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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孔老二的奋斗史——平民版孔丘传》序:孔老二,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作者:别问我是谁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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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稿最早命名是叫《圣人传说——史上最强的孔子读本》,后来改做《孔老二的奋斗史》,觉得更接地气些。同时副标题也改做《平民版孔丘传》,虽然我并不认为“史上最强的孔子读本”有何错误,但毕竟书稿质量如何,读者才最有发言权,我就不越殂代疱了。

    鲁迅和邓丽君,一个是大陆的文坛领袖,一个是台湾的歌坛天后,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物,但《圣人传说》的序篇,我决定就从这两个人物讲起。原新华社香港分社的工作人员牛钊,在《周末文汇》2002年03期发表过这样一篇文章:《邓丽君与新华社香港分社的秘密交往》。牛钊是中共派驻香港的统战人员,港澳台的要人名流,只要不是彻底反共,都在牛钊等人的统战之列,当时寓居香港的邓丽君既是其一。复述容易失真,我把牛钊文章中的片段粘帖如下:

    〖距今六十二年前,有一个中国北方的才女,穿过抗日战争的硝烟烽火,辗转流寓香港。她在香港住了三年,溘然长逝。她就是女作家萧红。她逝世后葬于浅水湾坟场。1988年冬,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大公报一位朋友带我去看萧红墓。在回来的路上,我凑了一首小词,随手写在小纸片上。这天晚上,邓丽君约我们吃饭,偶然谈及萧红。她说:“我知道萧红,读过她的书。”我问是不是《生死场》?她说是《回忆鲁迅先生》。她称赞萧红的文章写得好,并说:“我过去不了解鲁迅,看了萧红的文章后,才读鲁迅的作品。”〗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的走去。…………”这是萧红《回忆鲁迅先生》的开篇,整篇文章简洁明快同时又细致入微,的确可以算是了解鲁迅的启蒙读物。

    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我看过很多遍,所以我完全能明白邓丽君的感受,以及她为何开始读鲁迅。鲁迅的形象固然有金刚怒目拔刀断流的一面,但普通读者如果不能充分领悟鲁迅所忧所怒,没有对当时历史环境的感同身受,那么往往会对刚猛善斗的鲁迅先生敬而远之。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是所有关于鲁迅的纪念文章中非常另类的一篇,那个八卦女人应该如何穿衣的邻家大叔,那个招呼着乱窜的小孩静坐在河边等车的乡下老头,原来也叫鲁迅。因为平易宽和,所以愿意亲近,这应该就是邓丽君开始读鲁迅的原因。萧红文章里那个邻家大叔,那个乡下老头,就是邓丽君愿意走近鲁迅世界的切入点。

    我七八岁就开始自修《春秋》,并对之神往倾慕,由此也对作者孔子从小就有好感。我读小学时孔子还是挨批的对象,那时有本小人书《孔老二罪恶的一生》,同学间经常传看议论,我还曾多次给孔子说好话,替孔老二辩护过。但我真正开始研究孔子,并志于为孔子作传、替孔子洗涮,却源于一个另类的切入点,一个比较奇怪的人物,一个很少被孔子研究者重视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原壤。

    第一次遇见原壤是在《论语》里,因为对孔子没礼貌,所以被孔子骂为“老不死”,还被孔子用拐杖教训了几下(注一)。我当时想,就算原壤有错,但孔子这么连打带骂有些过分啊,但也未深究其因,一带而过。后来又在《孔子家语》中读到一段孔子助老朋友葬母的故事,感觉很有意思,而且猛然觉得,这老朋友的名字有些眼熟,把《论语》翻检核对一下,果然是同一人,原壤。

    原壤的母亲死了,孔子带学生过来拜祭,送了具光鲜考究的外棺。在葬礼上,原壤爬上棺木唱歌,歌词古书中只记下两句:“狸首斑然兮,执汝手卷然兮”。在葬礼上爬上棺木唱歌的行为,当然不被遵守礼法的儒生待见,于是孔子的学生们纷纷希望孔子制止这种荒唐行为,但孔子却说了句意味深长,让我大为感动的话,“亲者不失为亲,故者不失为故”,然后既不去制止,也不去参和,装作没听见似地离开了(“佯不闻以过之”)(注二)。

    要理解孔子在该事件中的言行,首先要明白原壤唱了首什么歌。对那两句歌词的解释历来是千奇百怪,诗无达诂嘛,我只谈自己的见解吧。首先这是首逸诗,即在现存的《诗经》中没有这首诗,我们只记下了上文中的两句而已。其次原壤在母亲葬礼上唱这首诗,毫无疑问是和母亲相关的,所以“狸首”和“汝手”都应该指代的是他母亲,这就比较好解释了。“狸首斑然兮”,哀叹母亲曾经圆润的脸庞,如今像狸猫的脸一样紧皱。茂密乌黑的秀发,如今早已稀疏斑白。“执汝手卷然兮”,曾经那么温暖有力的手,拉着我逛东逛西,轻拍我入睡,如今怎么蜷缩着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简而言之,原壤唱的是春秋版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因为听懂了原壤歌中的哀切悲伤,所以孔子说“亲者不失为亲”,没有去制止。但毕竟和通行的丧礼不符,所以孔子也没有去参和。做为老朋友,尽力帮助你,也不仗势仗理管教你,让你在众人面前难堪,这就是“故者不失为故”。

    这故事打动我的首先是孔子很够哥们,朋友有难他能及时出手鼎力相助。其次孔子很变通,一点都不迂腐,换做书虫腐儒之流,即使当面不对原壤横加干涉,背后至少也要大加批判,但孔子只轻轻地说了声“亲者不失为亲”,因此我对孔子好感度骤升。等我回过头再去研究《论语》中孔子教训原壤的那段故事时,我才蓦然发现年轻时忽略掉的两个关键细节。第一该事件是孔子主动去探望原壤的,那时孔子已经名满天下名动江湖,但却是孔子主动去探望原壤这个落魄的老友。第二是孔子用拐杖教训原壤的动作是“叩”,即轻敲,原来孔子至少是在半开玩笑。从孔子和原壤谈论少年时的往事我们可以发现,原壤是孔子的发小,应该还是近邻,两人关系一直比较亲密。要知道,孔子的儿子孔鲤下葬时有棺无椁,孔子最亲近的学生颜回下葬时也是有棺无椁,但原壤母亲的葬礼上,孔子却要送去一具名贵的外棺,由此可见孔子和原壤关系的亲密度了。

    因为对孔子和原壤两人的关系很感兴趣,所以后来我在阅读相关儒家典籍时,有意识地会去关注和原壤相关的信息,慢慢积累沉淀,发现在可信史料中,确定和原壤相关的还有两个记载。其一是《孔子家语·屈节解》中孔子和子路关于“毋友不如己者”的对话,子路认为原壤志向、学识明显不如孔子,为何还和他交往呢?孔子回答原壤是故旧,不是朋友。原来在孔子的词典里,故旧和朋友并非一回事。孔子教育学生要“毋友不如己者”,其中的“友”应该指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如果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更别说做朋友了,但故旧不在此列。因为误会了孔子的原意,鲁迅先生还曾讽刺孔子为“势利眼”,这里有必要替孔子洗涮一下。(注三)

    还有一个记载要稍微解释一下,因为它没有直接写出原壤的名字,但我认为应该写的是原壤。《论语·乡党》中的“见齐衰者,虽狎必变”,先解释一下“狎”,很亲近以至于可以不用讲礼貌就叫“狎”。见面叫黄总、陈书记,那是礼,见面叫黄胖子、陈光头,就是“狎”。孔子一生中,可以称为相“狎”的大致只有一个半人,半个是大弟子子路,不时可以和老师发发牢骚嚼嚼舌头,但还不敢太过分,所以只能算半个。一个则是原壤,仗着光屁股玩大的,根本不和孔子客气,孔子也对他连打带骂,但他们仍然是哥们,铁哥们。“齐衰”是古代丧礼五服中的第二档次,第一档次叫“斩衰”,丧父丧夫礼仪,“齐衰”则是丧母丧妻礼仪,又是“齐衰”又是相“狎”,所以我认为这里指的当然是原壤。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时的场景,原壤母亲死了去找孔子帮忙,孔子起初以为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大概没米下锅来打秋丰吧,正准备和原壤开几句玩笑。忽然发现原壤是穿着丧服来的,孔子立刻明白咋回事,于是“虽狎必变”,立刻把准备开玩笑的神情变作哀伤肃穆的神情。毕竟原壤的母亲当年肯定对孤苦伶仃的孔子有所照顾,所以孔子当时的悲伤是真实的,接着送去的厚礼也是真心的。

    还有几个记载也很可能是指原壤,但不像上面几个记载那样确定。《论语》中的“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孔子的一位朋友死了,是一位比较落魄的朋友,没有人为他办丧事,孔子说,一切有我。晚年境况和原壤很像,而且能让孔子这样大包大揽的,除了原壤,不像有第二人。另外在《礼记》中,孔子告诫学生,对于故旧,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件大变故,即使不是志同道合的,也应该把友谊保持。另外还说,那些取得一点声望地位,就对低贱的故旧之交装作不认识的人,我真替他们害臊。这里所说的故旧,不一定专指原壤,但肯定可以把原壤包含在内。

    通过原壤这个切入点,我忽然发现,原来还有一个平民化的哥们似的孔子形象,长存于真实的历史中。把原壤做一面反射镜,可以折射出孔子鲜为人知的童年。当年少的孔子被人叫小杂种被人欺负的时候,原壤应该有挺身而出吧;当孔子贪玩忘了回家,原壤应该会应孔母的请求四处寻找,大叫“孔老二,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吧;当孔子十六岁只身葬母的时候,举目无亲,求告无门,但应该会有发小兼近邻原壤在身边帮忙吧;当少年孔子上原壤家蹭饭时,原壤母亲应该会端出两碗稀饭招呼他们,而自己却饿着肚子去忙家务吧……

    阳光照上我的窗台,一如当年它如何照耀孔子和原壤。推开窗,两个小男孩在楼下玩耍,沉浸在文章的构思中,恍惚间,我发觉他们正是孔子和原壤。原壤大叫“孔老二,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孔子回应“柴还没砍够,再多砍些就回”。因为平常易懂,所以愿意亲近,邓丽君因此走近鲁迅,我则因此走进孔子。原壤如何成为后来孔子口中的“老不死”,我不知道,读者大概也没兴趣知道。孔子后来如何成为孔圣人,我其实也只是略知二三,但和我所见过的孔子传记孔子评点比较,我自认为是知道的多的。所以我自称“史上最强的孔子读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是也。

    如果你对我以上的文字感兴趣,那么我将接着为你讲述那个故事,那个光屁股小男孩如何成为大圣人的故事。将进酒,杯莫停,请君为我侧耳听!


    注一:《论语·宪问》: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作者按:“老不死”这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注二:《孔子家语·屈节解》:孔子之旧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将助之以沐椁。子路曰:“由也昔者闻诸夫子,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夫子惮矣。姑已,若何?”孔子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况故旧乎?非友也,吾其往。”及为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遂歌曰:“狸首斑然兮,执汝手卷然兮”。夫子为之隐,佯不闻以过之。子路曰:“夫子屈节而极于此,失其与矣。岂未可以已乎?”孔子曰:“吾闻之,亲者不失其为亲也,故者不失其为故也。”
    古人土葬内棺外椁,椁是套在外面的大棺材,贫穷人家有棺无椁地下葬也很正常。这里“沐椁”的“沐”,是形容词,和“沐猴而冠”的“沐”词性相同,“沐椁”即“光鲜考究的外棺”。另外“木”在古文中常为棺木的简写,例如成语“行将就木”。再例如《春秋》中记载的郑国执政大臣子产逼令犯罪的官员自杀后,考虑到该官员最后服从了自己的命令,所以在照例将罪犯尸体公开示众时,“加以木”,意思是给于棺木收敛略示优待,绝不是在尸体上加块木头。原壤所登之“木”,应该就是孔子相助的那具“沐椁”。
    注三:《坟·杂忆》:孔老先生说:“毋友不如己者。”其实这样的势利眼睛,现在的世界上还多得很。
    《孔老二的奋斗史》一、嗨,我们在打仗仗!

    什么叫“打仗仗”?过家家似的打仗,就叫“打仗仗”!这是春秋时期的特殊现象,就像孔子是春秋时期的特殊产物一样,在中国其他任何历史时期都是看不到的。这一章似乎与孔子无关,但简介一下孔子当时所处的特殊历史环境,有助于读者了解孔子之所以能产生的来龙去脉,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本章:春秋之后,再无春秋!无春秋,无孔子。

    我们不妨先来看一个“打仗仗”的片段,加深一下对“打仗仗”的认识和体会。鲁襄公十年(前563年)农历四月,中原诸侯盟主晋悼公召集鲁、宋、卫等十三国联军攻打投靠了楚国的逼阳小国(今山东枣庄市南)。逼阳城小而坚,联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就像一群猎狗围住一只缩头乌龟,无处下嘴,暂时只能干瞪眼。

    于是逼阳守军就在城楼上调戏联军,你们敢上来吗?来,有种就顺着这匹布爬上来!守军从城楼上放下一匹布,城下的鲁将秦堇父二话不说,拽着布就开始爬城墙,等快到城楼了,守军玩阴的,把布割断了,秦堇父从城墙高处摔了下去。秦堇父被摔得七荤八素,守军又放下断布,接着调戏。秦堇父再接再厉,“苏而复上者三”,如是三回,守军看碰上个二愣子,怕闹出人命,于是停止这“勇敢者游戏”。“你丫牛逼,咱这一匹好布都被你祸害完了,滚球吧你……”,于是秦堇父身缠战利品(那三截断布),在联军中炫耀好几天,以夸赞自己的勇敢。(注一)

    在古今中外的各类战争中,像这种过家家似的战争场面,都是极为特别极为罕见的。战争在常人的印象中,往往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在春秋时期,这种“打仗仗”,却几乎是战争的常态。春秋时期的各类战争,更像是法治社会里的黑社会“茬架”,更看重的是面子,是谈判结果,而不是土地、人口的掠夺。重要的是摆造型、拼场面,而不是你死我活的血战到底。让我们再欣赏一些著名的“打仗仗”片段,以进一步加深对春秋时期“打仗仗”的认识和体会。

    鲁僖公四年(前656年),春秋首霸齐桓公召集中原诸侯联军伐楚,攻入楚国边境,场面很大,造型很美,于是楚国使者屈完和齐国首辅管仲,在联军军营里“吃讲茶”。屈完说,你们住北边,我们住南边,相隔千里,就是发情的马牛疯狂乱跑,也跑不了那么远啊(成语“风马牛不相及”的出处),你们来这有何贵干啊?管仲回答,当年周王曾经赋予齐国先祖姜太公征讨有罪诸侯国的权力,楚国已经很久没向周王进贡了,我们只好自己来拿。当年周昭王南巡楚国时在汉水溺亡,我们现在来调查事故原因(一直有传闻是楚国人在周昭王的船上动了手脚,造成溺亡事故)。屈完说没进贡有山川阻隔道路遥远的客观原因,但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可以随时恢复进贡。至于周昭王遇难事件,麻烦你们去问河水吧。谈判虽然有些波折,但最后齐桓公见好就收了,毕竟真要打起来,诸侯联军客场作战,并无必胜把握。能让楚国服软重新进贡,面子上已经过得去了。所以这次声势浩大的“打仗仗”,以“吃讲茶”了事。

    但经常也会有谈不拢的时候,那就只好开打。《左传·宣公十二年》(前597年)晋楚邲之战,楚胜晋败,楚军追晋军,因为晋军尚多,楚军不愿逼之过甚,就在后面尾追嘲弄。晋军太多,战车突出的横木(插武器或旗帜用)互相阻挡,无法前进,楚军大笑,嘲弄道:“这是逃跑,又不是打仗,去掉横木就方便跑了,笨蛋!” 晋军去掉横木逃了不远又跑不动了,尾追的楚军又大笑,嘲弄道:“逃跑还举着旗帜,有病,扔掉;那么重的套马横木还留着,白痴!” 晋军听了楚军的话,总算顺利逃脱了,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感谢”楚军:“我们不象你们老打败仗(晋楚相争,楚军的确败多胜少),有那么多逃跑经验,哥们谢了,不劳远送”!如此打仗,像不像过家家,够光怪陆离吧?(注二)

    万一追上了呢?那我们再来欣赏这个传奇故事。《左传·成公二年》(前589年)晋齐鞍之战,晋胜齐败,齐顷公在逃跑途中,战车给树枝挂住跑不动了,结果被晋军围住了。晋将韩厥拉住齐顷公的马,再拜稽首,敬酒送璧(当时臣见外君之礼),得意忘形地调侃说:"国君命令我们要战胜立威,我非常不幸,身为军人,以执行君命为天职,不得不让您屈尊和我们走一趟了"。齐顷公指指嘴巴示意口干无法说话,让侍者给自己去取水。侍者在晋兵监视下到旁边的水沟里取了些水,齐顷公大骂侍者:“这么脏的水怎么喝?你就不会到离这不远的华泉去取,这也要我教你”?!于是侍者就去华泉取水,趁机溜了。韩厥得意洋洋地把齐顷公带到晋帅郄克那里,认识齐顷公的郄克却发现这个齐顷公是假的。仔细审问才得知,当战车给树枝挂住时,齐顷公和侍臣逢丑父紧急换衣换位,所以抓来的其实是逢丑父,真正的齐顷公已"水遁"而去。如此"乾坤大挪移",够匪夷所思吧?

    其实即使被抓住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例如晋惠公被擒于秦,宋襄公被擒于楚,没多久都毫发无损地放回去了,连赎金都没要。之所以那时的打仗,会打成“打仗仗”,那是因为天下共主周王仍在,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定下的各种典章制度叫周礼,周礼仍然是各诸侯国必须遵守的政治天条。在周礼的威慑下,诸侯国之间的战争,都被限制在周礼范围之内。例如周礼是不允许虐俘的,更别说杀俘了,所以逼阳守军才会和秦堇父在战场上开那种玩笑。把秦堇父抓住没多大意义,还得好吃好喝供着,那当然不如让他摔几次大家逗个乐。

    春秋和战国都是属于东周时期,一前一后,具体的时间分野有好几种分法,我可以向读者推荐一种最简明的分法。那就是,周礼罩得住的时期,叫“春秋”,周礼罩不住的时期,叫“战国”。战国时期的战争,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战争了,不再有“打仗仗”这种怪事发生,虐俘杀俘都成了平常事,例如白起破赵国,活埋降卒一下就是几十万。孔子所处的年代,是春秋晚期,属于周礼勉强还能罩得住的时期,我们不妨看个实例,理解一下如何叫周礼勉强还能罩得住。

    《论语》中孔子曾感慨“觚不觚!觚哉!觚哉!”,觚是商周时期一种贵族宴会时饮酒的酒器,传承到孔子那个年代已经完全变了样,孔子因为觚的变异而大发感慨。为防止贵族们醉酒误事、骄奢浪费,周礼曾详细规定了不同场合饮酒的数量,以觚为单位,限制了醉酒贪杯和铺张浪费。这让一些沉湎酒色的贵族们很不爽,但又不敢公开违背周礼,于是他们就把本来细腰的酒觚做大,变成胖腰的酒觚,容量大了好几倍。这样一来既不违背周礼,酒又能多喝好几倍,这就是周礼勉强还能罩得住的时期。孔子的感慨,用现代话语就叫“不忘初心”,而那些变着法子骗酒喝的贵族们,早已经忘记了周礼制定者传承给他们的勤政爱民不贪酒色的初心。

    让我们再回到文章开头的逼阳之战,这时处于春秋后期,周礼勉强还能罩得住,所以逼阳之战还有一些“打仗仗”趣事。一次逼阳守军又向联军挑衅,出其不意突然打开城门,向联军士兵招手叫阵,你们敢进来吗?等部分联军士兵冲进城门,逼阳守军又赶紧放下一道预备好的悬门,准备关门打狗。鲁军将领孔纥(he)身材高大,臂力强劲,伸手托举住悬门,让中计的联军士兵都平安脱险了,孔纥因此被鲁国统帅孟献子称为虎将。孔纥因为是郰县的地方长官,所以《春秋》记载此事时称其为“郰人纥”。(注三)

    孔纥,祖先是宋国人,姓孔名纥字叔梁,他,就是本书稿主人公孔子的父亲。


    注一:《左传·襄公十年》:主人悬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绝之。坠则又悬之,苏而复上者三。主人辞焉,乃退,带其断以徇于军三日。
    注二:《左传·宣公十二年》: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
    注三:《左传·襄公十年》:逼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悬门发,郰人纥抉之以出门者。
    大概每两三天更新一章,一共三十章左右。
    欢迎同好探讨指正!
    《孔老二的奋斗史》二、孔县长的私生子

    《史记》上说孔子是“圣人之后”,这里的“圣人”当然不是指孔子的父亲孔纥,而是指数百年前一位比孔子还牛逼的人物——商朝的开创者商汤。商朝有五百多年漫长的历史,周灭商后把商朝后裔封在宋国,商汤本是子姓,因为他的后人太多,为避免混淆,有些后代支属纷纷改了姓。有一支以孔为姓,是从宋国大夫孔父嘉开始的,孔父嘉的后人孔防叔,因为躲避宋国内乱,逃到鲁国政治避难,并从此在鲁国安家。孔防叔生孔伯夏,孔伯夏生孔纥,在鲁国已经繁衍生息了三代,是正宗的鲁国人了。

    孔纥是鲁国三执政之一孟孙氏的家臣,当时被任命为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的地方长官,我们不妨将他称为孔县长吧。从逼阳之战回来后,孔县长因为战功受了些封赏,但却经常闷闷不乐,因为有一件事一直压在孔县长心头,挥之不去。孔县长有妻有妾,女儿生了好几个,但却一直没有能继承他宗族事业的儿子。小妾倒是生了个儿子孔皮,可惜有先天足疾,不是继承人的合适人选。于是在逼阳之战六七年后,已经六十多岁的孔县长,向他的治下之民,普通的农户颜氏求婚,希望能在颜氏的三个女儿当中,娶一个过来做妾,期盼能生个传宗接代继承事业的儿子。

    颜父不敢得罪地方长官,只好去和自己的三个女儿商量,把孔县长的家世地位夸了一通后,问她们谁愿意出嫁。两个姐姐很明白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妾没啥好结果,都低头不语,才十五六岁的小女儿颜征在,看着父亲愁苦为难的样子,回答说:“婚姻这事父亲说了算,有什么好问的”(注一)。于是颜父就把颜征在许配给孔县长做妾,一年之后,奇迹发生了,颜征在居然真的给孔县长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孔丘,字仲尼,也就是被后世膜拜的大圣人孔子。

    《史记·孔子世家》中对此事的记载是“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因为对“野合”的误解,经常看见有人说孔县长和颜征在偷情生下孔子,因为他们以为“野合”就是男女互相看对眼一时情热钻野外苞米地。六十多岁的老头和一十六岁的少女偷情?即便他们是圣父圣母,也不该有如此离奇的圣迹。“野合”是和“礼合”相对的,符合当时娶妻纳妾之礼,就叫“礼合”,否则就可称为“野合”。“礼合”最主要的两个礼节,一是“家见”,二是“庙见”。“家见”指的是新人拜会家人亲友,“庙见”指的是新人拜祭宗庙祖先。在所有关于这段婚姻的可信史料中,我们找不到“家见”的记载,只是在《孔子家语·本姓解》中看到过“庙见”的记载。换言之,这对新人只拜祭过宗庙祖先,并未拜会过家人亲友,所以《史记》才会有“野合”的说法。(注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为孔子成了大圣人,所以连带这场畸形的婚姻,也被后世披上了许多神圣庄严的色彩。我经常能看见许多赞美孔县长和颜征在的爱情故事的,描绘颜征在如何贤惠持家使孔县长一家交口称赞的,甚至在孔县长死后颜征在还收养照顾了孔县长有先天足疾的大儿子孔皮…………因为她是圣母嘛,当然要圣得如此可观。不过我还是要依照孔子做《春秋》的原则,不虚美不隐恶,在历史迷雾中,给读者还原出一段更接近历史真相的故事,毕竟正说历史的生命,在于真实!

    前文说过,这场畸形的婚姻礼仪中,只有“庙见”而没有“家见”,孔县长虽然是一家之主,固然可以强行将颜征在带回家,但面对着妻妾子女的各种白眼臭脸,实在也是自寻烦恼。所以孔县长很识相地另外找了个住处给颜征在安家,孔子就出生在这个家里,因为不被孔县长家属接纳,所以孔子其实是孔县长的私生子。孔子长大后曾自叙“吾少也贱”,如果他少时就被孔家接纳了,作为县长公子,不可能会有“少也贱”的说法。另外孔子十六岁时安葬母亲,想和父亲合葬,但却不知道父亲的墓地在哪里,直到三十岁左右时才完成母亲要求合葬的心愿。这也很有力地证明着,孔子直到三十多岁渐渐成名之前,一直不被孔家接纳。

    圣人的出生,迎接他的并不是鲜花和红地毯,反而是大夜弥天、遍地荆棘。但也正因为如此,历史的机缘巧合,环境的鬼斧神工,无意中锻造出了孔子这件传世神器。温室里,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试看孔子的儿孙伯鱼、子思,生长环境比孔子优越得多,还有孔子这样的超级名师耳提面命,但他们只是普通的学者,和孔子的成就相比有云泥之判。就好像石墨和金刚石,化学成分完全相同,但性质和价值却完全不同,石墨经过特殊的高温高压过程,才有机会变成金刚石。特意要把孔子年少时低贱的私生子身份点明,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要让读者明白,正是这一“特殊的高温高压过程”,才有机会产生孔圣人。否则如我前文所叙给孔子的出生披上许多神圣庄严的色彩,让颜征在母子生活在一个幸福祥和的大家庭里,那后世将看不到孔子那些从年幼时就刻入骨髓的优良品质,是从何而来的。

    孔县长求婚颜氏,应该也不像《孔子家语·本姓解》中叙述得那么简单祥和,老谋深算的孔县长,应该是盘算策划过蛮久的。颜父平民之家,养三个女儿,家里缺劳动力,家境肯定清贫,孔县长时不时去嘘寒问暖,送去些米,借去些钱,但其实是盯上了颜家三个将要出嫁的女儿。于是等机会成熟,孔县长可以和颜父协商了:“我说老颜啊,你家境困难,借我的钱就不用还了。不过我帮过你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一次?…………”于是接着才会发生颜父去求三个女儿,以及小女儿颜征在不忍见父亲愁苦的模样,无奈答应婚事。

    这桩婚事,无关爱情,倒有点像春秋版的黄世仁和白毛女的故事。当然,孔县长的个人素质,比黄世仁强得多,起码没有强取豪夺,也没有始乱终弃。从后来孔子和母家颜氏家族没有任何交集,孔子的弟子中也没有颜氏亲人,可以看出,颜氏家族对少年孔子很可能也是不闻不问的,因为这场联姻,颜家本就是不情愿的、被迫的。换言之,孔子来到人间,并不被他的父族和母族接纳,除了他的亲生父母,他暂时没有其他亲人。而他的亲生父母,一个是年近七十行将就木的老头,一个是十六七岁未谙世事的半大丫头,命运,给孔子,也给中国历史,开了个始料未及的玩笑。

    孔子出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十月庚子(公元前551年9月28日,有其他说法,不深究),常见的说法,颜征在为了早点生个儿子,向尼丘山祈祷,灵验后,给孔子取名孔丘字仲尼。但这应该是后人附会之说,颜征在向尼丘山祈祷之事可能有,但取名却和尼丘山无关。因为孔子同父异母的哥哥孔皮字伯尼,古人以“伯仲叔季”排序,老大叫伯尼,老二几乎只能叫仲尼,和尼丘山没啥关系。“皮”指平地,“丘”指小山,因为孔皮出生就有残疾,所以孔县长没指望他能有啥成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安稳过活就行,所以取名“皮”。而孔子出生下来挺健康,所以孔县长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小有成就,所以取名“丘”。我认为这个说法,才更符合孔子名字的真实含义。


    注一:《孔子家语·本姓解》:颜氏有三女,其小曰征在,颜父问三女曰:“陬大夫虽父祖为士,然其先圣王之裔,今其人身长十尺,武力绝伦,吾甚贪之,虽年长性严,不足为疑,三子孰能为之妻?”二女莫对,征在进曰:“从父所制,将何问焉”。

    注二:《孔子家语·本姓解》:征在既庙见,以夫之年大,惧不时有男,而私祷尼丘之山以祈焉,生孔子,故名丘,字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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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孔子出生于春秋时期,在开篇中我曾说过,“春秋之后,再无春秋。无春秋,无孔子”。任何人的事业和成就,都离不开他所处的历史环境的影响,圣人也难以例外。所以本章先稍微详叙一下孔子当时所处的历史大环境,顺便也可以解释一下,为何“春秋之后,再无春秋。无春秋,无孔子”。

    历史爱好者们经常争论,中国历史上的那几个有名的朝代,到底哪一个最牛逼。年青时我一般是在强汉盛唐中选择,但现在,我的答案肯定是——周朝!

    先看两个硬指标,第一是朝代的寿命。从周武王建国(前1046年)到最后被秦所灭(前256年),周王朝共传国32代37王,享国共计791年。即使除去战国时期名存实亡的大约两百年时间,仍然有六百年的寿命,是中国各朝代中,鹤立鸡群的No.1。

    第二是朝代的文明度,中国古代科举考试所要考核的内容,那些典籍经传,几乎全都出自周朝。两大国教的创始人,儒家的孔子,道家的老子,也都出自周朝。说周朝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滥觞之地、灿烂之源,一点都不为过。

    其实我认为周朝最牛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把它归纳总结为“学者称王,君子当国”。中国历史上,再牛逼的学者,包括孔子在内,最高成就也只能为帝王师,无法称孤道寡号令天下,王朝开创者尤其如此。但周朝的实际开创者周文王,却是仅有的例外,周文王姬昌,《易经》的作者,一位文人学者,一位哲学家,但他同时又能东征西讨,打下周王朝的最初江山。正因为如此,周朝有尊重知识分子包容文人学者的源代码,周文王的儿子周公在当政时期,忙的时候一天要接见一百多位普通士众,以至于吃个饭多次撂下筷子(“一饭三吐脯”),洗个头要分好几次完成(“一沐三握发”)。如果说这种勤政爱民礼贤下士只是政治秀,伪君子们经常也能装模作样照葫芦画瓢,但周公在替侄子周成王(周武王之子)当政七年后,在已经完全掌控国家后,依旧兑现诺言,归政给已成年的周成王。这却是伪君子们学不会,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

    正因为周初的“学者称王,君子当国”,才使得文武周公创建的周礼具有极高的权威性,才使得周朝历代对知识分子都有极高的容忍度,所以周朝才会出现“百家争鸣”的特殊学术现象。所以,像孔子这样没啥背景的平民学士,才会有更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春秋之后,再无春秋。无春秋,无孔子”!

    周朝由周武王姬发开国,定鼎洛邑,传到周幽王时,昏庸无道,为讨美人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失去了诸侯国的拥戴。周幽王还废掉正妻申后生的太子,让褒姒的儿子上位,被激怒的老丈人申侯,在前771年联合犬戎(匈奴前身)攻杀周幽王。前770年,周幽王之子周平王东迁,定都成周(今河南洛阳),得到了秦部落的大力帮助,重新建国,但对天下的统治力大幅缩水。周平王之前称“西周”,周平王之后称“东周”,秦部落因为拥立周平王之功,首次被封为诸侯国。周平王还向秦襄公许诺,如果秦国能夺回被犬戎攻占的西周故地,就直接封赏给他,这也是后来秦国能逐渐强大一统天下的基础(注一)。西周时期,周王朝号令天下靠实力,东周时期,就只能靠周礼了。东周前期,周礼还能罩得住,叫“春秋”时期,东周后期,周礼渐渐罩不住,开启“战国”时期。

    打个现实点的比方,春秋时期,周王就有点像现在的联合国秘书长,地位很高,但实权有限。周礼就像联合国宪章,无论大国小国,表面上还是遵守服从的。孔子,就生长于这个中国历史上比较另类比较奇怪的时代。当时有四大“常任理事国”,一超三强,“一超”是中原盟主晋国,“三强”分别是齐、楚、秦,鲁国只是二流强国。

    孔子出生不久,才三岁时,孔县长就去世了,其实按当时的平均寿命,活了七十多的孔县长,应该算高寿了。留下不被父族母族接纳的孤儿寡母,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孔县长肯定会给她们留下一定的财产,但首先他并非大富大贵,其次他还有一大家要养活,所以能留给孤儿寡母的财产不可能会太多,否则孔子日后也就不会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了。“鄙事”而且“多”,一方面给了少年孔子太多磨难,但另一方面又是命运给予他的馈赠,使得孔子从年幼开始,就获得了成大事者必备的两个基本素质,一是勤,二是谦。

    其实有很多各方面天资、才华都超过孔子的人,之所以没能有孔子那样的成就,常常就是因为缺乏勤或谦,不是流于口头的勤或谦,而是刻入骨髓的勤或谦。例如孔子高徒子贡,天资、才华都不输于孔子,但却喜欢高谈阔论,不善做实事,孔子对子贡也常有规劝,他对子贡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勤”,但子贡却没听进去多少(注二)。本来按子贡跟随孔子辗转天下的经历,写一本《孔子出游记》没问题吧,或者《孔门弟子传》?或者《诸侯接谈录》?按子贡的阅历和水平,本来完全能做到的,他之所以没能有孔子那样的成就,就是因为缺了一个“勤”字。

    再例如孔子的孙子子思,从小被孔子耳提面命、亲传亲授,年少就开始作《中庸》,勤奋倒是不缺,但因为出生圣人之门,头顶圣裔光环,性格中多了个“傲”字,少了个“谦”字。后来孔子的弟子曾参曾经委婉规劝他,但子思振振有词,听不进去(注三)。结果在宋国因为言语不当,羞辱前辈学者,受到围攻,结果还得宋公亲自来解救。子思之所以没能有孔子那样的成就,就是因为缺了一个“谦”字。

    勤能补拙,谦能得众,这是能成大事者的两个必不可缺的基本标配。这些道理,孔子不可能没教给子贡和子思,但知易行难,听在耳间是一回事,记在心里是另一回事,像孔子那样从小刻入骨髓,那就属于命运的特殊馈赠了。

    圣人,首先只是普通人,而绝非天才,他的某些优秀品质,其实只是后天环境或特殊事件养成的。《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孔子年幼和小伙伴们玩耍时,就喜欢摆弄祭器,练习礼仪,仿佛是学习周礼的天才似的。但我要挑明在这天才光环的背后,其实是有未被记载的颇为心酸的史实。前文分析过,孔母颜征在和孔县长的婚姻,只有“庙见”而无“家见”,她们孤儿寡母,其实是不被孔家接纳的。唯一认可她们身份的,是孔氏宗庙,因为孔县长带她们拜祭过。所以每年逢年过节要拜祭宗庙的时候,是孤儿寡母特别庄重特别神圣的时刻。可想而知,颜征在如何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孔子在拜祭宗庙时绝对不能出错,一定要像模像样。也正因为如此,孔子在和小伙伴们玩耍时,还得不时演练,他绝不能让相依为命的母亲失望。

    三岁就丧父的孔子,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勤,无以谋食,不谦,无以交友,少年孔子,被迫早熟了。

    注一:《史记·秦本纪》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
    注二:《孔子家语·辩证》子贡为信阳宰,将行,辞于孔子,孔子曰:“勤之慎之”
    注三:《孔从子·居卫》曾子谓子思曰:“昔者吾从夫子巡守于诸侯,夫子未尝失人臣之礼,而犹圣道不行。今吾观子有傲世主之心,无乃不容乎”?子思曰:“时移世异,人有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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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你从哪来回哪去

    孔子晚年时,大弟子子路丧命于卫国内乱,孔子十分悲伤,在和弟子们谈论和子路的交往经历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自从子路成为我的学生后,那些辱骂我轻视我的话,再也听不到了”(“恶言不闻于耳”)。子路是勇猛的武士,加入孔子之门时就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成为孔子的学生后,那些街巷闲人们不敢再对孔子口出恶言,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些“恶言”,居然伴随了孔子三十多年!因为子路比孔子小九岁,他成为孔子学生时,孔子肯定已经三十多了。从三岁失去孔县长的庇护,直到三十多岁得到子路的辅佐,居然有三十多年的光景,我们的孔圣人,一直在被恶言侵袭中,负重前行。

    孔子未成名前,尤其是年少时的经历,各类史料是极少的,我们不知道那些“恶言”具体是什么。但正如我在序言中曾提到过的,孔子的那位发小原壤,以原壤为反射镜,可以折射出一些孔子少年时的一些艰辛往事。孔子没有给孔县长的正妻施氏服丧(名义上的母亲),也没有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孔皮服丧,理由很简单,没有抚育之恩,就没有服丧的必要(注一)。孔子的儿子孔鲤以及关系最亲密的弟子颜回都死在孔子之前,孔子虽然很悲伤,但丧事都没有很隆重,有棺无椁。但在原壤母亲的葬礼上,孔子却带领弟子们去帮忙,还郑重其事地送去了一具精美的外棺(“沐椁”)。另外对于落魄的原壤,孔子也一直是宽待包容,照顾有加。

    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从孔子对原壤家的深情厚谊,我们可以探究出,孔子年少时,不容于父族、不亲于母族的悲伤往事。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当孤儿寡母有困难时,能及时帮助的,大概只有邻居原壤家吧。原壤母亲和孔母颜征在,应该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吧,当颜征在重病将死时,应该会对原壤母亲有所托付有所恳求吧。对孔子最早的恶言,很可能就出自孔子父族吧,例如“不知哪里蹦出来想分家产的野种”之类,那时孔家由孔县长正妻施氏掌控,传出这些恶言实在也算人之常情。从孔县长的葬礼颜征在母子并未参与也可看出,孔家对这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是很排斥的,颜征在大概只能抱着孔子远远观望送葬的队伍,目送那个和自己生活了三四年的老男人最后一程,孔县长最后埋在哪里,颜征在也一直不知道。可信史料中孔子一生和母族没有啥交往,弟子中也没有颜氏亲人,可以看出,母族和少年孔子的关系也很淡漠。只有在原壤家,孤儿寡母才能找到些温暖,体会些亲情,这也就是后来孔子厚待原壤的原因。

    孔子曾自叙“吾十五志于学”,他十五岁时,颜征在正卧病在床,家庭的重担,过早地压在孔子稚嫩的肩膀上。从后来孔子和学生们的对谈可知,孔子并不擅长农活,所以孔子年少时发奋要学习的,应该是以周礼为主的典章制度,希望日后能成为学者,甚至跨入仕途。这应该是来自于孔县长的临终告诫,毕竟孔家是圣人之后,士族之家,孔县长不希望孔子成为没出息的农家子。另外孔县长留下的一些财产,应该也能使孔子在求学时免于饥寒。按《孟子》中的记载,孔子年少时,给人放过牧,当过记账先生,还充当过婚礼葬礼上的傧相司仪,都认真负责,谦虚谨慎,受到过一些好评。年少就入世的经历,使得孔子过早体味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态炎凉,命运,送给了孔子一双洞明世事的慧眼,这成了孔子日后成为伟大思想家的基石。而且还使得他对于文武周公传下的周礼,理解得更深,体味得更透,不但知其然,而且还能知其所以然。

    孔子十六岁时,颜征在终于一病不起,凝望着还没成人的儿子,在孔子悲切的哭喊哀求中,撒手人寰。相依为命十余年,苦命的母子从此阴阳两隔,写到此时,隔着电脑屏幕,我似乎都能听见当时孔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都能看见当时孔子悲痛欲绝的神情。父族肯定是不闻不问的,母族可能会过来几个人帮忙,但葬礼出力最多的,应该是以原壤为首的乡亲近邻。孔子把母亲暂时浅葬(“殡”)在一个叫“五父之衢”的十字路口,因为当年孔县长的送葬队伍就经过了这里,但孔县长的坟墓具体在何处,颜征在不知道,孔子当时就更不知道了(注二)。从孔子三十多岁时终于辗转打听到父亲的坟墓所在,带着一帮学生强行挖开父亲坟墓,把母亲合葬进去可知,颜征在临死时肯定遗命孔子:“丘儿,死则同穴,你不要让我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孤单一人…………”从十六岁时开始,母亲这个未了心愿,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孔子心头。十余年间,母亲离世前的哀告,时不时就会浮现在孔子眼前,这甚至能成为孔子努力进取的源动力。因为孔子明白,不出人头地的话,可能永远无法兑现对母亲的最后承诺!

    所有关于孔子的传记,都会记下孔子十七岁时想去参加季氏的宴会,得到一个“士”的地位,但却不幸在门口被季氏家臣阳虎所阻拦。阳虎说:“季氏设宴招待鲁国之士,可不敢招待你这样的”(“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然后让孔子从哪来回哪去,这算是孔子少年时求上进途中遇到的一个重大挫折。但几乎所有的评论都在指责阳虎,并没有客观地评价此事件的来龙去脉。有说季氏不承认孔子“士”的地位的,有说阳虎故意羞辱孔子的,也有说孔子不该贸然去参加宴会的,但这些都失之偏颇,没找到该事件之所以发生的关键。此事在《史记》和《孔子家语》中都有记载,《史记》中比较简略,而《孔子家语》中记载得稍微详细些,我就以《孔子家语》中的记载为蓝本,向读者详细分析一下此事件的前因后果。

    按当时的周礼,子女替父服丧三年,替母服丧则一年即可。孔子十七岁时,按常理已经服丧结束,所以《孔子家语》会有“既练”的说法。季氏设宴招待鲁国的青年才俊,类似于我们现在考察第三梯队,从中选拔可造之材,孔县长的私生子孔丘,有勤奋好学之名,所以也在招揽名单上。季氏家臣阳虎去通知孔子,却意外发现孔子还在替母亲服丧,于是阳虎在礼节性地致哀后,向孔子透露了宴会的时间和目的。孔子表达了愿意参加的想法,也解释了自己是在替母亲服三年之丧,因为这十余年来颜征在又当爹又当妈,理应服丧三年。阳虎不以为然,告诫说,如果你还要服丧,季氏的宴会就不适合招待你了。

    到了宴会那天,孔子把丧服降到了最低,仅仅是在腰间系了根孝带(“腰绖”),但在季氏大门口还是遭到了阳虎的阻拦。阳虎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们这里喜气洋洋大家聚会,来一个“腰绖”人士,这算咋回事呢。说阳虎有意羞辱孔子是不恰当的,因为孔子当时“腰绖”参加宴会的行为本身也有不妥。阳虎只能说不够宽厚,他本来可以选择一些变通之法,例如借件外衣给孔子披上,让孔子能够参加宴会,好歹阳虎和孔县长还是老同事啊。但阳虎很生硬地把孔子挡在了门外,也使得孔子“腰绖”赴宴的行为,成了街谈巷议的笑柄,这也是孔子和阳虎结怨的开始。

    许多年后,孔子评论阳虎这个人时,淡淡地说了句“亲富不亲仁”。当孔子成为孔圣人后,周礼也相应地发生了改变,父早死,母当家,那么当母亲去世时,子女也要服丧三年,一如孔子十七岁时所坚持的那样。只不过孔子十七岁那时的坚持,只是给自己带来恶言,只是被人们传为笑柄。


    注一:《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子曰:“继父同居者,则异父昆弟从为之服;不同居,继父且犹不服,况其子乎?”
    注二:《礼记·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
    注三:《孔子家语·曲礼子夏问》:孔子有母之丧,既练,阳虎吊焉。私于孔子曰:“今季氏将大飨境内之士,子闻诸?”孔子答曰:“丘弗闻也。若闻之,虽在衰絰,亦欲与?”阳虎曰:“子谓不然乎,季氏飨士,不及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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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好沉重的鲤鱼

    孔子十八九岁时,应该有一次未被史书记载的留学经历,留学地是祖居地宋国,留学资助人很可能就是鲁国君主鲁昭公。

    主要证据有三,其一各类史料均记载,孔子二十岁左右成婚,娶的是宋女亓官氏。鲁宋相隔几百里,孔子从鲁国跑到宋国去娶媳妇,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所需人力物力,也和孔子当时实际情况不相称。但如果当时孔子正生活学习在宋国,那么在宋国族人帮助下娶了位宋女为妻,这才更合乎逻辑。

    其二《孔子家语》中记载孔子晚年和鲁哀公讨论儒行时曾经说,自己年青时在宋国,戴的是“章甫之冠”,“章甫之冠”类似于现在的学士帽,普通平民是没理由也没资格戴的。(注一)

    其三孔子娶宋女亓官氏不久,回鲁国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鲁昭公居然送去了一条鲤鱼道贺。要知道,孔子当时只是寂寂无名的白屋之士,而鲁昭公是一国之君,地位相差悬殊。除非鲁昭公是孔子留学宋国的背后金主,那么孔子学成归来,因为足够努力,学有所成,于是鲁昭公在孔子娶妻生子之时送来贺礼,才显得合情合理。

    鲁昭公出手,那条鲤鱼当然足够大,足够沉重。孔子因此给刚出生的儿子取名孔鲤,字伯鱼,以纪念自己年青时的那一次高光时刻。鲁昭公的贺礼,当然可以给孔子一次在乡亲四邻间扬眉吐气的机会,但同时,也给孔子将来在鲁国的仕途,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那条鲤鱼,足够沉重!

    要理解我上文的警示,就有必要把鲁国当时的政治生态简单介绍一下。这得从鲁昭公之前一百年多年说起,那是鲁恒公的嫡长子鲁庄公执政时期,鲁国发生严重内乱,最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鲁国治理实权落到了鲁恒公的另外三个儿子手里,并世代相传,形成了政治天条,史称“三恒执政”。其实称为“四恒执政”可能更容易理解,因为鲁君世系,也是从鲁恒公传承下来的。古人以“伯仲叔季”排序,老大称“伯”,老二称“仲”,老三称“叔”,老四称“季”。

    鲁恒公老大世系,从鲁恒公传到鲁昭公,一直是鲁国君主,但没啥实权。老二世系,传为“仲孙氏”(庶子之长又称“孟”,所以“仲孙氏”又被称为“孟孙氏”),老三世系,传为“叔孙氏”,老四世系,传为“季孙氏”。鲁国实权,一直被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控制了一百多年,其中季孙氏最强。鲁昭公时期,鲁国的军队和税赋,季孙氏控制了约一半,另一半则被孟孙氏、叔孙氏瓜分,鲁国君主,其实只是被“三恒”控制的傀儡。当然,名义上和礼节上,“三恒”还是拥戴、尊重鲁君的。

    打个比方,把鲁国比作一个公司,那么鲁君就是有名无实的董事长,地位最高,但没实权。实权在三位总裁手中,季孙氏为正,孟孙氏、叔孙氏为副。“鲁相”则是总经理,季孙氏有时自己兼任,有时请一位能干的人才来帮自己打理,阳虎和孔子都先后坐到了总经理这个位置。孔子年青时长得高大威猛,没有人再怀疑他是猛士孔纥之子了。再加上孔子年少好学,勤奋谦虚,还曾经被季氏羞辱排斥过,这大概就是鲁昭公要亲近拉拢孔子的原因吧。给孔子送鲤鱼那一年,孔子二十,鲁昭公二十九。当孔子亲近鲁昭公之时,自然也就会被三恒所疏远。

    青少年孔子的求学经历,生活状态,我们知之甚少,但还是有踪迹可寻的。例如《论语》开篇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不知道孔子弟子们为何把这句话放在《论语》之首,但这句话却的确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青少年孔子当时艰难却开朗的生活状态,或许孔子弟子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这句话放在《论语》之首吧。

    从十五岁时就自觉勤奋学习的孔子,能从不断学习不断提高中找到生活的乐趣,毫不介意生活暂时的艰辛。偶尔一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相拜访,例如在宋国留学时结交的同学,在古代通讯技术非常落后的时期,这可是喜从天降的大好事,终于能有谈经论道的朋友,值得开怀畅饮,夜不能寐。平常生活在市井庸人之间,听惯了他们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孔子已经学会了泰然处之,毫不介意。

    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不知道青少年孔子当时具体在干什么,但我们却可以很完整地知道,青少年孔子具体在学些什么。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里很深刻地剖析人性,他认为现实社会中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的思想和性格,其实大多都是从各式各样的古人那里传承而来的。再通过个体的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形成了社会上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人物。那么很简单,我们既然能够知道青少年孔子大致的学习内容,当然也就能够分析出孔子思想和性格的来龙去脉。

    孔子的学习内容以儒家经典《诗》、《书》、《礼》、《易》、《乐》、《春秋》为主(合称六经),其中《诗》、《书》是最普及的教材。《诗经》更多关注家庭、个人,《书经》则更多关注政治、国家,《诗》、《书》算得上当时“家国情怀”的启蒙读物、必修课程。腹有诗书气自华,心存家国品自高,我们不妨简析《诗》、《书》重要篇章各一则,来探索一下孔子的内心世界,来追溯一下孔子灵魂深处的滥觞之泉。

    《诗经》通常是排在六经首位的,而《诗经》的开篇则是《关雎》。《关雎》为何能排在六经之首?孔子的学生子夏有同样的疑问,《韩诗外传》中记载了孔子的回答。孔子的回答挺长,简明扼要地概括一下就是,孔子认为,《关雎》所描绘所推崇的人类基本情爱,是“人伦之始,王道之源”!的确,没有这最基本的男欢女爱,就没有人类世界的繁衍生息,也就无所谓家国、法律、道德、礼制了。所以孔子说《关雎》是“天地之基”,是构建人类社会的第一块砖石,“六经汲汲,归论于斯”,《关雎》理所当然应该成为六经之首。(注二)

    《关雎》节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关关是鸟鸣象声词,雎鸠是一种水鸟,春天来了,在小河的沙洲上,发情的雌雄二鸟在相互求偶应和。出外踏春的男子,发现了一位在河边采荇菜的少女,一见钟情,想去追求。于是接着就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该男子还是很有君子范的,追求得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最后是否成功,少女是否有回应,《关雎》里没有确切答案,但从“求之不得,寤寐(醒和睡,指日夜)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来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男子似乎没成功的追求,其实也是孔子很欣赏很看重的,这世间有许多很美好的事物,能让我们一见倾心,努力追求。但这世间不是你的私人会所,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该得到什么,别人有各自的情感和感受,无需讨好或在意你。记住,“情”是人性本能,但一定要用“礼”来规范,“礼”就是人性的枷锁。可以“发乎情”,但必须“止乎礼”,不能理解这些的人,或是没长大,或是人格有缺陷,所以孔子会说:“不学礼,无以立”!

    在世界各国的各种宗教礼法中,常常把男欢女爱视为布教修身的大敌,神父、和尚通常不能娶妻,但中国的国教儒家对此处理得更自然更合理,更符合现代文明。发乎情止乎礼的男欢女爱,是“人伦之始,王道之源”,从孔子开始,就把这作为礼教天条规范下来。

    夏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由大禹王建立。大禹治水对中华文明的影响,绝不止是治理好了水患那么简单的事。在大禹王之前,还有炎帝、黄帝、蚩尤等重要部落首领,但他们兼并天下开创王国的方式,和世界各地远古时代的部落纷争并无区别,无非是以强凌弱、刀兵相见。但大禹王却是个仅有的例外,他兼并天下,开创夏国,不是以刀兵战火,而是以合作融合。

    洪水肆虐的天灾,是当时各部落的共敌,大禹王带着本部落的人民周游天下,治理水患,不是去侵略,而是去救灾。这理所当然的引起其他部落的好感与合作,他们会无偿提供人力物力,并加入大禹王的队伍。在几十年的合作治水中,各部落文明也在缓慢有序地融合,例如语言文字、民风习俗等。夏国的建立,不是以刀兵去兼并,而是以友谊相融合,没有传播仇恨,而是传承了文明。大禹王不只是创立了最早的中国,还开启了中华文明的源流。

    鲁迅先生曾在《故事新编》中对中国古代的历史名人们漫画嘲讽不遗余力,书中唯一的一位以正面人物出场,鲁迅也不敢嘲讽的,就是大禹王。《尚书·五子之歌》,就是大禹王对后世子孙的告诫,也是后世儒家民本思想的源头。任何国家,任何统治者,如果轻视民众的力量,高估自己的实力,本末倒置的结果,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大禹王的孙子太康,就是因此失去了国家,他的五个弟弟流亡到洛河对岸,国破家亡之际,想起了大禹王的训诫,边哭边唱,这就是《尚书·五子之歌》的来由。大禹王的训诫,让人刻骨铭心,四千年后听来,依旧凛凛有生气。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大禹王曾经传下祖训,人民应该去和他们亲近,而不是冲他们摆上官的派头)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他们安居乐业,国家才能安宁)
    愚夫愚妇,一能胜予,(那些所谓的愚夫愚妇们,我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闪光点,发现比我强的地方)
    一人三失,怨岂在明。(如果一个人接连出错,常常不是因为他不聪明,而是因为他不懂或不愿不耻下问)
    予临兆民,危驭六马,(我领导亿万军民之时,就好像用一根快断的缰绳驾驭着飞奔着的六匹骏马)
    为人上者,奈何不敬?(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啊,后世你们那些要当领袖的人们,怎么敢对百姓不尊敬)
    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那些沉迷女色的,沉迷四处游猎的)
    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沉迷喝酒宴乐的,沉迷豪华宫殿的)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哪怕只有上述一件,你们也都是在自取灭亡啊!)

    诗书各一则,一来了解一下古中国文明之源,二来辨识一下走进青少年孔子灵魂深处的那些教养,因为不久它们就将融会贯通成为孔子思想的核心理念,并指导和操纵孔子的一生。最后说明一下,我们现在看到的六经,都是被孔子编辑整理过的,孔子当年的学习资料,比较凌乱散漫,甚至有不少错漏和异端。

    注一:《孔子家语·儒行解》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注二:《韩诗外传·卷五》: 子夏问曰:“《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孔子曰:“《关雎》至矣乎!夫《关雎》之人,仰则天,俯则地,……万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悬命也,……夫六经之策,皆归论汲汲,盖取之乎《关雎》。……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源,不外此矣。”子夏喟然叹曰:“大哉《关雎》,乃天地之基也”。
    每更新一次,还是能有几十的阅读量的。
    有朋自远方读,不亦乐乎!
    六、人间正道是沧桑

    孔门弟子中,孔子最喜欢的是颜回,孔子曾经说:“自从颜回成为我的弟子,我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才真正亲密起来”(注一)。颜回比孔子小三十岁,就算他十五六就拜孔子为师,那时孔子也四十五六了。原来在颜回之前,孔门弟子对孔子并未很尊重。也难怪,孔子那时只是没啥地位的穷书生,到他这交点学费学习点诗书礼仪,互取所需,没必要给予特别的尊重。

    孔子曾经教导弟子说,即使你的见解很正确,但如果说话的场合不对,或者受话人不对,或者受话人的心情不对,那么即使你说得再正确再完美,仍旧是说错了话(注二)。没有足够深刻的阅历和教训,是说不出这么入木三分的警世之言的。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孔子年青时很可能遭遇的尴尬难堪场景,那时孔子学问见解都已经不低,所以经常希望能在和别人讨论问题时有所表现。

    “唉,这轮得到你来说话吗?……”

    “孔老二,你先看看你自己穿啥衣服再来说话……”

    “孔丘,你是坐车来的吗?……”

    这样尴尬难堪的场景,应该在孔子年青时出现过多次,所以日后孔子才会那么教导学生。孔子也因此学会了对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足够谦卑,为了在狭缝中讨生活,必须的。孔门势力的壮大,三大弟子帮了大忙,这三大弟子分别是勇猛刚强的子路,谦和守礼的颜回,能言善辩的子贡。子路小孔子九岁,大概在孔子四十岁左右拜孔子为师,从此孔子不再听到对他的“恶言”;颜回和子贡都比孔子小三十岁,大致是在孔子四十五六时得颜回,从此孔门弟子对孔子真正尊崇起来;五十左右得子贡,从此孔门交际四海、左右逢源。

    在得到三大弟子的帮助之前,孔子只是鲁国一个普通的私塾教师,孔门也只是个松散的私人教育机构,在社会上并没有太大的名声和影响力,孔门师徒之间,关系也并非像孔子成名之后那么亲密。也正因为如此,孔子年青时的事迹,史书中记载甚少。

    人的成长,与他所处的历史环境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所以为了从一个侧面了解一下青年孔子,我们不妨了解一下孔子那时的当代史,那些很可能会对孔子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件。当代史以鲁国为主,其他国家为辅。

    鲁襄公二十三年,孔子两岁。那年季孙氏掌门人季武子想在两个儿子姬弥与姬纥之间挑选接班人,犹豫未定,询问大夫申丰,申丰不答趋退。过几天又问,申丰说:“您再问,我就要驾车出逃啦”,于是季武子不再问他了。询问大夫臧纥,臧纥说:“这很简单,我来替您定吧”。季氏请诸位大夫宴会,臧纥为宴会主持人,当姬纥赴宴时,臧纥亲自迎接,引为上座,各位大夫当然都起立致敬。但姬弥赴宴时,臧纥并未迎接,还以姬弥年纪比诸大夫小为由,排在末席。于是诸大夫都以为季氏已经确定了接班人,但季武子却一脸懵圈(“季孙失色”),只好无奈地接受了,但心里肯定有些不爽吧。不久,早就对臧纥看不顺眼的孟孙氏,找机会向季武子构陷臧纥。季武子发兵攻打,臧纥只好逃到邾国去政治避难。孔子后来评价这件事说:“臧纥,就是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鲁襄公二十五年,孔子四岁,刚丧父。齐庄公和大臣崔杼的妻子通奸,到崔杼家里去偷情时,被崔杼门客所杀。崔杼和同党庆封拥立齐庄公之弟为齐景公,并控制齐国朝政大权。齐国太史在史书中记载:“崔杼弑其君”,崔杼认为是造谣,杀了太史。太史二弟同样记载,也被杀。三弟仍然在史书上不做任何修改,在诸位大夫劝告下,崔杼只好听之任之了。南史氏听说太史一家可能都会被杀,携带着“崔杼弑其君”的竹简前去继任,听说史书已定,才欣然归家。因为当时周礼规定,史家有足够的独立性,王公大臣不得随意干涉,除非记载出现重大失误。具体在“崔杼弑其君”这件事上,其实可议之处的确不少,崔杼对史官的愤怒,有情有可原之处。孔子后来评价此事说:“君不君,臣不臣”。

    鲁襄公三十一年,孔子十岁,年少懂事的孔子,经常在外面干些杂活帮助母亲补贴家用。当时郑国民间人士经常聚集在乡校议论郑国执政得失,自然有好话也有坏话。官员们准备驱散这种民间聚会,但执政大臣子产阻止了:“他们说得对的,我们施行;说中了我们的错误,我们改正就是。这明明是我们的老师啊,为何要毁乡校”?孔子后来评价此事说:“从这事来看,有些人说子产不仁,我是不相信的”。

    鲁昭公元年,孔子十一岁。那年叔孙氏掌门人叔孙豹掌管鲁国外交,正在参加诸侯盟会时,季武子攻打莒国,夺取郓地,莒人向诸侯盟会告状(类似于我们现在向联合国告状)。主持盟会的楚国准备拿叔孙豹治罪,在诸侯中树立威信。叔孙豹虽然深恨季武子在这时候搞事情,把自己陷于险境,但为了国家利益以及自身安危,依旧折冲樽俎,巧言善辩,终于获得了晋国的认可。晋国替鲁国求情说,这只是莒、鲁边境线上争议地界的纠纷,不算是背盟。不好驳晋国的面子,楚国只好放过了叔孙豹(注三)。叔孙豹回国后,季武子亲自去拜会兼谢罪,叔孙豹把季武子晾在客厅一上午,不肯出见。后来在家臣的劝谏下,叔孙豹指着厅前的柱子说:“唉,虽然这柱子碍眼,但毕竟又不可或缺啊”!(柱子象征着三恒之间的团结)于是出见季武子。

    鲁昭公五年,孔子十五岁,母亲重病在床,孔子独立支撑小家,已定下努力学习来改变命运的志向。这年正月,三恒废黜了鲁国中军,将之归为三恒所有。鲁国中军从建国以来就是归鲁君掌控的,三恒执政后,中军名义上归鲁君,但实际掌控者是三恒。现在废黜鲁国中军,就是让鲁君连名义上的中军领导权都失去了。当时鲁昭公二十四岁,时时有不满三恒专政的言行,所以三恒才搞这一出。中军所辖,不止是有军队,还包括地产税赋等。季孙氏分得原中军一半,都归自己掌控;叔孙氏分了四分之一,都分封给了自己子弟;孟孙氏也分了四分之一,一半自己掌控,一半分封给自己子弟。

    鲁昭公七年,孔子十七岁,还在母丧中,曾在季孙氏门口被阳虎阻拦。这年诸侯盟主晋国来向鲁国问罪,因为鲁国侵夺了杞国的田地。季孙氏准备把成邑交还出去谢罪,成邑大夫谢息不乐意(成邑是孟孙氏属地,谢息的不乐意应该是有孟孙氏在后面支持),季孙氏说:“我们前不久刚得罪了楚国,难道现在又要得罪晋国吗?我们有那实力吗?”季孙氏拿齐鲁边境的桃邑以及莱、柞等山夷之地做交换,谢息才带着臣民让出成邑,迁移到桃邑。但莱、柞等原住民不服,经常和鲁民发生摩擦,这事件一直影响到三十多年后的齐鲁夹谷之会,给当时的鲁相孔子出了不少难题。

    鲁昭公十二年,孔子二十二岁,已娶妻生子,鲁昭公还曾送鲤鱼道贺。这一年季平子新立,对原季氏宰南蒯不够尊重,于是南蒯准备废黜季平子。南蒯联合了一些大夫,准备赶走季孙氏势力,把权力重新上交鲁君。但因为机事不密,被人告发,匆促之间,只好出逃避难。当年三十一岁的鲁昭公是否参与此事,史书上并无记载,但暗中支持的可能性很大。

    鲁昭公十七年,孔子二十七岁,主要以开私塾教学生诗书礼仪为生。这年秋天,邻国郯君来访问,鲁昭公设宴款待。宴会上,郯君讲了许多鲁国人不知道的周礼曾制定的鸟兽礼仪。孔子听说后,找机会拜见郯君并求教。学习完毕退而告人:“我听说,『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的确有这么回事啊”。此事一来可见孔子好学,二来可见鲁昭公和孔子关系不一般,当时鲁昭公正在笼络像孔子一样不归附于三恒的青年才俊。

    鲁昭公二十年,孔子三十而立。这年郑国子产病重将死,告诫儿子大叔说:“为政者,只有真正有德行的人,才能以宽治国。德行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猛治国。比如火,平民都知道火的厉害,所以蹈火而死的少;而水,看起来懦弱,所以平民赴水而死的很多。以宽治国是很难的,你要有自知之明”。但大叔当政后,不忍猛而宽,自身驾驭能力又不够,结果造成郑国政治混乱,盗贼丛生。孔子后来评价此事说:“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史记》中记载孔子曾经游学郑国,并向子产求教过。子产死的时候,孔子曾经伤心流泪,夸赞子产是“古之遗爱”。

    我们的孔圣人已经三十而立了,他的志向已经确定,他足够努力,也足够谦卑,但离实现却隔着万水千山,他的目标似乎永远在虚无缥缈的仙山之上。孔子依然不过是个没几个人看得起的穷书生,出则受街巷闲人的白眼冷遇,入则听妻子不绝于耳的抱怨唠叨。从孔子后来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可以推测,他和妻子的关系不会很好。嫁了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妻子的抱怨和唠叨也无可厚非。仕途上因为靠近鲁昭公,在三恒当政的鲁国,暂时也看不到啥前途。

    面对困境,孔子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自古英雄多磨难,人间正道是沧桑,加油,孔丘!

    注一:《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注二:《论语·卫灵公》“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注三:《左传·昭公元年》“莒之疆事,楚勿与知,诸侯无烦,不亦可乎?莒、鲁争郓,为日久矣,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
    欢迎探讨,各抒己见:)
    七、最漫长的一天

    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九月十一日,应该是鲁国建国以来最漫长最刺激最富有戏剧性的一天,而这一天发生的事,也对孔子的人生,产生了重大且深远的影响。

    是的,这一天也是九一一,一个著名的恐怖袭击纪念日,鲁国当时的实际执政者季平子也遭遇了“恐怖袭击”,而这袭击,来自鲁昭公。当时四十四岁的鲁昭公,为这一天,应该隐忍等待了二三十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很接近成功的机会。

    季平子相对于季孙氏前几位掌门人,更骄横更无礼,得罪了好几位有实力的官员,这些官员怨恨季平子,理所当然地站在了鲁昭公这边。例如季氏和郤氏斗鸡,季氏给鸡身披上特制皮甲,郤氏则给鸡爪加装铜钩。本来都是舞弊行为,但季氏仗势欺人,痛骂郤氏,并侵夺郤氏的土地,所以郤昭伯深恨季平子。再例如臧氏子弟臧会得罪了臧昭伯,逃到季氏去避难,臧氏追逃人员在季氏大门口抓捕臧会,但却被季氏以你们在我门口捣乱为由,把臧氏追逃人员全扣留了,所以臧昭伯也很讨厌季平子。

    如果只是得罪外族官员也还罢了,但季平子连自己的族人?季公若都得罪了,这就给自己的政治危机点燃了导火索。?季公若是季武子的儿子,季平子是季武子的孙子(季平子之父未继位早死),所以季公若是季武子的叔辈,连季公若都倒向了鲁昭公这边,鲁国的政治天平开始倾斜了。

    季公若联络了鲁昭公的儿子公果、公贲,表态自己愿意做内应。公果、公贲不敢直接向鲁昭公汇报,毕竟这件事太大,弄不好要掉脑袋,而且季公若是否可靠也存疑。于是他们采用迂回战术,说服鲁昭公很信任的侍卫僚柤找机会进言鲁昭公。第一次鲁昭公大怒,用戈扔向僚柤,说要把他抓起来,但其实也没抓。僚柤躲了几个月不敢去见鲁昭公,但发现其实没啥事,于是找机会又说了第二次,这次鲁昭公执戈恐吓僚柤,但没像上次那样把戈扔过去。僚柤明白了鲁昭公的态度,不久又第三次进言,这次鲁昭公没有再妆模作样地生气,而是长叹一声:“这种事情,不是你应该说的”(“非小人之所及也”)。

    把鲁昭公的底牌探明后,公果、公贲联合郤昭伯、臧昭伯等不满季氏的官员,一起劝谏鲁昭公,鲁昭公也终于下定决心要赌一把,不过鲁昭公还算沉稳,他还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九月初九重阳节,是中国人尊老祭祖的传统节日,但这一天鲁昭公要祭祖的时候,却发现助祭的舞者只剩两位了,其他的都被季氏召去了(注一)。周礼为了控制王公贵族铺张浪费乱养舞者,曾经有详细规定:“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八佾就是横竖都是八人,最多六十四人。连周天子观舞,都最多只能有八佾,现在季平子把鲁昭公的舞者都召去了,加上他自己家里的舞者,已经够八佾了。季平子还把鲁昭公放在眼里吗?还把周礼放在眼里吗?孔子后来评价这事时说了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

    的确,鲁昭公觉得时机成熟,不想再忍了。鲁昭公决定此时发难还有另外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孟孙氏掌门人孟僖子刚死不久,十四岁的继承人孟懿子还在服丧期间,而且年幼无威望,不足为虑。二是叔孙氏掌门人叔孙昭子刚好出国访问去了,三恒首脑人物,只有一个季平子需要对付。鲁昭公虽然可以动用的人马有限,但集中对付季平子,再加上还有季公若做内应,还是有不小的胜算。于是鲁昭公又召见自己的老师子家懿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子家懿伯属于鲁昭公势力中的“鸽派”,他觉得季氏已经掌控鲁国百年,根深蒂固,不是轻易能动摇的。但鲁昭公战意已决,听不进子家懿伯的劝告,子家懿伯只好主动留宿宫中,无奈地上了鲁昭公的战车。

    车粼粼,马萧萧,箭在弦,刀出鞘,一切措置已定,根据季公若的线报,鲁昭公选择在季氏防备最虚弱的节点,发起了九一一突袭。具体有多少人马不详,但自身卫队加上郤昭伯、臧昭伯等人马,上千人肯定有,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的大场面了。季氏实力当然远胜鲁昭公,但第一猝不及防,第二突袭者是国君,所以季氏防线很快被攻破。防守大门的季公之和少数季氏死党拼死一战,被杀于门边,鲁昭公率部攻入季氏庭院。

    季公之的抵抗为季平子赢得了一些反应时间,他率领少数侍卫登上“武子之台”(季武子所建,就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易守难攻),和鲁昭公对峙(注二)。鲁昭公围困季平子的同时,也派人去稳住了孟孙氏和叔孙氏两家,声明只是要将季平子治罪,和两家无关。鲁昭公在台下数落季平子的各种罪状,从“八佾舞于庭”开始,大概会有十多条吧,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眉飞色舞慷慨激昂一番了。鲁昭公暂时控制着局面,所以季平子势力虽然就在周边,但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人不敢动,另外两家也没声响,季平子见势不妙,只好低头服软。先是请求还政于鲁昭公,自己到沂水流域做封疆大吏,鲁昭公不同意。退而求其次,季平子希望回到自己的封地费邑养老,不问政事,但鲁昭公也不同意。最后,季平子无奈地恳求,请给我五辆马车,将我和我手下流放吧。言下之意,给条活路吧!但鲁昭公在郤昭伯的撺掇下,依然不肯同意,一定要将季平子绳之以法。

    “鸽派”子家懿伯赶忙相劝,要鲁昭公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将季平子流放了事。子家懿伯的理由主要有两个,其一季氏治理鲁国百年,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下子就能拔除的。其二“武子之台”久攻不下,久则生变,不当机立断和季平子盟誓,将其流放,那么现在暂时屈服的三恒势力,会慢慢苏醒的。鲁昭公还是年轻了些,见现在大好局面,怕将季平子流放后又有后患,所以不肯听子家懿伯良言相劝。

    早上出征,上午得胜,中午围台,下午季平子谢罪求饶,一切看起来很顺利,只等着季平子束手就擒了。但一直等到傍晚,“武子之台”仍未攻破,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子家懿伯担忧的事发生了。被突袭暂时打蒙了的三恒势力,开始苏醒,看着久拖不决的局势,他们开始议论纷纷、暗流涌动。而且鲁昭公对季平子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做法,也激起了三恒势力的怨愤。叔孙氏的司马鬷戾问同僚:“今天这事我们该咋办”?事情太大,同僚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鬷戾换了一种问法:“没有季氏,对我们叔孙氏是有利还是不利”?这回同僚齐声回答:“当然是不利”!(注三)于是鬷戾大声鼓动:“那还等什么,立刻出发”!

    因为从早忙到晚,鲁昭公的部众有些疲惫了,而且以为大局已定,也有些懈怠了。所以当鬷戾率领叔孙氏兵马突然杀到时,鲁昭公的部众猝不及防,开始溃散。而一直在观望事态的孟孙氏,也随即发动攻击,和叔孙氏合力救出季平子。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鲁昭公当时的心情,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形容,大概是一万只草泥马飞过吧。三恒的兵力暂时没有攻打鲁昭公,因为鲁昭公毕竟还是一国之君,但鲁昭公也知道鲁国自己待不下去了,和子家懿伯等商量一番后,带着亲信逃往齐国政治避难。

    孔子当时三十五,属于鲁昭公的外围势力,并没有进入鲁昭公的核心决策层,所以“九一一事变”他事先肯定不知情。如果鲁昭公复辟成功,孔子的仕途将顺利得多,因为鲁昭公一直挺器重这位谦逊好学的年轻人。但鲁昭公功败垂成,孔子的仕途瞬间黯淡下去,甚至于为了避免三恒的事后清算,孔子也要做好流亡准备了。

    鲁国此次“九一一事件”直接诱因,是“八佾舞于庭”,而这也诱发了孔子的那句名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句名言甚至直接影响了两千余年后的当代中国政治,外国政府、媒体对这句名言都十分关注,因为新中国在郑重地说出这句话后,往往会一怒拔刀!上世纪的中苏冲突、中印冲突、中越冲突,在即将开战之前,“是可忍,孰不可忍”,都会出现在官方的郑重声明中,这句话,几乎成为了新中国开战前的最后通牒!

    注一:《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将褅于襄公,万者二人,其众万于季氏”。此事具体发生日期史书并未明载,我只是根据史料前因后果推测可能是重阳节。不过按《礼记·明堂位》的说法:"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大庙",这事件也可能发生在六月。

    注二:《水经·泗水注》 “阜上有季氏宅,宅有武子台。今虽崩夷,犹高数丈。”

    注三:《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叔孙氏之司马鬷戾言于其众曰:「若之何?」莫对。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国。凡有季氏与无,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鬷戾曰:「然则救诸!」帅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
    端午节快乐!
    八、我要挖祖坟

    鲁昭公流亡了,三恒随之要做的是将鲁昭公的残余势力慢慢清理。孔子虽非鲁昭公亲近,但毕竟属于鲁昭公势力圈,为安全起见,暂时逃离是非之地当是保险之策。但在逃离父母之邦前,有一件压在孔子心头近二十年的大事一定要完成,那就是遵照母亲的临终遗愿,将父母合葬。

    孔子将父母合葬的故事,《孔子家语》和《礼记》中都有记载,不过都没有给出确定的时间。按孔子当时自叙“我现在是漂泊四方之人居无定所之客”(“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孔子这次将父母合葬的时间应该就是在鲁昭公二十五年鲁国内乱发生后不久。因为孔子长时间出游一生中只有两次,一次是五六十岁时著名的周游列国事件,还有一次则是追随鲁昭公逃往齐国。时间和事件能对上号的,应该是随鲁昭公出逃这次。

    孔子是辗转从“挽夫之母”口中打听到父亲墓地的确切位置的,“挽夫”就是替人出丧抬棺的治丧客。从这我们可以得到两个信息,其一是孔子当时仍未被父族接纳,否则就不用向外人去打听;其二是孔子当时的身份地位仍很低微,所以他对应地只能从身份同样低微的“挽夫之母”口中打探消息。如果是五十之后的孔子,大概主动来给他报信的会排到大门外吧。

    一向欣赏自己的鲁昭公倒台流亡了,孔子明白自己在鲁国的日子也难有出头之日,所以已经做好了追随鲁昭公逃往他国的准备。但在这之前,母亲临死前的哀告历历在目,母亲的遗愿尚未实现,这是孔子出逃前必须完成的大事。于是在辗转打听到父亲墓地所在,孔子带着弟子们出发了。先要从五父之衢把母亲的棺木挖出,然后运到防山父亲的墓地,挖开已经尘封三十多年的孔县长旧墓,把孔母合葬进去。浩大而且危险的工程,但孔子急红了眼,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如果谁敢阻拦,孔子大概不惜拼命!

    孔子还特意向弟子们解释为何一定要挖开父亲的坟墓进行合葬:“从周公已来就有合葬的习俗(“自周公已来,祔葬矣),其他国家的合葬是葬在旧墓旁边,但鲁国有合葬习俗是要葬在一起,也就是《诗经》上所说「死则同穴」,我遵从鲁国的这种习俗”(注一)。在弟子们的帮助下,孔子挖开祖坟,将父母合葬了,母亲近二十年前的遗愿,终于实现了。本来担心父族会出面阻拦,孔子也有应对的预案,不过冲突场面没有发生,合葬仪式出乎意料地顺利。大概因为孔子将是亡命天涯之人,亡命之徒,没谁敢招惹。

    帮助孔子挖祖坟的弟子,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字,应该都是孔子的早期弟子。比孔子小九岁的子路此时应该还没有加入孔门,否则这样的大事件肯定是子路领头,史书上会记下子路的名字。孔子的早期弟子中,年龄最大的叫秦商,只比孔子小四岁。秦商的父亲秦堇父,和孔子父亲叔梁纥是同事,就是第一章中出现的从城楼上摔下来三次的那位。另外颜回的父亲颜由,曾参的父亲曾点,都只比孔子小六七岁,是孔子在穷街陋巷刚开始开办私学时的早期弟子(注二)。孔子的早期弟子都不出名,没啥大成就,关键原因,很可能是因为那时孔子寂寂无名,弟子们并不看好孔子教授的那些学问,所以并没有认真求学。

    当时鲁国的丧葬习俗中并没有在墓地上修坟堆的举措(“古也墓而不坟”),但孔子特意让弟子修了四尺高的坟堆,理由是自己即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怕以后回国时找不到墓地所在。但这其实很可能只是借口,和他一定要用不常见的丧葬方式,挖开祖坟,将父母合葬一样,是在出一口恶气。从小不被父族接纳,这口恶气憋屈在心头三十多年,是到了应该清算一下的时候了。

    孔子可能记起了三岁时母亲抱着自己尾随着孔县长的送葬队伍而不敢靠近的往事,肯定回忆着十六岁时母亲哀伤离世的情形,他放声大哭着,压抑许多年的悲愤终于汹涌而出,不能自己。弟子们怕他悲伤过度伤了身体,只好让他先回山下休息,许久之后,弟子们也下山了。孔子问他们怎么这么迟,弟子们回答山上雨很大,刚修好的坟堆因为雨水冲刷,崩塌了,因为要处理善后,所以弟子们下山迟了。孔子闻言又痛哭流涕,长叹到:“其实我本来不想修坟堆的……”

    鲁昭公出逃齐国后不久,叔孙氏掌门人叔孙昭子出使回国了。季平子和他商量鲁国内乱的善后方式,叔孙昭子讽刺季平子说:“你现在可是国际知名人士了啊,不过驱逐国君这种恶名,史书是会忠实记载的,后世子孙们也经常会谈论起你的。这种恶名,不是很难堪吗?你就没考虑补过之法吗”?季平子指天画地地发誓:“这次驱逐国君事件,事发意外,绝非自己本意。如果能让我重新尊奉国君,那功德,不亚于让死者复生,让枯骨长肉”!(注三)

    叔孙昭子听信了季平子的鬼话,于是出使齐国去和鲁昭公谈判。和鲁昭公私下密谈许久,终于达成了妥协,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当叔孙昭子返回鲁国向季平子复命时,季平子却反悔了。季平子没想到叔孙昭子的谈判能成功,他起初骗叔孙昭子的鬼话,本就是以为鲁昭公一定不敢再回国的。现在要达成既往不咎的妥协让国君回归,季平子及其手下如何能肯。被季平子所卖的叔孙昭子,因为失信于鲁昭公,直接气得一病不起。巫师来替他驱病,他让巫师祝自己早点死,免得活在世上丢人。鲁昭公二十五冬,三恒中的“鸽派”叔孙昭子,病死于自己的卧室中。

    鲁昭公二十六年春,齐景公出兵替鲁昭公出头,攻下了鲁国边境城市郓邑,让鲁昭公及其手下常驻。接着还要攻打鲁国腹地,准备送鲁昭公复位,但季平子也没闲着。季平子重金贿赂了齐景公的手下,让他们劝齐景公:“鲁国群臣不愿尊奉鲁昭公,好像是有天意啊。您看,宋元公准备去晋国替鲁昭公求援,结果半路上死了。叔孙昭子也准备接回鲁昭公,却莫名其妙地无疾而终。大概是鲁昭公得罪了鬼神,上天要惩罚他吧?您还是再等等,不要违背天意啊。”

    或许是被所谓“天意”吓住了,或许是见鲁国没有内乱,三恒势力仍掌控着鲁国,齐景公不愿冒险,停止了进兵,让鲁昭公暂时待在郓邑,等待时机。刚把父母合葬的孔子,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投奔了鲁昭公。并且在鲁昭公的推荐下,觐见了齐景公,学识和品德俱佳的孔子,得到了齐景公的赏识。孔子最初的仕途,出人意料地,是在异国他乡的齐国,开始的。


    注一:《孔子家语·公西赤问》卫人之祔也,离之,有以闲焉。鲁人之祔也,合之,美夫!吾从鲁。
    注二:《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颜由,颜回父,字季路,孔子始教学于闾里,而受学,少孔子六岁。
    注三:《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苟使意如(季平子字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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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3:30:42  更:2022-04-18 18:3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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