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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长篇连载《曹魏风云》 尝试从史书的缝隙里去触摸百味人生

作者:金笔帛书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笔者想写的是人生。那些历史书上的姓名,不只是一个历史符号,他们也曾与我们一样,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上。笔者想努力把他们还原为像你我一样真实、鲜活的人,有着凡人皆有的喜怒哀乐,并尝试去触摸他们面对那些历史事件时的心路历程、爱恨纠葛。

    《三国志》说,文德郭皇后,安平广宗人也……后有智数,时时有所献纳。
    作为曹丕背后的智囊,本文从郭女王入曹府开始说起,讲述曹魏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以及曹丕与郭女王在人生风雨中的相互扶持。

    关于那段历史,有太多传闻。有些是合理的,也有一些是扭曲与抹黑。

    那段历史太丰富、太复杂,可也不过就是人性两个字。

    曹操面对两个儿子的时候,作为一位王者、父亲,他会想些什么?他为何又会杀崔琰?

    曹丕作为兄长,面对父亲偏爱弟弟时,又会是什么感受?

    吴质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到最后声名不佳?

    曹丕与郭女王应该很相爱吧?那种携手并肩的知己。可是甄姬呢?他对她公平吗?

    曹植比甄姬小十岁,初见时不过十二三岁,那些传闻根本不可靠。但是他与兄长曹丕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笔者始终觉得,在那场继承权的争夺战中,活得最痛苦的人是曹丕。

    作品目录和简介:
    章一 往昔如烟
    郭女王的回忆录。一个在朝堂斗争中有智数的女子,必然是天资聪颖+后天磨练。

    章二 初遇
    史书里没有曹丕与郭女王相识的细节,只能合理推测。以郭女王的聪明,她的人生轨迹不可能全然被动,肯定有她的主动努力。

    章三 入府
    由郭女王入曹府为引子,带出了当时的历史背景以及甄姬、曹彰、曹植等人。
    章四 四公子的朋友
    曹植的两个朋友丁仪和刘祯。丁仪的性格,他与曹丕交恶的深层原因。刘桢获罪引出曹操的思虑,他当年为何拒绝赵温征辟曹丕,甚至罢了赵温的官职?

    章五 旅途
    曹丕外出公干,在旅途中的内心独白。内含很多往事。此章探讨曹丕的成长背景,剖析他的性格与所面临的困境。

    章六 琐事
    曹府里日常生活琐事。曹丕姬妾之间的人际关系,以及作为兄长,曹彰不受父亲重视,无爵位,而曹植封侯爵,曹彰真的会全然站在曹植一边吗?

    章七 端倪
    曹操计划出征,欲留曹植守邺,曹丕的焦灼。

    章八 女儿伤心有谁知
    甄姬的生平、性格与焦虑

    章九 小欢喜
    郭女王为了曹丕在背后所做的努力。

    章十 吴质其人
    吴质为何不得士名?他“不与乡里相沉浮”,乡里又是指哪些人?

    章十一 风波
    吴质躲在筐里偷入魏公宫见曹丕被告发的风波,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曹操会像表面那般相信了吴质的伎俩吗?

    章十二 情思
    郭女王与甄姬与曹丕相处有何不同?甄姬的失宠只是因为外因吗?

    章十三 父亲的心
    作为王者,在做取舍的时候,必然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哪怕是对儿子。但是谁都是凡人,曹操也一样,他对儿子的很多看法,必然也有一个父亲的理由和偏颇。

    章十四 权利的滋味和帝王心术
    为什么丁仪能够在如此精明的曹操面前如此轻而易举地诬陷了崔琰、毛玠等人?

    章十五 为妾的悲哀
    卞夫人的心事。笔者认为她更支持曹丕而不是曹植的原因。

    章十六 决定
    选定继承人。

    章十七 永始
    永始台的誓约。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的人,愿一如初始。

    章十八 变故
    曹植司马门事件失宠,曹操怒杀植妻;曹丕次子夭折,与甄姬裂痕渐深。

    章十九 征途
    曹操再次亲征,于禁投降敌方,曹植又饮酒误事,何故曹操在行军中为远在邺城的卞夫人封后?

    章二十 做人难
    抛开历史的大框架,细看深处其中的人,任谁做人都有难处,也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章二十一 辞世
    一代枭雄就此告别。

    章二十二 大统
    曹丕以魏代汉。

    章二十三 人间悲喜
    甄夫人之死。曹植戴罪于南宫。可是这两件事根本不相关啊。

    章二十四 于禁之死
    于禁之死,只是因为曹丕心胸狭窄吗?

    章二十五 同路人
    他终究选择了与他相知的人做妻子。

    章二十六 为妻
    曹彰突然辞世,流言四起。曹丕曹叡父子失和,作为皇后和妻子,郭女王该做什么?曹叡又在想什么?

    章二十七 朝中那些事
    吴质的骂名。曹丕平定青、徐二州。曹洪获罪、鲍勋之死,仅仅是因为曹丕小肚鸡肠吗?

    章二十八 伤逝
    英年早逝的帝王。

    章二十九 余年
    守着永始台的郭太后,冷眼旁观着朝局,了却残生。

    后记
    本文为历史小说。尊重历史的脉络。初想写的是《郭女王的爱情》,因为笔者关注那些历史中女子的命运,可惜当真正试图在正史的脉络里讲述人生的时候,在那段跌宕而又宏大的历史中,那些男人们才是主角。一个弱女子,都不能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她的人生伴随着曹丕的人生际遇而沉浮,这便是时代给予人的困境。然而那些历史的主角们,那些站在高处的男人们,同样在那个时代里,各有各的无奈与困境。人世似有一张无形的网,谁都困在其中。然而她们作为他们的母亲、妻子、姐妹、女儿,也影响着历史的走向。这是一个历史群像故事,不止写在那段历史中叱咤风云的男人,也写他们背后的女人。每一个生命都可歌可泣。

    参考书目有《三国志》、《后汉书》、《魏文帝集》、《曹植集》等,史实部分有原文引用。

    对同一件史实,由于阅读者的年龄、背景、阅历的不同,理解也许会不同。另外史书上也会有模棱两可的记载,我也会在故事情节之外备注出来,欢迎各位喜欢这段历史的朋友一起讨论,讨论可以碰撞出火花,开拓思维呀。
    章一 往昔如烟
    (一)家破人亡
    郭氏坐在驿馆的窗前,静静地想着心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漫进来,投在桌面上,一片和煦朦胧。郭氏伸出手,用手心感受阳光的温度,眼睛望着光线中飘舞的尘埃出神。

    她已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心思悠闲的时光,沐浴在轻柔温暖的晨光里,追忆追忆过去,想象一下未来。因为一度她都不敢想象还有什么未来,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每天都挣扎着、惶惑着、迷茫着,活一日算一日,不知道前路还能去向何方。而她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就拉开了序幕。

    想起父亲,郭氏不由得一阵心酸。倘若父亲还在,不知道家里是否又是另一番光景?

    父亲还在的那些日子,每每回想,遥远又恍惚地仿佛隔世,首先会在她脑海里面浮现的,总是一片明媚春光,那光太耀眼,浸润在光里的人影影幢幢,看不真切,但总有欢声笑语飘荡,忽远忽近,迷蒙而空灵;而往事的细节,又在这片氤氲的光影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似真似幻……
    郭氏乃安平广宗人氏,祖上也曾世代为长吏,到她父亲郭永,也是年纪轻轻就离开家乡做了官,直到后来升任南郡太守,级别二千石的官员。

    郭氏出生前后,家乡那一带闹起了黄巾贼,乡亲们逃的逃散的散,田地产业也都荒废了。好容易黄巾之乱平定了,家乡却也元气大伤。

    郭永夫妇,虽说在家乡的祖产损失了些,但因其在南方做官,所幸未被直接波及,一家人过得还算安逸。郭氏上有一兄一姊,下有两弟,其兄最为年长。

    郭氏自幼聪明伶俐,甚得父亲喜爱,五岁上下就跟着阿姊一起读书识字。到七八岁上,说出的话来跟个小大人儿一样。

    那时候长兄大了,在外头忙着学业。她跟阿姊弟弟还有父亲同僚亲友家的一堆孩子们一块玩儿,她最有主意,敢说敢做,行事又大方,不计较不偏私,一堆孩子渐渐地都听她的。间或有哪几个孩子玩儿恼了,叫嚷起来,甚至男孩子淘气要打起来,她阿姊是拉不住的,只会干喊着“别闹了”, 也没人听。她就能不急不躁,端起架势来把人喝住,然后给他们评评理,谁对谁做错,均匀公道。

    于是她父亲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小小的年纪就有见识、有手段,便有心考她一考,拿些历史典故或者文章来与她谈讲,她竟也能侃侃而谈,虽说言辞不免稚嫩,但很有主见,口齿伶俐又条理清晰,况模样又越发出落得俊秀,其父即奇之又欢喜,赞道:“此乃吾女中王也!”于是便与她取字女王。
    回想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孩儿郭女王,郭氏不由得嘴角带上了笑意,旋即心头又泛起了一片酸楚……

    这郭女王在父母膝下养尊处优地过了十年,谁成想好景不长,父亲一病殁了,这个家顿时天塌了一般。

    母亲哭了个死去活来,恨不得随着丈夫去,可抬眼看看五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咬牙撑着打理好一切,带着孩子们扶着丈夫的灵柩回家乡去安葬。

    彼时天下大乱,而家乡又正好在各方势力的搭界之处,闹黄巾贼时伤的元气还没恢复,这会儿又雪上加霜。因此,日子过的动荡不安,甚至有时候缺衣少食。

    女王的两个弟弟年龄尚幼,禁不起这般折腾,两三年间竟然陆续都夭折了。

    母亲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又加上日夜操劳,竟也撒手人寰,留下半大不小的三兄妹,没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

    母亲的丧事,郭氏对当时怎么设灵堂、怎么出殡,都记不清了,模模糊糊好似梦一般,但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她六神无主,全身发凉,一直在颤抖,只能紧紧地抓住阿兄的衣袖,依偎在阿兄的身边默默地哭泣,还好有阿兄,还好还有阿兄可以依靠。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很心疼阿兄。
    那个时候,阿兄也不过十七八岁,也还涉世未深,承受着丧亲之痛,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家乡,承担着妹妹们的依靠。

    那个时候,阿兄心里也是迷茫的吧?也是无助的吧?也很害怕吧?可是还要咬着牙挺住,为了他的妹妹们——他答应过阿母,要照顾好她们。

    从那时候起,阿兄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想到阿兄,郭氏就止不住的泪流。

    后来呢?后来,在亲朋好友的推举下,阿兄被选了出来,做了高唐县令。

    可是生逢乱世,那县令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各种繁杂事务接踵而至,各种人情世故需要周旋,各种利害关系都要谨慎。而阿兄尚且年轻,既无亲父提点扶持,又无亲母商量宽慰,一路走来,可谓战战兢兢,甚是艰辛。

    可阿兄把所有的伤痛吞进肚里,从来不在妹妹们面前显露半点,仍旧坚持着——为了一家的生计——是呀,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算是好的了。

    按说阿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要是父母在,肯定按长幼先安排他的婚事。可如今他是一家之主,生怕安排不好妹妹们对不起父母,哪顾得上自己?如今看大妹妹到了发嫁的年龄,就跟族中叔伯们商量,在家乡打听着给她寻了门亲事。对方也是可靠的人家,姓孟,据说是亚圣的后人。找的这个女婿也是知书达理,家里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阿兄公事家事事事操劳,又承受着心里的痛苦与折磨,那身体是一天一天消耗下去,给大妹妹定完婚事不久,阿兄就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竟再也撑不下去了。

    郭氏永远也忘不了去看阿兄最后一眼的情景,那个那么好的阿兄,那个神采飞扬的阿兄,那个小时候上街一定会捎银丝糖给他们的阿兄,那个春天会带他们姐弟放风筝的阿兄,那个自己的风筝高高飞起而得意地开怀大笑的阿兄,又干又瘦,形同枯槁般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来了。

    女王心痛到如同锥刺一般,既为阿兄,也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

    阿兄英年早逝,可怜连个后代都没留下,好好的一户人家就这样家破人亡,连最后一个男丁也留不住,这一脉竟绝了,只留下两个孤女,前路未知。

    女王哭不出声,无论泪流得多汹涌她抽泣得多厉害她都哭不出声,哭泣已经不足以令她的哀痛发泄出来。苍天呀,她默默地想,何苦留我活着来承受这些?何苦叫我乱世为人?……

    往事不堪回首,郭氏叹了口气,拭了拭眼角的泪。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了,可回想起来还是揪心地痛。她已经很久不愿意想也没时间想起往事了,果然如今心里真的悠闲了,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悲伤,追忆那些过往。
    (二)颠沛流离
    然而阿兄的去世,并不是厄运的结束。

    连年战乱,家乡民生凋敝,日子越发艰难,大家都纷纷离开家乡去讨生活。

    孟家带上阿姊去投靠亲友,女王也随着叔父一家漂泊他乡逃避战祸。那时候物价飞涨,盘缠快用光了,世道那么乱,也没有赚钱糊口的法子,眼见着那要饭的都饿死在路边,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寻着一个安稳一点的地界。

    路遇的有一对邻县的夫妻,四十来岁,原先守着家里几亩薄田老实巴交地务农,也算能温饱。不料战乱一起,乱哄哄地兵来将往,连抢带夺带糟蹋,家资全毁,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出来逃荒。偏祸不单行,路上儿子又病死了。两口子看看已无钱吃饭,连要饭都要不上,真是没有活路了,便在一天晚上,趁大家在个破屋休息的时候,一人一根麻绳,双双上吊死了。

    目睹了这老两口的惨死,一行人未免兔死狐悲,心生凄惶,原本就因为朝不保夕而每日惴惴不安,此时更是伤口上撒盐,绝望的情绪悄悄地蔓延,每个人都十分消沉,大家在路上都不怎么言语了。

    这一天晚上,女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把往事又都经历了一遍,每一件事情都无比清晰,仿佛比她当年亲身经历的时候还看的明白。她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离去,她看到父亲过世后她那柔弱母亲的刚强,她看到母亲过世后她年轻兄长的担当,她又感受了一遍长兄去世时的满目凄凉,忽然她就理解了那对上吊老夫妻心里的绝望。

    顿时,她觉得,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此时她猛地醒了过来,竟然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不再忧惧。“怕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最后顶多不就是一个死。去见父母兄弟去!”
    再上路的时候,叔父怕女王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最近接二连三的打击,再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叮嘱婶母对她多加留心照看。

    这天他们靠在一颗树下歇脚,婶母便宽慰她“莫要怕,等找到个安稳地界就好了”等语。

    女王便道:“婶婶不必劝我,我都懂的,我也不怕!最坏不过一死,还能怎么样呢?”

    婶婶听这话唬了一跳,连忙说:“二侄女,哎呦可了不得了!你要吓死我!万不可这么想,可千万不能寻短见呐!”

    古时候女子的芳名,属闺阁私事,稍微注意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在外面随便称呼女孩儿家的名讳,以示庄重,因此叔婶与从兄弟们此时只称呼她“二侄女”、“二妹妹”。

    郭氏见婶母如此紧张,便知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笑着宽慰道:“婶婶莫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会寻短见!想我阿母和阿兄,那时候那么难那么难,都还硬是挺下去,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寻死的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老天不收我,我都要好好地活着,想尽办法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他们。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心里放开了,不怕了,现如今最坏不过老天爷让我死,还能有什么更坏的呢?我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了,我不怕死,也就不用天天忧惧明天会怎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就天天想该怎么活就行了,只要今天老天爷还让我喘气,我就想尽办法今天继续活下去,不管有多烦难。我不能让我家就真这么绝了!”

    有些人,濒临绝境时,怕前怕后,自己退缩了、放弃了,有些人反倒豁达了,将生死置之度外,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毅力,生命反倒如那野草般顽强而旺盛地生长,直到后来繁华一片。
    一家人逶迤来到并州的铜鞮县,现如今这里还算比较安稳,离家也不算是太远。目下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盘缠了,人也乏累,于是他们打算先安顿几天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饭的营生。可如今流民也多,哪那么容易找活路,就连城隍庙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正在犯难时,忽看见有些流民牵儿带女往一个方向赶,寻思着是不是哪个富贵人家舍粥,便也跟着去看。果然见到一堆人聚在一户富贵人家的角门处。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铜鞮侯府。

    原来这侯府里见世道上流民多,人命不值钱,便打算采买几个女孩子使唤。这流民多是父母带着子女逃命的,总比从人牙子那里来历不清不楚的好。

    这郭氏一家兴兴头头地来了,见原来是卖儿卖女的不由得灰心丧气,慢慢地挪开。只是来的时候脚下生风一般,去的时候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沉。

    现如今逃难的有些聚集在城郊几间荒废的屋子处。有些就在大街上别人墙根下一蹲。

    郭远眼看着现如今自己一家人也无片瓦遮身,沦落到跟要饭的为伍了,真是悲从中来,心说我和三个儿子吃点儿苦倒也罢了,可侄女和妻子也挤在这里未免太凄惨。起先还有辆牛车,再后来也换了钱吃饭了。

    郭远没办法,领着一家人先找了个树荫坐下歇会儿。大家都不说话,各自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郭远正胡乱琢磨这铜鞮侯府能谋个营生不,他跟三个儿子都读书识字,除了小儿子尚且年幼,他们三个大男人也有膀子力气,不拘文的武的,能给碗饭吃就行。正想着,就见刚才聚集在侯府的人三三两两的有回来的,只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要男的”,“就是女孩儿人家也挑得很,太不出息的也不要……”。

    郭远灰了心,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如果侄女进去了,也未尝不是一条活路,那毕竟是个正经侯府,总比沦落成乞丐好,更何况在这大街上抛头露面的,万一被人欺负了去,就更对不起过世的兄长。只是可怜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儿要给人家为奴做婢。

    郭远很犹豫,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像如今这种状况侄女还是进府里好,但是又不敢提,一会儿怕侄女误会自己因不是亲生的就卖了她,一会儿又想万一进去了反倒是祸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跟着我们在这大街上,明天还不知是死是活,还不如进去有吃有穿。他这心里啊就翻过来覆过去,煎熬得很。

    郭远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只听得郭女王唤他:“叔父,我有事跟您商量。”郭远抬眼看到女王站在他跟前,连忙说道:“有什么事孩子你就说吧。”

    只听得女王说:“叔父,把我卖到铜鞮侯府吧。”

    “什么?你说什么?”郭远生怕听错了。

    “我是说,我想进铜鞮侯府。”女王坚定地说。

    郭远有些吃惊,想不到侄女能自己提出来,“你可是知道?进去那侯府,不比在家里,是要做小伏低伺候人的。”

    “我知道,可我不怕!”

    “进去了,倒能有口饭吃,”郭远叹息道,“只是怕你心里觉得委屈……”

    “没什么可委屈的。韩信那样的大丈夫尚且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们更要什么境地说什么话,能屈能伸才是。不过是略低低头,我自己有个活路,换了钱也能解一解一家子的燃眉之急,以后还能再做打算也未可知。倘若现在硬撑着不低头,明天还不知是不是饿死街头,亦或被强人欺了掳了去,到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郭远知道这个侄女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看侄女想明白了,他自己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临到事前他还是有点不敢做决断。

    女王看出了他的犹豫,便道:“叔父不必顾虑。如今我父母不在了,这件事情我自己做主。”

    郭远叹了一口气,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彼时婶母与从兄弟们也听见动静,聚拢过来,只皱着眉头,却不知该怎么劝,婶母想到原先多么富足安逸的生活,如今却沦落到要卖儿女,便滴下泪来。
    好奇怪呀。为什么按照回复时间排列的帖子,我自己连载了这么多,论坛页面最后回复时间显示的是我发主贴的时间?这样我更新了,帖子还是排在后面了。有路过的朋友知道原因的吗?忘得到些解答。谢谢
    这边众婆子和苍头打发走了那三个落选的,便叫了留下的两个当家人进来府里说话。

    先叫了李父进这屋里,先生对他说:“你闺女被相中了,也算有运气。价钱呢两贯,你看看愿不愿意吧。” 李父一听,顿时心酸,沦落到卖儿女已是凄惨,现如今这市价,耕牛最便宜还四千呢。

    先生看出他犹豫,便接着道:“你也不必现在答复,如今天也晚了。今天先把女儿领回去,商量商量,若同意,明天赶早来,立个字据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可想好了,现如今这世道,别说还有两贯,就是不要钱,想寻这么个吃饭的地方也是难,你就当给孩子寻个出路,你也得些贴补,你若不愿意时,顶多我们再寻,价钱是不好加的。”听得这李父直叹气。唉,现如今人命最贱。没奈何,先领孩子出来再与家人处一夜告个别,准备明日送进府来。

    郭远在门房里候了半响,见苍头引着那一家出来,又叫他进那屋去。进去只见侄女与两个婆子坐在里面席子上,靠窗桌前坐着刚才那位先生。女王见了她叔父便立了起来。

    这先生把差不多的话又说了,因说道:“你侄女在这里,刚才都看到了,那家也只得两千,管家看你侄女教养得好,特交待可多给五百。最多也就这个数了。”便教也把女孩儿领回去,明早来送人。


    出了府,婶母与从兄弟们还等在那里。一家人在离府不远寻了个屋檐下,先坐下来商量。婶母叹道:“只可怜你从小也是丫鬟成群的让人伺候着长这么大,现如今却沦落到去由人使唤!”边说边想想如今全家的凄惨境遇,便又要落泪。

    “此一时彼一时,”女王忙答道,“婶婶莫要过于悲伤。现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先有了活路,日后未必没有转机。就这么定了。眼下也寻不到别的出路。只是,”她看向叔父,“明天我要留下一贯钱。”

    “你就算都拿走,原也应该的。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对不起你父亲,哪还有脸花你的钱。”郭远面有惭色。

    “不,叔父,我是想用这贯钱打点那个陈媪,看她能不能帮你们哪个寻个活计,这么大个府里,总有用人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有间破屋子住——我看那个陈媪是个说得上话的!”众人商议了一番,先找个地方去捱过这一夜不提。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看看天刚擦亮,叔父、大从兄两个人带着女王赶到昨天那个角门,门还没开。

    又等了约莫一顿饭工夫,方才有苍头来开门,彼时李家父女也来了,苍头便道:“嘿!这么早!”便仍旧让他们进门房等。“还没吃饭吧?”苍头问着,顺手从那灶上一人给舀了一碗粥。这郭远此时人穷志短,也就免了推辞,接过来吃了。

    早有人通报给里面人已来了。又等了半天,听见说府里请的中人到了,让去回禀杜先生。
    不一会儿就看见昨天那个先生踱过来,还是进昨天那间屋子,先跟李家立定字据,签字画押,中人作证。给了李父两贯钱。父女两个泪眼汪汪告了别。

    这边厢与郭氏也立了字据。交了钱,郭远心中有愧,况读书人抹不开这面子,伸不出手来接这钱,待要全留给女王,可这一家子两天没得吃了,下一顿还不知在哪儿。

    正踟蹰,女王道:“叔父,现在哪是犹豫的时候!先张罗他们去填饱肚子。保重好身体,再想底下的。”便把一千五百钱往叔父怀里塞。叔父到底又留下五百钱与她做周转,剩下的一贯钱,拆开来,父子两个把前襟、两袖、腰带等所有的口袋里都装上些,其余的穿成两串,一人包袱里放了一串——如今世道不好,怕有人穷急了来偷抢,放在一处不安全。又交代了几句,女王道:“安顿下托人告诉一声。”父子两个答应着出去了。

    郭远出去了如何安排暂且不提。只说郭女王两个签了卖身契,便由一个婆子领了进了二门,女王低头敛目,并不到处乱看,只管跟着婆子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下处,看房舍像是下人住的地方。婆子叫人来安排她们洗了澡,捡了两套干净衣服换上,便有人端了饭来与她们吃。吃毕,便有仆妇过来收拾了桌子,并嘱咐她们安生在屋里等。女王有心事,便坐在角落,静静地盘算起来:

    看那天的情形,这次招人是由陈媪主理。如今进来了,陈媪必然还要过目的。接下来如何教导、分派何处,肯定也要由她出面安排。所以见是必然会见的,只不知何时能见到她,该怎么找机会与她单独一叙;最好今天就行,久了恐一家子盘缠不够用;又盘算着倘若今日见着也不得单独说话的机会,该怎么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日后好联络也好开口。女王拿不准接下来的局面,心里颇为忐忑。

    看看快到晌午了,有小丫鬟来唤她们,女王赶紧抱了她的包袱,跟出去,来到一所院落,见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仆妇丫鬟。原来这是内管家陈媪日常理事的屋子,每日清早陈媪都要先到侯夫人处请安听令,然后就到这处院落来安排这日的事情。郭氏两人就在外面院子里候着,等院子里的人进屋领命后三三两两地散去,小丫鬟才领她们进了屋。陈媪见她们来了,便吩咐小丫鬟去乐坊请许掌事。
    因为前面被吞了一层楼,上一层是补的。故而这一层接14楼。

    (四)求人
    小丫鬟领命去了。陈媪便让她两个坐了。因李丫头有些畏惧,陈媪便只跟女王说些闲话:“你在家时叫何名呀?”

    “回陈媪,我叫郭昭。”

    说起名姓来,又触到女王的伤心事。

    为何?原来古时候,稍微讲究些的人家皆有名有字。直呼人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思,叫别人的字方显得亲切和尊重。

    字最晚要在成年之时,即男二十女十五就要取,但体面人家尤其是男丁,家里早早地就会给他取字,甚至是打一出生,连名带字一起取好了。这样进学亦或跟随父兄出入交关时,便有一个正式的称呼,庄重些。

    一般只有自家父母长辈在私下里才对孩子以名相称,或者自己称呼自己的名来代替“我”这个词,以示谦逊,其余人都互相称字方显礼仪。

    像郭家以前的家世,即使女孩还未取字,别人也不肯轻易叫她名的,对着她父亲只称她“令爱”、或直接称她“女公子”等语,更何况因父亲甚得意于其才,总是以“女王”称之,别人见府君家小小女孩儿竟起了这么有声势的字,也觉得有趣,谈起她来也以“女王”呼之。她的名“昭”,也只有在闺闱中时母亲才叫,她也习惯了外人以字称呼她。而如今这身份境遇,“女王”如此气势不凡的字是不便用了,徒增笑料耳;卖身为奴,自然这府上谁都可直呼其名了。

    此时她深刻地意识到,一切都不同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了郭家的女公子郭女王,她是铜鞮侯府的婢子郭氏。
    屯贴补齐,接9楼
    (三)入府
    如今主意已定,他们一行人便又来到侯府角门前。

    门口有几个婆子和一个执笔的先生。先是婆子看看送来的女孩子,觉得可以便着先生与父兄详谈,问清姓名来历,看跟着的是否真是家里人,记录在册后便由婆子引着女王进到府里,在二门外的一间屋子里等,屋子里倒也干净,只是装饰简单,女王忖度这件屋子的位置,大约是仆役们休息饮水的地方。进去时里面已有两个女孩子。原来还要等着让内管家亲自挑人,挑中了的才会买下。

    这一天,通共有五个女孩子被领了进来。看看快到酉时,便见几个婆子拥簇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老妇打帘子进来,女王几个人连忙站起来,一个婆子便说:“这是内管家陈媪。”

    女王便行礼,恭敬地称呼了一声“陈媪。”另外的那几个女孩子小的小,怯的怯,局促地挤在一堆。

    原来这陈媪自小是这府里头家生的丫头,其夫如今是府内的大总管,陈媪便在内府里帮着夫人料理家务。虽说这铜鞮侯只居于小小一个县城,然其亲朋故交,上应下达的,皆是官员显贵。

    陈媪这些年迎来送往,也颇有见识。如今看这女王,十四五岁的年纪,气度从容,举止娴雅,颇识礼仪,非一般乡野女子可比;再细看看,虽是有些面黄肌瘦,但五官轮廓却是甚为清秀,心下便喜,暗道:“这女子倒是难得的,看这气派,这府里的大丫鬟都未必及得上,只怕是哪个府里落了难的女公子。”不由得心里又有些叹息。思及此,便笑着问道:“这是哪一个呀?”

    不等女王作答,早有婆子回道:“这是郭氏。”

    “你都会些什么呀?”

    “回陈媪,我女红针织都习得,我还识得几个字。”陈媪一听就知是谦辞,敢这么说,那诗书怕是没少读,更印证了心里的猜测。心想这女子倒好,落落大方,知书达理,选进来倒免了教导,省心不少。又抬眼相看了其他几个,又挑中了一个姓李的女孩,十岁上下,虽畏畏缩缩,但模样还行,心想着以后经府里一教导兴许就出息了。便吩咐婆子道:“这三个送出去吧,只留这两个。”说完出去,跟刚才的先生交代了几句,便进内府里去了。

    (此楼内容后面接的事13楼。以后知道了,等一等确定没吞楼再发新楼)
    上接16楼

    心底沉沉的悲伤漫上来,是要与过去告别了,她想,那些欢乐的时光,那些无忧的日子,如同大梦一场,一觉醒来,什么也没留下。但是她马上压下了伤心,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伤春悲秋的时候,她还有正事要做,她还得想法子给叔父一家寻个着落。

    郭氏打起精神应对着与陈媪的谈话。她想,现在身边只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正是天赐的好机会,倘若错过了,不知道要费多少时日花多少心思才能再说上话。我该怎么引着提到叔父一家的事情?又该如何说,才能让陈媪愿意帮我?只是要快,过会儿有人来了,就不便说话了。

    郭氏心中焦急,面上一点不露。正巧陈媪问她父母家乡等语,她便说道:“小时候托父母的福,倒也过得。我父亲也曾做过南郡太守……”

    “我一看就知你不是那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陈媪抢过话头来说道。

    郭氏摇头道:“可惜我命小福薄,父母兄弟早早去世,还有个阿姊生死未卜,流落到此处几乎无路可走了,幸得陈媪不嫌弃我,把我留下,要不只怕饿死在街头。”她这话不全是恭维,也确出于真心,说着眼圈红了。

    “嗨,这有什么,”陈媪自谦道,“我也是替我家君侯与夫人办事罢了。看你不错才留下你。”

    “那也是陈媪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看得明白,想留谁不留谁还不是全凭陈媪一句话?”

    “哎~,可别这么说……”陈媪面有得色,摆手道。

    郭氏轻叹了口气,又说:“只是如今,我叔父一家还漂泊在外,让我总是悬着心。”顿了顿又说:“陈媪,刚才说的许掌事怎么还不来?让这妹妹去院门口迎一迎吧。”

    陈媪便知她有话要说,心下好奇,点头让李丫头出去,并交代说:“你只在院门口向外望着,等到有人来了回来报我。不许迈出门槛一步!你可知道,这侯府里可不比你们乡下,规矩大着呢,若不按我吩咐,走错一步,叫人逮住了就是个打死!”

    李丫头害怕,唯唯诺诺地走到院门口。
    郭氏跟到屋门口望了望,见她扒着门框往外瞅,当真不敢迈出一步,这才放下心关上门又坐到陈媪面前:

    “陈媪,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打听打听,这府里不拘什么行当,可有用人的地方?我叔父和从兄弟们都识字,也有力气,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有口饭吃,有片瓦挡风遮雨就行了,”边说边打开包袱向陈媪推过去,露出那一千五百钱:“这是我卖身的钱一贯五,您只管拿去,万一要请人吃酒打点用。倘若不够时,等我日后得了月例一并补上,我还要额外备礼谢您。如若成了,我们全家都记得您的恩德!”

    陈媪执意不收,郭氏便道:“要不是我叔父他们快饿死了得有钱来救急,我连那一千钱都给您——不只是为了您去帮我打点,就是凭您让我进来,这也是应该的!”

    陈媪见她通共得了两千五,就能拿出一大半来,行事为人如此气派,不是那起小家子气没见过钱的乡野村女子可比,而且确实有眼色,知道这事找谁管用,于是心下欢喜,心想这气度品格,又加上这模样,绝非凡品,未来说不定大有前途,况且能挑个这么好的进来,自己脸上也有光,不如顺水推舟帮她一帮,横竖这事对我家男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想罢,便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好,想依附过来的多的是,一时哪儿有那么多差事可寻。也罢,谁让你是我招进来的,见你这么知礼,心又诚,少不得豁出这老脸,帮你到底。你且安心留下,等我给你打听。”

    郭氏千恩万谢,执意要给陈媪钱,陈媪十分推却,道:“就算是请客吃饭,好酒好菜,也花不了五百。再说,不是我夸嘴,这府里上下多少还是会给老身这点薄面的,不过问一句罢了。这个钱你先收起来,我要一问就得,那再好不过,倘若真要花钱,我再向你拿。”

    “话虽如此,就算是谢您,您拿着也应当应分的。”

    “你这苦命孩子的卖身钱,我拿了也不安心。快收起来罢。”

    郭氏执意不收,道:“这点钱算什么,陈媪给我寻的可是活命的路!陈媪若这么着,那知道的说是陈媪心善不收,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不识礼仪不知感恩,倒叫我心不能安。或者以陈媪在府里这身份,敢是看不上我这点子小钱。”

    “看你说的。我可没有此心。”

    “那请陈媪收下吧。”“既然这样,我就收了,也让你安心。”

    “多谢陈媪。日后陈媪若有什么女工针织,家务琐事。凡我会的,尽管来找我。”正说着,听见开门声,原来是李丫头见有人来了,过来禀报,这里陈媪早把这钱收起来了。
    唉!我不知道是我的号新还是什么原因。我自己的回帖顶不起自己的帖子。就是在论坛页面按最新回复排序,我回复的不显示。我都更新到2021年1月了,我的帖子外面显示的最后回复还是12月30日别人回的。我再发帖试试吧,或者再等几天看看。好,继续更新:

    不一会儿就见刚才那个小丫鬟引着两个人进来,原来是乐坊的许掌事和林氏。

    那时的大户人家会在家里专门养一班舞者乐手,以供待客和自家消遣时用,这次买人主要是想充实乐坊,兼招几个粗使丫头,因此来了新人,先让乐坊来挑,前几日已经挑了一波了,因此不必多话,互相打了招呼,陈媪便道:“看看吧。”挑人的主要是林氏,是她日常总管着教导女孩们歌舞,人称林姑姑;外面的事情,如采买乐器行头等,女子们不方便出头,都归许掌事管。

    林姑姑看了看,问了她们两个几句话,心里忖度这郭氏不错,只是这个年龄练功下腰怕是难一些,不如小孩子软和,但样貌举止倒真是个难得的,况又识字,这更稀罕了,便打算着留下她,乐坊里不拘哪一行,肯定用得着的;那个小丫头吧,模样也还行,说话听声音也清脆,便觉得两个都可以。陈媪便又嘱咐她们几句,无非是要守规矩听话等语,便打发她们跟林姑姑去,自己便去回了侯夫人。

    到了晚间,陈媪回家去,跟她家男的说起这事,果然府里还是有用人的地方,再着说,那时候,干苦力的多,识字的人少,便更容易安排了。过不几天,陈媪就派贴身的小丫头来找郭氏,告诉她安排好了,让她叔父来府里找陈总管。

    彼时叔父早托人递进话来,在城南一户人家租了间破柴房暂时住着,每天没事就在府外头逛逛,打听消息,跟门房都混熟了。听见说便带了三个儿子来见陈总管,于是安排了大儿在专管收账的吴管家手下跑腿做帮工——他能书能写,又能抬能扛,是个好帮手;二儿子就做些杂役的活计。并在府后头一片下人住的宅院里,腾了间破屋给他们住,这一家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郭氏也对陈媪感激不尽,逢年过节,什么针线香包,郭氏也会抽空做几个送给陈媪,以示感激,于是陈媪待她也较别人亲近些。
    (五)岁月蹉跎
    暑往寒来,算算郭氏已在铜鞮侯府过了十四五年了。

    这些年间,发生了很多大事,那袁本初显赫一时竟然败于曹孟德,那曹操现如今已是丞相,不止占了郭氏的家乡冀州,也掌管了铜鞮县所在的并州,如今北方算是暂时太平了。叔父他们前几年也回家乡去了,当时他们也不忍留下郭氏一人在这儿,可一家人那几年在这儿也只得勉强糊口,哪有能力赎她——再说卖的还是死契——但总要回去重整家业,做一辈子杂役也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忍痛暂别了。

    叔父写信来说,孟家也回来了,阿姊安好,还生了儿子。一切都在好转,郭氏觉得越来越安心。只是……自己呢?郭氏有些迷茫,到如今自己都快三十岁了,仍旧未有良人,守着这乐坊,不知道今后会面临的是什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当年郭氏进了乐坊学歌学舞,压腿、下腰、练功,也是吃尽了苦头。虽说是年龄稍大,基本功练起来比八九岁的女孩子慢一些,然而她本就聪明,又从小学习诗书礼乐,粗通乐理,因此学起舞蹈动作和节奏来倒是快,况且来时已十四五岁,身量已足,因此上,学了一年时,在群舞里面充个数绰绰有余。

    而郭氏也并不喜欢以一个舞者的身份出头露脸,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有些见识,又从小让人夸着长大,尽管让现实磨平了棱角,但内心仍有一些骄傲和坚持。她想,舞跳得再好,即便做了领舞,也不过还是个舞伎,逢人卖笑讨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让主人家夸两句,赏两样东西而已,她志不在此,宁愿只在后面做个伴舞,让人家都看不见她。于是就算后来练得好了,也从来都不争先——反正乐坊也不缺跳的好又要强爱出头的女子——又加上她从小耳濡目染,懂得做事周全,会做人,一个聪明伶俐又不争强好胜的人,总是招人喜欢,因此乐坊上下都对与她处得不错,林姑姑也不在这件事上为难她。

    郭氏在乐坊待了一年,便发现了新方向,那就是弹琵琶。

    乐坊有一男一女两位乐师会弹琵琶,男的住在外面,只在练曲子和表演的时候进来,另一位是于姑姑。于姑姑年轻时是乐坊的讴者,能弹能唱,虽相貌不显眼,可有一把好嗓子,管事的见主人爱听,自然不肯放她出去,也是蹉跎了好几年,同龄的姐妹们早就散尽了,她年纪渐长嫁了府里的一个管事做填房,便只做乐师并日常里教女孩子们唱歌。

    郭氏爱极了琵琶的音色,况且做个乐师在角落里伴奏,总比跳舞抛头露脸的好。因此日常练完歌舞后,郭氏有空便去找于姑姑学琵琶。于姑姑看她如此诚心又刻苦,便尽心教给她。

    乐坊里的女子,都是穷苦出身,没几个认字的,无论学唱歌还是学乐器,都是口耳相传,一句一句教,师父会的,徒弟就学,师父不会的,徒弟也没处学。

    郭氏不一样,郭氏除了跟着姑姑们学,她还可以看着书学,看着书学指法,看着书学曲谱,看着书学新歌。

    起先是从唱歌开始,一次学唱的时候聊了起来,于姑姑就感叹如今这些歌,府里都听腻了,她也唱腻了,可要想学新的就得请人一句一句教,可在这县城里上哪儿找那么多会新花样的歌者。郭氏便说起来乐府呀诗经呀有的是,于是想到郭氏识字,不如找几卷书来由郭氏说着她们学。于姑姑便与林姑姑及许掌事商议了,由许掌事去回禀君侯,说是这些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想找几本书弄点儿新曲子。
    侯府里这些礼乐书籍还是有藏的,大约君侯对这老几样歌舞也不耐烦了,便大手一挥,爽快地交代下去准许乐坊的人去借书看。于是要什么书,便由许掌事或者他手下的小厮来往借阅——乐坊的女子是不准到藏书楼随便乱走的。

    就这样,郭氏有机会经常看看书,什么诗经乐府楚辞等等,以至于时间长了,什么经史子集也能淘换来读,当然也有一些乐谱。做舞姬倒不是郭氏的主业了。也就参演参演群舞,间或有需要就去弹琵琶伴奏,平时还要帮着于姑姑学新曲。

    其实郭氏的声音不够高不够亮,本算不上出挑,但是教人歌词曲调足够了。就这样,郭氏在铜鞮侯府过了十来年,彼时她已完全不在人前跳舞了,只专心教导管束年轻女孩子们。

    由于勤学苦练又可从书里学乐理,再加上悟性极高,她的琵琶技法已日臻成熟,比当年于姑姑弹得还要好了,而是她却一点都不显露,只在歌舞时与其他乐师一道伴奏,从不在人前卖弄。

    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只是郭氏心仍旧无法安定,眼看着已年近三十了,她至今还是孑然一身,终身无靠。

    有人便要问道,她为何还未嫁人呢?这里面有个缘故,一是乐坊里的歌舞伎可比不得普通婢子,培养一个歌舞伎可不容易,学艺少说也得两三年时间,再者说年纪小的身量未足也上不得台面,十五六岁往上的才更好,若达到技艺优秀,得多磨练几年,更年长些。

    因此上,乐坊里的女子,主人家本就不会早早打发她们嫁人;再者说,乐坊女子的出路,无非就是要么配小厮,要么被发卖,最好不过是被哪个主人看上了纳为妾室。

    想那郭氏,自小见识不俗,这些年,又浸在舞乐诗歌里,所养出来的性情,哪能甘愿嫁与贩夫走卒?若说讨好主人扒高往上呢?真有这样的,也有成了的,可如果郭氏愿意,何必这些年来都低调退让,不肯出头?
    原来那郭氏自经历过自家的败落,很是明白繁华易逝。自己家何曾不若这府里一般安逸优渥?可一场战乱,万事皆空。她眼观耳闻这府里的做派风俗,很是知道这君侯及诸子,仗着祖上的荫蔽方有如今的生活,可皆是守成之人,绝无手段在乱世之中立足自保,不过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现如今这铜鞮地界上还平安倒也罢了,一旦哪天祸事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是自己家那种境遇呢?

    郭氏是吓怕了的,这铜鞮侯府无法让她安心,也绝无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自己既不愿嫁人,内总管陈媪又与她熟络,怜其才貌,觉得她嫁个仆役苍头可惜了;林姑姑又欣赏她在歌舞曲乐上面的悟性,又加上年景不好,乐坊进人少了,缺人用;因此大家都不曾在婚姻这件事上为难她,竟都不约而同地随她去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蹉跎下去,乐坊里同龄的也各有了安身之处,郭氏一方面不甘于随便嫁人,另一方面,终身未定,她的心里其实也有隐隐的焦虑不安与对未来的迷茫。

    闲时,她也会想,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独自一个人,无依无靠,守着个乐坊,看不到未来?这乐坊能守一辈子吗?
    她又想起小的时候,父亲说她是女中王,给她取字女王。那时的她张扬自信,志得意满,总觉得,自己该是与众不同的吧?可是苍天呀,如若你真的让我与众不同,却为何让我困在这里十几年,平凡无奇,日复一日,到如今红颜将老却一无所获?如若你只要我泯然众人,又何苦给我才华见识,让我不甘做一个平庸妇人?

    郭氏想起那时决定进侯府时,之所以那么果断,日子确实艰难是一方面,她从小养成的刚强性格也是重要的原因,她那时候想着,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哪怕暂时低一低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可能重整家园。她不甘心如同草芥一般被淹没,她想着父亲对她的赞赏,她想着父亲唤她女王,她是郭女王,不会就那么轻易服输,不会就那么轻易认命。可如今,十几年如一日平淡无波的生活,已经渐渐快把她的斗志消磨殆尽了……

    枝头的喜鹊喳喳叫了起来,惊醒了郭氏的沉思,猛地将她拉回现实。是了,她如今坐在驿馆的桌前,等待公子回来。那些欢喜和伤痛,那些往日时光,都已经随风飘散,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声叹息。

    想到公子,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甜蜜。她想,他应该是值得托付的吧?她在心里慢慢地升起对未来的希望。
    章二 初遇

    (一) 贵客光临
    郭氏是怎么遇上公子的呢?她想,这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她在那寂寥清冷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忽有一天,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她遇见了他,于是一切漫长的等待,都有了答案。

    上个月的某一天,那本是平淡无奇的一个早上,许掌事匆匆赶来,叫了林姑姑与郭氏几个说道:“君侯说了,要咱们好好安排一台歌舞,君侯要招待贵客,要拿出最好的来。你们先商量商量,我还要出去物色几台好的杂耍百戏优伶,到时候要用,这次可是大事。”交代了一番便出去了。

    郭氏那时候还想不到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们几个先拟定了几个曲目,等到晚饭前,许掌事才风尘仆仆赶回来,看了看曲目,眉头微蹙道:“回过君侯再说罢,待会儿打听得君侯用过膳,林班主同我一起去回禀。我还要禀告今天看的百戏情况呢,这事儿君侯很重视,也很急。”

    于是一顿晚饭吃的也不安生,匆匆咽了几口饭,许掌事和林姑姑两个就上去候着了。

    终于等到林姑姑独自一人回来了,许掌事直接家去了。林姑姑说:“君侯说了,让多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好好练习,排几场好歌舞。定好了舞,还要赶制一批新衣裳呢。”

    郭氏便问:“是何贵客,如此兴师动众,以前从未见过呢。”

    “这次非比寻常,招待的是丞相家的世子,君侯的意思是怕我们这乡野小地方的玩意儿,入不了贵人的眼。”一行说,一行她们几个便开始商议选哪个舞者,怎么排舞等事。

    她们说的丞相自然是当今大汉的丞相曹操曹孟德,并且曹丞相今年刚刚被天子册封为魏公,贵不可言。

    铜鞮侯打听得曹丞相世子五官中郎将丕领命出来不知办什么事,不日即将路过本县,便有心趁此机会结交,于是张罗设宴款待。

    设宴则必少不了百戏优伶以助兴。这可把铜鞮侯愁坏了——现如今世道不好,为了俭省,那乐坊也很少新添像样的人了,再说,就算添,像这样偏僻一个县,能选出几个人才?——本来还有个不错的舞姬,去年让长子收到屋里去了,如今正大着肚子。

    不光是舞技好不好,还有那配乐、编排、衣服,哪样差了也不行。自己这小地方的歌舞,与那寻常州府里的都不能比,更何况曹操那铜雀台上多少一流的歌舞诗乐。平时在家闲得无聊时看两眼消遣倒也无所谓,拿到贵人面前就有些打脸了。虽说是交代下去让尽心编排,可这君侯心里还真是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前两天看了她们的演练,也就勉强还可。本来还想着,如果能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的相赠送,那就感情好了,可如今看来能勉强撑起面子就不错了。外头雇的优伶也要严选,那做杂耍的要惊险新奇,那耍嘴逗乐的,要风趣还不能有乡野下流荤段子,恐污了贵人耳目。

    这乐坊里也是终日忙忙碌碌,唱的唱舞的舞,都要加紧练习,乐师们也忙着演练新曲,还要量身做新衣裳,都不得闲。

    这里林姑姑便鼓励那些女孩儿们“大家都打起精神好好练!在贵客面前给君侯长长脸,事后定少不了赏你们!再者说,如若你们合了贵客心意,把你们带去京城见大世面也说不定!”

    舞姬们听了这话,叽叽呱呱谈论起来,好不热闹。家下人等也忙着收拾整理,恨不得把个铜鞮侯府翻个新。

    这两天,因着要准备迎接贵客,这府里上上下下充斥着曹家的各色传闻:听闻说,这要来的丞相世子文武双全;听闻说,他还有个弟弟也文采了得;听闻说,当年曹丞相打败了袁家占了邺城,不过对袁本初家眷还是礼遇的,并没有难为她们,那些姬妾啥的可都归了曹家了;还听闻说,那铜雀台何等壮丽,那里的歌舞,论气势排场,跟我们真是天上地下,闻所未闻……,如此这般,不知繁几。

    眼见着如此热闹忙碌,郭氏却静静地想起了自己的心思。却是为何?前面已说过郭氏自认为这铜鞮侯府非她久留之地,不甘心就这么在此虚度年华,可又苦无离开之法,连叔父在家乡也过得艰难,帮不到自己。而如今,有贵客下降,看君侯这殷勤程度,或许正是一个离开的机会。她能靠什么呢?只能靠她怀里这把琵琶。虽说离开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她也不知道,但是,总有可能是好事吧?继续待在这儿,什么也改变不了,何时是个头?她并没有痴心妄想着一定要被世子看上,她只是想,如若她的弹奏被认可,说不定被赠送给世子做琴师,送去铜雀台,也比目下得见世面。况且如今,曹丞相处人才济济,怎知寻不到一个良人?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毕竟她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她又不知这曹公子性情如何,那曹府里对下人严苛不严苛,再者说,她这一出头,受不受认可还是两说,铜鞮侯会不会把自己送出去也两说,等等等等,思来想去,几乎一宿没合眼。快天明时,她做了决定,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要试一试。错过了这一次,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改变眼下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听来的各种传闻让她觉得,那曹丞相倒是个英雄,在这乱世中依附于他家未必是坏事;他家的做派,听起来也未必会难为下人。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尽最大的努力,至于结果如何、是福是祸,她望望天,就交给天命吧。

    郭氏起来梳洗了,就去找林姑姑,问道:“姑姑看咱那歌舞如何?”

    林姑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君侯还是不满意呢。歌舞算不得新巧,舞技也只勉强得看,排场更不用说了。咱们这小小的地方,到哪儿去寻那么多好的舞姬、摆那么大排场呢?”

    “我倒有个想法,”郭氏道,“咱们的歌舞,自然比不得那铜雀台上的,那就藏拙呗!”

    “哦?怎么个藏法?”

    “就是不以歌舞为主,增加点花样,歌舞弱项不就掩饰过去了。”

    “君侯也是这么想,那不是还在演练杂耍百戏吗?”

    “杂耍百戏倒很好,只是不够风雅。听闻那曹操子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有热闹而无风雅,岂不少了意趣?”

    “倒是有理”,林姑姑叹息说,“只是歌舞又弱,还能想出什么拿得出手的?”

    “我想了一宿倒有个主意”,郭氏说道,“我前一阵子翻曲谱,看到一首琵琶古曲,清丽婉转,不落俗套。闲时便学着练了,到时候不如把这个弹奏一曲。我练琵琶也有十来年了,不敢说好,却也可搪塞一下。”

    林氏一听,这个主意好,便拍手道:“哎呦!怎么把你给忘了!早就听你于姑姑说,你弹得比她好了。如今你快快操练起来,我去回禀君侯,让他裁夺。”于是如此这般向君侯禀报了。

    君侯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但也将信将疑,他大概知道有这么位乐师,但不曾留心,也未听过她独奏,如今行不行也没谱。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便命郭氏前来演奏一番听一听。

    待见了郭氏,君侯有点讶异,为何?早年间,郭氏在那群舞里露脸,大家穿着一样,动作一样,显不出来;后来,郭氏弹琵琶伴奏,跟一众乐师都是坐在角落里,穿着也是朴素,更不显眼了,再加上,那乐坊里不乏想出头讨好主人的,郭氏如此低调,主人更是看她不见。如今她独自一人抱着琵琶款款走来,君侯突然发现这女子出落得不凡,再一听她弹奏,不禁感叹如此佳人以前怎么没有留意到。不过现如今也不晚,铜鞮侯心中甚喜,总算有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曲目招待贵客了。

    果然五官中郎将停经此地,铜鞮侯再三邀请,“预备了薄酒,请将军务必赏脸光临寒舍。”

    这五官将领命前来,自然也要与地方上联络交关,方能了解当地民情讯息,见铜鞮侯如此殷勤,便不再推脱。铜鞮侯便于午时初刻设宴,请了地方官员及本地有头脸的士绅前来作陪,招待五官将及随行官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枯坐无趣,便上歌舞。

    这歌舞自然比不得五官平日所见,但看得出来已是尽心准备了,五官将也就礼貌地夸赞两句。

    铜鞮侯也看得出,这歌舞对五官将来说没甚惊喜,也就客套客套说个好,不过铜鞮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接下来就上杂耍,杂耍讲究巧与奇,险象环生,引得在座连连叫好,纷纷夸赞,便都要敬铜鞮侯一杯。铜鞮侯见火候已到,便笑说:“乡野小戏,不登大雅,博君一笑耳。虽是热闹,却无雅趣,令诸君见笑。”

    五官便道:“岂敢岂敢,贵府如此尽心准备,殷勤招待,吾等感激不尽。”

    席上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纷纷夸他的戏酒好。

    铜鞮侯摆摆手,说道:“现如今咱们这穷乡僻壤,尽是些俗物,只得一时热闹,回味起来,却也无趣。只眼下,我府里有一乐师,自小练得一手好琵琶,虽不敢与将军府上相比,但也或可略听一二。如今贵人下降,机会难逢,不如让她弹奏一曲,也请将军雅正。”

    五官便道:“君侯如此自谦,这乐师技艺必然精湛,不如请上来,让吾与诸位一饱耳福。”

    话虽如此,不过看了刚才的歌舞,这五官将也不对这琵琶独奏抱多大希望,不过经过刚才那番热闹,听段琵琶清静清静也是好的。铜鞮侯便击掌,下人会意,传了郭氏前来。

    (二)相见
    郭氏已在侧室等候多时,见人来传,便深呼一口气,抱着琵琶来到大堂。到门口时,远远地见到正对面一位年轻公子,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端坐于上首,旁边坐着铜鞮侯,郭氏即知这便是那曹操世子五官中郎将了。不敢细看,郭氏垂首敛目,来到大堂中间。

    且说这曹丕,正等得无趣,忽见婷婷袅袅地走来一女子,怀抱琵琶,低眉敛目,翠绿的衫子轻盈缥缈,细看时,只见她眉目清秀,只略施脂粉,并不妖艳,却明媚动人。想不到这乐师是个女子。

    但见这女子走到大堂中间站定,向下福了一福。便听铜鞮侯说:“郭氏,为我们弹奏一曲吧。”女子轻轻答一个“唯”,早有下人把席垫拿上来,郭氏告了座,便坐下来,横抱了琵琶,右手持拨,整个动作优雅婉转。

    曹丕纳罕道,这乡野之间,竟也有如此女子!看她举手投足间,竟透出雍容气度,敢是何方大家闺秀流落至此?曹丕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乐坊里的女子。

    话说曹丕自小时从父亲身边的各色姬妾,到如今铜雀台上无数歌舞姬,什么美人未曾见过?因此也并非少见多怪见色起意的浅薄之人。只是如今见这乐师,确实少有,其华美庄重,似出名门,又比那些个闺秀夫人们,添了神采和明媚,虽因谨守礼仪行动表情皆很端庄收敛,然而她并不会因此而显得古板失色,因为任谁都会被她明亮的眸子和灵动的眼神所吸引,眼波流转间似有故事万千。于是便大起好奇之心,越发对郭氏留意起来。正想着,便听郭氏拨动琴弦,弹奏出声。

    只因父亲爱好舞乐,故曹丕自小浸在里头,耳濡目染,品味不俗。他深知乐器要弹奏的好,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技艺娴熟,这自不必多说;二呢,也是最难得的,是奏者的神思。若奏者腹内空空毫无心胸见识,那演奏出来的曲子也全是匠气,纯是技法堆叠,死板生硬,只因曲中无情。而只有奏者的情思细腻、境界高远,以曲明志,直抒胸臆,才会有好曲。

    但听郭氏这一曲,技艺自不消说,只说她这曲中之情,婉转中却有力量,伤心处却不颓丧,起承转合间细腻流畅,温柔却又壮丽。一曲弹罢,四座鸦雀无声,众人还在细细回味,好一会,才有人出声叫道:“好!”,于是大家纷纷交口称赞。

    曹丕便向铜鞮侯赞道:“想不到府上竟有如此绝妙之曲,某实在大开眼界。”

    铜鞮侯赶忙拱手回道:“将军谬赞,实不值一提。”

    “不不不,这位……呃……”曹丕看向乐师,铜鞮侯连忙提道:“郭氏。”

    “哦。我听你这一曲琵琶,似是胸中有万千沟壑,听得人酣畅淋漓,果然技艺了得。”

    “五官谬赞,小女子实不敢当。”郭氏低头行礼道。

    曹丕越觉得她可亲可爱,好奇心更盛了。待要多问,无奈在如此场合,他又是何等身份,怎能就缠住一个女子,问个不停?好似没见过女人一般。便按下好奇,向铜鞮侯并郭氏说道:“并非谬赞,果然难得的好技艺,是府上太过自谦。”便转头向他的贴身小厮:“赏!”

    话音刚落,小厮正要向那预备好的盒子里拿几样,只听得曹丕又道:“慢!此情此曲,我若赏你金子铜钱便俗了,岂不辜负这雅兴。”众人皆道:“然。”便从那腰上解下玉佩一枚道:“只这个才能配得上你那一曲。这个就赠与你吧。”

    小厮连忙接过来交由一旁侍立的丫鬟传递。郭氏谢过赏赐,接过玉佩。众人纷纷夸赞赏得雅。

    铜鞮侯便知果然合了曹丕心意,便问:“在座诸位,是否还要再听郭氏演奏一曲?”大家“呃……”拖着长音,其实在等曹丕发话。

    曹丕便说:“要弹奏如此好曲一首,也费好大精神。佳曲难得,不易贪多。让琴师下去歇息吧。”大家纷纷点头。郭氏便行礼退下了。

    这里诸位又饮几杯,还上其他节目,曹丕已是兴致缺缺,大家也乏了,于是又坐了一会儿便撤席。大家拥簇着曹丕向铜鞮侯道谢,纷纷夸奖侯府的好安排,曹丕又对那曲琵琶赞不绝口。
    铜鞮侯送走了满座宾客,心里欢喜,嗯,今天办的不错。因盘算着是否将这乐师赠与曹丕。但也有点犯难。倘若一般的乐师,说送就送了,只这郭氏嘛,送不好怕反倒得罪人。

    为何?原来这郭氏,自十几岁时开始练舞,身形体态婀娜轻盈,再加上平日并不操心俗务,只一心沉在这乐坊里,因此看起来很是年轻。但毕竟已经三十了,打听得应该比这五官将还大几岁。虽说是以乐师的名义送的,但如此佳人送过去,谁知道这五官将会怎么理解。

    这自古送人美女,自是挑那年轻漂亮的为宜,你送一个比五官将还大几岁的,不太合适呀。他目下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年纪,兴头头地收了,回头问起来,他不介意倒好,若介意,倒像是我不会办事。因此思来想去,反复斟酌沉吟。

    可怜天下送礼之人皆是这样,既想送礼讨好,又怕方式不对,又怕时机不巧,又怕礼物不合心意,翻来覆去,谨谨慎慎,自己愁掉了头发,其实人家对方也许根本不当个事儿。

    于是铜鞮侯与夫人及门下又商议了商议,命林氏在舞姬里又挑了五六个十六七岁、模样身段都不错的,连上郭氏一起招到了侯夫人内厅。

    且说那郭氏自得了曹丕赏赐,十分欣喜,却又忐忑不安,不知前路如何。回到乐坊内,大家早都得了消息,纷纷前来道贺,又争先恐后地来看这玉,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好容易耐到大家散去了,郭氏这才得以歇口气。回想刚才在大堂,因礼仪缘故,并不能抬头直视五官将,只匆匆几瞥,端的是从容稳重,器宇不凡。听他说话亦是温和有礼。暗暗想道:“果然是大家公子,风范不同,岂是这乡间庸夫俗子可比。”心下羡慕不已。又思及此次不知是否有转机,又是期盼,又是紧张,焦灼不安。正走神间,忽听伙伴来说林姑姑叫她们,原来是侯夫人见招。

    侯夫人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倒是不错。便道:“现如今有丞相世子驾临本县。丞相府上最爱歌舞,君侯打算趁此机会挑选几个好的送上去,那曹丞相如今被封为魏公,贵不可言,那府里咱们这儿可比不得,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吃穿用度也是在咱们这里不能想的,这挑人自然也苛刻,不出息的可挑不上。这可是难得的机遇,这年轻一辈的,数你们几个拔尖儿,所以先叫你们来问一句,可愿意不愿意。这事儿全凭自愿,我在这里打包票,即使不愿意的,过后也绝不为难你,你林姑姑也在这里听着呢。”

    林氏忙应道:“唯。”

    “干脆说破一句,”夫人接着道,“倘若你不愿意,硬叫你去了,苦着一张脸,得罪了贵人,我们岂不自讨没趣儿?你们各自回去想一想,如若不愿意,赶紧说一声,好再选别人;倘若愿意的,就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送你们去驿站,后日就随着五官启程。”

    原来那时候,讲究的人家往上送人,可不比送物品,是一定要讲一个你情我愿的,虽然过程未免利诱花言。毕竟送去是为了讨好贵人,倘若被送的不愿意,一是万一惹出点儿事儿来,反得罪了人;二是倒没惹事,偏得了宠,心里不谢你反恨你,不但不为你说话,反想法儿治你,这可更要命。因此这事必须是挑人的和备选的都愿意,一拍即合方好。

    夫人说完,暗中留意了一下郭氏的表情,没看出有什么波动,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郭氏是他们打定主意要送出去的,且不说只她最拿得出手,听君侯的意思,五官明显对她颇为赞赏——夫人便留下林氏,让她们先回去准备。

    看看连贴身的丫头也出去了,夫人方才开口说:“五官将方才独赏了郭昭,明显对她赞誉有加,倘若郭昭肯去,方是好的。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林氏忙答道:“敢是愿意吧?要不然以她平日的安稳,今天如何愿意出头?一定也存着什么心思呢!”

    “嗯。此话有理。而且以她这容貌才艺,到如今岁数了耽误在这里可惜了。如今竟得五官青眼,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机缘,错过了,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无论五官将是看上她人也好,还是单爱听她弹琵琶也好,总之攀上曹丞相府,那境遇自是比这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也是咱们为她考虑。”

    “夫人说的很是!哪还有比曹丞相府上更富贵的呢?”林氏道。夫人点头吩咐道:“你回去留心,看看她愿不愿意,好好劝劝她。”

    “唯。”林氏答着,便退下了。
    (三)告别铜鞮侯府
    几个舞姬也是年轻不谙世事,遇上这事,回去的路上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拿不定主意,便问郭氏:“郭姑姑,您看,我们是去呀还是不去?”

    郭氏便道:“现如今,我们卖身在这里,哪能事事全由自己做主?如今被选出来,本是体面事。我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了无挂碍,全凭主人做主,因此不便过于推辞。你们各自打算即可,有家眷在此,舍不得的,或就是本乡人,不愿离开的,全凭个人计较,哪是由我说该去不该去的?”

    众人见郭氏这意思就是肯去,便有胆大的说:“姑姑说得有理,那我也去罢。”

    这些舞姬皆年轻不知世路,哪有那么多主见,再说既然卖身为奴在这里,哪有忤逆主人的胆量,见有领头的,这几个人便随大流的都说去。

    郭氏便道:“到底去不去,等林姑姑回来再说,先整理整理行礼,以防万一说要走,来不及。”众人一行说着,一行回去收拾行礼不提。

    过了会儿林姑姑也下来了,打听得郭氏几个在收拾了,便放下心来,准备的一番话也不用再费口舌了。因又叫她们几个来说道:“刚才夫人也说了,这个全凭自愿。要不愿意去,绝不为难,也不找后账。现在说还不晚。若都愿意,就只把平日贴身要紧的物件及换洗衣裳带几件就可。那丞相府里什么都有,不缺你的。至于行头物品,府里自与你准备下一起送去,不用你操心。如今还要连日奔波,带多了累赘,时间也仓促,没空容你慢慢收拾。弄好了,与我去向夫人那儿回话。”

    见没人说不愿意,就散了各自继续收拾。各自又跟相熟交好的别过了,该送人的东西都送了人,便随着林姑姑来到上房回话。

    夫人吩咐下去预备了宴席丰丰富富地招待她们用晚饭,算是送行,席上免不了教导她们要有眼色、知分寸,不要忘了学过的规矩礼仪,让人笑话;第二天,吃完早饭,教都换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早有下人簇拥着四辆马车在大门外预备着,一辆是君侯的,两辆给她们坐,还有一辆是送丞相与五官的礼物并这些舞姬的行头等。夫人又亲自检视了一遍她们的仪容打扮,临送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守礼。
    再说曹丕这边,饮宴后便回驿馆休息。晚饭随意进了一点,无事可做,回想中午听的那曲琵琶,果然绝妙。就连铜雀台上的乐师也不可与之相比。因盘算着可否请那女子过来再弹一曲,甚至可否请铜鞮侯割爱相赠。第二日正盘算呢,忽听人禀报,铜鞮侯来访,还是来了好几辆马车。便道快快有请。

    这里铜鞮侯进来行过礼,分宾主坐下。曹丕便笑着拱手道:“昨日承蒙盛情款待,丕还未及登门道谢,君侯却先来了。”

    铜鞮侯道:“将军客气了!将军远道而来,正是该尽心招待,无奈这穷乡僻壤,没甚好东西,区区薄酒,不成敬意。”

    “君侯过谦了。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只因在下敬仰丞相与将军已久,苦于位卑不得接近。今有幸将军得降本县,自当倾尽所有供奉贵人。只是无奈此地出产有限,尊府上何等眼界见识,庸常之物拿出来,只怕见笑。左思右想,知道府上雅好歌舞,如今只从我那乐坊里精挑细选,选了几个舞姬并乐师相赠。贵府上人才济济,在下这几个舞姬自不敢比,只望经贵府教导,能在那铜雀台上充数,也算我略尽了心意。那乐师,即昨日所见之郭氏,其所弹琵琶,还可略听一听。”

    曹丕一听,正中下怀,答曰:“君侯如此盛情,某却之不恭,便在此谢过了。只是这郭氏,我见她不俗,不知是何来历?”

    “这郭氏是因家道中落,年十五时流落到本地,因家里实在无以为继,不得已卖身到寒舍,便在那乐坊里学舞乐琵琶,如今已又过了十有五年矣。听说原本也是出身士族人家,人倒是安分守礼,并不争强出头,实不相瞒,这么些年,在下竟不曾发觉舍下还有人有如此技艺,若不是这次为迎贵客特特挑选,竟然几乎令明珠蒙尘。就连她这身世来历,亦是这几日我特问了乐坊掌事方知。”

    “既如此,她岂不有家属亲眷在此?怎舍得骨肉分离?”

    “将军有所不知,这郭氏父母早亡,只有叔父,前些年已回家乡,她只孤身在此地。这些年来,虽在舞乐上不太出头,然则因早年间读过书,识得诗词曲谱,这却是难得,班主掌事们舍不得放她出去,便在乐坊教导舞姬乐师,不想光阴似箭,一不留神耽误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不过这怕也是天意安排:这女子仪容不俗,不似福薄之人,恐穷巷陋室久留她不得。果不其然如今得此机会侍将军驾前,也不枉她蹉跎一场。”

    原来当时风俗,看人是很讲究面相仪表的,相信这预示了一个人的命运和福分。因此不只才学重要,外表同样重要。要不然当年吕太公怎么一见高祖皇帝面相,就肯把妙龄女儿嫁给这么个中年破落户?袁绍怎么又会因为小儿子相貌好而更看重他?那孙策为何因脸上受伤就如此悲愤而死?就是因为那时候人对外貌之重视,脸上有如此伤疤,难登大雅,破相不只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等于毁了他所有的雄心与骄傲。举个极端的例子,假使某个皇子身有残疾,除非有特殊情况,基本上就排除在皇位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了,不够体面,没有福相。因此上,铜鞮侯搬出面相与天命说话,比较容易让人信服,也间接奉承了曹丕。

    曹丕听罢,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我看她形容举止与一般女子不同,原来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铜鞮侯看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便起身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将军明日还要启程,如今必公务繁忙,在下便不再打扰了。外头三辆马车与将军留下,明日就让这舞乐班乘用——将军远道而来,如今仓促间也难寻车马给她们用,还有一车是送给丞相及将军的礼物并她们几个的行头等物,也请笑纳。”

    “难为君侯安排得如此周全,某感激不尽。”曹丕道了谢,铜鞮侯告辞而去。这边厢曹丕吩咐下人使女招呼人下车,安排房舍不提。
    郭氏每每想起那一天,都觉得,她的天空,从此忽然明丽了起来。仿佛与过去的一切告别,有了新的人生。那天她们来到驿馆,坐在马车上等侯,过了半晌有车夫将马车牵到门口,便有使女来请她们下车,便看到君侯迎面走来,交代了句:“你们要谨守分寸,小心伺候。”便乘车离开。郭氏便知这事成了,顿觉如释重负。
    到下午,郭氏正坐在屋里出神,忽见使女来请,原来是五官将想听琵琶。
    郭氏理了理钗裙,抱着琵琶随使女来到五官下处,便有下人通禀了,开门将她让进厅内。郭氏进去看时,曹丕正坐在案后翻书,她便向那案前席垫上跪坐了行礼。
    曹丕见她来了,便闲聊几句,问她家乡家世及如何流落至此,郭氏简简地答了。便又夸她琵琶弹得好,问起如何学得,郭氏便聊起在乐坊里的日子,曹丕见她言辞文雅、谈吐不俗,又兼温柔妩媚,甚是动人,心下欢喜,便又令她弹奏一曲,更是令人心旷神怡,于是赞不绝口,便有心将她收入房中。
    而郭氏,由于这次坐的近了,便看清这五官将的样子,果然眉目清朗、隽秀斯文,说他儒雅,又不尽是书生的样子,身上透着一股子练武之人的挺拔昂扬之气。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他的双眼,只见他目光悠远,一静时似有无限深意,一动时又顾盼神飞,一看便是聪明清透之人。更难得的是,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沉稳有礼,并不以势压人,反倒透着温和与谦逊,郭氏觉得,他的声音,从耳内一路熨帖到心底,平复了她久以来那焦灼与动荡的心情,一颗心渐渐地就安稳了下来。

    而如今离开那铜鞮县境内已有半月。公子出门去行公务,她就在驿馆里一边等着他,一边想心事。
    这几日是自打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快乐日子。她有了依靠,内心不用再焦虑,每天的日子颇有了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可以闲看云卷云舒,嗅那花香、闻那鸟鸣。
    这一切,皆是因为遇见了他,郭氏甜蜜地想,许是上天垂怜,看她半世孤苦,才赐她与他相识。公子真是与如今大多数人不同,他是主她是妾,可公子从没有上位者的倨傲,恰恰相反,他平易又温暖,体贴又细致,他不像如今其他男子那样抱持着“一个小女子懂什么”的态度,敷衍又草率,他会听她讲对乐理的见解,他会听她讲对诗文的看法,若有独到之处,他也会对她的嘉许。她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对她的赞赏皆出自真心。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与他交谈,每次都那么亲切与熟悉,仿佛不是初相识,而是如同漂泊已久,突然他乡遇故知,有好多话想倾诉,每日都想见到他。在一片柔情蜜意里,她觉得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似乎周身都闪耀着光芒。
    然而她脑子里,还是保持着一份清醒与自持:那日,公子悄悄问她“你在家时叫作什么?”她含羞带怯,笑眯眯地在他手心比划了个“昭”字。在写的时候,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跟他讲一讲曾经那个太守府里的女公子,那个聪明又骄傲的女孩儿。她想,他会懂她吧?然而她知道,她不能讲。即便公子平易近人,她也得谨记自己的身份,刚来十几天,怎能就忘乎所以,口出狂言?
    想到这些,她不禁又有些忧伤。她希望有一天,她可与他重新认识,不是以主人与妾的身份,不必低眉敛目,而是知己之间,可以并肩而立,可以互相凝视,她会对他讲她小时候的得意,讲她痛失亲人、颠沛流离的伤痛,讲她在寂寥中虚度的年华与漫长的等待……她想,他会懂她的。到那时,她会对他说,我姓郭,字女王……
    作者的话:
    那些故事背后的史实

    《三国志》对郭女王少年时的遭遇写得还是比较清楚得,但对她入铜鞮侯府只说郭女王没入铜鞮侯府,具体怎么没入的,多大年龄没入的,在这府里做什么,没有细节。所以只能设计,但也要合乎逻辑、不悖于史实。
    郭女王进曹府不是被送去的就是曹丕出来遇上的。那时候她虚岁三十,我认为以她这个年龄能被曹丕看上,必然容貌不俗,并且不显老。那她必然不是常年干重活的人。那她会是侯府里的妾吗?一个三十岁、又不生孩子的妾,有什么过人之处会被推出来献给曹丕?侯府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还是有能力里的。而一般妾在内室,不故意让她出来就见不着外人。
    如果她只是普通仆妇?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不嫁人?也没有理由出现在曹丕面前啊。
    故而我能想到的只有歌舞坊了,又有坊间传闻说她善歌舞。便这样设计了她的经历。这样设计可以让故事更饱满,也不会影响历史的脉络。
    作者的话:那些故事背后的史实

    关于郭女王的姓名。
    正史上并未留下郭女王的名,只记录了她字女王,并记录了她的字的来历。有种说法是后世高照容的名与郭女王的名相似,但也有观点批驳了这一说法。所以她的真名不可考。但其实也不重要,无论是郭女王还是甄夫人,她们的闺名都没有被记录,可是她们兄弟姐妹的名倒都被记下来,说明为尊者讳,她们的名是被避讳的。我认为以古代风俗,她们的闺名平日里也不会被叫得很多。倒是郭女王的字留了下来,别的后妃没有,我以为不是家世不好没有取字,就是不常用,也没人知道。所以我觉得女王的字在她到了曹丕身边后应该是常用的,并且来历也曾被提起,否则怎么会被史官知道?
    故事情节需要涉及郭女王的大名,所以我仍旧参照高照容为她取了一个。郭女王的时代,取名的风俗都是单名,即一个字。高照容这个名,发音重点在前两个字,郭和高念快了的时候是有些相似,“照”字,发音类似未必是同一个字。而且看郭女王兄弟姐妹的名,浮、都、成、昱,结构没有“照”这么复杂的,结合郭女王姐姐的名为郭昱,便在故事中给郭女王命名为郭昭了。
    章三 曹家

    诸事已毕,曹丕便往回赶。路上也没甚事,便跟郭氏讲起了相府的情况。
    原来曹丕自小跟着父亲在军中,南征北战,居无定所。八九岁的时候,他父亲平定了兖州,看中了许县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又兼在中原腹地,粮食易得,又可据此南下,因此选择这里安顿下来,紧接着又迎天子至此,便又号称许都。
    曹丕少年时光大部分都是在这许都度过,因此,他最喜欢这里。到曹丕十八岁那一年,随父亲攻下邺城,说起这件事,曹丕真是面有得色。那邺城原本是袁绍大本营,内有袁绍府邸。
    想那袁家是何等家世?四世三公。何为四世三公?原来前汉初时,承秦制,设有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丞相一职被废,取而代之的是三公加尚书台制度,即皇帝之下有三个最高的官员,地位在官员中最为尊崇;另设尚书台这一机构具体管理朝廷日常事务,令三公与尚书台互相分权、互相制约。三公名称有变,但在后汉的大部分时间,是叫做太尉、司徒、司空。
    这袁家就曾经有四代做过三公,在那个看中门第的时代,不可谓不显赫。袁绍是他这一代的庶长子,并且已经出嗣,即过继给旁支了,但由于他在兄弟里最优秀,成为他们家族这一代的领头人物,大家皆因其家世高看其一眼,又因为家资雄厚,门生故吏遍布,人脉了得,因此在这乱世,群龙无首,便有一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渐渐声威大震,雄踞一方。
    彼时曹操的实力还很弱小,东奔西跑,没有一块理想的地盘,还差点让袁绍收编了。好不容易得了许县,世人皆没想到,渐渐地,两家的实力竟然此消彼长,在屡次的交锋中,袁绍竟逐步落了下风。在愈见困顿的局面中,袁绍病死,儿子们内讧,竟让曹军抓住机会,一举拿下了袁绍大本营邺城,这对当时的天下人来说可是大事,登时轰动朝野,曹氏也实力大增。
    如今曹操被封魏公,其都城就在邺。因此曹丕一说起这一段就眉飞色舞。郭氏道:“可不就是呢,连我们这成年家不出门的都知道了,都在议论呢!”
    其实对曹丕来说,得意的可不止是攻进了邺城,还有在袁府里捡着一个美女,不过当着郭氏,没提。郭氏也听人说过,当年这曹二公子竟收了袁府的什么姬妾,正想听曹丕嘴里亲自说说呢,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他说了半天,这事儿压根儿影也没提,心下好奇,终究没敢问出口。
    郭氏便问他:“那这会儿咱们是回哪儿呢?是许都还是邺城?”
    “先去许都。现如今还有几件大事要处理,陛下要给我两个女弟下聘礼。”那时候管妹妹也叫女弟。
    原来,自从曹操占了邺城,就渐渐地把重心迁到北方的邺城了。目下雒阳因战乱破败得不成样,许都作为易守难攻的要地,又可作南下的跳板, 倒是很重要,但是只要当个要塞有重兵把守住即可,未必是做都城最好的地方,况且如今贵为帝都,很多礼仪规矩还是要有的,对曹操来说束手束脚,多有不便;这还再次,关键帝与曹操各怀心思,陛下身边近臣,也不是没出过暗杀曹操的心思,还不如离远一点,免生祸端。
    于是曹操便将他手下的势力中心渐渐转到邺城,况且袁绍经营邺城多年,邺城已颇具规模且一应俱全,离前线又远,是个理想的安身之所。而许都这边只留下若干心腹日常管理。但是毕竟帝居于此,因此曹操对许都一刻也不肯放松警惕,或有什么大事比方说这次封魏公或行军路过,皆会过来,顺便过问一下许都的日常防备与管理。
    这次要将魏公两女送入宫中,虽非正宫皇后,因着魏公显赫,其中各色礼仪不可减慢,如同明媒正娶一般,帝欲派人去邺城下聘,自然从礼物到人员,要精心安排挑选,曹丕五官中郎将之职便是执掌宫廷宿卫,便直奔许都做接应和安排,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说到曹丕这两个要进宫的女弟,一曰曹节,一曰曹宪,原本还有一个,共三个要送进宫去做贵人,只是那一个还小,不到婚配年龄,因此还要在家里养几年。
    要送女儿进宫,那曹操也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怎么的?曹操向来很疼儿女,原本但凡是有目的的要联姻,都是去把别人家的女儿娶进门,比方说东吴孙家的闺女和降将张绣的女儿;自己家嫁女儿,都是选自己身边或是乡党或是老亲或是亲信,比如夏侯家或是荀彧家的儿子,总之都是自己一派的稳妥人家。虽说贵人的封号仅次于皇后,貌似尊贵无比,然则谁都知道进宫就是个牢笼,况且又是个无权的皇帝,况且又不是正妻。可有什么办法?当年董承的女儿为贵人,董承哪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忠臣?自己的小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可就是因为他女儿在宫中,他就不希望皇帝被曹操辖制,便矫诏跟刘备几个密谋想暗杀曹操。虽然被曹操发现逃过一劫,可是对于外戚,那是严加防范。
    看看如今皇帝身边除了伏皇后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可若要选人进去充填后宫,选谁合适?首先必然是要自己人,可他手下谁愿意把自己女儿送进那牢坑去侍奉一个失势的皇帝?挑谁都是得罪人的,更何况挑了谁家谁就成了外戚,难保不站到曹操对立面去。因此,自董贵人死后这么多年,后宫就没添什么人。
    如今曹操得封魏公,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公名正言顺地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一套臣属体系——以前他所有的下属,名义上都是汉朝廷封的官员,尽管皆以曹丞相马首是瞻,但名义上与他只不过是上下属的同僚而已,而如今,他可以魏公名义而非汉朝廷名义为魏国招贤纳士,忠于自己,因此尽心经营邺城去了。
    况初封魏公,有许多大事要办:一是要组建魏国的官员系统,设立丞相到将军等等文武百官;二是要立宗庙、起宫室。事情纷繁杂芜,哪有那许多精力再顾及许都?然而魏公操乃非常警醒之人,并不能安心弃许都不顾,尽管那里皆是自己心腹掌管——当年董承密谋之时,许都不也在他掌控之下?那时候他还未迁到邺城呢,不照样差点让董承在眼皮子底下寻着缝隙?再严密的掌控,也不可能一点疏漏也没有,因此绝不可以放松警惕。
    而现在最大的漏洞在哪儿?当然是在宫里。外面看得再严,宫闱私室岂能面面俱到?董承之祸不就是与后宫串联?再者让皇帝与伏皇后两个相依为命一条心,也怕再生事端。因此曹操只要眼睛一离开许都,便觉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宁。思来想去,如今之计,也只有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才稳妥:一来可以分伏皇后之宠;二来连后宫都是自己人,省得生变;况如此一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也能安抚陛下的情绪。
    想想也是舍不得,这一进宫,就难有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了。可也无有两全之策。现如今得顾全大局。在这乱世中求生存,曹家儿郎也是出生入死,才有了闺阁中的安逸生活,如今用得着她们了,也该承担起来——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幸好送进宫里,也是在我的羽翼之下,不会受为难,曹操这样安慰自己。于是狠下心肠也不计较女儿愿不愿意伤不伤心,这事就定下来。以感谢得封魏公的名义,向皇帝进献三女。
    路上不记时日,展眼曹丕一行已来到许都的北门。郭氏悄悄向外望时,只见城门皆有兵士把守,十分肃整。马车直奔相府,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并无人影,马车并未在大门停留,径直走向西边的角门,有苍头敲敲门,开门的见是曹丕车架,赶忙闪身让进去。一行人进了角门,随从护卫等便退下,只有贴身仆人使女并几个舞姬的车跟随着曹丕车架向东走,路过了直冲相府大门的三间正仪门,曹丕便跟她说道:“这门里即是相府正房,不过我是单独一个院落,还得往东。”
    继续向前走,来到东边的一间仪门,方才有仆人使女来打帘子下车。曹丕先下,郭氏跟随。抬眼看去,这仪门不似刚才见的壮阔威武,隐隐看着门后应该有高台。
    正看时,曹丕说道:“这是我的院子。与刚才见的那正门大院是隔开的。我大了以后,父亲便把这个院子给我单住。”
    其实曹丕疑心,这院落原本是为长兄修的。父亲当年选定许县之后,便依县衙扩建府邸,那时候便在这东边隔断出这个院落。彼时兄长十八九岁。曹丕猜测,估计那时候父亲是打算等兄长娶亲后在这里住,谁成想府邸还没修完呢,长兄竟惨死。到曹丕大了,已通人事,府里女眷多,不方便,便迁他出来住这院里读书。想起长兄,曹丕心底不免生悲,不过马上就掩饰过去,神色如常地对郭氏说:“进去看看吧。”
    郭氏跟在后面进了仪门,迎面就是一扇大影壁,绕过去一看是一座方形庭院,左右皆有屋舍,中间果然是一座高台,以郭氏见过的各府里正房高台相比,不算壮丽,倒也雕梁画栋,精巧别致。
    此台共两层,一层四周有室,外有回廊环绕,二层台上正中是一座两层的楼阁,楼前是一片宽敞露台。曹丕便指着这楼阁道:“这便是我起居之处。”曹丕又指了指院落西南角上一门又道:“那里面便是内宅,过去我的姬妾们皆住在里面,现如今都搬去邺了,里面不过还有几个看院子的,怪空的。如今现去收拾屋子没必要,反正不日也要回邺,你就随我暂住在这台上便罢了。”
    郭氏答一个“唯”字,早有几个下人抱着他们的行礼并琵琶跟着,曹丕又安排使女引着带来的舞姬去厢房暂住,便与郭氏一前一后登上阶梯来到主楼跟前,郭氏抬眼看去,这主楼的正门上挂一匾,上书“学思台”,倒不是什么新巧名字,然可见严格了。郭氏便笑道:“学与思兼具,果然是用功的地方。”曹丕便知她明白此名出处,自不必多言。那个时候的郭氏,还不知道,这台对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开门进去,便是正厅。原来这楼阁,一楼是大厅及书房等,二楼则是起居室等生活之处。正看时,便听有人喊:“二公子!二公子您回来了!”回头望时,眼见着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老翁赶上台来,看衣着打扮应该在有些身份,大概是这府里的管家。便见曹丕迎了上去,口内喊“钱伯。”
    只听那钱伯说道:“怎么不提前使人先回来通传一声,老朽好到门口去迎接公子。”
    曹丕便道:“嗨!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又不是不常来。”因安排使女引郭氏去二楼安顿,他自己便与这钱伯聊些家务诸事。
    原来这钱伯名钱福,从他父亲这一辈就在曹家,他自己深得公之信任,早早地做了曹家的管家。自公去邺城后,这许都的府邸就更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看守,以防人趁机做手脚,便留钱福在此看管——何况钱福年纪大了,在这里清闲,也少操心。
    一开始让钱福留下时,他还不太情愿,以为丞相嫌他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丞相跟他说“如今我不在许都,多少顾不到的地方,即使朝廷里有我的心腹照看,也未必周全。不止这府里要靠你照管,就是这市面上巷尾中,多少传闻消息乃至流言蜚语,亦不可大意,须得靠你留心收集传报,我方信得过,不令我错漏信息。”钱福听了,自觉颇受丞相倚重,方安心留了下来。如今曹丕一进门时,早有人跑去报告钱管家,他这才急急跑来迎接。
    郭氏在二楼卧室安放好行装,初到这里,觉得新鲜,便从子窗向外望去,因台上高,便把这相府格局看了个大致,果然这静思台的后宅也与相府正内宅隔断开来,看这相府里,各色房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心下想,我这竟真的进了相府,赶以后再去邺城,见了卞夫人并公子的妻妾,不知到那时又是何光景。正想着,听得脚步声,原来是曹丕上楼来了,看见她在向后张望,便道:“后面还有一个花园,你平日可进去散散心。”郭氏点头应了。
    曹丕因着五官中郎将之职,时不常就要过来督检一下防卫,了解一下皇宫禁卫的大事小情。特别是每逢节庆,无意外都要过来一趟,故来许都较别人频繁。他也喜欢来许都。一是有很多少年时的欢乐记忆,二是可以暂时把平日里的烦恼暂时抛开,过几天舒畅的日子。
    邺城传来消息,二位女公子不太高兴,不知哭过多少回,眼都是肿的。郭氏听说,便在心里微微感慨:“在这乱世之中,有谁不是身不由己?至如今这世道,还能安享这富贵生活,已是难得,哪能事事如意?”不由想起自己平生遭际,又叹息一回。只不知这今后的日子是福还是祸,只是遇上了公子,她觉得自己不白来世上这一遭,无论以后是福是祸,都值得了。
    曹丕这几天张罗着又是看日期又是定时辰,又检视宫廷各处防务,还要查看备的聘礼,审核去邺城的特使以及随从的名单,还要问礼仪、与邺城互传消息。一连忙碌几天,总算把妹妹的事情安排好。便又启程奔邺城而去。
    郭氏心想,这次是要正式进曹家门了。不免有些忐忑,便细细地问公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曹丕亦知其意,便宽慰她道:“我母亲最是通情达理之人,以你的性情如此知书识礼,必不会为难你。另我这些姬妾们,也是很和睦,特别是为首的甄姬,她最年长,平素最为贤德,由她领头,大家都安分守礼,最是和气不过。再来我那些兄弟们,小的太小,大的成家的都另院单过,只是每天到父母这里请安,因此兄弟妯娌们也没甚龃龉……”至少表面是这样,“……所以你尽管放心。”
    郭氏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其实以公子的年龄身份,有一屋子姬妾有什么奇怪,郭氏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听他说他的姬妾还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呀,她们比她早得认识他,她们比她早得他垂怜;她心里只有他,可他不单只是她的。他刚才说到一个甄姬,夸她贤德,他很赞赏她么?自己与她们,谁是他心里最看重的呢?“唉,他有姬妾不是很正常吗?”郭氏心里自己宽慰自己说,平复下心情不再想这事,猛地才注意到,公子只提姬妾,却没提他的妻室,心下纳罕道:“他总不可能未娶吧?怎么不见提?总不会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一时好奇,又摸不清情况不好问,便想着有机会跟公子暂时指给她的丫鬟试探试探,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一路进了邺城南门,一条大道直通向北。看街道两边房舍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华气象,郭氏暗暗点头,果然这里与天下乱相不同,安逸富足。还未到魏公府邸时,郭氏便透过窗远远看见西北处有一座高大的台榭,只见重楼叠宇,高低起伏,端的是轩敞壮丽。
    曹丕见她望向那处,便道:“那边是几年前修的铜雀台,有一百多间呢。赶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过一阵子铜雀台两边还要各自再修座台呢。”
    郭氏应着声,两人便一路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待到走到这条路的北头,便看到一条东西大道,道北边直冲来路的即是曹府大门。到了这,郭氏这才发现,好像府邸正在翻修,到处里忙乱。曹丕说:“现如今我父亲得封魏公,正忙着立宗庙,这府邸也在扩建。不过内室还是清净的。你如今先进府去,在客房略坐一坐,等我见过父亲,诸事禀报之后,带你回过母亲,就随我到我院里去罢。”
    郭氏点头,一切听从曹丕安排,路上无事,曹丕便与她闲话起了曹府。原来自丞相得封魏公,这官邸便可称“宫”了,筹划了几个月,开始起宗庙,并将原先府邸向外扩,又建几层宫墙。曹丕自做了五官中郎将,父亲便为他开府,这五官中郎将府说是单独一府,但其实是与相府是一体的。就在相府后宅东侧,有厅有舍,大门面向大街,内院有门可通相府后宅。相府一升格为魏公宫,都围在宫城以内了。
    郭氏在客房里饮了一回茶,心里惴惴地等了半日,好不容易见曹丕来了,后面跟着使女用托盘端着孝敬他母亲的礼物。曹丕便带郭氏来到母亲住处,令郭氏在外略等一等,曹丕便带使女进屋去请安。
    郭氏在外静静地站着,低头垂目,也不到处里乱看,隐隐地听见屋里有说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见有丫头打帘子出来,见到她说:“夫人有请。”郭氏点头,随丫头进去,只见丫鬟环伺,上首坐着一位夫人,慈眉善目,穿着打扮倒不算华丽,然则气度从容舒缓,举止间透出威仪,一看便是掌家的夫人。身边坐着几个有点年纪的女人,看其穿着举止,郭氏忖度大约是魏公姬妾,无事大家在一处闲聊。曹丕坐于夫人对面,背对着郭氏,看不见表情,但看那夫人的表情挺高兴。
    曹丕听见她来了,回头微笑着对她说:“这便是夫人。”
    郭氏来到曹丕侧后方,有丫鬟拿席垫来铺在地下,郭氏跪坐下行礼。
    夫人便赞道:“倒是个好模样!”周围人皆随声称赞,便问她家乡哪里,哪年生人,因听她答“初平元年”,便笑说:“竟比子桓还大三年。你是哪月生日?”
    “三月。”
    “子桓是年尾,这就将近四岁了。”因笑对曹丕说:“你偏就爱比你大的。”大家笑一回,闲聊了几句,也无他事,曹丕便向他母亲告辞。他母亲笑说:“你且去吧,你那屋里的怕都盼得心焦呢。晚膳你来,我设宴给你接风。”
    曹丕应了,想起一事,便又道:“回母亲,我这次还带回来几个舞姬,叫他们领去舞乐班子安顿了。”
    “哦。我知道了,回头我让管家报上名单,记录在册。你不必操心了,快回去歇歇吧。”曹丕便行了礼,带着郭氏出了门。
    郭氏便问:“刚才夫人提起比公子大的,还有别人吗?”
    曹丕笑道:“其实也没有几个,就只那甄姬,光和五年生的。”郭氏心里算了算,比公子大五岁呢。不知这甄姬是何等样人?
    曹丕带郭氏来到自己院内,也不进前面自己居所,径直来到内宅正房——一进院门时,便吩咐使女去请各方姬妾到正内室来,各个姬妾都盼着曹丕回来,今听见来了,忙收拾了赶过来。
    原来这正房自打曹丕原配去了,便一直空着,只做后宅姬妾们议事之所。
    原本因甄姬得宠,曹丕又喜她贤德,况又生了长子,当初便允她居住,可甄姬十分推却,就是不肯。一是名不正言不顺,正室去了,她要避嫌,以证清白。二是她也想得明白,若要在这府里地位稳固,需要的是公子的青睐夫人的认可,可不是在于住哪间屋,何必逞一时风光,再坏了贤德的名声,岂不得不偿失?因此一开始曹丕提的时候,她不肯住,时间长了,曹丕也就不提了。
    为什么住间屋子她就怕坏了名声?这个容后再说。如今且说曹丕带着郭氏来到正屋,曹丕姬妾们有孩子的牵着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一看就知大家都是精心收拾一番。曹丕看人来齐了,便道:“让大家都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多日不见,你们各自可安好?”姬妾们都行礼道好。曹丕点头又说道:“如今出去的匆忙,且到处里被战乱毁坏,正在恢复,没甚好东西,带回来些地方上的土产俗物,赶给各屋分些。还有一事,”他抬手引荐郭氏:“这是郭姬,”言罢又转头向郭氏介绍道:“这都是我院里的人,时日长了你们便熟了。这位便是甄姬,最是稳重守礼,这后院里以她为首,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向她请教。日后你们大家要和睦相处才是。”
    郭氏便看去,只见这甄姬容貌隽秀,温柔可亲,身着家常的衣物,不算华丽,配上她的举止,倒显得淡雅从容。姬妾们一进门就看见郭氏跟在曹丕身后,早就暗暗打量,听曹丕说,便大家互相行礼。
    甄姬便道:“是呀。现如今来了,便是一家人,咱们这里,大家都是再和气不过的,没事姐妹们便一处坐坐,也省的寂寞。倘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莫要见外才是,处长了你就知道了。”郭氏应了。这里曹丕又问了两句了几句家常闲话,给孩子们分了些带回来的特色点心,便散了。
    随后,曹丕亲自领郭氏去她的住处——小小一座房子,正面三间屋子,早就命人收拾干净,并依例派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曹丕陪郭氏里外看了看这屋子,收拾得倒别致齐整,那床上也换上了新被褥新帐子。曹丕看着十分满意,便安慰郭氏安心住下等语。看看时间还早,便起身去问儿子课业去了。
    原来如今曹丕膝下只有一个男孩,其余皆女儿,儿子名曹叡,为甄姬所生,年方九岁,生的聪明伶俐,又是长孙,深得家人宠爱。那甄姬也是母凭子贵,况且性子又老成稳重,帮着曹丕料理些内务,又尽心侍奉卞夫人,因此上上下下看她与别个姬妾不同,几乎拿她当曹丕正妻般对待。甄姬还为曹丕诞下一女,如今儿女皆跟在甄姬身边照顾。
    曹丕来到甄姬住处,问了问曹叡近日学了什么,曹叡背了一篇书,拿小木剑舞了一会儿,动作有些笨拙,倒也憨态可掬。曹丕边觉得可爱,边又默默的想,我与他一般大的时候,可比这强多了,不但身手更利落,当时骑射都已经很不错了。谁让这孩子全家都宠着呢。但今天刚从外面回来,不想太严厉,便赞赏他两句,又教导他勤学苦练,不可有懈怠之心。因笑说要去大母那儿吃好吃的,问他愿不愿意去,曹叡听说,便要跟去,本也打算带女儿去,甄姬怕女儿太小,聒噪得卞夫人没法儿好好吃饭,便哄着女儿没去。这里曹丕又跟甄姬说了几句家务俗语,问了问他不在家时的各种事情,便带着曹叡来到上房。

    彼时四公子曹植已到,与卞夫人母子两个正亲亲热热地聊家常,听人报说二公子到了,曹植连忙起身出迎。兄弟们叙礼毕,曹叡也恭敬喊了四叔,曹丕便带着曹叡来到屋当中,见正面坐北朝南摆两几,卞夫人居右几,左边上位空着,便知父亲应该也会来。便带曹叡向卞夫人行礼。卞夫人一见长孙,自是喜不自禁,眉开眼笑地招手道:“快到大母这儿来。”曹叡便偎在卞夫人身边坐下,卞夫人命人拿果子点心与他吃。
    原来这卞夫人为魏公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就是曹丕,字子桓,在魏公诸子中行二;次曰曹彰,字子文,行三;再者曹植,字子建,行四;最小的曹熊,不幸年幼夭折。
    如今曹丕从外头回来,卞夫人借着机会,把丞相与三个儿子一并请来,一家人和和乐乐吃一顿饭。曹丕便与曹植按次序在东边两几坐下,对面一几,是曹彰的位置。
    卞夫人便道:“子文怎的还不到?说是给兄长接风,他倒来的比兄长还晚。柳叶,你去问问。”曹丕一边说着不妨事,这边丫头柳叶便答应着往外去了。还没走出院门,便见曹彰风风火火地赶来,连忙进来通禀,话音未落,曹彰已进来,此时曹植、曹叡皆已站起来。
    曹彰口内说道:“哎呀!来晚了来晚了!”便先向母亲行礼。
    卞夫人笑道:“可不晚了,倒要你兄长等你。”
    曹彰便向曹丕抱拳道:“小弟有事耽误了,还望兄长包涵则个!”
    曹彰自幼不喜经史子集,最爱舞枪弄棒,一心想做大将,懒理这些文臣们酸文假醋的那套心机,曹丕深喜他这简单爽利的性子,便笑道:“自家兄弟,什么要紧,快坐吧。”
    曹彰便在西边的几前坐下、面向东正对着曹丕,曹植也坐了,曹叡依旧挨着卞夫人坐下。
    卞夫人便笑问他:“你这一天天的,也不读书,有什么事那么忙?”
    曹彰便道:“谁说我不读书!我今儿读兵法,找军中几个副将讨教,各自看法不同。理论起来,不想就耽误了。”
    卞夫人便道:“哟!难得我三儿也看书。”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曹彰便向曹丕问这趟出去见了什么风土人情,有什么好东西没有。曹丕便向他们说些一路上的见闻趣事,“此去一路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带回来,只有几坛老酒尚可一尝。我已着人拿到厨下,过会儿我们就品品这酒。”
    因说到吃酒,曹植便说起前天跟丁仪他们几个饮酒斗鸡:“二兄在外还没得见,丁正礼家下仆役从老家给他寻得这只斗鸡真是少见,乍看很一般,灰扑扑的,个头也不算大,谁知道,扑楞着翅子一跳,比哪只跳得都高,啄起来也是又狠又准,声音也亮。我当时就想,真是谁养的物件随谁,这丁正礼看着面有残疾,谁知竟是饱学之士,不可貌相。他养的鸡竟也这样。”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卞夫人便嗔他道:“骂人不揭短儿。你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说话,看得罪了人!”
    “我知道,我当时没说这个,咱们在这屋里我才说的。”
    卞夫人又想起这丁仪因一只眼盲而不得娶魏公女儿,谁知道他心里抱不抱怨,便劝曹植道:“你平日家少跟他们在外头饮酒罢。偶有一两次不打紧,老是这么贪杯,仔细误事!你父亲也提过几次了。”
    “儿子知道。”
    “知道、知道!光知道不改过,有甚用?还有,在外头待人接物也要谨慎。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别人在你跟前儿说两句好话陪个笑脸儿你就实心实意地拿人当朋友相交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敢说,你怎知道这人心险恶,谁知道他背过身去心里到底想什么?”
    曹植被说了一通,顿时有些讪讪的,便抢白道:“阿母也把我想得太不中用了。我何曾乱说话?我也不是随便是谁都与他相交的。您也是知道的,我相交的,如丁正礼、杨德祖这些,天下谁不知其才,连阿父都夸的。”
    卞夫人心说,我说的可不就是这几个!一个个会背几本无用的书就叫有才了吗?每每风闻得这些人的些许事迹,那行出的事来净是耍些偏狭短视的小聪明,还不如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有心胸。你父亲客套客套夸他两句你还当真呢!
    知道直接说这话曹植肯定不听,便温言劝道:“书读的再多,再有才学,没有品行也不中用!如今这乱世有多少尔虞我诈,你还年轻,没经历过。听阿母一句劝,出去在外要留心些,不可如在家一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曹植嘴上说道:“阿母,我晓得。”正说着,听丫头们回报:“魏公驾到。”这里众人连忙起身去迎接。
    曹操来到主位落座,大家也纷纷坐下。卞夫人示意侍女们上酒菜。曹操便道:“如今与子桓接风,有劳你们阿母安排家宴。一家人轻轻松松地吃顿饭,不必拘礼。”诸子恭敬答“唯。”
    其实有严父在上,谁能不拘束?卞夫人道:“给子桓接风也只是其一,妾也是看丞相连日来劳累,不如趁这个机会请丞相休息一会儿。”
    原来自从曹丞相五月得封魏公,便开始着手筹划准备魏国一套形制礼仪,设百官、起宗庙、建宫室,已经忙活了三个多月,好歹七月份宗庙宫室开始动工,要查要想的事更多,外头练兵以及筹划出征也不能懈怠,因此魏公连日忙得饭也不得好生吃。卞夫人便趁着曹丕回来,安排这一顿家宴,也没用什么山珍海味,就挑平素各人爱吃的家常菜做那么几样,并安排下去,挑了一个杂技并两个优伶演的滑稽戏,待到大家酒足饭饱之际叫上来演一演,排场倒不大,难得的是大家自在放松。
    这魏公果然这次也没问他们课业公务,也没教导他们规矩,只是聊聊家常,问问曹丕路上见闻,一开始紧张的气氛也放松下来,那滑稽戏看得诸人哈哈大笑。曹丕知这家宴看似简单,却安排得恰到好处,气氛很好,大家也放松,吃得也很高兴,一看便知母亲很费了一番心思,不禁感叹母亲的贤能。
    曹丕想,以曹家的身份家世,那必然是要如同他母亲这样的女子才能做好一个主母、一个贤妻,睿智、冷静、宽容,识大体、知分寸还要有主见,当然,也很美丽。看着母亲的笑容,曹丕心想,母亲如今得尊荣,都是她应得的,她为这个家日夜操劳,付出了多少心血。
    不过母亲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怎么说呢?其实曹丕自小与母亲不太亲 心而论,小时候母亲在生活上也关心他,也会在他病的时候彻夜守着他。但是母亲对他总是很严厉,让他看着不亲切,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委屈的时候也不敢跟她说,因为获得的批评与更严厉的要求比宽慰多。
    等他稍大一些,他母亲更是顾不得他,一心只管家里的俗务和弟弟,好似他什么都能自己处理。因此即便面对生身之母,他也习惯了保持端正严肃的状态,不似子文,在母亲面前也是无所顾忌,率性而为;更不似子建,都多大了,在母亲面前也照样任性恣意,如同未长大;而母亲亦从未对他们的行为过于苛责,反倒乐呵呵的。不过好在,不只是他母亲,连他父亲也是,对他的子女的关注与疼爱,超过弟弟们的,这让他或多或少在心理上获得了一些补偿。嗨,算了吧,曹丕心想,自古哪个父母不偏疼小的?居长总是要多承担些。
    暂且放下饮宴不提,且说甄姬自听人禀报说公子带了新人回来让预备屋子,心里便以为跟之前来的一样,颇有几分姿色,眼神看起来或精明或羞怯,但无论怎样都不过是庸常女子, 带着点儿初来乍到的拘谨,不足为奇。
    等一见郭氏,她却大大地吃惊。虽然见这女子跟在公子身边,定是新人无误了,但甄姬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疑惑别是自己认错了人:但见对面这女子第一眼看去便气度不凡,真像是哪家的夫人,不,有些夫人也未必有这样神韵,雍容恬淡,忍不住就想仔细多看她两眼;细看时,果真面容娟好,眉宇间有书卷之气,一颦一笑间神采奕奕,眼波流转间灵动俏皮,甄姬都觉得与她相比,自己是不是显得沉闷了。
    甄姬心下不敢认,直到曹丕开口介绍方信了。又见她言辞文雅、举止有礼又不见分毫局促,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直让人觉得与她说话如沐春风,熨帖到心里去。甄姬心想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子,绝非凡品啊。就生了些许不安之感,又起了好奇之心,当然了,既然共侍一夫也有想探探她的底的意思,便有心多走动走动。
    送走曹丕并儿子后,甄姬看看闲来无事,便来到郭氏房中。郭氏赶忙迎出来行礼,被甄姬拉住说:“妹妹快不要这样,既进来,就是一家人,你我本无高低,不必如此客气。”
    一行说着,一行两人进屋坐下:“我来看看你这里安顿好了没有。屋子布置地还满意?还缺什么?公子镇日忙,顾不得这许多小事,短什么尽管说,我来帮你安排。”
    郭氏忙道:“多谢姐姐费心,这里一应俱全的。”
    “那就好,”甄姬点头道:“只一件事须嘱咐你。如今丞相得封魏公,咱这府里也算显赫了。但如今外头兵荒马乱,丞相治兵、建宗庙,哪哪儿都花钱,况且这曹家世代勤俭治家,故此丞相有令,这家眷内府里皆要念及万物来之不易,吃穿用度皆要俭省,不可过于靡费。如今你也见过这院里的众姬妾了,大家皆穿戴家常衣物,并无盛装丽服。我眼下告诉你,并无他意,只是怕你万一不知道,哪一点做的不合这里规矩,被人见怪,到那时我心也难安。”
    郭氏忙道:“多谢姐姐提点,妹妹感激不尽。若日后我还有什么不到之处,还得请姐姐多多指教才是。”
    “指教谈不上,只是我们这里姐妹们应共相和睦,后院里清净肃整,不要令公子烦心才是。”
    “姐姐说的是。”
    甄姬便问郭氏家乡年纪等语,又问她家中还有何人。
    郭氏便说:“我家在安平广宗,可怜父母早亡,因逃战乱流落在铜鞮侯家,承蒙公子赏识我弹琵琶,才带我来的。”
    由于头一日见面,很多事情不便深问,甄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世背景,并根据她回答的这些只言片语,心里暗暗地忖度她的来历为人。既然聊到家世,甄姬便安慰她说:“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姐姐比我幸运得多,毕竟还有母亲和兄长,还有一个安稳又过得去的家。”郭姬垂了头,有些叹息。
    看看天也不早了,甄姬便起身告辞。回去照看着女儿吃了晚饭,哄着她玩儿的时候,心里暗暗地想,不知公子过会儿会亲自送儿子过来吗?公子出门许多天,大家都盼着他回来,如今回来了,若头一天就先来看我,这才足见公子重视。
    再说卞夫人这边,看看时候不早了,大家也都累了,便撤席大家各自回家休息。
    曹丕走在路上,觉得心里并不是滋味。为何?曹丕如今公务繁杂,又有小人在父亲身边挑是非,令他地位不稳,正是心绪烦乱无可排解之际,如今宴席上可以什么事情都不想,恣意大笑一番,但那些笑意到不了心底,心里压的那些事情,并不能解决,一直悬着。因此喧嚣过后一静,又在这深沉夜色烘托下,所有的烦恼不安又泛上来,对照刚才的热闹,更觉得空虚与落寞。
    按说,他该把曹叡送回去并看看甄姬的,要不然就显得太过于冷落。可说起甄姬,曹丕不由得叹气,他现在,除了孩子的事或者家务俗事,去甄姬那儿渐渐少了,并不是他又添了新人的原因,就四个字:无话可说。
    想那时候初见甄姬时,真是漂亮又柔和,知进退、识大体,与他嫡妻任氏那倔强不服软的性子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想,甄姬这样的,方可做个贤妻吧?
    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相处多了,他就发现两人不和之处:这甄姬,让他如何说呢?确实是个贤德人,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一言一行恨不得全照着那列女传上来,可是谨慎也太过,有时觉得她过于刻板,让人在她身边都觉得拘束。
    你要让曹丕举例说出来她怎么个刻板法,一时曹丕也想不起来了,因为都是相处中一天一天一点一滴的细节小事积累到如此印象,真没什么大事一次就体现清楚,不过曹丕忽想起甄姬家人曾说起过她小时候的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
    甄姬在家时,外头街上来了杂耍艺人站在马背上做杂技,很是惊险新奇,街上聚拢了很多人看热闹,甄姬的姐妹们听见动静也很好奇,恰巧在家里阁楼上能看到,于是大家都跑到阁楼上去看。唯有甄姬不去,大家便也招呼她“怎么不去看呀?可有意思呢!”甄姬怎么说?她答道:“这岂是女人该看的?”
    甄姬的姐妹们提起这事,无非是想夸甄姬是多么有德行,可跟甄姬朝夕相处过的曹丕再来听这话,只觉得这就很反映出甄姬活得多么无趣。只是从窗户里看看而已,又没有出门去,本也无伤大雅,况大家都去看了;再说她那时候八岁多的女孩儿,本应该是生动鲜活的年纪,竟可以如此老成刻板没有生气,对新鲜有趣的事情毫无好奇,再说她这一番话,标榜自己的同时,无意中也指责了别人,听者也不会舒服的。曹丕是个诗情画意之人,想想那做派,都觉得气闷与压抑。现如今心绪郁结,根本没有精力去应付甄姬那苍白乏味又拘谨的所谓贤惠,令他一点也放松不得。
    曹丕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去看看郭姬吧,她如今刚来,问问她习惯不习惯。想到郭姬,曹丕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他跟郭姬倒是很投契,并且说不清为什么,有郭姬在侧,他就更容易平静下来,获得少许安逸。来到自己的内宅,曹丕令曹叡的奶妈丫头们好生送曹叡回甄姬那儿,自己便去看郭姬了。
    @莎啦沙拉 2021-03-12 00:36:03
    楼主什么时候更新啊,写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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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楼主回来更新了。争取每天都更。
    章四 四公子的朋友

    魏公四子曹植,字子建,比他二兄曹丕小五岁。
    这子建自幼博览群书,才思敏捷、文采出众,且性格简约洒脱,不拘一格,颇有其父之风,甚得魏公喜爱。两年前,即建安十六年初,曹丕被封为五官中郎将并丞相副,曹植与几个弟弟同时被封侯,其一应赏赐待遇,竟超过了其三兄曹彰,此时曹彰因不喜经史子集等治世之学,其父当他一介武夫,难成大事,不为看重。
    去年也就是建安十七年孟春,曹丞相征关中回邺,正值铜雀台建好,便带领诸子与文士百官登台。当时一共筹划要建有三座高台,都在这铜雀园内,先起了这主台铜雀台,高十丈,有宫室一百余间,着实壮丽非凡,丞相见之大喜,便命诸子与文士们作《登台赋》。
    彼时曹彰不用说了,写不出什么来;曹丕呢,曹丕文采也不错,然则他性格含蓄内敛,擅长的是用平静的笔调,寄情于一花一物,看似平实,却内藏有深刻的人生感悟与深沉的情思。更何况他父亲出征,独留他守邺城,一天天地看着这铜雀台建好,早就上去视察过多次了,没有那些初见时的震撼了;再者,曹丞相外事繁忙,自这铜雀台初建之时,便由曹丕主持日常修建工作,曹操只从大处过问。如今高台巍峨,曹丕是有功劳的,必要自谦,不便张扬,因此只是简单描写了一下景致应付过去。而曹植刚随父出征回来,一见这台,登时豪迈之情大发,拿起笔来一气呵成,直抒胸臆,其文藻华丽,缱绻超逸,十分贴合目下大家登台远眺时那波澜壮阔的心境,登时技惊四座,众人纷纷夸耀,丞相也觉得面上有光,因此特见宠爱。而这,也让一个人灵机一动,觉得发现了机会。
    这个人就是丁仪。没错,就是前面曹植说的与他斗鸡的丁正礼。这丁仪与曹丕有仇。
    怎么说呢?丁仪小的时候患了眼疾,一只眼睛渐渐地几乎快看不见东西了。前头已经说过了,那时候的人是讲究面相的,因此人们对残疾人可没什么尊重,身体不健全似乎低人一等,甚至很多人全然不掩饰对残疾人的轻视,当面就鄙视取笑别人的身体残缺。要不然王麻子、陈瘸子这种称呼是怎么来的。其实那个时候,别说有残疾了,就连长得丑,也会被人毫不掩饰地嘲讽。
    所以他眼睛一开始坏的时候,周围的人不知道他这是得的什么病,怕传染给自家孩子,都不许孩子们同他一道玩耍,小伙伴们看着他怪异的眼睛,也不是躲开就是嘲笑,就算后来渐渐地敢跟他一起玩儿了,也会时不时地取笑他这眼疾,赶上闹恼了,更是会骂出不好听的来。这让丁仪在经受病痛折磨之外,心灵也受到很大伤害,一直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很是自卑。再说除了有些人会恶意奚落,也有些人也只是无心开句玩笑,说说就忘,但对丁仪这个当事人来说,无论是哪一种,都刺中了他不可触及的伤口,一碰就血淋淋得疼。
    然而丁仪出身也算世家,同族还出过一位三公。其父丁冲,因着与曹操同乡,很早就认识,是曹操的好友,用曹操的话说,丁冲“衣冠良士,又学问材器,吾爱之”。
    丁家家学渊源,丁冲又对儿子们管教甚严,因此丁仪与弟弟丁廙从小也是饱读诗书,颇有才策,特别是丁仪,对儒家与法家了解深入、各取所长,对目下这礼崩乐坏的乱世该用如何重新规范与治理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年纪轻轻,就颇有才名。
    于是乎,这丁仪又自负盛名,有着名士的清高与骄傲。他一边自认为满腹才学为世人之所不及,一边又愤恨而无奈于别人对他眼疾的嘲笑,自卑与自负交织在一起,他总是活得纠结、压抑而痛苦。而这种种的无奈与痛苦终于在一件事情上达到了顶峰,也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宣泄目标。这件事情,就是曹操选女婿。
    提起这次曹操选女婿的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得从头说起。
    原来曹操年轻时候,娶嫡妻丁氏,谁承想丁氏三年未孕,没奈何,丁氏夫人便在贴身丫头里选了一个面貌清秀、为人忠诚老实的,唤作刘氏,与曹操做了妾。
    这刘氏自跟了曹操,便为他生了三胎,头胎的公子名唤曹昂,聪明伶俐,甚得曹操喜爱;长子下生后没有两三年,就又生了二胎,也是个男孩儿,无奈生下来没几个月竟一病死了。所以其实曹丕是曹操第三个儿子。但这第二个夭折的时候太小了,况又与曹丕出生隔了七八年。随着人事变迁,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更何况,孩子死了对父母也是伤心事,平日都将这事隐去不提。因此等曹丕出生,大家都当他是曹操二子。这事淹没得太久了,以至于曹丕当政之后追封死去的兄弟们,都漏了这一个,还是曹叡即位后,因家族中有人想安排子弟得个封,翻出这事来,曹叡跟家里老人求证确认过,才证实了这个事,追封了爵位,过继了族中子弟来继承,此乃后话了。
    如今只说这刘氏,因儿子死了伤心,况又产后体虚,因此病倒了,调养了几年才渐渐好转。这第三胎便是曹操的长女,与曹丕差不多大,谁承想,刘氏生下女儿后不出一年,竟一病不起,溘然长逝了,临终将孩子们托付给丁夫人。
    刘氏活着时,因感激丁夫人,并未恃宠而骄,即便生下儿子,也对丁夫人恭敬有加。丁夫人见刘氏如此识体礼,自己又无所出,自曹昂一下生,便一直将他当亲生的一般看待。刘氏呢,自己的儿子被嫡母看重,待如亲子,自是愿意,况且夫人是大家出身,总比自己有见识、会教养儿子,因此一心一意跟着夫人,两人同心养育这个儿子。
    等到曹昂十岁上下,亲母去世,更是全仰仗嫡母带大,是故母子两人真如那亲生的一般。这曹昂自小聪慧,勤勉好学,也是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又谦逊有礼,长到二十岁便举孝廉,令曹操夫妇非常得意。
    谁知好景不长,第二年正月随父出征,为救父亲竟牺牲了性命。为此丁夫人深恨曹操,因为就是曹操竟收那降将张绣的婶母做妾,才令张绣反水,曹操大意没有防备,酿成这祸事。
    夫妇俩因丧子之痛闹得不可开交,曹操一怒之下赌气说了句“过不下去就回你父亲那去!”丁夫人竟真个就走了,任曹操后来怎么劝都不回来,直到病死。这也就成了曹操的一块心病,既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儿子,愧疚郁结在心底,永远也化不开。因此,他对曹昂的同母亲妹,也是由丁夫人抚养了一场的长女格外看重。看看女儿十五六岁,该是嫁人的年纪了,便一心要找个妥当人家。
    那时候他听大家说丁冲的儿子丁仪很有才策,可称令士。彼时丁冲已经过世了。丁冲活着的时候,深得曹操信任,出入常伴随左右,当年曹操肯下决心“奉天子以令不臣”,与丁冲的上书劝谏有很大关系,现在看来真是个再也正确不过的决定。曹操感念那时候的情谊,又听说丁仪有才,便考虑将丁仪做为未来女婿的人选之一。
    当时丁仪尚且年轻,还未出仕,曹操未曾见过他,不知深浅,就想先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曹操记得曹丕是见过丁仪的,便唤他来问。
    那时候曹丕也年轻,想法简单,知道丁仪眼不好,也知道阿姊在家那也是父母爱若珍宝的——不只曹操看重她,卞夫人也让她三分——哪里能受这等委屈,便对阿父实言道:“那个丁仪一只眼盲,女子看重相貌,恐怕阿姊未必愿意,还不如选夏侯楙呢。”
    作者的话:丁仪这种家世,他又被称令士,何故如此心胸狭窄以至于后来陷害忠良?我觉得在古代那种对人的外貌以及残疾不宽容的环境中,他越骄傲就越心理扭曲。而且对丁仪不得娶曹操女儿这件事,我觉得客观看来,曹丕其实很为自己的姐妹着想的,不能说曹丕做的不对,因为夏侯楙并没有什么才能,而丁仪才名在外,如果是为自己考虑,曹丕没必要非要站夏侯楙。不知大家怎么看?还有对于丁仪的眼睛,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他一只眼盲,一种是说眼睛小,我写作过程中看史书原文的描述,应该就是一只眼盲。等有空的时候再查查史书,把原文搬上来。
    其实儿女婚姻大事,曹操哪会因为儿子一句话就做决定,但是他真怕女儿受委屈,觉得曹丕的话有理,就犹豫起来,着别人又一打听,丁仪确是眼有残疾,外貌不佳。又着卞夫人去探女儿口风,女儿肯定不愿意找个貌丑的。所以曹操干脆连见都没见这丁仪,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而夏侯楙呢,是夏侯惇的儿子。这曹家与夏侯家本就是姻亲,到曹操,又跟夏侯惇的族弟夏侯渊是连襟——渊妻是丁夫人的亲妹——因此两家来往热络,这夏侯楙从小也是跟曹家的孩子们一处读书一处玩儿,也算曹操看着长大的孩子,虽没看出有甚大才,但也算是个老实孩子,长得也不错。也罢,至少女儿嫁到他们家也不至于吃苦受委屈,况且卞夫人把这事在女儿面前略提一提,也没见她反感。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曹操风风光光地嫁了女儿。
    风声最终传到丁仪耳朵里的时候,又不知道被加了几遍佐料。丁仪无奈愤怒到无以复加。重点不是他娶不娶谁家女儿的问题,而是枉费他有满腹经纶,竟只因外貌就让曹操连考察一下他的机会都不给。让他如何不悲愤?那将来他那满腔要一雪前耻的宏图大志还有机会实现吗?可怜他年纪轻轻,生身之父已去,无有仰仗之人,在这以貌取人的庸俗世间,何处有他的出路?
    而事实上,曹操虽说选女婿的时候因丁仪眼疾而放弃了,但是一直记得别人说他有才华,过了几年,曹操做了丞相,便打算辟他为官。于是丁仪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了曹操。
    为了这次会面,丁仪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心下想,曹操这些年南征北战,手下不缺武将与谋臣,而如今贵为丞相,以许县为都,一切都稳定下来了,那就得按部就班,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
    他这些年冷眼旁观,每每听闻得不少朝中逸事,很是知道曹操治下有不少风俗皆是战时风气,权变但无有长法,如今局面渐稳,就显得有点没有规矩,需要合理的制度治世安民,让朝廷顺畅地运行,而这方面恰恰是丁仪擅长的。
    这几日他把自己对世情的看法、吏治的思路捋顺了,一遍一遍地打腹稿,他要在这一次会面中把他所有的见识、才学都表现出来,一是因为当年所受的委屈驱使他十分渴望得到认可,二是因为他自己知道,他在外表上容易让人轻视,已经先输了,如若这次又没有表现出足以打动曹丞相的才学,那他以后还有机会获得认可吗?
    于是丁仪见了曹丞相,针砭时弊,侃侃而谈,指出了很多吏治中的问题以及解决的对策,正合了丞相心中所想,丞相当场聘他为西曹掾。这东、西曹乃曹操做丞相后设立的,东曹主管朝廷二千石官员的考察,西曹主管丞相府吏的考察,正职的官员叫曹掾。曹丞相不仅与他如此重要之职位,还感叹道:“丁掾果然好士!如此人才即使双目皆盲,也当将女儿嫁与,何况只是一只眼盲?是吾儿误我。”
    诸位看了吗,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免俗,即便曹操在夸奖丁仪,话里也是提着他的缺点。
    其实曹操说这番话,一是确实赞赏丁仪,第二呢,他觉得丁仪可堪大用,必然要给丁仪找回颜面,如若不否定自己之前的做法,怎么能让丁仪摒弃前嫌,心平气顺地为己所用?这也是曹操会做人之处,反正女儿已经出嫁了,随口说说而已,又不能改变什么。他若选女婿时以才为重,身边多少才俊,怎么会选了这个庸常的夏侯楙呢?
    然而这一番话一方面真个让丁仪觉得获得了认可,顿时扬眉吐气,自然对曹丞相感激不已;但同时呢,也刺激了丁仪,对自己的缺点更加遗憾,对这些年所受的白眼与不公更加愤懑,一朝得志,更忍不住地爆发出来,只是这愤懑不会冲向赞赏了他的曹丞相,那冲向谁呀?世人皆对他不公,他一时也不能谁给过他一个白眼儿、谁又取笑过几句一个一个找呀,诶,正好有议婚这个正事,曹丕就是个典型,于是乎曹丕就成了靶子,令丁仪积年的怨气全冲向他,从此认真恨了起来。

    如今且说丁仪自进了相府,起先曹植未见他时,先听闻父亲对其赞赏有加,而后接触到丁仪,听其观点见识,确有独到之处,愈加赞服,一来二去两人便混熟了。那时候曹植十七八岁,还未成年,一开始丁仪也只是与他泛泛之交,一心只用在建功立业、令丞相认可上。
    谁知建安十六年正月,曹植等几兄弟被封侯,曹丕不封侯而被封为五官中郎将,掌皇宫宿卫,天子下令给他置官署,又为丞相副,更是辅助丞相处理朝廷日常事务。这等封赏一下来,大家皆心照不宣,这等于说默认了曹丕作为世子与其他诸子不同的地位,大家皆认为这理所应当,可唯独丁仪,心里不舒服:
    一是因为旧怨,曹二公子这样以貌取人者,竟也能交好运、做人主?他不服!第二呢,也是更重要的,他因心存芥蒂,与曹丕疏远,只是面子上的礼仪过得去而已,与储君关系不好,将来还能有何前途?
    不过没关系,一切还未盖棺定论,还有的是变数,丁仪默默地想,把目光投向了丞相其余诸子,而平原侯曹植就凸显了出来。
    彼时除卞夫人这三个儿子,其余诸子还小,曹植也刚二十岁,才成年。曹丕既已封官,本就与父亲诸臣属有公务相交,更何况父亲教导他谦虚谨慎,向诸老臣部将学习,不可托大,因此曹丕礼贤下士。再者曹丞相麾下聚拢来了一批文士,经常作诗写文,曹丞相是没有时间的顾及这些的,是故基本上由曹丕为首领,曹植也跟随其中,因此上上下下皆与兄弟二人相熟,关系都不错;曹彰呢,爱当武将,与这些文臣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不掺和这些。
    所以起先曹植看待丁仪,虽赞赏其才,但待他与其他朋友并无二致,可这丁仪与曹丕没甚来往,因此就显出他跟曹植关系较近。在丁仪看来,曹植性格开朗,没有什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对自己既赏识又以礼相待,便愈加亲近起来。而等曹植《登台赋》一出,丁仪不由得眼睛亮了。
    且说曹植在那铜雀台上,当着文武百官,一赋成名,大放异彩,引得众人连连夸赞,曹丞相甚喜。丁仪便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同他的弟弟主动与曹植来往得更热络了,并且兄弟二人有事没事就在曹丞相面前夸赞曹植,一开始说“文采斐然,世所难有”,后来又说“读其文章便知其为人志存高远、豪迈洒脱,非常人所及也”,再后来又说“平原侯豪情壮志,不拘一格,颇有丞相风范”等等等等,不知凡几。夸得曹丞相心花怒放。
    本来做父母的看自家孩子,就容易放大优点、忽略或宽容缺点,更何况有外人天天夸他好,就越来越觉得曹植好,甚至觉得诸子之中,唯曹植最可成大事。
    再者说丁仪并不只是在曹丞相一个人面前夸奖曹植,他还注意广布舆论,每逢丞相与诸人皆在时,间或令曹植或作诗文、或答曹丞相所问,只要稍有亮点,丁仪便大加赞赏。
    但丁仪有个聪明之处,那就是无论在外人看来他推曹植上位取曹丕而代之的意图有多明显了,他都绝口不提废立,也并不贬低曹丕。他只是夸曹植文采好、人品好、有心胸、有气魄。谁能说“你说的不对”?特别是当着曹丞相面的时候,大家也更是只能点头说对呀,没错。再加上曹丞相身边也有那么几个善拍马屁者,看曹丞相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也跟着起哄,时间一长,曹操便觉得,嗯,子建民望很高嘛。
    可丞相身边的中坚力量,那些亲信将领谋士们可不这么觉得。那时候长幼有序是普罗大众所秉持的正统观念,根深蒂固。更何况,不说远的,就说眼前,刘表、袁绍二人就是最好的例证。他们皆是想废长立幼,结果令兄弟反目,署僚分裂,最后竟弄得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天下人看到这两件事,皆议论纷纷。那时候不仅曹操,还有诸位臣工们闲来无事还经常议论说刘、袁二人糊涂,废长立幼,令诸子起争竞之心,此乃取祸之道也。话音还未落呢,怎么我们这里也要来吗?
    现如今看曹植风头无两,弄得世人皆知平原侯曹植,才华横溢、魏公甚喜,声势竟有压过曹丕之态,众人也皆忖度魏公有废立之心,一时间私下里议论纷纷,人心浮动。但目下魏公并未明着提这事,丁仪呢,更不会从他嘴里直接说出该立曹植的话,于是一切只能大家私下讨论,并不能当面给魏公谏言。但丁仪的意思太明显,那些忠正的大臣皆烦他挑拨如此是非,却因他没有挑明,也不便反驳。
    但终有一日有人沉不住气了。这人便是崔琰。崔琰既是植妻之叔父,又做过曹丕之太傅。为人刚正不阿,向来忠言直谏,看不得这种废长立幼作乱之法。在他看来,世子一无残疾、二无过错,三又居长,立他为嗣天经地义,根本就不该另做他想。若非要论个贤愚,举个众人皆知的事例:
    建安十一年曹操征并州,头一次留下二十岁的世子曹丕留守邺城,委派崔琰做他太傅,督导辅佐于他。那时候曹丕到底年轻贪玩,父亲不在没人管束,纵情去打猎游玩,崔琰看不过,上书严肃劝谏了一番,当时就有家人相劝于他,不必措辞太过犀利,再得罪了曹丕。崔琰道:“玉不琢不成器。肺腑忠言如若他不肯听,将来何堪大任?”便递了上去。谁知曹丕读了崔琰的上书,不但没恼,反而恭恭敬敬写了回信给他,感谢他的指正,并反省自己,从此收起玩心,奋发图强起来。
    这本来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可后来曹植也出了类似的事,两相对照,孰高孰低就看出来了:
    曹植被封为平原侯后,曹丞相为儿子挑选署官,条件严格,知道邢顒为人公正廉洁,便选了邢顒做平原侯家丞。
    那一阵子平原侯也算是自立门户了,少了在父母身边的管束,就有点放纵,整日家斗鸡走狗饮酒观花,散漫没有规矩,以至课业荒疏。
    其家丞自谓受丞相委托辅佐曹植,自当尽忠职守方为人臣之道,于是屡次劝谏。一开始好言相劝,平原侯口内答应着,未见改过;再劝,有点不耐地应着了,还是未见动静;于是也有点生气了,严辞劝谏,说话也是有点不客气,登时激得曹植执拗脾气也上来了,诶,我就是不听你的。闹得不和,迎面遇见邢家丞也目不斜视,径直就走;听见他说话也不理。
    那时候曹操还派了刘祯做平原侯庶子,刘祯也是饱学之士,曹植很赞赏他,于是故意把邢家丞冷落在一边,只与刘祯来往密切,赏文谈诗,弄得刘祯也很尴尬,平原侯见招,他是应承不是,不应承也不是,不得已上书与平原侯道:“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也不敢与曹植太亲近了。
    曹操一看闹得不太像样,干脆算了,把他两个都调开,邢颙去参丞相军事,刘祯与曹丕也很投契,去做了五官将文学。
    不知道有什么词语被限制,改了半天也发不出来
    在崔琰看来,这两相比较,就看出差距了:为主公者,须克己复礼、能纳良臣之谏、明辨善恶是非,这一点,五官将做的到;
    而他这个侄女婿,倒是个厚道人,无奈贵公子xi气太重,眼高手低不踏实,说的好听点儿叫性简约不治威仪,说白了吧就是任性妄为不听劝导,并非良主之选。
    可是丁仪哪管这些,如今看曹丞相被封了魏公,有了自己的封国与爵位,他便更兴头了起来,逮着机会就想撺掇着立曹植。
    那铜雀台自建好后,魏公常带人在此或饮宴。或作诗写文,或检阅军队操演。某一日又与臣属们邀到这里饮宴看歌舞。快结束时,大家先恭送了魏公,其余众人或三五成群要再聊一会儿的,有即刻要走的,就各自随便了。
    彼时丁仪已有醉意,可巧崔琰听见他在跟谁说:“现如今魏公讲究选贤任能,啊,魏公英明,无论是什么位子,就应当任人唯贤,不问出身……”
    崔琰知他意有所指。心想不能由着他如此兴风作浪,趁如今还只是苗头,一切都未显,如不据理力争,将他的意图弹压下去,只怕将来若成了势,恐招祸事,便忍不住道:“丁曹掾不可以偏概全。选僚属自然可以选贤任能,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比如你家里选族长主持家庙祭祀,难道不该是长房长孙方为正统,反倒要用旁支庶子?”
    在那个时代,在人们的观念里这成何体统呀,还真是不行。于是丁仪自知理亏,可是认输又下面子,便借着酒劲嘴硬道:“有何不可,选贤任能吗……”
    这时候两人身旁已经聚拢了一帮人了,听见他这么强词夺理,有不屑的,有侧目的。
    “你!……”崔琰已经急了,正气的说不出话。这时候早又惊动了毛玠,这毛阶为东曹掾,以前崔琰曾为其下属,两人皆是公正耿直之人,共同选拔了不少清廉有德之士。而如今,崔琰已是魏国尚书令了。
    毛阶见崔琰仗义执言,便有心助他一助,说道:“哦?这我倒要与诸位探讨一番何为贤。比方说一家有五个儿子,长子善文、次子习武、三子自认文武双全、四子觉得自己最聪明、五子最受宠爱,如今若没有规矩,不论长幼,令他五人取其贤者——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试问何为最贤?可有标准?那五子又有谁肯认不如别人贤德?最后不过是各说各理互相争斗而已,结果呢?轻者四分五裂,重者家破人亡。”
    众人纷纷称是,丁仪无可辩驳,干脆装死不吱声。
    这时崔琰已缓过气来,又补充道:“毛曹掾说的是。何为贤?如周公旦方为贤,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素位而行,还政于成王,尽心辅佐,不做非分之想。倘若仗着自己有些才华,就忘了长幼,以小欺大,乱了伦常,令臣属争斗,令天下难安,此等作为安可称贤?我们做臣属的,自当安分守己,不行离间父子兄弟之事,方是为臣之道,而为人主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方是我等之幸,天下之幸也。”
    听者纷纷称赞,丁仪看讨不着便宜,借醉拂袖去了。至于从此以后丁仪是否对崔琰等人心生嫌隙,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这里众人陆续散了。
    一场不大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暂无他话。只是刚才提到了这个刘桢,也是又牵出一段公案,很值得一说。
    刘桢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一直希望能遇着个明主,一展抱负。恰巧曹操任人唯才,他本觉得自己有机会大展身手,谁成想一着不慎,不但耽误了前程,还差点丢了性命。为何?他不是被调去做五官将文学了吗?事情就由这起的。
    原来曹丕自小时其父曹操就注意培养他文武兼备,而曹操麾下人才济济,汇聚了不少青年才俊,曹丕未做五官中郎将以前,也与这些人过从甚密,皆是有才但因为年轻还未委以重任者。这也正是曹操愿意看到的,毕竟儿子长大了,将来要能聚拢一帮心腹贤臣从旁辅佐,如今见他相交的皆是聪明有才之士,也很高兴。但因曹丕那时没有出仕,与他们朋友相交,因此在他们面前也并没有架子。这些人里好几个,后来做了五官将文学。
    这天五官将宴请诸文学,席间也是酒喝得有点多了,也不知是说到什么了,兴头起来竟教人去请甄姬来见众人,按理说这就与居上位者的身份不符了,诸文学登时吓得酒意都没了,五官将可以不倨傲,可他们得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曹丕的夫人他们怎敢乱看,于是皆伏地行礼不起。
    独有刘桢,也不知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在乎规矩还是喝多了没反应过来,反正独他平视了甄氏。当时曹丕并未在意这事,但刘桢这一做法在外人看来确实出格,拿来做谈资,曹丞相向来对儿子很着紧,周围又有一干人等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向他报告一番,所以这事不可避免就传到了曹丞相耳朵里。
    曹丞相勃然大怒,马上下令将刘桢收押,气的恨不能马上砍了他。按说这事也有曹丕的责任,更何况是喝多了酒,就算有疏漏,给他个罚就是了,曹丞相何故要杀他这么严重?因为曹丞相有心病。
    怎的?那时候曹丞相还未封魏公,他手下的部将皆是名义上的汉臣,不是他的臣子。他就十分希望他尊崇的地位被别人认可,生怕别人心里其实并不以他为尊。关键是前几年闹过那么一出,令曹丞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格外敏感。
    闹过哪一出?建安十三年,那时候曹操为司空。我们说过了,汉朝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没有丞相这个职位的,有的是三公。曹操奉天子在许都后,就被封为三公之一的司空。这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政令皆出曹操,那太尉和司徒皆是摆设,似有还无。但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们是平级的。
    于是乎司徒赵温办了一件事情。这年正月,趁着曹操他们出征回来到了许都,他征辟曹丕去做他的掾属。这赵温可不是曹操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就在宫廷里做侍中,随王伴驾心向朝廷,处处维护皇帝。
    他这么一弄,不懂这里头事儿的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的人还以为这是看在司空曹操的面子给他儿子官做呢,而明白的都知道,这是赵温在挑战曹操的权威。因为在许都,所有朝政皆为曹操心腹把持,就连本来是为了分三公之权而存在的尚书台,其官员也皆是曹操心腹,一切皆以曹操为尊,这个司徒就是个有职无权的小角色。
    曹丕是谁?曹操目下最大的儿子,甭管曹操心里怎么打算的,在世人眼里这就是曹操嗣子,曹操心说,众人皆以子桓为的嗣子,都一口一个世子恭敬地叫着,何等尊贵,你赵温有什么资格去征辟他给你做一个下属?未免过于狂妄!
    因此不但曹操,他手下的一干人等皆马上就明白了赵温的意图: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若是答应了,就是压了曹操的威势,明告诉天下人,你曹操与我赵温是同等地位的汉臣,我有资格征辟你儿子为官。这样一来,曹操父子二人就等于吃这了个哑巴亏,平白让人看笑话,明面上还欠赵温一个人情。
    曹操气急,着几个谋臣并曹丕一并商议。这答应吧,不利于立威于天下,不答应吧,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呀,一时又想不出来。
    曹操正在气头上,又打定主意万万不能答应,哪容他们慢慢想辙,而且这个赵温,司徒也别想做了!于是命人直接写奏章,“就说他征辟我的子弟,可见不是按才学秉公选拔人才!”
    执笔的主簿便说:“这样写恐伤及世子脸面呀。”
    “伤什么伤?!这里头的道理是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是列位臣工不明白还是天下的豪杰不明白?那些不明白的庸常男女无知妇孺,理他们作甚?”
    一时奏章写好了,曹操看了,马上教人上报朝廷,这才渐渐平息了火气。叫过曹丕对他说:“你要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分得清孰重孰轻才能成大事。倘若有鄙薄小人,看不透这事情,他们爱说什么就叫他们说去,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日后我自有道理。”
    曹丕亦知如今他是否能入仕、官职高低,还不是他父亲一句话,因此便应下了,暂无他话。
    于是皇帝不得已下诏罢免了赵温,赵温含泪拜别了陛下,回老家去了。
    这边曹操便马上着手行动,准备就绪,六月里就废除了三公制度,重新设立丞相制度,当月就做了丞相。因此,曹丞相对树立威信格外看重。偏碰上刘桢这件事,曹丞相一听见,火气噌就上来了,一是恼怒曹丕不庄重,二是更恨刘桢不谦恭。先把曹丕叫到书房好一顿训。可自己的儿子,舍不得动呀,容易原谅他,错的都是别人。于是把火全撒在刘桢身上:就算曹丕有错,你刘桢就这么不懂礼仪?别人怎么都伏拜下去,偏你呢?!分明是不把五官将放在眼里,往深里说,你是否就不把我曹氏放在眼里?再说刘桢从族谱上论起来,还是汉朝宗室,几项相加,曹丞相益发狐疑,越想越气,更何况如若不重罚他,日后别人也学起来,不把曹氏放在眼里,如何立威?于就治他不敬之罪,要斩他。
    一时间曹丕、曹植并许多同僚皆去求情。
    这边厢曹丞相一是火发出来了渐渐平复,二是刘桢获罪后也自悔所为,战战兢兢,让曹丞相觉得挽回了颜面;三呢,这事毕竟是曹丕有错在先,就算曹丞相急怒时发狠说要杀刘桢,其实也是有几分心虚的,如今若真杀了他,在外人看来有点小题大做,不但曹丕难做人,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因此就在一次臣属来讨情说刘桢“本是醉酒无心之失,况其才可悯,请丞相念在他素日恭顺,饶他这一遭吧。”曹丞相面上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刘桢如此悖慢无礼,本不该饶。但念在列位为他求情,可免他一死,然亦不可姑息,既如此就罚他去做苦力,反省过错,不再启用!”
    众人一看,好歹救了他一命,不可得寸进尺,暂且先这样,其余的容后再议。于是乎刘桢就被罚去石料厂做苦力,一做就是好几年,白白地蹉跎了岁月。曹丕悔不当初,别人也暗道可惜,却也是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与四公子曹植相交的,皆是这些年朝廷招揽而来的青年才俊,与曹丕弟兄们皆相熟,甚至由于曹丕年长,后来又有副丞相的身份,因此以曹丕为首,经常在一处说文习武、谈古论今,故而与丕、植等皆有交情,除了丁仪。可就这个丁仪,不知生出多少事端。就是后话了。
    作者的话:
    司徒赵温被罢一事,有些观点认为反映了曹操对曹丕的不喜。可是结合赵温的背景来看,给他做个下属算不得什么,故而这件事情,笔者觉得曹操针对的不是曹丕。
    章五 旅途
    曹丕受魏公之命出城去办事请,两天的来回。曹丕没有骑马,坐车而行,如今正在去的路上。
    曹丕喜欢坐车出游。暂时离开了了背后那些纷繁冗杂、令人不堪其扰的俗事,还未到目的地,不必去想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坐在马车上,难得可以偷得一路悠闲时光,能让自己的心灵得以暂时的休憩,又因为是在赶路,不至于有虚度光阴的心虚之感。
    现下二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阵阵寒风吹来,满树枯枝,一片萧瑟景象,连带着曹丕的心境也沉郁起来。曹丕坐在车里,听着马蹄有节奏的声响出神,思绪不由得飘远……
    曹丕回想往事,觉得在他的记忆里,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一天,他可以毫无压力地自在呼气、没心没肺地纵情大笑,像他的弟弟们那样。真的,从来没有过。
    也许两三岁的时候有过?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从他记事起,他阿母就是个又慈爱又严厉的人。慈爱在于,像天下的母亲一样,阿母很关心他,怕他冻着怕他饿着,生病了晚上衣不解带地守着他。严厉在于,每天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不许这、不许那,领着小小的他到嫡母跟前立规矩。
    那时候的他才四五岁,不能理解与承受成人世界的种种,只从阿母严肃的表情与语气中知道,似乎规矩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特别是在嫡母与阿父面前,更要谨慎,不可出错,若能得到阿父一句夸奖,那才是好孩子。于是他被吓住了,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收到阿母的严厉的目光。他每天心怀忐忑地跟随阿母去给嫡母请安,拘谨地讨好,心中对嫡母充满敬畏,觉得她高不可攀。
    其实现在曹丕想想,那时候嫡母丁夫人对他们也不错,并没有太过苛责,只是对他不像对长兄那般关注,听阿母说,刘庶母活着的时候,嫡母对他阿母也不若对刘庶母那般亲热——这也难怪,毕竟一个是从小儿身边的丫头,一个是外头后来来的——但总归是过得去的。
    阿母大概那时候太想把他教得像个大家公子吧,生怕他行差踏错一点,教人笑话是小,难见主人,因此对他过于严格。
    生逢乱世,父亲希望曹丕多学些本事,因此从小不止让他读书,也让他学些武艺。曹丕自幼聪明颖悟,不止淹通诗书,而且六岁就学会了射箭,八岁就学会了骑马,还喜欢钻研剑术,从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于行伍中长大。那时候父亲忙,并不能随时教导他,更多的是派了身边亲信来教他,或者阿兄有空,也会带着他练习。
    曹丕觉得那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跟着阿兄骑马射箭了。他很崇拜阿兄。阿兄年长他十岁,在他眼里,阿兄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会,读的书里有不懂的,阿兄可以教他,马骑得不稳了,阿兄告诉他技巧,以至于教他爬树、钓鱼、打猎,甚至闯祸了怎么打掩护……而最让他羡慕和佩服阿兄的是,阿兄可以在嫡母跟前毫不拘束,敢说敢做,放松自在。想到那个时候,曹丕不由得嘴角带笑,然而这一切,突然就消散了……
    兄长二十岁刚成年就举孝廉,父亲很是得意,全家都喜气洋洋,他就更是佩服兄长了。听得阿母说,那时候嫡母正喜滋滋地打听着要给阿兄说一房好媳妇呢。谁知阿兄第二年正月随父出征,竟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役十分凶险,他们没有防备,被偷袭。曹丕按年算那时候十一岁,但他生日小,其实年底才过了十岁生日没多久,幸亏会骑马,侥幸逃脱了。而阿父受了伤。阿兄呢,与族兄曹安民皆被害了。
    阿兄的死极大地震撼了曹丕。他以前虽然随父出征,可是因为是小孩子,所以被保护得很好,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并不接触残酷的战场。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理解力与承受力去面对生死,忽然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死的是他的亲人。
    阿兄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阿兄昨天教他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么活生生的、那么朝气蓬勃的阿兄忽然就这么没了,再也不会醒过来,永远没有了。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发凉、脑子发懵,他想象不出来,他不能理解,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了。“死”这个字眼,在他的认知里,忽然具体了起来,不再是之前一个空泛的、无意义的概念。
    他现在都不敢再想阿兄了,一想阿兄,就想到死,想到这个他不能理解却已摆在他面前的字眼,想得他脑子发空,觉得自己似乎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种感觉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可怎么能控制住不想呢?晚上一合眼,他就会想起,阿兄,再也见不到了,又会想到,早晚我们也要死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如此恐怖的字眼。他很害怕,可是又没有办法纾解。
    父亲沉浸在悲痛与懊悔中,嫡母更是哭的死去活来根本支撑不住。他阿母知道他没事后松了口气,只安慰了他几句,就替嫡母里里外外地忙碌,又要操持家务,又要办葬礼,还要照看几个孩子,哪能对他那么周到?
    他受了这场惊吓,终于还是病倒了,发了高烧。阿母很是心疼,寻医问药,一点也不敢耽搁。可毕竟忙碌,哪体贴得到他心里的想法。他觉得他的心里无所依傍,一个人慢慢熬着、熬着,终于以时光为药,渐渐平复了心情。这是后话了。
    如今只说曹昂过世后,待到一切尘埃落地,都操办完了,曹丕还没从惊惧中缓过劲来,压力就接踵而至了。为何?嫡母无所出,只守着长兄子修,如今阿兄一死,曹丕作为活着的最大儿子,忽然备受瞩目起来。不止曹丕,连其母卞氏,也感受到家下人等愈加恭敬殷勤的态度。
    卞氏也是个要强之人,那时候家里穷,世代为倡门,颠沛流离,到处里给人做歌舞戏乐为生,可巧来到谯县,遇见曹操,竟看上她,纳她做妾。
    曹操家世与她家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以她家这么些年,奉承过多少各色身份地位之人,也颇有些见识。因此冷眼旁观,见这曹操心性为人,不似那等庸碌之辈,于这乱世之中,或是个英雄人物,可护得家小周全。因此,家里人欢欢喜喜把她送进曹家。
    她呢,进这里已是意想不到的好姻缘,心想着只期盼天可怜见的,保佑主母不为难我,那我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果然进来以后,主母丁夫人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她刚进来时,因不喜她出身倡门,怕是个不安分的,因此心生戒备,有提防之意,但也没有为难。卞氏会其意,便安分守己,也不争宠、也不挑事儿,渐渐地也就被主母容下了。
    卞氏自跟了曹操,七八年上才好不容易有了曹丕,因此爱若珍宝,心想即便是妾所出,即便得不到当家主母太多关注,我也要让我儿子正正经经是个大家公子的样子。更何况若儿子教不好,她也觉得没脸见主人与主母,毕竟有曹昂在那儿比着呢。
    卞氏虽未读过书,但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是知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因此并不纵容曹丕,相反对他很严格,规矩礼仪不得错漏,读书也盯得紧。后头虽然接连又生了三胎,但毕竟为长的最受关注,因此一直都不得放松。
    而如今曹丕忽然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长子,卞氏更是不敢有半点懈怠,一定要教得他像个长子的样子。而曹丕呢,还没有感受过身为长子的尊荣,先感受到的就是来自父亲的以及家下人等的要求、期待和比较。你要这样做、你不要那样做、你兄长以前是怎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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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3:30:42  更:2021-07-13 14: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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