纷投入战斗。船夫奋力摇橹,军人呐喊震天,战船斩波劈浪,鄱阳湖霎时间波涛翻涌,继而汇聚成巨浪排空,如同一堵堵高坡一般的水墙,扑向西南方向的陈友谅船队,几乎把当头之烈日也遮掩,整个战场,顿时天色晦暗!这场仗从辰时打到午时,以现代时钟计算,足足六个小时,陈友谅水师大败,无数战船纷纷退出战斗,逃逸而去,只留下阵亡的军士和丢弃的旗鼓军械,铺满湖面,随波涛起伏、沉浮。朱元璋忍不住对最为勇猛的廖永忠赞叹道“汝乃我军之奇男子”!鄱阳湖战后,朱元璋第一时间对两名最出色的战将——常遇春和廖永忠——给予嘉奖:赐予他俩相当可观的田地。回京之后,朱元璋将写有“功超群将,智迈雄师”八个金漆汉字的牌匾赐给廖永忠,悬挂于廖家大门之上,以示褒扬他的功勋。

    第四幅,韩林儿覆舟长江。当安丰红巾军总部派人前来求援,吴国公朱元璋决定救援他的名义上的皇帝韩林儿,刘基——参预军机——参谋苦劝无效,朱元璋最终还是出兵与张士诚、左君弼等敌手在安丰连场厮杀。陈友谅则不失时机地倾巢出动,对朱元璋作出致命的攻击,要不是他在洪都战场虚耗了八十多日,而是直取朱元璋的政治核心——金陵,那么,朱元璋势必危殆。等到鄱阳湖之战结束后,回想事情之来龙去脉,他不得不对刘基说出“我不当有安丰之行”。1366年十二月,时值隆冬,廖永忠奉吴王朱元璋之命,往江北的滁州迎接皇帝韩林儿到金陵城居住。廖永忠出发时,有人对他说:“把韩林儿接到金陵城,是让他做我们的皇帝么?”廖永忠顿时醒悟,结果,韩林儿上了船,顺运河而下,进入长江瓜州水域时,发生沉船意外。廖永忠向朱元璋的报告是这样说的:“船只忽遇风暴,竟然沉没,船上各色人等均罹难,不幸身亡,包括龙凤皇帝本人。”朱元璋一开始大怒,他认定此事必然是廖永忠揣度自己的心意,对韩林儿下了毒手。他想过要严惩廖永忠,后来,他又想起当初刘基对他说的一番话,那是劝阻他不要援救安丰红巾军总部的心里话,刘基说:“把他救出来,如何处置?”是啊,如果廖永忠把韩林儿接到应天府(即金陵城),我朱元璋是天天奉他为天子么?这个时候,善于思考问题的朱元璋第一时间就想到陈友谅,陈友谅为什么要干掉徐寿辉,不就是因为他想做皇帝么?如果廖永忠把韩林儿接过来,奉他为皇帝,那么终有一天,我朱元璋自己要做皇帝,是否也要把韩林儿杀了?如今,廖永忠作出这个举动,对谁最有好处?想到这里,朱元璋没有责罚廖永忠,更加没有疏远他。过了一两个月,还把廖永忠派往前线,参加姑苏会战,平定张士诚势力。姑苏战后,廖永忠官封中书省右丞,位居平章政事常遇春之下。

    就这几秒钟,朱元璋想到的四幅画面,都是廖永忠的好处,他不禁暗暗决定:廖永忠,也去征服南方。
    随后,他的目光转移到杨璟——湖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身上。
    3.
    杨璟,也是在十月初刚刚升职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的,他还兼任荆州分省署事,即荆州分省最高级别的官员。朱元璋在湖广地区(即今天的湖北、湖南、贵州地区大部,也包括部分广西地区)的长江以北部署了两员大将:一个是邓愈,坐镇襄阳;另一个就是杨璟,坐镇荆州(即今江陵)。坐镇襄阳的自然是防备元朝了,坐镇荆州的呢?提防四川的明玉珍,兼镇压这里的少数民族的叛乱,以及剿灭这里的陈友谅残余部队和元朝的残余势力。
    朱元璋的目光在他身上也逗留了几秒钟,他心里这般琢磨:杨璟对付湖广南部和广西地区,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就是这么的短短的半刻钟时间,吴王殿下朱元璋的头脑里已经规划出他的军队进行南征北伐战略的雏形蓝图了——
    北伐,自然是徐常组合了。
    南征,一分为二:汤和、吴祯、廖永忠、胡廷瑞取福建、广东,此为其一;杨璟取广西,此为其二。
    这里,他省略了浙东的方国珍集团,在他眼里,方国珍不堪一击,仅凭朱亮祖足以摆平对方的军事防御体系,汤和、吴祯、廖永忠只不过是为下一步棋——进攻福建增加胜算的筹码罢了。
    这样想时,他干咳了两声,表示,他要发表重要讲话了。

    他说:“我打算北伐胡元,未知诸位有何良方?”
    信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以及一众高级将领早有预感他们的主上召集他们进行军事会议的主题就是北伐胡元,如今见他开门见山说了出来,也不觉得意外。
    但是,一时间都没有接过话题,只是沉默。
    大家心里明白,上个月才结束为时九个多月的姑苏之战,距离现在还没到一个月,又说要出征北伐,军队的休整时间未免太少了。
    朱元璋当然也明白,他又说:“如今,北国混乱,中原攘攘,人民颠沛流离,百姓朝不保夕,如同坠落于涂炭之中。山东有王宣父子狗偷鼠窃,反复无常;河南山西则有王保保,名为尊元,实则跋扈,擅权妄为,上疑下叛;关陇又有李思齐、张良弼,他们彼此猜忌,势不两立,而且都与王保保有仇隙,互相必不能共存。这正是上天要灭亡元朝的好时机啊!再看看我们,当初只不过为了保命,投身军中,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们还可以回归故里,做个太平百姓。殊不知,连年战乱,无休无止,只得渡江南下,为大家推戴,做了头目,十多年来,我们东征西讨,与群雄逐鹿,平定了陈友谅,消灭了张士诚,兼有了大江南北广阔土地,福建、广西等地不久也会进入我们的版图。可以说,这也是上天要我们兴盛啊!两相对比,我有乘胜席卷之势,彼有覆亡灭绝之机。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我希望诸位不要贪图安逸,不要眷恋雀巢,而舍弃了统一大业,忘记了拯救万民!胡元之灭亡,就在于今日了!”
    主上都说到这个关节上,常遇春忍不住了,他发言了。
    他的发言相当重要,可以说,他一个人发言就够了,其他人,包括信国公徐达,也不用再出声了。
    常遇春下拜道:“主上,今南方已定,我国家兵力强盛有余,足以直捣元都,以我百战百胜之师,挺长戈进击胡元怠忽安逸之卒,直如附身拾芥,易如反掌也。元都既克,即成就破竹之势,我军乘胜长驱四方,皆可建瓴而下,如同屋脊暴流,直泻瓦沟矣!”
    朱元璋反问:“然则,遇春谓直捣元都么?”
    “所谓擒贼先擒王,愚以为当取元都为先。”鄂国公回答。
    吴王听罢,摇摇头,缓缓地说:“未妥,未妥。”
    众人不禁注视着他们的主上。
    主上说:“当年,刘太保北击元都,大家都忘了么?”

    这个刘太保,就是刘福通。
    对龙凤年间的故事,包括朱元璋本人,总是掩盖不住,往往说漏了嘴——虽然,他们众多文臣,甚至不少武臣一而再,再而三地掩饰他们的过去。
    朱元璋继续说:“他的北伐元都,有没有成功呢?”
    大家都摇摇头。
    “当年,他以偏师袭击元都,结果难撼元都根基,不得不转而北攻上都,上都虽下,却无所得,也无力南归,为了生存,只得往高丽而去,结果,在高丽废了,整支军队都废了。这就是教训,深刻之极啊!”
    说着,吴王站了起来,继续说:“刘太保的失败,乃我们前车之鉴。想那胡元都城,也有百年根基,城非不厚,池非不深,兵守非不固,若如遇春卿家所言,悬师深入,沿途的胡元部队不加以消灭,只图夺那坚城国都,一旦遇上与刘太保仿佛之故事,不能马上攻克元都,全军在坚城之下徘徊多时,加之运输线过长,后勤供应来不及补给,而敌军又四面来集,我军进不得战,退又无所凭据,如此之战局难道对我军有利么?”
    大家听了,止不住点头认同。

    吴王又说:“再以姑苏之战为例。当初,遇春也主张直捣张九四(即张士诚)老巢,我不同意。那时的张九四,兵力强盛,富裕难敌,姑苏城有江北诸城为羽翼,南有湖州、杭州为之声援,若我们贸然直取姑苏,彼江北诸城来救,湖州、杭州则出兵扰乱我浙东和太湖以西,那时节,我军还有主动权可言么?”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所以,我先让信国公、鄂国公经营江北,把张九四江北诸城统统囊括入我版图,什么淮安、高邮、泰州等都成了我的疆土,彼江北再无军事据点,张九四充其量只是瓮中之鳖,阱中之豚了。我李文忠又拿了杭州,遇春则与胡廷瑞取了湖州,张九四守着那姑苏,孤城一座而已,一杆苇草足以压死他了!去其羽翼,撤其屏藩,取其中腹,有如探囊取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望着殿上的大幅地图,走近它,又说:“中原、北国,有王宣父子、王保保、李思齐、张良弼等军阀头目,胡元各地也有不少兵力,听说辽东那边,还有几个草头王,兵力也不少呢。未可轻敌!”
    说着,他的手指指着山东地区,说:“诸君,我军北伐,先取山东!先把王宣废了!”
    徐达听了,点着头,看了看他对面的御史中丞刘基,见他也在点头。

    吴王继续说:“拿下山东,就把元都的屏障拔除了。但是,我军却不可马上取燕南和元都,为啥?”
    他的手指划行到河南地区,说:“拿下山东之后,马上转向河南,把河南收拾了。这样,连元都的羽翼也拔除了。”
    “然后,”他干咳了两声,又说,“再以偏师取那潼关,把关中诸侯锁在潼关之内,休教彼等越雷池半步,则山东、河南已经连成一片,皆为我国之郡县,于是稳固这里的地方政权,安抚这里的人民,宣布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大义,号召所有的汉人百姓起来参加驱逐胡虏之战争,得了民心,天下形势,尽入我掌中矣!诸位,我军此时进攻元都,说一句话,就是不战而克了!”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笑意,一挥手,作结论:“既克元都,鼓行而西,云中、太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众将官听了,齐声叫道:“好部署,好计划!”
    吴王朱元璋,39岁,意气风发地说完他心中的北伐大计后,见到部属不住地点头称善,便稍稍思索片刻,又对信国公徐达说:“徐相国,你乃我军中主帅,听了我的主张,切不可以为随随便便就可北伐成功啊。兵法有云‘以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凡遇敌,必须计划周详,多多思考,把敌我双方的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统统摊出来,做足充分的估算,作出准确的判断,然后针对敌人的弱点,以我方之所长击之,方可得到万全之胜利。徐卿家可要记在心上啊!”
    徐达听了,连忙起立,向元首行了军礼,表示一定遵照王命行事。
    朱元璋又说:“列位,见我先取山东,再去河南,继而封锁潼关,再振旅夺那元朝都城,是否过于保守,过于谨慎呢?”
    左御史大夫汤和望望鄂国公常遇春,希望对方回应一下领导的问话。
    常遇春没有理会老汤,但是,他真的表态了:“主上,遇春不才,的确以为过于保守了。”
    朱元璋说:“有两个原因,让我如此谨慎,如此保守啊。”
    他踱着四方步,来来回回,没有继续往下说。
    忽然,他问:“刘老先生,你以为,我谨慎保守的两个原因是什么呢?”

    御史中丞兼太史院使刘基连忙起立、出列,下拜道:“回主上,伯温以为,北伐胡元,我方有两大不稳定因素。第一,我军并未与元军大规模会战,未知其虚实,若贸然与他们的大集团军正面冲击,胜算双方各半;第二,我军战士均来自南方,北伐胡元,地形地势不熟悉,对元军骑兵之战术也不尽知晓。基于这两个不稳定的因素,主上的北伐战略,乃先易后难,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取了山东,拿下河南,不仅让我来自南方的战士熟悉了北方的地形地势,也熟习了与元军战斗之战术,简单来说,就是积累了一定的战斗经验。齐鲁、河洛若在手中,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有充足的兵源,有丰裕的粮食,然后再与胡元主力对战,即使吹灰之力也足以动摇他们的根基,就算偏师鼓行北上,也能摧毁他们的都城了。”
    朱元璋听了,笑了笑,接口说:“我的心思,刘老卿家全清楚啊。不错,我军一直在南方与陈友谅、张士诚对战,中原那李察罕打造的军队战斗力究竟如何呢?想必各位与我是一样的,不太清楚。所以,在几年前,我就派出暗哨和使者不断打探那边的消息。不仅与李察罕有接触,甚至连那元朝的都城,我也派了暗探前去刺探各种消息的。种种消息传来,我觉得,蒙古鞑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得民心!当年刘太保未能扫平他们,一定程度上,就是没有注意,更没有利用中原百姓的‘汉人心’来做文章。本来,赵宋沦陷于女真金国,已经百年,那里的百姓早已丢失了宋朝心,然而,蒙元自沙漠入主中原,尽是杀戮,虽有元世祖之强盛,无奈后辈不得其法,自相祸害,又强推汉人、南人之法,其意在分裂我汉家儿郎,令我等世代自相杀伐。元之末季,红巾暴动,胡人慌乱,军阀迭起,中原涂炭,千里白骨,刘太保未能以汉人驱逐胡虏,龙凤皇帝成了草寇,中原百姓早已厌倦战乱,今我高举旗帜,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中原百姓如何不喜,哪个不爱?若得齐鲁河洛,便如虎添翼,拿了元都,破竹之势也就生成,那时节,纵有蒙古铁骑,又奈我几何!”
    常遇春听着,听着,忍不住大声叫“好”,随即道:“那蒙古铁骑,我视之如无物!”
    朱元璋点点头,接着说:“不要说我常遇春将军,我军之薛显、傅友德两将军,也足以废掉他们!”
    他又补充道:“只是,我军未可轻敌。一切军机举措,皆以徐相国之庙算、筹划、部署为是。”
    徐达连忙再次下拜,道:“皆出主上圣裁圣断,徐某谨遵王命!”
    吴王朱元璋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喝了一口温水,徐徐说道:“今早,我刚命人致信与元朝陈州那守将谭右丞,暗示他早定大计,归顺于我。若他能归命,我军北伐山东少了来自侧翼的威胁,河南的元军头目扩廓帖木儿则多了一个对手了。”
    刘基说:“谭右丞本为元朝山东大员,出身于农家,凭军功上位,却与扩廓帖木儿不协,被排挤至河南陈州,郁郁不得志,此人应该可以争取过来,为我所用。”
    “这个,我早有所闻。”朱元璋微微笑道,“破姑苏之后,我已派人馈赠织金龙衣及彩缎给他,也暗中派人散布他欲归降于我之流言,就是要让敌人自相猜疑啊!那时,扩廓帖木儿猜疑谭右丞,谭右丞也对之心怀顾忌,他们之间彼此防范,狗咬狗骨,那么,我大将军北伐山东,自是节节胜利了。”
    李善长——左相国也说:“主上,破姑苏之前,我记得,应该是四月时候,主上就曾同时馈赠礼物与扩廓帖木儿、脱因帖木儿、貊高和谭右丞。结果呢?貊高和关保在七月间就造了扩廓帖木儿的反,彼此自相残杀起来,自今仍未解决。虽说是彼等窝里斗,其中也有我方的离间之功呢!”
    朱元璋说:“扩廓帖木儿与关中李思齐、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四将争战多时,自损兵将不在少数,如今又与貊高、关保厮杀,必定也有损伤,若我能降伏陈州之谭右丞,令其与之相争,扩廓帖木儿纵有天大本事,也内耗殆尽矣!”
    汤和赞道:“主上庙算,实在高明!”

    朱元璋又微笑道:“一封书信如何胜得了百万雄兵?若非他们彼此猜忌,互相怀疑,甚至自相攻伐,我的离间之计,又有何用呢?”
    说着,他的右手五个指尖在王椅边缘上轻轻划行了几次,继续说:“关中的张良弼和李思齐不日也会同时收到我的书信,我不仅希望他们继续与扩廓帖木儿为敌,甚至……”他笑了笑,继续说,“若他俩也在关中争斗驳火,那才是我想看到的最佳结果啊!”
    汤和问:“主上如何离间他们?”
    “我在书信说,关中百二山河,你李思齐和张良弼割据一方,不相上下,以为可保富贵,实际上却彼此思疑、猜忌,所谓一山不能藏两虎,不仅不是谋福之举,也是贻害百姓之源。我建议他俩推举其中一人出来主持大局,抚定关中百姓,拥兵自雄,虎视太行之东、大河南北。”
    汤和也笑了:“如此,他俩必定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更加不会一条心了!”
    “正是!”
    朱元璋作结论了,他对众人说:“我,已经为北伐事宜做了这么一些准备,可以说,创造了一个十分有利的政治环境:我们的敌人不能团结一心,他们还在一边窝里斗!剩下的,就要靠诸位努力同心,靠大将军带领我们的王师夺取那元朝的江山了!”
    他又改正了最后一句话:“哦,不是元朝的江山,而是我汉家儿郎的江山!把蒙古鞑子赶出中国去就是诸位的使命!”
    这一句,他说的语气非常重。
    在场的所有将官禁不住下拜,张口而出:“臣等愿效犬马之劳,把鞑子驱逐出中国!”
    朱元璋点点头,继续说:“我大军先取山东,就由王宣那厮开始吧。”
    徐达点头说:“王宣父子窃据山东,往年我军取淮安时,他竟然出兵把与他接境的海州抢了去,这可是蓄意挑衅。北伐自他开刀,最是合适了。”
    常遇春说:“何止海州?他今年春还来抢我宿迁县城呢!”
    刘基颔首道:“此人专做鼠偷狗窃之事。”
    朱元璋说:“亏他还多次致书于我,说什么由我鼓舞群雄,诛子婴于咸阳,戮商纣于牧野,以清华夏,扫除胡元,暗地里却连捅我几刀。如此鼠窃狗偷之辈,必先拿他开刀不可。”
    在场的右都督冯宗异说话了:“王宣父子以为我专力对付张九四,无暇应付于他,故此嚣张跋扈,逞凶一时,如今张九四已经伏诛,江南大局已定,我军斗志昂扬,彼父子惶惶不可终日矣,还敢与我争锋么?”
    朱元璋微笑道:“说的也是,我先致书给他,看看他如何反应。若他不肯归降,再出兵剿灭之。”
    “嗯,这就是先礼后兵,王者之师也!”刘基说。
    徐达说:“主上,杀鸡焉用牛刀?致书王宣父子,还是让我来吧。微臣修书给他,劝他投降,看他如何反应。”
    朱元璋同意,他说:“北伐之统帅,非徐卿莫属,先锋之人,则遇春不让,其余诸将,我要掂量掂量。这几天,中书省和大将军分别调拨人马至江北,另外,一应军需,中书省全力照应。”
    李善长、徐达等连忙应命。
    朱元璋最后说:“会议暂且到此,大家都到西楼去,吃个饭。”
    5.
    当晚,吴王朱元璋在灯下,时而久久思索,在纸上写些什么东西;时而站起来,手里提着灯,在墙上的大幅地图上仔细观看,口里喃喃自语,却不知说些什么——连王后马氏步入,他也不曾觉察。
    “主上!”马王后轻声叫唤他的丈夫。
    “嗯。”朱元璋口里应着,却没有转头瞧他的结发妻子一眼。
    他继续喃喃自语:“杨璟布置在湖南之南,由此而取广西,应该给他配哪个将军去好呢?”
    马王后走前几步,终于听清了,她默默地,不吭声。

    忽然,朱元璋回头过来,王后便说:“主上,吃饭啦!”
    “吃过了啊。”朱元璋笑道。
    “吃过了?在哪里吃的?”马王后问。
    “西楼啊。”吴王答。
    “西楼?西楼是中午时吃的,现在已经晚上了。”王后说,“现在要吃晚饭了。”
    “哦!是,是,是,要吃晚饭了。”吴王恍然大悟,“我都忘记了,现在都掌灯了。”

    夫妻俩围着桌子,一边吃,王后就问:“主上,方才你烦恼什么啊?”
    “我欲发兵北伐胡元,但是南方尚有未解决之战局,方才思索着,派何人南征呢!”
    “汤和、吴祯他俩不是派去南征么?”王后笑道。
    “是啊,他俩是去打方国珍。我说的南征,包括浙东以南、湖广以南,还有福建、广西等地。”
    王后说:“这么广大的战区啊,主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对付方国珍,汤和、吴祯和朱亮祖足矣。可是,对付福建的陈友定,就得增兵增将了。”朱元璋匆匆吃了几口,又喝了一口菜汤,接着说,“我决定派胡廷瑞由赣东南出发,插入陈友定的后方,再配备廖永忠,与汤、吴二人由海路取他前院。”一边说,他一边做了个比划的动作。
    马王后看着丈夫,说:“必要时,主上,我们还有文忠啊,他坐镇浙江,若他由浙江自北向南攻那福建,陈友定三面受敌,如何能挡我大军?”
    朱元璋一听,眼睛闪出一丝喜悦,他说:“文忠是最后的一着。福建,我就放心了。”
    王后又问:“那,你还担心啥?”
    “广西和广东。”
    王后说:“主上,你的规划是怎样的?”
    “哦,我想,廖永忠取了福建后,亦走海路,取广东。”朱元璋说,“只是,若只有廖永忠一军,广东那何真未必肯降。”
    王后说:“那南雄地区,不是还有陆仲亨么?”
    “哦,是啊!仲亨自幼跟我多年,如今可以用到实处了!”朱元璋禁不住叫了起来。

    随后,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比划道:“杨璟由湖广南部进入广西,廖永忠由福建海路进取广东,陆仲亨则从南雄取广州,只要有两军成功会师,则协助第三军取那最艰难的地区。如此,南征无碍矣!”说罢,还拍起掌来。
    “主上,吃得饭了,吃得饭了,快来吃吧,饭菜都凉了!”马王后笑道。
    “还未解决问题,杨璟那,应该派谁去协助他呢?”
    马王后说:“杨平章那里,不是已经有两个得力的助手么?”
    “是,周凯左丞和张彬参政一直都在其麾下,他俩也很得力,只是……我担心那边……广西那边的鞑子兵力过于强大,杨璟轻易未必能攻克那静江路呢!”
    “广西那边很强大么?”王后问。
    “你可知,那静江路就是如今元朝皇帝的潜龙之地么?”朱元璋反问他的妻子。
    王后摇摇头。
    朱元璋说:“刘伯温已经替我拿回第一手情报了。那边有才子刘三吾,乃静江路儒学副提举,他与刘伯温神交已久。当年,伯温曾任职元朝的江浙儒学副提举,与刘三吾彼此书信往来多年。伯温从他那里获悉靖江路那边元兵甚多,十万兵力只是个保守数字。想不到,那鞑子皇帝在他的龙兴之地竟然部署了如此多的兵力。静江路就像一枚铁钉,牢牢地钉在广西大地上,那时的陈友谅也奈何不了它啊!我有些担心,杨平章能否克拿下它来。”
    马氏笑了笑:“主上还用担心么?你刚才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吗?”
    朱元璋回想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汤,他说:“哦,如果等到廖永忠和陆仲亨在广州会师之时,杨璟还未能拿下静江路,那就派他俩过去帮手吧!”
    王后说:“主上,你不是还有个老乡在湖广任职么?让他也遂杨平章去吧。”
    “谁啊?”朱元璋问。
    “老周啊!”王后说。
    “哦!是、是,周德兴,左丞周德兴。”朱元璋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说,“这几天忙于思考北伐之事,脑子不好使了。这个老兄弟居然忘了!好,就让他随杨璟上前线,有德兴,我就放心了!”
    “主上既然提到刘三吾此人,不如让杨平章与他取得联系,继续为我军所用吧。而且,杨平章文武双全,他麾下的周左丞和张参政也略知文艺,那刘提举必然心服我军将领之韬略文才,说必定打起仗来,一举两得呢!”王后如此说道。
    “好主意!”朱元璋听了,站了起来,走到妻子身后,双手抚摸着她的双肩,温情地说,“幸有贤妻提醒啊,否则,我朱重八忘了那个刘提举,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好人脉了!”

    马王后转过身来,对他说:“重八,如今你南征北伐,打下一个大大的国家了。你的几个义子也都长大成人了,不如都让他们认祖归宗吧,何况,我们也有自己的孩儿了啊!”
    朱元璋说:“文忠,我已经让他恢复自己的姓氏了。”
    “是,李文忠是认祖归宗了,可是,文辉和文英呢?”
    朱元璋听了,他坐了下来,执着妻子的双手,望着灯火下的妻子,柔声说:“这些年来,贤妻你照顾着他们,从小小孩童,到如今的青年男子,个个一表人才,这里面,你付出了几多心血啊!今天,他们若然认祖归宗,没有半点功劳,如何光宗耀祖,如何对得起你和我的抚养和栽培呢?我想让他们建立军功,为国出力,然后再恢复本来姓氏。这也不枉我夫妻俩养育他们这些年!”
    “主上想让他俩从征?”王后问。
    “是。”
    “南征,还是北伐?”
    朱元璋想了想,说:“南征吧,毕竟北国的鞑子之虚实还不明朗。”
    “那,跟谁去打仗呢?”
    朱元璋再次站起来,踱了几步,终于说出一个名字:“胡廷瑞。”
    “让文辉和文英随胡廷瑞去打福建么?”王后问得清清楚楚。
    “是。让文辉和文英随胡廷瑞去打福建。”吴王回答得明明白白。
    马王后沉吟了片刻,说:“道舍儿两天前回京了,要不要叫他面见主上,听后嘱咐呢?”
    这时,朱元璋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道舍儿既然回京了,那就叫他明早来见见我吧。”

    次日,也就是辛酉日(10月10日),上午,巳时,二十七岁的江西行省左丞朱文辉(乳名道舍儿)在偏殿觐见了他的主上、义父兼吴王朱元璋。
    在现行的吴王朱元璋的行省高官级别里,行省丞相是最高级别的,但是,这个职务并没有授予任何人,故此,行省平章政事(相当于副丞相)便为一行省事实上最高级别的官员,其次即为左丞。二十七岁的朱文辉年纪轻轻,居然任职为江西行省左丞,可见,朱元璋对他的重视和重用程度有多高了。
    在朱元璋众多义子中,目前,身居最高位的是浙江行省平章政事李文忠(从一品大员),1366年底杭州战役胜利结束后,朱元璋即让他恢复了原来的姓氏——李姓。其次,就是这个朱文辉了,他十七岁就担任军职——元帅,镇守宣州。1364年,年仅二十四岁的他就挂职为江西行省参知政事,跟从大都督朱文正——朱元璋的侄子把守江西南昌。1367年姑苏之战后,朱文辉再升一级,为江西行省左丞——正二品大员。
    这一份“履历”尽显朱文辉的少年得志,也难怪他春风得意啊。
    究竟,为何,朱元璋如此垂爱于他——道舍儿呢?

    “参见父王!”朱文辉拜见朱元璋。
    朱元璋看着他,说:“文辉,起来说话。”
    “是!”朱文辉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听候吴王垂训。
    “文辉,你可知,你并非我的亲儿?”
    “知道,可是,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父王和王后就是孩子的父母了。”
    吴王说:“那时,你才十三岁,小小孩童,聪明伶俐,我和王后都很喜欢你。你父亲,我们都没见过。你的祖父,叫何世隆,为滁州元帅,我领众将士入滁州,你祖父率众来归。当时我就见着他身边有个小孩儿,很聪明,问他时,他说你自幼父母相亡,挺可怜的。当时,我还没有儿子,就与王后计议,收养了你。自此,你就随我到了金陵,与一众弟兄学文习武。直至你十七岁,我看见你为人聪明,果敢,能干,又有见识,便让你任了军职,做了元帅。”
    说到这里,朱元璋停下来,看看这个义子的反应。
    朱文辉流泪道:“主上乃孩子再生父母啊!”
    说着,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你父母早亡,祖父世隆也去世多年了。日后,你把滁州祖母接过来,孝顺她啊!”
    朱文辉抹着眼泪,问:“是!主上,你告诉孩儿这般事情,莫非要孩儿与文忠哥哥那样,认祖归宗么?”
    “是啊!从今以后,你改回自己的姓氏,你叫何文辉,不再叫朱文辉了。”朱元璋站起来,走向他,继续说,“你如今已经是江西行省左丞,到底没有辱没你的先人啊!”
    “孩儿之所以有今日,皆为父王所赐,文辉给你磕头啦!”
    何文辉再次跪下,给朱元璋叩了两个响头。
    吴王叫他起来,说:“你且去福建打仗,随胡廷瑞将军去擒拿陈友定,凯旋回来后,你就认祖归宗,搞个仪式,那时,就不要叫我父王了。”说着笑了起来。
    “一朝为父,终身为父。就算认祖归宗后,孩儿口头上不能再以父王相称主上,在我心内,主上永远都是文辉的君父!”这一句话,何文辉说得很响亮。
    朱元璋止不住拈着胡须,点着头,他觉得这句话很顺耳。
    “文辉,你往福建去,得服从大局,不得依恃你为我孩儿而不听胡廷瑞的调度啊!”朱元璋最担心的还是前线的将帅不融洽。
    何文辉点头应承。
    “胡将军,是征南将军,军中第一把手,你做正南副将军,是他的助手,凡是两人须和衷共济,一起处理好前线的军务,知道么?”朱元璋又说。
    何文辉下拜道:“孩儿遵命!”
    他想到一件事,欲言又止。
    朱元璋看在眼内,便说:“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孩儿,还想君父再委派多一个助手过来。”
    “哦,你有推荐者吗?”吴王问。
    “湖广参政戴德。”何文辉说。

    朱元璋听了,犹豫起来:这个戴德,既是湖广参政,我本想让他随杨璟出兵广西,如果文辉竟然要他过来打福建……
    何文辉说:“主上,孩儿担心,胡将军可能……可能……”
    他不敢说下去了。
    “可能什么?”朱元璋问。
    “文辉自知年纪轻轻,毫无建树,虽说曾从征平江,可是,实在拿不出让胡将军看得起眼的战功,孩儿担心……他不愿意与我一起共事。”何文辉在朱元璋面前,真的毫无隐瞒。

    这个戴德,是盱眙人,与朱元璋的姐夫李贞是同乡,且有亲戚关系,当年李贞带着十二三岁的儿子李保儿辗转投奔割据了滁州的小舅子朱元璋,历尽磨难,几乎死于路边的沟渠之中,那时,在他们父子俩身边,就有一个叫戴德小伙子跟随着。朱元璋与李贞父子俩团聚,当即把李保儿收为养子,改名朱文忠,而戴德,也就成了朱元璋的一名亲兵。后来,随军征战多年,在平定武昌,彻底消灭了陈友谅残存政权后,戴德已经升职为指挥使,独领一军征服湖广其它未附地区。
    1367年,平江会战之前,戴德在湖广沅州打了一个大胜仗。他用六日时间攻克了这座城池,又招收降兵一千三百多人,朱元璋给他的酬劳是——湖广行省参知政事。随即调他返京,本欲让他随湖广平章政事杨璟继续进取湖广南部和广西的,现在听闻何文辉说要他做助手,心下的确有些犹豫了。

    他看了看台阶下的何文辉,心想:何文辉到底年轻,才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那胡廷瑞本来是陈友谅的江西丞相,归顺过来后,又建立了许多功劳,让何文辉做他副手,他内心可能会有些微抵触啊!要是前线将帅不和,如何能克敌制胜?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为何是戴德?我派另外一人助你,不好么?”
    何文辉脱口而出:“孩儿与戴参政比较要好。”
    朱元璋想了很久:这个何文辉的确和戴德关系密切,那时,文辉和文忠等一班义子一起长大,比他们年长五六岁的戴德由于自幼与文忠熟络,彼此间经常来往,文辉由此也就和他做了好朋友……
    朱元璋又想:胡廷瑞虽是降将,但多年以来,有功无过,而且……

    而且什么呢?
    胡廷瑞毕竟是陈友谅的军事大员——江西行省丞相,又是老陈的同乡,他追随老陈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虽然归顺朱元璋已经五六年之久了,可是,他对江西乃至湖广等地的号召力还是很大的。当年,老胡的外甥康泰作反,兵败被擒,朱元璋念及老胡的“江湖地位”,特别赦免了康泰,让康泰将功补过。康泰后来在对付张士诚的高邮战役中阵亡,为此老朱狠狠地责罚了敌前总指挥冯国胜——重重地打了冯国胜十大军棍,并让他从金陵步行去高邮前线,继续指挥作战。可见,老朱高度重视老胡的势力,也给足老胡面子了。
    这次由赣东南出兵攻取福建,之所以由胡廷瑞领兵,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老胡在这里经营了多年,不仅地理道路熟悉,沿途经过的地区,不少地方官还是他老胡的当年部属,至于那些依然盘踞于这个山头、那个民寨的仍未归附的武装力量,有老胡出马,收效肯定是事半功倍的。
    故此,朱元璋内心萌动了一个念头:用一种关系维系着老胡,使他甘心为自己卖命,让这个老陈的旧臣成为他朱元璋开创新朝的开国元勋。“平章政事”这个官职仍然不足以达到朱元璋心中的目的,因为胡廷瑞本来就是老陈江西行省的丞相。朱元璋想到了两个方式:其一,让胡廷瑞建立莫大的军功,盛名之下,举国仰望,名誉与地位都让人艳羡,老胡应该心满意足了;其二,与老胡结亲家。老胡有个女儿,想来也到了及笄之年,莫若与老胡结个亲家,君臣姻亲关系一旦确立,彼此之信任与感情肯定胜于从前。
    然而,胡廷瑞名重天下,功劳盖世,又与新朝主子建立了姻亲关系之时,朱元璋不得不考虑其他因素。
    其实,自从他与长江上游的陈友谅开展年深月久的军事冲突以来,这个来自淮河南岸,却不见淮河之水的濠州贫民,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年的小乞丐,苦行僧了。甚至,在他驻兵和州,决计渡江作战之前,他帐下的几个兼任军职的谋士,诸如李善长、冯国用等人,不是用汉高祖刘邦之成就来说服朱元璋创业,就是用渡江作战,谋取发展的战略来建议朱元璋实现“布衣天子”的伟大理想。
    那时的朱元璋,已经逐渐地接触文人,自觉的向他们学习。这个“他们”,并不仅仅局限于他的谋士,而是包括历史上成功的伟人——帝王。最接近他们的渡江作战的个案,就是伯颜下江南,和曹彬征南唐。他俩的成功,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成功,更是政治上的成功。朱元璋夺取太平和金陵,就是效仿他俩的具体操作,结果,不但成功的夺取了土地,也成功地笼络了人心。金陵(应天府)从此成为朱元璋集团的坚实的根据地。
    从那时起,朱元璋就养成了向古人学习,向他们取经的习惯。
    老胡拥兵在外,位高权重,会不会不听使唤,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钟会呢?
    宋太祖赵匡胤的做法,让老朱想到了切实可行的计策——何文辉的建议让老朱脑瓜子闪出一道灵光。
    想到这里,朱元璋暗暗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他对何文辉说:“好啊,你与戴德都到胡廷瑞军中吧,只是,戴德他现时在何方?”
    “主上,戴德现时回了京师省亲呢。”
    “嗯,明天,你与他一同过来,我有嘱咐交与你俩。”
    何文辉一声应诺,拜辞欲去。
    “文辉,往内殿见过王娘去。”朱元璋说。
    “是!孩儿也几个月没有见过王娘了。”何文辉自幼失去双亲,得到王后马氏的照顾成人,可以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如今听了王命,便随内侍去拜见养母了。

    “去,宣大将军和副将军,要他们下午过来议事。”吴王下口谕。
    内侍急急忙忙而去。
    6.

    下午,武楼,吴王朱元璋召见大将军徐达和副将军常遇春。
    吴王问:“大将军,你以为,二十五万军人北伐,够么?”
    虽然私下里,朱元璋称呼徐达为“徐老弟”,可是,当着常遇春等人的面,往往叫他“大将军”,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做法——为徐达树立足够的权威。
    徐达,表字天德,这个表字其实是大明建立后,皇帝朱元璋为他起的,意思是徐达具备一种独特的、与生俱来的德行,特别是每一次军事行动,徐达不仅能够完全落实他朱元璋的各个军事部署,取得预期的胜利,而且,军纪严明,治军威德兼备,在对待战俘以及被征服地区人民的问题上,心怀广阔,恩德备至。“天德”二字,实至名归。
    当然,徐达最让他主上信任和重用的,就是他对朱元璋的忠诚和拥戴。

    遥想当年——1355年,“朱公子”——朱元璋已经被大帅郭子兴委任在和州总将。濠州的草头王孙德崖因为缺粮,救助于朱元璋,后者仗义帮助了他。可是,朱元璋的岳丈郭子兴与孙德崖有很深的仇怨,他听闻朱元璋允许孙德崖拉军队到和州解决吃饭问题,暴怒之下,亲自从滁州赶来和州,欲报大仇。孙德崖获悉,惊慌失措,急急忙忙带兵离开。朱元璋担心双方爆发冲突,亲自把孙德崖的先头部队送出和州城,可是,殿后的孙德崖本人却被郭子兴生捉了。孙德崖的先头部队得到消息,把朱元璋也捉了起来。郭子兴吃了一惊,如失左右手。他匆忙召集众将商议,最后众人议定用孙德崖换回朱元璋——即所谓的走马换将。可是,如果先把孙德崖放回去,对方会不会也把“朱公子”放回来呢?大家心里没底。当时担任镇抚官的徐达,年仅二十四岁,出列表示他愿意做“人质”把朱公子换回来,等朱公子回来后,再释放孙德崖过去。郭子兴等人已经六神无主,不得已,只好放手让徐达做人质,赌一赌。结果,徐达过去后,朱元璋被释放回来了,随后,郭子兴也释放了孙德崖,最后,对方也把徐达放了回来。
    就这么一件“人质”事件,后人看起来,似乎是小事一桩。其实,朱元璋成了俘虏,情况十分危险,若然对方杀害了他,那么,中国历史必然改写。其次,徐达过去做“人质”,对方手上多了个“筹码”,随时都会向郭子兴提出更高、更多的要求。可是,对方并没有,只是要求释放孙德崖大帅。可见,孙德崖的部属也算是老实人。孙德崖回去后,如果心怀愤恨,说不定会把“人质”徐达杀了,但是,徐达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可见,孙德崖也是个老实人。
    正是这个事件,朱元璋从此视徐达为心腹,渡江战役结束后,徐达即被朱元璋委任为“首将”,成为全军的最高指挥官。
    吴王朱元璋面前的徐达,现时的职务为信国公、中书省右丞相,他见主上问及北伐军人数,略加思索,便回答说:“二十五万,足够了。”
    朱元璋听了,又问常遇春:“遇春,你以为如何呢?”

    常遇春,表字伯仁。可是,最原始的出自宋濂之手的《开平王常遇春神道碑文》以及稍后的明代官方撰修的《明太祖实录》并没有记载常遇春的表字,至于明代的几部私修当代史(诸如《名山藏》、《石匮书》、《皇明开国功臣录》……等等)都没有记录这个表字,倒是入清后的《明书》、《罪帷录》以及清朝官修的《明史》把常遇春的表字记录为“伯仁”,不知所据为何。若仔细思考,似乎在暗示所谓“伯仁”,其实就是“伯颜”。这与邓愈是一样的,入清后的《明书》、《罪帷录》和《明史》都记载邓愈表字“伯颜”,由明太祖朱元璋敕命撰写的邓愈神道碑文以及明代官修的《明太祖实录》,是没有记录邓愈的表字的。这些“记录”,多多少少在暗示:明代的开国名将,其实,说不定都是蒙古人。可见,清朝人用心之“独到”——这就是后世胡说明代开国功臣皆为少数民族的根源。

    常遇春,是元末明初之战神。这是无可争辩的。
    宋濂以常遇春比附唐代的尉迟恭,说他俩皆封鄂国公,谥号皆为“忠武”。又说常遇春“赋性刚毅,膂力绝人”,“每出战,必鼓勇争先”,并用韵文赞颂常遇春“无坚不摧,无敌不碎,席卷长驱,易如拾芥”,“十五年间,百战百捷”。
    《明太祖实录》说他:“每与敌战,出则当先,退则殿后,未尝败北,士卒乐为之用。”
    这些记载,还是过于笼统,到了万历年间,何乔远在《名山藏》如此记录:“遇春出战,每积銚列橹,矢石交下,诸将恇殚莫前,遇春单身独手,陵蹈其间,敌人闻遇春名,咸狂魄降北。”
    张岱在《石匮书》则以常遇春与尉迟恭、岳飞同列,把他描写成楚霸王一般的人物:“身长八尺,臂有修毫,黑色如猿,亦曰猿臂,以金珥珥耳,力能拔九牛。”这还不夸张,更夸张的是:“遇春先战,恒御女子数人,战归解甲,血模糊窣窣有声。”这暗示了他在柳河川暴卒的原因——可能死于“马上风”。
    张岱是否毫无根据,胡说一通呢?《明书》和《罪帷录》将常遇春和徐达做了一番比较后,都说常遇春“惟性稍好杀而淫,以此不能比大将军”云云。
    清代官修的《明史》把上述种种好的、不好的记录统统删除,而以《开平王常遇春神道碑文》和《明太祖实录》为准。这是值得肯定的做法。

    鄂国公、中书省平章政事常遇春见主上问及,他不假思索地说:“主上,遇春只要十万兵,足以横行天下矣!”
    “好你个常十万!”朱元璋笑道,“中原及北国,许多敌人,许多地方,只靠十万人,横行天下或许可以,要把那里的土地和人马统统囊括到我们开创的崭新国家,到底还是不够人手啊!”
    常遇春想了想,说:“一边征服,一边接受降兵降将,把他们改编,重新投入战斗,军士的人数就会越来越多了。”
    “对极!”吴王朱元璋表态,“我以为,大将军至少需要二十五万人马,一边战斗,一边扩充兵员,如果不够,我这里还可以再指派更多的军士出征。”
    徐达说:“如此,甚好。我是多多益善的,目的是尽快结束北伐战争。”
    “对!尽快结束战争,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朱元璋说,“这才是我们战争的终极目标。”
    常遇春也点头认同。

    朱元璋又问:“你俩估计,要多久,才可以结束战争,平定天下呢?”
    徐达和常遇春几乎同时反问:“主上以为呢?”
    “我,用了五年时间,平定了陈友谅;用了三年时间平定了张士诚。如今北伐中原,进取元朝,两年应该没有问题了。”
    常遇春接口说:“主上,取元都,我看不用一年。”
    朱元璋一怔,然后笑道:“遇春颇有信心啊,大将军,你以为呢?”
    徐达点头道:“的确,遇春的看法和我一样,取那元朝都城,我有信心不用一年时间就够了。只是,要把王保保、李思齐等人都收拾了,我看,还是和主上的看法一样,要两年时间。”
    “嗯,不要操之过急,一步一步来,稳打稳扎,千万不要得而复失。”
    朱元璋说。

    常遇春说:“那么,我军就要快速进军了。”
    朱元璋说:“都准备好了,二十五万人马在你们还没有从姑苏回来时就开始调往江北了,至于粮草和一应军需物资,淮安和临濠、徐州以及京师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了。”
    “这么快?”两人惊喜道。
    “趁那王保保还在陕西与李思齐、张良弼混战,我们突然杀去,瓦解山东和河南。大军三日后就可以出发了。”
    “主上,真神算神速啊!”徐达、常遇春再次惊喜道。
    朱元璋坚定地说:“兵贵神速!另外,我特地挑选了两员勇将,作为你俩的前锋。”
    “谁啊?”
    “薛显、傅友德。”
    常遇春叫道:“好家伙,他俩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达也说:“主上庙算,上通于天,鞑子必不能守矣!”
    正在此时,内侍上前奏报:“御史中丞刘基、翰林院侍讲学士朱升请求觐见主上。”
    吴王朱元璋“哦”地说:“刘先生和朱学士也来了?快宣。”
    不多时,刘、朱二人进入大殿,拜见吴王后,朱元璋招呼他俩坐下,问道:“刘先生、朱学士前来,有何事啊?”
    刘基下拜道:“微臣为我主上北伐一事而来。”
    朱升也说:“微臣朱升也为北伐而来。”

    朱元璋微微一笑,说:“刘先生,昨日在朝堂上,你的建议不错,见识广远呢,如今还有主张啊,快说说你的看法。”
    “兵贵神速,微臣以为,”刘基侃侃而谈,“主上多次派遣使臣前往中原和元大都,又频频主使间谍刺探那边的军情民意,传来的消息对我方颇为有利。自今年六月以来,河南王保保与关中李思齐、张良弼、脱列伯、孔兴等内斗,连场混战,直至如今,战斗仍未结束。元主既惶恐又愤怒,听说已经下诏罢免了王保保之军职,派元太子统领军马。这正是我军乘势扫北之良机啊!微臣建议,尽快北伐,先取那山东,然后平定河南,清除元都的屏藩和障碍,直捣元都,指日可待啊!”

    朱元璋听了,看看徐达和常遇春,笑着说:“好,好,刘先生主张尽快北伐!大将军,副将军,你俩听听,刘老先生心中的韬略如何,与我们不谋而合啊!哈哈哈……”
    徐达也笑着说:“此乃英雄所见略同啊!”
    常遇春说:“兵法,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打仗嘛,我心中就凭一个忠字,和一个勇字。”
    刘基对常遇春说:“常平章口说不懂什么文字上的兵法,可是,你行军打仗,两军厮杀,多与古代名将之举措暗合,此乃天赐之才华,即便与卫青、霍去病、李靖等人相比,也不遑多让呢!”
    常遇春笑道:“我老常有何能耐,还不是主上庙算神机,我遵循圣意而打打杀杀罢了。”
    徐达也说:“遇春说得对。主上庙算神机,发号施令,我辈但尊上意,戮力疆场,方能成就功业。”
    朱元璋觉得很中听,嘴巴却如此说:“两位将军自谦了!我朱重八,依仗的,是祖宗的庇佑;所赖者,将士之用命;凭借的,是诸位不二之忠诚和无敌之勇猛。”

    随后,他对一直没有出声的朱升说:“学士,你呢?”
    朱升下拜道:“微臣也认为,此时乃北伐之良机。只是……只是……要提防元军自襄阳来袭。”
    “哦?你说说,详细地说说。”
    朱元璋示意朱升继续说。
    “当初,元世祖取江南,兵分两路,一路出江淮,一路出襄阳。出襄阳者,虚耗了赵宋半国之兵力,虽说花了将近六年时间,可是,当伯颜出江淮时,赵宋已经几乎无兵可派了。微臣以为,襄阳一路,应多关注,不要让王保保和李思齐占了先机。”
    朱升说道。

    朱元璋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后,他说:“朱学士说得不错。襄阳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得襄阳者,则得荆州,得荆州者,则得江南之上游,得江南之上游者,江左可席卷而下矣。”
    他站起来,缓缓说下去:“当年陈友谅之所以失败,主要原因是未能巩固他的国家政权内部,操之过急,一味忙于与我争斗,否则,若然他巩固了自己的内部,我朱重八焉能胜他!”
    说到这里,他对朱升说:“放心,朱学士,你的襄阳一路要多关注的建议,我采纳了,也已经委派御史大夫邓愈去镇守了。”
    徐达一听,点头说:“友德(友德,是邓愈的本名)把守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常遇春也点头说:“当年,我与友德夺取襄阳,我就见识了,他的本事杠杠的,足以镇守那个地方。”
    “嗯,他是不二之人选。”朱元璋说,“他把守襄阳,杨璟把守荆州,既能提防鞑子南下,也能阻挡川蜀的明升东出。”

    “明升”二字一出,众人不禁停止了发言。
    却见御史中丞刘基微微笑道:“主上,这个明升,乃乳臭未干之十岁小孩儿,自从他父亲明玉珍去年(1366年)病卒后,明升为群臣拥立,却又为权臣把持朝政,难有作为,主上大可放心,我军此时北伐中原,消灭元朝,正是天赐之良机!”
    刘基又说:“自从夷陵的姜珏归顺后,川蜀但固守夔州,不敢东出半步。”
    朱元璋说:“杨璟平章已经来报了,那川蜀之明氏小儿,即使不为权臣掣肘,他年纪轻轻的,如何能治理国事!还不是在内廷听那皇太后的,在外廷则听权臣的?刘先生,不瞒诸位,我已经暗中派出使者,从中离间他那万丞相(万胜)和张知院(张文炳)了。不日,就会传来他俩火拼的消息了!川蜀自顾不暇呢,哪有机会,哪有能耐与我军争决雌雄。总之,一句话:如今北伐,乃大势所趋!所虑者,将士不勇而已!”
    常遇春一听此言,马上站起来,嚷道:“主上放心,我常某,必为国尽忠,扫灭胡虏,恢复中国,死而后已!”
    徐达也站起来表态:“主上勿虑,徐某自当鞠躬尽瘁,平定天下,在所不惜!”

    “好!好!”朱元璋大声说,“我之有徐、常,就是汉高祖之有韩、彭!三日后,北伐中原,消灭元朝!”
    7.

    吴元年十月甲子日(1367年11月13日),吴王朱元璋在新落成的奉天殿召集军国高级将领,向他们下达北伐中原、扫灭元朝以及征服南方的最高指令:
    “着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中书平章掌军国重事、鄂国公常遇春为征虏副将军,率甲士二十五万,由淮南入河北夺取中原,扫灭元朝。”
    徐达、常遇春连忙出班领命。
    朱元璋又下第二道指令:
    “着中书平章政事胡廷瑞为征南将军,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为征南副将军,率领安吉、宁国、南昌、袁州、赣州、滁州、和州、无为州等卫军,由江西进取福建,征服陈友定势力。湖广行省参政戴德随军从征。”
    胡廷瑞、何文辉、戴德也出列领命。
    朱元璋再发第三道指令:
    “着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杨璟、湖广行省左丞周德兴、湖广行省参政张彬率武昌、荆州、益阳、常德、潭州、岳州、衡州、澧州等卫军经湖广南部进取广西。”
    杨璟、周德兴、张彬连忙领命。

    朱元璋让他们回到自己的班位,对他们说:“发动军事进攻,征伐四方之目的,乃奉天命,平定祸乱,安定人民。故此,委派大将统率军队出师作战,关键之所在就在于用人得当。如今,诸位将军并不是不善于作战,可是,讲到能够顾全大局,谨慎稳妥,军纪严明,攻则取,战则胜,深谙为将之道兼且身体力行者,非大将军徐达莫属。身当百万之众,无畏无惧,勇敢先登,摧锋陷阵,所向披靡者,莫如副将军常遇春。然而,我不担心遇春作战不勇敢,只是担忧他过于轻敌。当初,武昌之战,与陈友谅的小儿子陈理对战,我就亲眼见到常将军面对几名敌军骑将挑战,竟然亲自出阵,与之拼杀。敌方也有一个号称骁勇的战将,叫张定边,与我常将军相比,张定边何足道哉?可是,他尚且站在城头上,指挥军队来回作战,绝不轻易亲自战斗。像常将军一样的大将,偏偏喜好与小兵小校在阵前争斗,决战胜负,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为将者,一军安危之所系,战争之取胜决非胜于与一兵一校之格斗角力。遇春将军,你要深刻体会我的心意,时刻警醒自己啊!”
    常遇春又出列下拜应允,可是,心里却暗暗揣度:“我乃先锋出身,临敌对阵,若非身先士卒,如何激励将士勇往直前?”

    岂料,他的主上朱元璋似乎明了他的心理,笑道:“遇春,你心里想的事,我会为你做个安排。”
    常遇春抬头腼腆地笑了。
    朱元璋招招手,叫道:“冯都督,你来。”
    冯都督者,冯宗异也,亦即冯国胜也。他的军衔为右都督,见主上叫唤,他出列下拜听候差遣。
    朱元璋对冯宗异说:“宗异,你为征虏右副将军,与遇春分领左、右两翼军马。”
    冯宗异应诺领命。
    朱元璋又对常遇春说:“遇春,若临大敌,你须率领前锋与之决战,至于小敌或者敌军之偏师,但遣一二指挥使带兵出战即可。”
    常遇春点头说:“微臣遵命!”
    “至于敌势更强大时,则遇春与宗异分左、右两翼,各率精锐军士冲击敌阵。”朱元璋说,“往日之陈友谅、张士诚,从未有能阻我常遇春和冯宗异同时攻击的部队。”
    他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对众人说:“可是,鞑子王保保兵团的战斗力究竟如何?我看未可轻视。他与陈、张相比,谁高谁下,我们这里有两位将军最有发言权。他俩一个,应付过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一个消灭过王保保的南下大军。”
    说着,他向两位将军招手说:“薛右丞、傅参政,你俩上来。”

    薛显、傅友德应声出列,来到朱元璋、常遇春和冯宗异身边。
    朱元璋又招呼大将军徐达上前。
    他说:“大将军、副将军,薛右丞和傅参政皆勇冠三军之猛将,他俩可以各领一军,为先锋,也可以独当一面。他俩是我精选给你俩的得力助手。”
    说着,他左手拍拍薛显的肩膀,说:“薛右丞当年在洪都城外,与陈友谅对战,阵斩老陈的平章刘进昭,生擒其枢密院副使赵祥,何其英勇!”
    众人禁不住拍起手掌,喝道:“右丞英勇!”
    薛显脸颊微红,他说:“我老薛只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朱元璋说:“薛猱儿岂是胡乱起的绰号?”
    薛显下拜道:“此乃主上之洪福,薛某奉命驱使罢了!”
    “好!我这员薛右丞,足挡鞑子数万兵!”

    朱元璋说着,又用右手拍拍傅友德的肩膀,继续说下去:“这是我当年的雄武卫指挥使傅友德,如今的傅参政。武昌之战,傅将军亲冒矢石,流箭从他前额射入,自后脑突出,又射入他的腹部,他依然勇猛向前,勇夺敌人的高冠山。此等气概,此等雄武,环视天下,几人能与之媲美?”
    他对傅友德赞道:“好壮士!好汉子!”
    大家禁不住傅友德竖起了大拇指,说:“果然好壮士!”
    傅友德拱手下拜道:“主上用微臣,微臣敢不为之驱驰?”
    朱元璋又说:“薛右丞阵斩刘平章,生擒赵副枢;傅参政何尝没有枪挑王保保之先锋韩乙,生擒王保保的李二左丞?此二人,乃我军之英勇战士!”
    众人禁不住回想以往他俩的英雄事迹,止不住频频点头,赞许之声连连。
    朱元璋最后对徐达说:“他们二人,都是你的先锋勇将了!有他俩,还有遇春和宗异,何鞑子不灭,何中原不平,何元朝不亡!”
    众人齐声道:“主上威德著于四海,胡元必亡!”
    朱元璋又对徐达和常遇春说:“至于夺取孤城,攻打小敌,大将军、副将军大可委派有胆略之将领,交给他们总制前锋之权,由他们出战,让他们驰骋,皆可成功。”
    两人点头。
    朱元璋又对徐达说:“徐丞相,你负责坐镇中军,指挥、决策、部署及激励全军将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可轻易出动。”
    徐达俯首下拜,朗声道:“谨遵主上嘱咐!”
    朱元璋又说:“为将者,自有兵法,临阵决策,应该随机应变。徐丞相,古语云:‘将在军,君不与者胜。’我在京师,岂能尽晓前线军情?凡应急之事,丞相你自当决断,不可延误。你们可要谨记在心啊!”
    徐达再下拜应命。

    朱元璋伸出双手握住徐达的两手,目光炯炯,对他说:“京城之外,你就是我朱元璋的化身,这二十五万条好汉子的生死就委托给你了!这是千万斤一般的重担,可不轻啊!”
    徐达感动了,他说:“主上放心,这次北伐胡元,徐某定当出色而胜利地完成任务!”
    “此战,先取山东,然后次第进取。”朱元璋还在紧紧地握住徐达的双手,“这个山东,自古以来,号称十二山河,乃山地河流少,平原旷野多的四战之地。你率师远征,必须军纪严明,号令整齐,赏罚有度,团结战士之心志,统一军人之思想,审时度势,作出合适的进退之指令,更要因应时局和形势,行变通之法,切不可一本通书读到老。务必做到战必胜,攻必取。行军战斗,讲求兵法上的虚实,若我为虚,彼为实时,我方要行权宜之策,躲避其锋芒;若彼为虚,我为实之时,就应该及时捕捉战机,一击而败之。”
    徐达频频点头应诺。
    朱元璋又在他耳边说:“至于什么是虚,什么为实,徐丞相心中自有分数,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徐达看着主子,说:“徐某知道了。”

    朱元璋又对他的大将军说:“将者,三军之司令,如同掌管三军将士性命之天神,第一要义就是要树立军威。军威立,则士卒用命,乐于为国出力。第二要义就是要把握军情趋势,把战场上各种有利于克敌的因素好好地利用,即所谓任势也。当年与我角逐厮杀的诸多豪杰,事后考察他们失败之因由,无非是军威未立,未能把握战场动态和军情趋势导致的啊。”

    说到这里,他松开双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没有坐下。他站着,高声道:“那年的太平之战,我军胜利入城,街衢上满是告示,告诫军士不得妄取百姓一物,偏有小卒违令,我立刻当众斩了他,向群众宣示他的罪过。这就是树立了军威,不仅军士听命,驰骋疆场,奋勇争先,百姓也心服,络绎来附,如归慈母。再以龙江之战为例,那是盛夏时节,烈日当空,酷暑难熬,战士们在烈日下暴晒,还没有打仗,就已经浑身汗水了,我身为吴国公,头顶上有罗伞遮挡太阳,也觉得炎热异常。这个时候,我做了什么事呢?陈友谅又做了什么事呢?我告诉各位,陈友谅还呆着他的龙头战舰的龙床上,把玩着他的金雕玉砌的九龙床。我呢,我把罗伞撤掉了,我就站在卢龙山的山顶上,和一众战士抵受烈日的煎熬!战场上的一切有利因素我都不会错过,战士们眼看我和他们一样暴晒,一样大汗淋漓,心里有何反应?我晒了一脸红,一脸黑,出了一身大臭汗,我的战士们的千万颗红心却拧成一条绳子,这条绳子足以扯倒老陈的龙头战舰!各位,也许还记得,我对你们说,午后必有暴雨,我们就要在暴雨中与贼兵决战。结果呢,有如神迹显现,暴雨果真如期而至,我的战士心中拧紧的那根绳子,更是坚韧不拔,更是无坚不摧!龙湾之战,就是这么打赢的。请大家记住,战场上,一切有利于取胜的因素都要好好地利用,烈日暴晒和大雨倾盆都能为我所用!”
    众人下拜,齐声道:“主上神机莫测,实乃天授,微臣等仰望而不可及!”
    大明北伐将帅录
    (截止至1368年明朝建立之前)

    吴元年(1367年)十月,朱元璋派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率师二十五万北伐。洪武元年(1368年)春,朱元璋派邓愈自襄阳进军,开辟豫西南战场,春夏之交,又派康茂才带兵增援徐、常北伐军,七月,朱元璋再派南征凯旋的汤和、杨璟领兵会同镇守汴梁的冯宗异加入山西战场。即,整个大明北伐的军队远远不止二十五万人。前期(1368年明朝建立之前)的将帅名录如下——

    一、征虏大将军:徐达
    二、征虏副将军:常遇春
    三、征虏右副将军:冯宗异

    四、其他将领:
    1.中书左丞:赵庸
    2.中书右丞:王溥
    3.江淮行省平章政事:俞通源
    4.江淮行省平章政事:韩政
    5.大都督府都督同知:王兴祖
    6.大都督府都督副使:孙兴祖
    7.江淮行省左丞:曹良臣
    8.江淮行省右丞:徐礼
    9.浙江行省右丞:梅思祖
    10.江西行省右丞:薛显
    11.大都督府都督佥事:陈德
    12.大都督府都督佥事:郭子兴
    13.大都督府都督佥事:耿炳文
    14.江淮行省参知政事:陆聚
    15.江淮行省参知政事:傅友德
    16.都指挥使:徐司马
    17.安丰卫指挥使:唐胜宗
    18.淮安卫指挥使:华云龙
    19.天策卫指挥使:顾时
    20.振武卫亲军指挥使:金朝兴
    21.骁骑右卫亲军指挥使:王弼
    22.虎贲卫指挥使:潘毅
    23.鹰扬卫指挥使:于光
    24.羽林卫指挥使:孙彦
    25.指挥使:马云
    26.指挥使:曹兴
    27.指挥使:朱寿
    28.指挥使:翁子奇
    29.指挥使:程华
    30.指挥使:陈政
    31.指挥使:张焕
    32.指挥使:张良
    33.指挥使:范震
    34.指挥使:纪斌
    35.指挥使:朱杲
    36.指挥使:陆成
    37.指挥使:李英
    38.指挥使:王简
    39.指挥使:孙琪
    40.指挥使:倪宽
    41.指挥使:戈预
    42.指挥使:谢三
    43.常德卫指挥同知:胡汝
    44.威武卫指挥同知:金兴旺
    45.金吾右卫指挥同知:周显
    46.天长卫指挥同知:施春
    47.指挥同知:平定
    48.指挥同知:韦正
    49.指挥同知:庄龄
    50.濠梁卫指挥副使:周俊
    51.安吉卫指挥副使:赵兴贵
    52.指挥副使:谢熊
    53.指挥副使:董勋
    54.指挥副使:唐英
    55.骁骑左卫指挥佥事:郭英
    56.威武卫指挥佥事:张龙
    57.天策卫指挥佥事:张温
    58.六安卫指挥佥事:张翼
    59.兴武卫指挥佥事:袁义
    60.宣武卫指挥佥事:常守道
    61.金吾左卫指挥佥事:潘敬
    62.金吾右卫指挥佥事:赵祥
    63.广武卫指挥佥事:李杰
    64.骁骑卫指挥佥事:单发
    65.骁骑卫指挥佥事:胡德
    66.虎贲卫指挥佥事:何德
    67.怀远卫指挥佥事:马鉴
    68.六安卫指挥佥事:郑遇春
    69.指挥佥事:周武
    70.指挥佥事:张铨
    71.指挥佥事:高显
    72.指挥佥事:俞思明
    73.指挥佥事:徒鉴
    74.指挥佥事:周贤
    75.指挥佥事:曹谅
    76.指挥佥事:刘元成
    77.指挥佥事:曹崇
    78.指挥佥事:费旺
    79.指挥佥事:仵勇
    80.指挥佥事:杨春
    81.指挥佥事:庞禋
    82.指挥佥事:刘广
    83.指挥佥事:周立
    84.指挥佥事:陈胜
    85.指挥佥事:王臻
    86.总管:陈祥
    87.羽林左卫管军正千户:孙恭
    88.羽林卫千户:吴汧
    89.金吾右卫管军正千户:陈恭
    90.安丰卫正千户:胡渊
    91.正千户:陶成
    92.管军千户:韩春
    93.管军千户:谢恩
    94.管军千户:景福
    95.千户长:孙世
    96.千户长:周能
    97.千户长:储兴
    98.千户长:瞿通
    99.虎贲卫副千户:严渊
    100.骁骑卫百户长:王兴
    101.广武卫百户长:高谦
    102.百户长:养雄
    103.百户长:赵端
    104.总旗:李实
    105.总旗:吴胜
    (资料来源:《明太祖实录》、《皇明开国功臣录》)
    朱元璋又走下台阶,向参政傅友德招了招手。
    江淮行省参知政事傅友德连忙趋步向前,吴王对他说:“友德,我的勇将,我视你为汉高祖的彭越!”
    傅友德下拜道:“臣何敢与彭越相提并论!”
    朱元璋大笑:“友德,你不能不与彭越相比,我就是要你做这个彭大将军!昔日汉高祖与项羽争战天下,彭越就在山东地区为汉高祖出力厮杀,有效地牵制了项羽的一大部分兵力,使他顾此而失彼。汉朝之建立,彭越之功不可抹杀!今日,我王师北伐,起自山东,我心中早把你当作彭越了!你可要多多努力,为国驱逐胡虏,恢复我华夏故土!”
    傅友德听罢,肃正衣冠,向吴王行军礼,朗声回应:“臣自当为主上肝脑涂地,为中华之恢复呕心沥血!”
    “好!我素来认定我的傅友德,必是人中豪杰,国之英雄!汝其勉之!”朱元璋赞许的目光看着他。

    随后,朱元璋把目光转移到征南将军胡廷瑞身上,示意他向前。
    中书平章政事胡廷瑞也趋步上来,吴王对他说:“胡将军,你以陈友谅的江西丞相归顺于我,跟随我多年,东征西讨,忠实而无过错,统军有方,进止有度,故此,特命你为总兵官,攻取福建。”
    胡廷瑞下拜道:“微臣敢不承命?自当效劳而至于马革裹尸!”
    朱元璋微笑道:“胡平章,岂能说出马革裹尸之语!我王师征讨福建,有胜无败!此行,非你孤身作战,何文辉做你的副手,湖广参政戴德也听从你调遣。有他二人协助,胡平章大可放心进取了!”
    “谢主上安排!”
    胡廷瑞道。
    朱元璋握住他的双手,叫唤道:“胡将军、胡平章!何文辉、戴德二人为你左右手,自当听从你的指挥。虽然他俩都是我亲近之人,但是,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乱了法度,废了军纪,凡是军中之号令,作战之部署,后勤之供应,战后之事宜……等等,都要以军法从事,切不可徇私,亦不可枉法!”
    胡廷瑞连忙表态:“主上放心,微臣定当依法治军!”

    “如此,甚好,甚好!”朱元璋面向众人,说,“当年,我刚刚做了普通一兵,便随军到各处作战,经常看见一些将军统御军士毫无法度:刚碰上敌人,就一窝蜂涌上前去厮杀;遇到劲敌,就树倒猢狲散地逃跑;取了村寨,就随意杀戮;拿了城池,就肆意抢掠;见了男子,杀之而后快;碰见妇人,奸淫而至其毙命……如此种种,我心里暗中鄙视他们,也极之仇恨他们的恶劣行径!难道当兵就是为了这个样子么?这与禽兽,与胡虏的禽兽行径有何区别!”
    说到这里,朱元璋嘴边的胡子微微颤动着。
    他继续说:“直到我终于掌握了兵权,自统一军时,发现我的军士都是刚刚从军的新兵,谈不上什么战斗经验,亦毫无组织、毫无纪律可言。一日我带着他们到城外作战,当时就有两个小兵犯了军令——做了逃兵,我立刻命人逮捕了他俩,就在军中当众宣布他俩的罪状,处以斩立决。其余军士个个双股颤抖,人人内心震惊,哪里还敢违反我的军令?我对他们说,任何一个军士,都可以成为战斗英雄,只要他们能够坚定自己的杀敌的志向,没有任务是完成不了的。自那时起,我的军士开始遵守军令,铁的纪律就是这样形成的。有了铁一样的军纪,战斗的胜利也往往属于我军这一方。”
    他把目光回到胡廷瑞身上,对他说:“胡平章,希望你能严肃军纪,建立不世之功!”
    胡廷瑞频频点头应允。
    朱元璋又说:“我听闻你在陈友谅时代,曾多次领兵自江西进取福建,必然深知那里的地理形势,也熟悉那里的山川险要。这次由你总率大军进征福建,但凡围攻城池乡邑,必须权衡利弊,多方思考,选择合适的战术,捕捉合适的战机,作为进退的指南,切不可错误判断战局、使用不利于自己的战术,也不可错失了战机。征服福建,擒拿陈友定这个元军头目之使命,全赖于你了!”
    胡廷瑞朗声回应:“谢主上信赖,胡某定当完成使命!”
    朱元璋又招呼何文辉和戴德过来,对他们说:“如今,你二人参赞胡将军南征,凡军中一应事情,均须与胡将军计议,并听从胡将军之指令,依照军法行事,断不可以为你二人为我身边亲近之人而乱了法度,坏了军纪。”
    二人连忙下拜,口称“岂敢乱来”云云。

    朱元璋一番训令结束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面向群臣,说:“军国大事,不可儿戏。古时天子三军征讨,皇帝六师进发,皆得上禀天地神灵,祝祷于京郊,向神灵宣告战争之正义,祈求上帝之保佑。我王师北伐、南征,皆奉天命而行,拯万民于水火,逐胡虏出中国,非我朱元璋谋一己之私利,亦非我将士喜好杀戮。我已经命人在京师北门之七里山,立下祭祀神灵之高坛。”
    说到这里,他问太史院令刘基:“刘太史先生,祭祀神灵之吉时到了么?”
    刘基回答:“如今为巳时三刻,祭祀之吉时为午时三刻。”
    “哦,尚有一个时辰。”朱元璋站起来,对大家说,“诸位卿家,现在,随我前往七里山高坛,祭祀神灵,为我王师北伐、南征祷告于天地神灵!”
    刘基补充说:“祭祀已经安排好了,一万军士早已待命于七里山高坛之下。主上有命,大家要抓紧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到达七里山祭祀高坛,我们还要按班排序,向神灵祷告。”
    朱元璋听了,说:“仪式感要有,那样吧,按照军法排序,司仪、乐工、舞童、旗幡、乐器……等等,皆得按周天子之征讨不臣为例,此乃我中华汉家之礼仪!”
    众臣工无不应命:“诺。”
    8.

    一个时辰后,吴王——未来大明王朝的开创者——朱元璋,在他的文武群臣的簇拥下,他一步步走上京师应天府北门之外的七里山祭祀高坛,此时此刻,他心潮澎湃!
    这不仅仅是一座为出师消灭胡元而祭祀天地神祗的高坛,同时也是他朱元璋个人奋斗和他的团队通力合作、开创崭新王朝的一座丰碑!
    从出身于濠州城外的东乡;到迁居于太平乡孤庄村;到父母双亡,兄弟走死,只剩下影单只影,孤苦无依,没奈何而托身淄流,成了一名小沙弥;到彷徨无计、行乞四方的小行僧;到贫病无依,几乎死于沟渠,与群乞争夺食物,被疯狗追咬,受尽苦难,遭透厄运;到走投无路之际,唯有回到皇觉寺,伴着青灯,奄奄图存;到犹犹豫豫,求神拜佛,算命占卜,不敢参加红巾军革命;再到立定决心,投军于濠州城下,结果几乎被守卫当作奸细处死……
    朱元璋想到自己二十五岁之前的种种磨难,桩桩苦楚,自以为投军濠州就是个尽头,岂料,即使身为郭大帅的乘龙快婿,全城军民皆称之为“朱公子”,也难逃更危险的“劫数”——不仅遇到歧视,不仅遭受排挤,不仅遭遇迫害,不仅受到猜忌,还蒙受囹圄之灾,经受劫持、禁锢,几乎丧了性命,丢了首级!
    他不禁长长地轻嘘一口气:我朱元璋也真是遭逢百劫,遍尝艰辛啊!做那小沙弥,为了活命;当那小行僧,也是为了活命;就算当了那濠州小兵,也是为了活命……及至,成了“朱公子”,当上了镇抚官,总那和阳军士,依然不能把持自己的命运!
    他抬着头,七里山巅上,一轮冬日,遍洒万道光芒,这位年满四十岁的南方军事集团的总头目沐浴其中,思潮继续汹涌……
    做了金陵城的头目,又如何?
    东边有张九四的觊觎,西边有陈友谅的侵略,南边有元军之逼迫,北边有龙凤韩宋之虎视——四面是敌,四面树敌!如何自存,如何图存,如何走出我朱元璋的困境——一生的困境!
    好不容易,翦灭了群雄,扫清了一切阴霾,到了这时这刻,朱元璋出兵灭元,北伐中原,究竟为了什么?

    朱元璋在祭台前站定,从司仪手上接过祝香,亲手点燃,那火苗跳跃着,一缕缕青烟袅袅娜娜,向上空升腾。
    朱元璋把祝香插在祭台的铜铸香炉上,从袖内取出祝词,这是他向天地神灵祷告的宣言,宣告他灭元的原因——
    “元朝皇帝昏庸无道,致使天下大乱,战火频仍,诸豪杰割据四方,角逐争斗,到处烧杀抢掠,毫无治理人民的方略和措施,反而有损害人民生命与财产之祸患,我——朱元璋内心很是怜悯,深感同情!自我率领军队渡江以来,定鼎金陵,平定江东、江西各处,连那些山寨民团也逐一翦除,把陈友谅、张士诚两巨头也消灭了。到如今,我幅员广阔,东连沧海,西至瞿塘三峡,南有湖湘,北有两淮,兵锋直抵中原。百姓虽然尚未得到全面治安之福乐,但若细想十多年前,我辖境之内,称帝者有韩林儿、徐寿辉、陈友谅三人,称王者也有张士诚和我两个。各地豪强武装数不胜数,彼此之间深沟高垒,互相仇视,彼此杀伐,对百姓残暴、凶狠,聚敛无度,肆意搜刮,致使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则今日之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苦难了。现在,普天之下,无论贤愚,不分贵贱,都在热切盼望战乱能早日结束,天下能够归于一统,此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天命所归也!近来,由于姑苏战事已经胜利结束,我军班师回京,各将帅都说目前中原地区和广西、广东、福建等地仍然处于分裂割据状态,那里的老百姓如被倒吊,头下脚上,倒悬、困苦之急难以形容,无法言语。我身为金陵军民头目,敬畏天命,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黎民如此不堪,岂能坐视不理!平定天下,安定百姓,乃我朱元璋之使命所在!今日,我特命诸将分路统领部队,征讨无道之元朝,消灭害民之军阀,复我华夏泱泱大国,还我中国朗朗乾坤。未知天地神灵之心,有否知晓,能否襄助,特此祷告!祈求上天之神、山川之灵保佑我军百战百胜,平定天下,匡复四海,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朱元璋口中念念有词,一口气把祝词说完,然后,深深揖拜,再把祝词焚烧,让天地山川神灵尽知尽晓。
    随后,司仪官拿出小红旗一挥,钟乐齐奏,百音悠扬,旗幡招展,战鼓雷鸣,现场一万余名军士高喊助威之声,良久而不绝。
    祭祀天地神灵之后,吴王朱元璋再次召集全军高级指战员。他对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等人说:“今日我命你们统率部队平定中原,驱逐胡元,你们行军北伐,不仅仅要攻城略地,恢复中华疆土,更重要的是要削平祸乱,安定民生,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谨遵王命!”
    徐达、常遇春、冯宗异等异口同声道。
    朱元璋又耳提面命:“徐丞相、常平章、冯都督,你等必须谨记:但凡遇到敌军,与之作战、大军所到之处、以及攻克城池之日,皆要做到‘六不’——不得擅自妄杀人民,不得抢夺百姓财物,不得拆毁民居庐舍,不得毁坏农具,不得杀害耕牛,更加不得抢掠百姓子女!这‘六不’,其实就是民心仰望之王师所为啊!”
    众人听着,频频点头。
    朱元璋又说:“还有,若然民间有遗失的孤儿或者幼童在军营之中,他们的父母亲戚前来索取,必须即时归还啊!”
    “王命如此,我等一定遵奉而行!”大将军应道。
    朱元璋说:“这些都是奉天命而行的美德,不仅有益于百姓,也为自己积累阴德,为后辈谋求福气啊!你等都要记住,好生行事!”
    “主上圣德通于神灵,臣等定当遵命!”徐达朗声道。
    常遇春也说:“主上有好生之德,尧舜之君再临于世上,臣等奉命!”
    冯宗异说:“华夏之主,中国之君,必有尧舜之德,臣等必定戮力同心,北定中原!”
    朱元璋点点头,又对湖广平章政事杨璟面授机宜:“杨平章,想那南方之地,皆入我国家之版图,唯有淮北、山东等北方地区尚未统一,两广、八闽之地还没有归附。方才,我已经安排丞相徐达、平章常遇春去完成北定中原之事,又命平章胡廷瑞、御史大夫汤和等分道南征,夺取八闽之地。等到八闽平定,我王师则航海入广东,由海路进攻那里。故此,命你和周德兴左丞、周凯左丞、张彬参政率领荆、湘之军士,进取广西,与航海出击之军彼此呼应,两军会合后,必定士气大振,势力更加强大,与那疲弱孤立之元军厮杀,何战不克,何坚不催呢?只是,我心心念念的,是黎民百姓。你一定要谨记,此战之目的,在于平定祸患,制止暴乱,对归顺的人民必须按照国家的规定办事,让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过上太平日子。不仅要让他们敬畏我王师的战无不胜,也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做我国家的好臣民好百姓。如果能做到这些,就是你杨平章建立的不朽功勋了!”
    杨璟下拜领命。
    朱元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千万不要忘了我说的话。若军中有所需求,也一定派人来报,我在京师必定为你筹办。”
    杨璟行礼说:“主上放心,微臣定当戮力平定广西!”
    “好!”朱元璋举起酒杯,大声说:“这一杯,就是我为诸将军的壮行酒!愿天地神灵保佑我王师北定中原,南征百越,皆百战百胜,亿兆人民来归,中国再定于一!”
    诸将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各率军士出发。
    “死去元知万事,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朱元璋口中默念着陆游的《示儿》诗篇,对身边的刘基说:“几天前,宋景濂先生恰好在教授我儿背诵这首诗作,想不到,如今还真应景呢!”
    “中原百姓,想望这支王师两百年多了,也许他们早就忘记了。”李善长笑道。
    朱元璋说:“陆放翁自己,和他的儿子,孙子,甚至孙子的孙子,都没能够看到王师北定中原那一天,何曾想,这一天,由我朱重八来完成!”
    说着,不禁一阵唏嘘。
    李善长、刘基等人皆口称“主上洪福泽被苍生”、“主上圣德著于四海”。

    朱元璋一直看着大军远去——他们就在七里山以外的十里处渡江,那正是龙湾港口。
    朱元璋对身边的李善长、刘基等人说:“大将军他们自龙湾出发,经瓜州,进入运河,北上扬州,再到淮安集结诸路大军。七八天之内,要完成军队的集结。”他转身对左丞相李善长说,“中书省抓紧时间,行文各地,做好军粮和一应军需物资的调发。”
    左丞相问:“都集结到淮安吗?”
    朱元璋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淮安、临濠和徐州。”
    刘基插嘴说:“安丰那边,是否也留意一下。”
    朱元璋说:“安丰,是江北的侧翼后方,唐胜宗把守那边,也教他做好战时准备,随时参加北伐。”
    李善长又说:“徐州,已是前线了,军队及军需往那边运送和集结,是否过于冒险了?”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说:“我已经很保守了。如今扩廓帖木儿那厮,正与作反的貊高、关保在山西地区决战,哪有机会顾及徐州地区?”
    李善长提醒道:“我是担心陈州那边的谭右丞,毕竟他那里逼近徐州。”
    朱元璋想了想,说:“谭右丞那里,我已经派人前去招降,又使用离间计;汝宁那边的元军是扩廓帖木儿的嫡系部将竹昌部,前段时间已经被我大将军打回汴梁城去了,他们就在汴梁盯着谭右丞,互相猜疑,哪里敢出兵来捣乱我徐州?何况,徐州那里,我们还有陆参政呢!”
    说到这里,朱元璋干咳了两声,“为求保险,我看这样:马上派人提醒大将军,要他委派一得力将佐为前驱,自领一军前往徐州,协助陆聚把守徐州。另外,叫驻军江北六安地区的指挥使王志领兵北上,会同安丰唐胜宗,逼近颍州和陈州。”
    他再次远望大军消失的北方,又命令左丞相:“告诉邓愈,自襄阳进军,进取南阳,威胁鞑子的河南首府洛阳城,牵制扩廓帖木儿的河南兵团。如此一来,大将军北伐军自当无忧!”
    刘基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朱元璋带着众人缓缓回城,忽然说:“方才说到陆放翁的‘家祭无忘告乃翁’,明天,得派世子往老家祭祖,告慰祖宗在天之灵,求得祖宗神灵庇佑,灭那元朝,恢复我中华江山。”
    他对李善长说:“丞相,你中书省为我儿选择扈从侍卫,沿途体察民情,知晓下民生活之艰辛,访问父老,领悟我们创业之不易。”
    丞相说:“主上,世子才十三岁,路途遥远……”
    朱元璋点点头,继而又叹息道:“十三岁了,想那十三年前,丞相,十三年前,我和你是个啥?”
    “渡江定鼎金陵……”丞相说。
    朱元璋苦笑着说:“定鼎?渡江之战,幸得成功,若然失败,你、我早做了水鬼!”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十三岁,就要教育了。从小抓起,不要忘本,不能耽于安乐,江山来之不易啊!”他想了想,又说,“老二,也去。”
    “老二,才十二岁,太辛苦了……”丞相摇摇头,说。
    “做我朱元璋儿子的,哪能怕辛苦?”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二十五万北伐将士离家万里,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不怕捐躯,无惧生死;我的小孩儿,不过回老家为他们拜个神,上炷香,岂能怕辛苦!”
    李善长连连点头:“是!是!”
    “让老师宋景濂带着他俩去吧。”
    王世子朱标、王次子朱樉的老师,正是浙江金华宋濂宋景濂先生。
    宋濂,字景濂,今天浙江金华人。元末时,金华府叫婺州城。
    1359年,当时自称吴国公,兼任大宋龙凤政权江南等处行中书省总省事——其实就是平章政事的朱元璋领兵十万,亲征浙东婺州城。
    之前,朱元璋曾指派大将胡大海攻打婺州。婺州城内元朝守兵不少,又有邻近处州的协助,胡大海耗时几个月都未能取胜。朱元璋便决计亲征,誓要把婺州拿下,同时,也尽力沿途招罗各式人才。
    宋濂,就是朱元璋招罗的一个重要人才。
    有关宋濂,他的一篇名作《送东阳马生序》历来受到读书人的重视,他的名声,一定程度上来自这篇文章。以下部分内容,就是来自《送东阳马生序》。

    宋濂自称他家境贫穷,幼年喜好读书的他无力购买所需的书籍,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他便向人家借书。他借来的书,第一时间并不是拿来阅读,而是拿来抄个副本。副本抄完后,他就把原书归还借家。当然,副本抄完的时候,他也就阅读了一次那书了。有时候,他说,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手指冷到无法弯曲,墨砚也坚硬到磨不出墨水,他也咬紧牙关,坚持把书抄完,按时归还别人。他说,正是因为这样——他每次借书都能按时归还,人家才乐于一次又一次地把书籍外借给他,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抄完一本又一本的书籍,读完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这就是宋濂抄书的故事。

    接着,就是他求师的故事。
    宋濂曾向多个名师讨教,在他的一揽子那么多的名师之中,有好几个颇有名气,甚至还是元末的大儒,比如吴莱、柳贯、黄溍等人。
    他向东阳马生诉说的求师故事,是这样的:那时候,宋濂已经长大成人了,由于家乡附近已经没有能够讨教的名师了——他的水平已经超越了家乡的什么秀才之类的读书人了,便向往外地的名师,向他们讨教。那些外地名师的讲学地点距离宋濂家比较远,有些甚至超过百里之远,可是,宋濂一意孤行,定要向他们求学。他说,那时候,他背着装满书的背箩,穿着木屐,行走在深山野岭,峡谷山涧之中,忽然间,就遇到寒风刺骨吹来,冷不丁,又会碰上大雪纷飞,积雪足有数尺深,他的双脚冻伤皲裂,甚至流血,却浑然不觉——太冷了,神经末梢的反应也迟钝了,及至到达校舍时,他的四肢早已冰冷僵硬得不能弹动了。小书童急急忙忙盛来热水,给宋濂浸泡双脚,然后他自己又用棉被包裹着全身,好久好久,才暖和过来,不至于冻死。
    好不容易入了师门,宋濂是否就一帆风顺呢?
    当然不是。
    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里这样说——
    “及至到了老师府第,发现老师德高望重,弟子盈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老师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言语神色严格而冷峻。我大气都不敢喘,站在他左右,悄悄地,静静地,低着头,弯着腰,聆听他的教诲。偶尔遇到不高兴,老师勃然变脸色,怒骂斥责,颐使气指!我更加恭敬,越加谨慎,不敢发一言只字!
    等到老师不再生气,变得开心愉快时,我又再向他提出自己的疑难问题,从而得到正确的答复。
    就是这样,虽然我愚昧无知,也终于获得真知!
    回到自己的宿舍,每天我只吃两顿,没有大鱼大肉这些鲜美的食物。同宿舍的学友不仅锦衣玉食,甚至佩戴华美的饰物,诸如美玉佩刀香囊之类,他们打扮成天仙般,光彩照人!只有我一人,穿着粗麻布衣服,在他们中,只做一件事——读书。
    我以读书为快乐!根本不知道衣食享用不及他们!
    如今我虽年纪老迈,将近七十,未有所成,但是还可以参与到君子的行列,得到皇上的信任,跟随朝廷公卿大臣,每天侍立在皇上左右,作为顾问。四海之内外,皆有“宋濂”名字的传扬。难道,这些不正是当年勤奋刻苦得来的么?”

    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宋濂至少先后师从包文藻、闻人梦吉、方麒、吴莱、柳贯、黄溍等六位儒家大师——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里提及的老师就是方麒。
    宋濂的最后的两位老师在后来都觉得自己不如他这位学生了——无论是道德品行还是学识才华!
    蒙元自立国以来,很晚才推行科举考试,而且中途又终止了好几年科举考试。科考不举之时间竟然长达七八十年!难怪中国北方有才学之人寥寥无几!而江浙一带,一则经济富裕,二则直接继承南宋之学风,即使元朝没有开科取士,这个地区仍然是人才辈出。宋濂之才学也因此而传扬开去,直达中央权力之核心!
    某日,元政府用“翰林院编修”之职召唤宋濂到大都任职。普通人肯定是“仰天大笑出门去”,高歌李太白之“我辈岂是蓬蒿人”,上京履职了。殊料,宋景濂以“父母年老多病,未能远离”为由,推辞了事!
    推辞了朝廷的皇命,宋濂干什么去?
    隐居山林!
    在他家乡,他找到一个山林居所,化身为一名道士。
    宋濂虽然没有出仕元朝政府,但是,他名重当世,文才和名气传扬于江南江北,与同样出自浙东的刘基、章溢和叶琛并称“浙东四先生”。朱元璋举兵下浙东,沿途搜罗各色人才,宋濂名列其中。攻克婺州之后,朱元璋把它改称为宁越府,后来又改称金华府。这里号称小齐鲁,儒家思想活跃,儒生求学攻读氛围与别处不同,俨然就是山东儒学发源地一般。但是由于连年战乱,这里的学校教育凋敝不堪,朱元璋委命王宗显为第一任知府,后者第一时间就恢复当地的学校教育——郡学,知府大人点名宋濂担任郡学老师——五经师,为当地教育出力。
    对宋濂有没有担任五经师之事,不少有关宋濂的传记材料都说得很笼统,基本上都袭用《明太祖实录》所说的,也就是说:他担任了宁越府郡学的五经师。
    《宋濂全集》里,收录了一篇《答郡守聘五经师书》的书信。这是宋濂收到宁越府知府(习惯称为郡守)王宗显聘书后,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因为朱元璋集团到底是反叛元朝政府的),他著文婉言拒绝了。宋濂推辞的原因,与历代的隐士拒绝出仕的原因没什么两样,一则声称自己有病,客观上不能胜任五经师之职务;二则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就算自己想为教育事业献身,也力有不逮;三则当然要吹捧一下对方,说郡守治下,人才济济,多我一个宋濂不多,少我一个宋濂不少,又称赞郡守振兴教育的抱负与宏图,乃造福百姓之善举云云。
    这封书信,很好地证明了宋濂其实并没有出任宁越府郡学的五经师之职。
    1360年,朱元璋再次礼聘宋濂、刘基、章溢、叶琛等人。这不是聘请他们做什么五经师、郡学学正之类的教书先生,而是直接把他们聘请到朱元璋的权力核心——应天府(即金陵,今天的南京)。
    这一次,不仅宋濂接受了聘书,刘基、章溢和叶琛三人也接受了。
    从政局来说,朱元璋的势力已经庞大到足以与当时江南地区的任何一个割据势力抗衡,他的军队和他对地方的治理能力,宋濂、刘基等人是有目共睹的,最重要的一项,当然是身为金陵集团(即朱元璋集团)的首脑,一而再,再而三地礼聘他们浙东四先生,这并不是任何割据者都有的胸襟和气量。从私人角度来说,宋濂、刘基等人的年龄也不少了,1360年,刘基50岁,宋濂比他大一岁,51岁了。即便不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之儒家宗旨为念,这种“知天命”的年龄,错过了,想要实现他们的一身抱负,何其难哉!要知道,诸葛亮一生,也就54岁而已!
    四先生抵达金陵,朱元璋马上召见,与他们亲切交谈,并在他自己居住的殿阁的西边修建礼贤馆——即所谓西宾也,朱元璋简直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老师。
    当然,宋濂、刘基等人不可能,也不敢做朱元璋的老师。两个多月之后,也就是与陈友谅拼杀的龙湾之战结束后,朱元璋特地为宋濂设置了一个部门——儒学提举司,宋濂就是这个部门的头目——提举,他的学生就是朱元璋的儿子——世子朱标。
    从那时(1360年)起,宋濂就教育朱标各种知识,直到1367年十月,朱元璋下令北伐中原,驱逐胡元,宋濂已经做了七八年朱标的老师了。

    如今,听到吴王令旨:陪同世子到濠州老家祭祖,宋濂——59岁的老人家急急忙忙前来见驾,手里还拿着一束卷子。
    这卷子,就是他为吴王殿下草就的檄文——讨元檄文。
    9.

    “景濂先生,”吴王一向这样称呼他面前的老人,“明日我大儿子、二儿子要往临濠祭祀祖先,先生可愿意沿途指点教诲他俩吗?”
    宋濂行礼领命,说:“主上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此去临濠,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先生肯定辛苦异常,若非北伐胡元,告慰我祖以求庇佑……”朱元璋说。
    宋濂接口道:“为主上分忧,乃臣下职责,临濠之行,我宋濂在所不辞!”
    朱元璋笑了,他说:“老夫子,果然老当益壮啊!我儿能得到老先生言传身教之教诲,定然与他的草莽老爹不一样了!”
    “主上英明神武,世子天资聪颖,宋濂能有如此之主上,如此之学生,今生无憾矣!”宋濂再次下拜答道。
    朱元璋站起来,扶起他,说:“先生自我大儿子四五岁——小小孩童起,就教他读书识字,多年来劳心劳力,兢兢业业,如今年近花甲,仍愿意同他往临濠祭祀祖先,这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言传身教,而是身体力行,表率中外!我新造之国家,教化天下,养育子民,就从宋景濂先生和我儿开始吧!”说罢,呵呵笑着。
    “主上圣德,天下幸甚!”宋濂道。

    朱元璋让他坐下,再次看着老人,问:“之前,我曾让中书省知会先生,为北伐一事草就檄文,现在我看先生手上持一束卷子,莫非檄文已经撰写好了?”
    宋濂连忙把卷子呈上,他说:“是的,主上。微臣已把檄文写好了,请主上过目。”
    内侍接过卷子,转呈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没有马上展卷阅读,而是问宋濂:“先生,想我祖、父两代人,皆为元朝子民,如今举兵驱逐元主,后世人将如何评议我朱元璋呢?”
    “微臣听闻商汤革命,武王伐纣,乃顺应天命,民心攸归之举!胡元起于沙漠,竟能入住中国,消灭金、宋,统治近百年,当时可谓胡运顺应天道。但蒙古乃夷狄之族,行为近乎禽兽,其祸乱华夏,糟蹋文明者,甚矣!以致中华礼法扫地,汉家官仪无存,世道浇漓,人心思乱。元末之时,元主荒淫,朝政紊乱,天下大乱,军阀混战,中原百姓朝不保夕,嗷嗷待哺。今主上北伐胡元,正是汤、武革命再现之时,中华文明重光之际,岂惧后人之非议?后人又何以非议?”
    朱元璋频频点头,说:“景濂先生,方才你的言语,莫非已在这卷子之中?”
    宋濂点头称是。
    “好!”朱元璋又一次站起来,这次,他展开卷子,张目细看,第一句就是——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治天下者也。”
    “好,说得好!”朱元璋禁不住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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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4:46:29  更:2021-07-12 1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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