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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过山车:海昏侯刘贺的私密人生(长篇历史小说 全本版)[第1页]

作者:布道者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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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籍籍无名的海昏侯刘贺从历史的沉渣中泛起纯粹是一次见不得真光的意外。
    说起来,这完全要归功于那些目光如炬、学究天人的盗墓贼了,是他们昼伏夜出、遍野寻觅的发现才引起了国家正派挖墓人的注意,从而使刘贺的骨殖和他的宝藏得以重见天日,连他一生短暂而又悲催的登顶履历也因此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卖弄学问的谈资。
    那是2011年3月。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民向警方报案,说他们的祖坟墎墩山被盗墓贼光顾了。警方不敢怠慢,派干员实地踏堪一番,因为专业不对口,也没看出来什么学术门道,但直觉告诉他们兹事体大,便层层上报,最后惊动了省里的那些整天宅在深宅大院里抠字眼的专家们,他们按惯例优雅的跟在盗墓贼的屁股后面气喘吁吁的爬到墎墩山上指指点点,经过一番严谨的争吵和论证后,他们确定这是一座大墓。按程序报批之后,接着就开始了抢救性的发掘。
    在动工之前,首先面对专家们的问题是,这到底是谁的墓?当然,这也是深受中华厚重历史文化浸淫的普罗大众们所关心和吊人胃口的疑问。
    随着发掘的不断深入,再加上这些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并且逐渐出名的专家们拿着放大镜在故纸堆里深沉的扒梳和专业老道的考据后,他们断言,这是海昏侯的墓葬。
    但海昏侯国传承近百年,有明确记载的海昏侯就有四位,到底是哪一代海昏侯呢?一切只能等候把墓主人扒出来了找到确凿的证据了才能真相大白。
    从2011年到2016年,随着海昏侯大墓出土文物的不断丰富和闪瞎人眼的珍贵,国人更加期待解开墓主人真实身份的那一天了。
    2016年3月2日。北京。首都博物馆。
    《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正式开幕,展品包括金器、青铜器、铁器、玉器、漆木器、陶瓷器、竹编、草编、纺织品和简牍、木牍等各类文物一万件,惊艳四海,一时风骚无限。在开幕式的新闻发布会上,有关专家迈着细碎的步子款款地来到麦克风前,挺了挺干瘪的胸脯庄严宣布,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墓主人的身份就是此前全国各类人民一直猜测的第一代海昏侯刘贺。
    果然是刘贺。
    那么,刘贺又是谁呢?人们开始对这个已经被历史遗忘和扭曲的角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许多人通过电视和纸媒连篇累牍的报道终于知道,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里,在波澜宏阔的大汉四百年江山里,这个貌似不起眼的海昏侯刘贺其实也是个耐人寻味的关键的点睛人物,他的政治生涯短若流星但又承上启下;他不忍权臣秉政皇权旁落而又无力回天;他年少轻狂不拘礼法但也尊师重儒。从王到帝,然后从帝跌落成一介平民,再从平民到一方诸侯;从山东的昌邑到关中的长安最后魂归江西南昌的海西。说到底,像坐过山车一样,人生的跌宕起伏、世态的炎凉冷暖在这个王子皇孙身上不比平民百姓经历少许。他的人品也许真的一点都不高洁,但也绝不是官家为他量身定制的那副猥琐、龌龊的荒淫形象。
    毫无疑问,除了幸运或者不幸的诞生在皇家之外,海昏侯刘贺就是一个普通到极致的平凡人,和继任者、他的侄儿孝宣皇帝刘病已那光辉形象相比,他委实过于逊色了。他心比天高却才智凡庸;他不甘被辱却又无可奈何。在有关他的那些少得可怜的史书传记里,稍微关注一下占据极大篇幅的那些不祥的妖异记载就足可以断言他的一生就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悲剧。
    那么,除此之外,中间的那些爱恨情仇、权谋机变、波诡云谲的细节呢?
    道不尽的人生沧桑——而我所做的工作就是把刘贺被偷窃、扭曲和删减的人生填满、充实、丰富起来。当然,这仅仅是一部小说,千万别当真,但也绝对不是全然的假货,如此而已。
    谨为记。
    第一部:长安风云



    第一章 征召

    1

    刘贺又做梦了。
    刘贺常常梦见自己脚尖轻轻一点就能腾空飞起来。即使在梦里,他也会深深的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了这种鸟一样自由飞翔的能力。梦里的天空一直都是昏暗的,没有色彩。他飞过高山,飞过丛林,飞过河流,但今天的梦境却起了大风。他感到了寒冷,身子也控制不住的从高处往下坠落,那种无法平衡的失重感生动逼真。他有点惶恐了,挣扎着想从梦里醒来,但不行;他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来。然后,没有过渡,梦境一下子就转换到了雪地里。
    好大的雪。
    平畴阔野,白茫茫满世界都是厚厚的积雪,狂风还在呼啸,他的腿脚仿佛被绳索捆绑住了,直挺挺的僵硬。他孤伶伶的在冰天雪地里艰难的行走,费尽浑身的力量才能迈开一步。他停下来,看一眼这苍茫茫漫无边际的雪原,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府邸在哪里,孤独和无助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他悲不自禁,开始低声抽泣。慢慢的,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在似睡非睡之中,连他自己都听见了,但头和四肢还是不能动弹。
    “大王,醒醒,你又做噩梦了?”
    睡在身边的王后严罗敷晃动着刘贺的肩膀,终于把他给摇醒了。
    “哦———”
    刘贺睁开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体顿时恢复了常态,只是心里的悲伤还没有散去。
    “刚才做了一个梦,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行走,感到好孤独,心里又恐惧又悲伤,抑制不住的想哭,但身子就是不能动。”
    “大王,没事,不过是梦魇罢了,天还早着呢,你继续睡吧。”
    严罗敷轻抚一下刘贺的额头,宽慰着说道。
    “感觉这个梦不是吉兆。”
    刘贺忧虑的说道。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宫女推门进来:“禀大王,长安使者到,请大王出去接旨。”
    “知道了,你出去吧。”
    刘贺随口说道。
    “这么晚了,朝廷有什么急事,半夜叫你起来?”
    严罗敷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我去看看。”
    刘贺从床榻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快步来到府内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面南并排站着几位风尘仆仆的朝廷使者,一个个表情肃穆。刘贺进来,见这么大的排场,心里不免一惊,猜不透京师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昌邑王刘贺接旨。”
    看见刘贺进来,中间那位官员大声说道,刘贺赶紧拜伏于地。
    “制诏昌邑王:今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征王,坐七乘车至长安邸,主持大行皇帝丧仪。”
    诏书的内容虽然简短,但刘贺却听得明明白白——皇帝驾崩了。皇帝驾崩了?怎么可能呢?刘贺心里的惊骇无异于天崩地裂。当今皇帝刘弗陵是他的亲叔叔,才二十岁刚出头,体格一向强健,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臣遵旨。”
    身后侍立的谒者把刘贺从地上扶起来。刘贺哆嗦着双手接过来锦帛诏书,放在宽袖内,几位使者这才上前与他一一见礼。
    “大王节哀。朝廷征大王入京,引颈以盼,望大王尽快安排好宫中事宜,早日动身。”
    宗正刘德说道。
    “谨奉教。各位大使路途辛苦,请到馆驿歇息。”
    刘贺让谒者领着几位使者到馆驿休息,然后吩咐侍卫长陆勃去请昌邑王相国安乐、郎中令龚遂、中尉王吉、少傅王式、郎将陈举前来议事。人都走后,大厅里静悄悄的,刘贺双手环抱在胸口,仰着头,闭目平复惊涛过后的心绪,只是脑子里一片混乱。
    十九岁的刘贺不知道该如何来应付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2

    刘贺攥紧拳头,不停的来回踱步。
    大行皇帝无嗣,天下尽知,如今朝廷派了这么大、这么高规格的使团来征自己到长安主持丧仪,按照常规,只有储君才有这样的资格。即便刘贺不是那种智慧卓绝的小青年,他也能想得到,这就是要立自己登皇帝位的前兆。太刺激了,命运如此的突变的确像做梦一样让刘贺措手不及。刘贺摇摇头,想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
    “臣安乐、龚遂、王吉、王式、陈举参见大王。”
    这时,昌邑国属吏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屈身向刘贺施礼道。
    “诸卿来了,很好。夤夜叫你们过来是有件大事告诉你们。”刘贺扫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郎中令龚遂的脸上,“今shang驾崩了。”
    “今shang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跟刘贺一样,这五位大臣莫不失色,面面相觑。
    “是的,但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刘贺故作平静的说道,“你们知道,大行皇帝无子,朝廷派使者征寡人进京,主持丧仪,其实就是要立寡人为嗣君。然寡人深知朝廷由大将军霍光专政,此去不知是凶是吉,也不知当不当去。现在寡人焦头烂额,所以请诸卿过来帮忙拿个主意,当如何措置。”
    郎中令龚遂看了一眼年轻的昌邑王,想了想,上前说道:“事已至此,大王不必犹豫。当年孝惠皇帝驾崩,吕后专权,大封诸吕,然而吕后一死,太尉周勃持一旌节入北军,大声一呼,将士皆左袒,为刘氏,反诸吕,卒以灭之,迎立代王。当时,代王诸臣有劝代王者,以为京师新喋血,人心未定,加之朝廷大臣多是高皇帝时将帅,恐有诈谋,不可信。唯中尉宋昌力排众议,劝代王勿疑。如今朝廷虽有大将军霍光专权,然汉兴一百余年,施恩惠,布威德,人人自安,即是有大臣欲为乱,百姓不从,无能为也,故大王亦不必疑惑。不过,大王当效法孝文皇帝,先遣使者进京,一则观察朝廷动静,再则以示谦恭。”
    毕竟是自己所倚重的主心骨,龚遂的这一番阔论引经据典、严丝合缝,果然没有让刘贺失望。
    “大王,郎中令说的极是,请大王不要疑惑。大王可假托有病,派人先随使者进京,得到朝廷实信后,大王再进京不迟。”
    相国安乐附和道。
    “不然。郎中令所言虽不错,但不是全策。”郎将陈举进言道。“孝文皇帝时,诸大臣如周勃、陈平、郦商、灌婴、夏侯婴等辈,同功一体,威望相类,因此,他们不能一人独断。但如今大将军一人秉政,生杀予夺,朝廷没有能与之抗衡的人物。所谓大礼不顾细谨,天予不取,必受其殃,卑职怕耽误时间长了夜长梦多。最重要的是,广陵王刘胥乃孝武皇帝子,今仍健在。此人早就对皇位存觊觎之心,一旦让他捷足先登,大王不但不能继位,要是让他知道了朝臣征召大王,必然心怀猜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看大王将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陈将军多虑了。”少傅王式说道。“广陵王虽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但他德行不端,早被先帝所弃,再加上广陵王年岁已壮,大将军不会让一个壮年藩王入继大统的,所以,还请大王不要操之过急,取龚公之策,上书朝廷,三让,使天下人知道大王谦逊德厚,有尧舜风。”
    “王少傅的话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听听大王的主张吧。”
    中尉王吉接过王式的话说道。众人转脸看着刘贺。刚才一直安静聆听臣属们的见解,这个时候,刘贺的思路也逐渐的清晰起来了:“时乎时,不再来,陈将军说的很有道理,”刘贺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寡人的主张很简单,虚誉无益,此事关系重大,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寡人决定立刻进京,不可耽延。”
    刘贺最后裁决道。众人见刘贺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了。
    “现在也请诸卿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与寡人同往,以备咨询。”刘贺接着说道,然后吩咐郎将陈举,“陈将军去挑选三百精卒,护送寡人。”
    “诺!”
    陈举应道、
    “好了,诸卿快去吧。”


    3

    安排妥当天已经亮了,刘贺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大踏步的回到内宫,王后严罗敷挺着孕腹迎上前,说道:“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宫里的传言可见是真的了,我也为大王高兴。”
    “是真的。”刘贺拉着严罗敷的手,笑着说道,“你怎么起来了?要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嗯,再有两个月就要分娩了。”严罗敷把刘贺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笑着说道,“小家伙还在睡觉呢,你看他有多安静。”
    “是吗?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按时间推算,他出生之时,大约就是我登基的时候了。上天眷顾我刘贺,这么多的好事,都有点让寡人接应不暇了。”
    “大王,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不应该扫你的兴。可是,我。。。。。”
    王后仰起脸,看着刘贺,欲言又止。
    “夫人,有什么话,你说。”
    “大王,恕臣妾多言。我看这次进京未必是好事。大将军虽然忠心汉室,但执政二十多年,风闻此人不学无术,贪权恋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而大王又急躁任性,做事没有法度,如今正值年轻气盛,即位后,必欲独揽皇权,可是大将军会甘心还政于大王吗?如果不,以大王的阅历,我怕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如果真的到了权利争夺的地步,大王想过后果没有?”
    “呵呵呵,夫人,你怎么也跟那些腐儒一般瞻前顾后呢。”刘贺爽朗的笑了,“天下是寡人的天下,大将军能奈我何?为了这个帝位,有多少人搏斗厮杀,玩尽心机,最后还不都是丢掉了身家性命。上天垂顾我昌邑王,不费一丝一毫的努力就得到了这个大位,难道要寡人拱手让人吗?夫人,你不要担心,只等着我接你到长安,立你为后,到时候你母仪天下,就不会说我急躁任性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希望有那一天吧。不过,臣妾还是要恳请大王小心谨慎为好。”
    严罗敷把脸伏在刘贺的怀里,忧郁的说。
    “我会的。但你知道吗?寡人从小仰慕先祖父孝武皇帝,南征百越,收服夜郎,痛击匈奴,凿通西域,为汉家开拓疆土,为后世立太平。我刘贺能有这样的机会统理国家,岂能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庸君,受人掣肘?哼,不管他是谁,都别想给我添乱。”
    “大王,你愈是这样说,臣妾心里愈是不安,再加上大王夜里的噩梦,我担心大王。。。。。”
    王后再次抬头看着刘贺,内心的担忧溢于言表。
    “好了,夫人,不要想那么多了,在家里等我登基的好消息把。”
    刘贺兴冲冲的回到后宫,本是想与王后分享这么大的喜讯,想不到王后也往他火热的兴头上泼冷水。刘贺有点不耐烦了,他推开怀里的严罗敷,就要离开。
    “大王,臣妾还有话说。”
    “好吧,你说。”
    刘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严罗敷。
    “大王到京师后,凡事千万不要与大将军针锋相对。大王还年轻,要耐着性子,不急在一时,注意扶持自己的力量,三五载后,等大王江山稳固了,再有作为不迟。还有,如今大行皇帝在丧,举国悲戚,大王理应节食哀恸,不宜喜形于色,与人把柄。”
    “嗯,夫人这个建议很好,我还真的需要好好学习忍耐的功夫。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之谓也。至于装腔作势,那可不是我刘贺的作为。”
    听刘贺这么说,严罗敷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便被刘贺打断了:“好了夫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太劳累了,我出去看看外面准备好了没有。”
    说完,刘贺又急匆匆的出宫忙碌去了。

    第二章 长安道上之狂放不羁的少年王爷

    4

    “驾,驾!”
    汉昭帝元平元年夏五月。丙寅。
    收拾了一上午,吃过午饭,王后严罗敷率领一群后宫里的美人儿,依依不舍的把刘贺送出昌邑王府,太阳正热辣辣的挂在头顶上。意气风发的昌邑王刘贺坐上一辆由七匹骏马拉着的乘辇,后面是一辆三匹马拉的敞车,坐在上面的是相国安乐和少傅王式,其余的属吏和三百名卫士骑马紧随其后。出了城门,沿着西去长安的官道,驭者赵善立在车辕上,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挥着皮鞭,皱着眉头,咧开瓢一样的嘴,大声的吆喝着,恨不得把马车驾飞起来。飞奔的马蹄和车轱辘扬起一路灰尘。
    马不停、人未歇,小半天的光景,这支人马就跑了一百三十多里,有几十匹驽马受不了这疯狂的奔驰,仰头发出嘶溜溜的哀鸣,倒毙在道上。
    “吁、吁、吁!”
    看到这情形,郎中令龚遂拍马上前,拦住了昌邑王的辇车。
    “什么事?”
    刘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质问龚遂。
    “大王,我们不能这样赶路,后面已经有三十多匹马倒毙在路上了,再这样狂奔,我怕到不了长安就没有人了。”
    “哈哈哈哈,”刘贺听见龚遂这样说,不但没有生气,还大声的笑了起来。“这一路跑的真是痛快。好吧,太阳快落了,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到了再说。”
    “定陶。”
    “哦。那就传令下去,放慢速度,最好天黑之前赶到定陶。”
    “驾!”
    刘贺话音刚落,赵善又扬起皮鞭,赶车走开了。

    到了定陶,太阳刚刚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定陶令冯灌听说昌邑王进京路过这里,赶紧带着下属恭恭敬敬的侍候在官署门口,把刘贺迎了进去,又腾出自己的官舍,让刘贺进住,跟随的侍卫被安排在馆驿里。梳洗吃喝完毕,中尉王吉进来跪在刘贺面前,泣不成声。
    “王中尉何事如此难过?”
    刘贺深感惊讶,低头问道。
    “臣没有难过的事,臣难过的是大王。”王吉泣谏道。“我大汉以孝治天下。大王作为宗室肺腑,宜恭守藩国,尽人臣礼。我听说商高宗武丁在居丧期间,三年不说话。今大王因为丧事被朝廷征召,宜日夜哭泣悲哀示孝。想不到大王夜里得到诏书,中午就出发,一下午就跑了一百多里路,这哪里是臣子的作为?希望大王克己复礼,不失朝野厚望。”
    中尉王吉和少傅王式都是当世的大儒,职责辅导刘贺,刘贺对他们都很尊敬,现在听王吉这么说,刘贺面红耳赤,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王中尉请起,寡人知错了。”
    知错不改,一向是青年刘贺的痼疾。还没等王吉再说什么,郎中令龚遂也进来了:“大王,我刚才去看了一下,这一路走来,除了路上倒毙的马匹,现在还有四十多匹马卧倒不起,我看应该淘汰一些人,让他们返回昌邑,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可以,你去办理吧。”
    刘贺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龚遂走后,他又转身对王吉说道:“王中尉,一路颠簸,你年龄也大了,早点过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王吉,刘贺刚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吵吵嚷嚷。
    “大王,我们要见大王。”
    听见外面的喊叫,刘贺从官舍里走出来,看见院子里黑压压跪下来一大片人。刘贺非常惊讶,大声问道:“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
    “大王,郎中令叫我们回昌邑。我们不愿回去,我们要跟大王一起到长安去,为大王鞍前马后,护卫大王。”
    “不错。”刘贺听见这话,有点感动了,他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大声对众人说道,“你们愿意跟随寡人进京,当丰沛子弟,不错。当年追随高皇帝的父兄们,到后来一个个都成了富家翁,今天,我昌邑子弟有此忠心,寡人非常高兴。子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你们跟着寡人到长安摘取富贵,亦是大丈夫志向。不过,时间紧,马匹少,现在听寡人令,所有不能跑路的马和它的主人都回昌邑,剩下的跟寡人去长安,不要再争执了。”
    “谨听大王吩咐。”
    众人觉得刘贺说的在理,便不再强求,齐声应道。
    5

    第二天吃过早饭,被沙汰的几十名侍卫掉头回昌邑去了,剩下的二百精壮人马跟着刘贺继续往长安进发。
    昨天的一路狂奔弄得人困马乏。休息了一夜,刘贺没有继续催促赶路。下午申时,他们到了定陶以西八十里外的长泽驿,晚上就歇息在那里,第三天傍晚时分,他们了济阳。济阳令吴范早早的就在东门外恭候。把刘贺一行接到署内,杀猪宰羊,大摆筵席,吴范陪着刘贺吃饭。
    “大王,大丧期间,卑职不敢饮酒,也不敢给大王上酒,请大王恕罪。”
    吴范站起来,深深地向刘贺一躬到地,歉声说道。
    “济阳令无罪,我们吃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刘贺心里很不痛快。如果不提酒的事,也许刘贺还能忍受,吴范这样一提,反倒勾起了他的酒欲。刘贺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甚觉寡淡无味。
    “寡人一路劳顿,有这样的佳肴却没有美酒相佐,寡人不吃了。”
    刘贺终于还是没能经得住酒的诱惑,把筷子扔到几案上,起身要走。
    “请大王留步。如果大王不怪罪卑职,卑职署内倒有上等的醇酿,请大王享用。”
    吴范赶紧站起来,挽留刘贺。刘贺想了想,说道:“寡人不怪罪你,有酒就上来吧。”
    “且慢,”在一旁陪侍的龚遂伸手拦住了吴范,又转身对刘贺说道,“大王不能饮酒。大王食荤已经逾矩了,再饮酒,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可是大罪,望大王节制。”
    其他心腹也放下筷子,看着刘贺。
    “郎中令太过刻板了,晚上不喝点酒怎么解乏?吴县令不要听他的,快拿酒来。”
    刘贺有点不高兴了,厉声吩咐吴范。龚遂看拦不住,叹息一声,饭也不吃,昂然离席而去。众人见刘贺在这么大的事上如此固执,连龚遂都没能拦住,知道多劝无益,只好低头默默吃饭。

    正值壮年的龚遂性格刚毅,刘贺对他又敬又怵。
    龚遂是鲁国山阳人,字少卿,以经术起家,为昌邑国郎中令,和相国安乐、中尉王吉、少傅王式、郎将陈举俱为昌邑王刘贺所信任和敬重的股肱之臣。虽然刘贺贵为封国之君,但少年心性不改,狂妄自大、放荡不羁。好在这几位大臣都能够以正道规谏,尤其是郎中令龚遂,对刘贺的荒唐行为屡屡面折庭争,从来不会假以辞色,刘贺虽然不悦,但尚能容忍,稍事收敛,虽然事后不久又故态复萌。今天的酒兴被龚遂打搅,刘贺心里极不痛快,几杯酒下肚,就有点醉意微醺了。刘贺扭脸对旁边的吴范忿忿不平的说道:“郎中令龚遂从来不给寡人面子,常常当面顶撞,寡人一再忍让着他,真是令人气馁。”
    “大王,恕卑职直言,郎中令生性耿直,对大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大王这次进京,必然即皇帝位,大王既为天下之主,万姓之尊,更需要龚大人这样的心腹辅佐才是。”
    吴范不露声色的恭维道。
    “吴令说的也是。好了,不提这个茬了,我问你,你们济阳有什么特产没有?”
    “回大王,济阳这地方一展平原,濒临黄河,除了出产粮食之外,也没什么独特方物。不过,我们这里的长鸣鸡倒很有名。”
    “长鸣鸡?说来听听。”
    刘贺来了兴趣。
    “诺。我们济阳的长鸣鸡体格健壮,羽毛华丽如锦,好勇斗狠,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鸣叫的声音嘹亮悠长,所以叫长鸣鸡。”
    “哦,有这么好的鸡,可不可以给寡人捉几只,寡人把它们带到长安报晓司晨。”
    “恭喜大王。”说着,吴范伏拜于地,郑重的谄媚道,“大王能闻鸡即起,处理朝政,实在是天下苍生之福了。卑职这就吩咐人去捉,交给大王的侍从带上。”
    “济阳令办事周到,寡人谢过了。”
    “大王客气了。”

    6

    第九天的傍晚,刘贺一行到了洛阳。
    作为数百年的成周都城,洛阳果然恢弘壮丽,市廛繁华,四通八达。洛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精打细算,善于经商。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除山泽渔猎之禁,贸易畅通,洛阳因居天下之中,成为富商大贾云聚之地,交易之物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洛阳守邯郸信把刘贺一行接到官署,刘贺对相国安乐诸属吏说道:
    “诸位一路辛苦,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吧。”
    “太好了。大王赶路过急,把朝廷使者都落在后面了,这有点不妥,我们应当等候他们一起进京才对。”
    安乐应道。
    “多谢相国提醒,寡人走的是有点急了。”
    听相国这么说,刘贺的脸有点红了,尴尬的应道。

    城市总是吸引人的。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刘贺穿上便装,只带了侍卫长陆勃来到洛阳闹市。街道上人潮涌动,擦肩摩踵。果然是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萧鼓喧空,罗绮飘香。刘贺瞪大双眼,好奇的看着市肆的各类物品,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感觉自己连走路都有点不自然了。
    “壮哉,洛阳,真乃天下形胜之地,难怪太祖高皇帝要定都于此。寡人生在深宫,长在儿女子之手,这也是第一次得见如此繁盛都市。”
    两人挤出人群,刘贺不由得感叹道。
    “大王。。。。。”
    “嘘。说话小心点,我们便服出来,不要再叫我大王了,叫我少主人就好。”
    刘贺突然聪明了起来,提醒陆勃隐蔽自己的身份,他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大声的自称寡人。
    “诺,少主人,咱们再往前面走走吧。”
    陆勃忍住笑,轻声说道。
    两人来到一个卖手杖的摊子前,刘贺停住了脚步。
    “客官,来看看我们的积竹杖,这可是从巴蜀进来的好货,咱中原可是难得嘞。”
    摊主老汉笑脸迎上来,顺手拿了一根竹杖,递在刘贺手里。刘贺接过来,问道:
    “这竹杖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客官,这竹杖可是从小就把几根竹子绑起来,让它们长在一起,再折弯,长成手杖的形状,所以才叫积竹杖。这种竹杖外观奇特,结实耐用,是送给家里老年人的上等礼品。不是老汉说,你要是买两把送给家里的长辈,他们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是吗?”
    刘贺突然想到,自己在京师里的关系完全一片空白,如果买一些积竹杖送给朝廷大臣,花钱不多,至少可以联络一下感情。
    “好吧,你这里有多少?”
    刘贺问道。
    “足有一百多根。”
    “我全要了,你把它们拿到洛阳官署。”说着,刘贺从腰里悬挂的锦囊里取出一枚玉质印章,上面镌刻着几个阴文篆书:大刘记印。递给卖竹杖老汉。“你拿着这个印信,会有人给你报酬的。”
    老汉喜不自禁,接过印章,小心的揣在怀里,连声说:
    “客官放心,我这就送去。”

    “前面一家酒肆,要不我们进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已经中午了,太阳像一团火一样烤得刘贺汗流浃背。陆勃见刘贺有点疲倦,提议道。
    “好吧,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往酒肆那里走去,年轻的小二笑脸相迎:
    “客官要吃点什么?”
    从来没有在酒肆里消费过的刘贺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迷茫的看着陆勃。
    “来两斤熟肉,一壶上等好酒,再来几样凉菜。”
    “好嘞。客官你们坐,马上就上来。”
    小二刚要转身离开,陆勃接着说道:
    “慢,先给我们沏壶茶,润润嗓子,这天也太热了。”
    “好嘞。”
    两人坐下来,小二过来把茶斟上,刘贺轻酌慢饮。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老人有七十来岁的样子,面容清瘦红润,神情爽利,一绺花白胡须飘在胸前,身上青衫垂地,腰系布绦。跟在后面的年轻人二十多岁,个子虽然不高,但躯干精壮,头戴斗笠,身上短衣青衫,腰挂佩剑,背插一根三尺多长的洞箫,脚上穿着一双鹿皮快靴。两人在刘贺的桌子旁坐下来,也要了一壶酒。
    “这位郎君,老朽可以在这里坐下来吗?”
    老者手上端着一杯酒,来到刘贺的几案前,把酒杯放下,也不等刘贺说话,自己就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陆勃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按佩剑,冲老者大声说道。旁边桌子上的那个年轻人无动于衷,继续在那里低头慢饮。斗笠遮住了他的脸。
    “没事。”
    刘贺微微一笑,冲陆勃一摆手。陆勃没有坐下来,移步侍立在刘贺身后,警惕的注视着老者。
    “先生有何见教?”
    刘贺冲老者一拱手,说道。
    “老朽不才,颇懂面相。”老者在刘贺的脸上看了几眼,开口说道,“这茶舍酒肆之中,多是市井野人光顾。今看郎君眉目如画,面若敷粉,伏犀贯顶,器宇轩昂,有王者之姿。且郎君喜色四溢,郎君莫非就是进京嗣位的昌邑王刘贺?”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见老者的言语,陆勃心里一凛,抽出佩剑,上前一步,把剑架在老者的脖子上,厉声问道。老者面色从容,没有理会陆勃,端起酒杯啜饮。旁边桌子上的那个年轻人仍然无动于衷,继续喝酒。
    “陆侍卫退下,让这位老先生把话说完。”
    刘贺喝止陆勃。
    “好,果然有王者风度。”老者微笑道。“不过大王面色暗青,鼻翼尖锐,声音暗弱,这些都不是至尊长寿相貌。今大王西去长安,必立为嗣君,只是当今朝廷之中,大将军霍光秉政,势力盘根错节,不可撼动。而大王在大丧期间吃肉喝酒,不拘礼法,可见大王性情轻率狂躁。以大王轻率狂躁之性格与大将军角力,其结果不言而喻,望大王好自为之,及早急流勇退才是养生之福哦。”
    老者说罢,站起身来,仰天大笑:
    “可惜,可惜,大汉锦缎一样的江山落入这等人手里,恐怕时间不会太久了。”
    说完,老者飘然而去。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从身上掏出了几枚五铢钱,丢在桌子上,也起身离去。
    “此翁商山四皓之流的人物,如果能为寡人所用,我刘贺还有什么忧愁的呢?”(注)
    刘贺不自主的站起来,望着一老一少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呆若木鸡。


    注:商山四皓,秦朝末年四个著名的博士,分别是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秦亡后,他们隐居于商山。汉高祖刘邦曾请他们出山,被拒绝,后被太子刘盈请进太子宫,奉为师傅,高祖听说后大为惊讶,从而坚固了刘盈的太子地位。
    第三章 长安道上之戴笠人

    7

    在洛阳官署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乐成、刘德、丙吉、利汉几位使者和他们的随从,休息了一夜,刘贺吩咐一声,众人又起身西行。
    湖县。午后。
    从昌邑到长安,路,已经走了大半,刘贺也没有了最初几天的急迫。明天过了函谷关,就进入关中了。离京师越近,刘贺的心里越是不安。此时,站在湖县官署的窗前,眺望窗外的远山,刘贺陷入了沉思。
    “陆勃。”
    刘贺叫了一声侍立在门外的侍卫长。
    “臣在。”
    “你去把宗正卿刘德叫来。”
    “诺。”
    陆勃出去了,刘贺继续站在窗前凝视。
    “宗正刘德拜见大王。”
    这刘德原是后来蜚声朝野的大学者刘向的父亲,四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相貌儒雅稳重。他走进屋里,冲刘贺一揖到地。刘贺听见动静,转过身,赶紧上前拦住:“免礼,使君请坐。”
    “谢大王。”
    两人分宾主在几案旁坐下。
    “敢问使君是汉家那个支派?”
    “回大王,仆乃楚元王之玄孙、红侯富之孙、宗正辟强之子。”
    “哦,算来使君是寡人的祖父之辈了。”
    说着,刘贺站起来,重新向刘德行家人礼。刘德见状,又赶紧起身拦住刘贺:“不敢,不敢,大王如此厚礼,仆不敢领受。”
    “叔祖不必介意,贺有事请教,希望叔祖能够推心置腹。”
    “大王有什么事,你说。”
    “贺敢问叔祖,大将军为人如何?”
    “这。。。。。。”
    刘德听刘贺这样问,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面有难色。
    “叔祖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出来的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便不再流传。”
    “谢大王。”刘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大将军是故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异母弟。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的时候就深得孝武皇帝的信任,经常陪侍左右。孝武皇帝病重期间,又受托孤之重,辅佐大行皇帝。大将军性格严整,不苟言笑,手段刚果,深谙权谋之道,只是不喜欢读书,昧于大义。为争权夺利,大将军曾诛灭过同是孝武皇帝托孤的大臣上官桀和桑弘羊三族。不过,大将军最为人诟病的是比较惧内,他的妻子霍显特别喜欢干政,有吕后风,经常插手朝廷事务,非常招摇,门风不肃。这次大行皇帝驾崩,朝臣初意立广陵王为帝,但大将军不喜广陵王年壮,所以才征召大王。大王到长安后,如果能权且隐忍,必能和大将军相安无事,望大王深思熟虑。”
    “谢叔祖,贺知道了。”说到这里,刘贺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仿佛自言自语,继续说道,“大将军以为寡人年少,孤弱可欺,这才征寡人嗣位,好继续执政。只不过,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我怎么可能让着他继续擅权?”
    “大王,话虽如此,只是大将军经营朝廷二十多年,权力稳固,非一朝一夕能撼动,谚曰,柔能克刚。还请大王凡事三思而后行。”
    “看来有见识的人都是这样的看法,我会谨慎的。”
    刘贺想起了临走时王后严罗敷的谆谆告诫和昌邑属吏们的议论,叹息不已。就在这时,陆勃从门外进来:“大王,有人在外面求见。”
    “什么人?”
    陆勃凑到刘贺的耳边嘀咕几句,刘贺点点头:“寡人知道了。”

    8

    院子的正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身穿短衣青衫,腰间佩剑,背插一根三尺多长的洞箫,足穿鹿皮快靴,只是斗笠的前沿遮住了他的脸。刘贺的侍卫并排站在那人的身后,手按环首刀柄,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人。
    “我们见过面。”
    刘贺从屋里出来,冲院子里的人说道。
    “是的,我们在洛阳见过面。”
    那人仍然没动,声音清晰的回应道。
    “找寡人有事?”
    “大王贵为藩王,天下百姓听说朝廷征大王即皇帝位,无不引颈仰望大王风采。而大王却唆使奴仆抢劫民女,像这种禽兽不如的作为,不知大王何以君临天下?”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大王面前血口喷人。”
    郎将陈举上前,伸手就要抓那人。陈举的右手刚搭在那人肩上,就见那人膀臂轻轻一晃,一股强大的气流顺着陈举的手臂通贯全身。陈举承受不住,身子横飞出去,跌倒在一丈开外。众侍卫见状,各自拔出佩刀,就要上前厮杀。
    “慢!”
    刘贺抬手止住众人。
    “不错,所谓侠之大者,为民请命。这位大侠,你说寡人抢劫民女,有何证据?”
    刘贺缓缓问道。
    “在湖县馆驿的院子里,一辆黑色幔子遮盖的辇车,你自己去看。”
    “陆勃何在?”
    “臣在。”
    陆勃上前施礼。
    “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诺。”
    陆勃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刘贺接着问道:“这位大侠,可不可以告诉寡人你是什么人?”
    “不是你的朋友。”
    那人冷冷的回道。
    “是敌人吗?寡人虽然年少任性,但也不至于与你这位陌生人有仇。”
    “虽然你与我无仇,但你的祖父呢?本来某可以一剑取你性命,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倒要看看这大汉江山如何败在你这个纨绔子孙的手里。”
    “大王,这厮太无礼了,何必跟他费口舌,让我结果了他!”
    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陈举忍着痛,手持佩刀,向刘贺喊道。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陆勃就领着一个女子进到人群中,那女子虽然头发散乱,步履踉跄,但仍然掩饰不住五官的清秀和身材的窈窕。
    “大王,刚才臣在馆驿院子里的一辆车上,发现了这个女子,身上绑有绳索,嘴上还塞着败絮。”
    刘贺看见真的在自己的随车上搜出来一个女子,羞得满脸通红。他环顾人群,暴怒道:“这是谁干的,说!”
    “哼,贼喊捉贼,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
    那人再次冷笑道。
    “寡人先不跟你计较,这件事肯定会水落石出的。这位女子,告诉寡人,你是哪里人?到底是谁把你绑在车上的?”
    “回大王,民女是弘农人,昨天在街上行走,被大王手下人强行拉在车上,说是要带我到长安献给大王。民女不从,他们就把我用绳绑上,嘴里还塞上破布。”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那个主谋,民女听他们叫他赵善,是大王的车夫。”
    “赵善何在?”
    刘贺冲人群喊道。众人扭头寻找赵善的身影,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的赵善双膝一软,匍匐在地,爬到刘贺脚前:“大王,贱奴知错了,请大王开恩。”
    “你这个混账东西,背后败坏寡人声誉,要你何益!”
    说完,刘贺抽出腰中宝剑,就要刺杀。
    “大王息怒。既然这事与大王无关,我看还是把赵善交给地方官吏治罪吧。”
    郎中令龚遂上前拦住刘贺。
    “好吧,让他多活一天。来人,把赵善押出去。”
    刘贺恨恨的把剑重新入鞘。侍卫长陆勃过来,把赵善从地上拎起来带走了。忙过了这一阵子,刘贺这才想起那个戴笠人,再找,已经不知所踪了。
    9

    霸上。
    逶逶迤迤,刘贺一行终于到达关中,长安城近在咫尺了。霸上,一个足以让刘贺心潮澎湃的名字,这里的鸿门驿曾经的一次看似不起眼的宴席上,差点让大汉万里锦绣河山从中途夭折。刘贺特意从乘辇上下来,走到不远处的高埠之上,少傅王式、郎中令龚遂、中尉王吉、郎将陈举跟在后面。六月的热风吹得刘贺衣袖飘飘,远处田野里的谷子绿油油的,千里沃野的关中就在眼前。灞河东流,秦岭苍翠。
    “大王,一百多年前,太祖高皇帝从南阳入关,就是在这里驻军的。”
    少傅王式在旁边说道。
    “是啊,后来项王也从函谷关进来,”刘贺点点头,“项王听信谗言,要攻打高皇帝。当时高皇帝只有十万人马,面对统帅五十万大军的项王,高皇帝根本无法抵御。多亏项伯连夜报信,第二天高皇帝亲赴鸿门,才解除了项王的疑忌。”
    “可不是嘛。不过,鸿门宴上,高皇帝也是命悬一线,多亏了张良的智谋和樊哙的武勇,高皇帝才脱离了险境。”
    龚遂接着说道。
    “唉,不知道谁是寡人的张良、樊哙。是你们吗?”
    刘贺转过身子,感慨的问道。
    “臣等愿竭尽股肱之力辅佐大王。”
    王式上前一步,屈身应道。

    信使早就把刘贺一路的行程传到了长安。下午,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以上官皇后的名义派大鸿胪田广明和心腹大司农田延年出城二十里,郊迎昌邑王。
    此时,天已经黑了。
    看见远处通明的火把,侍卫前来报告说,那是朝廷派来迎驾的使者,刘贺赶紧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到火光处,和恭候在道旁的田广明相互揖拜。
    “大鸿胪臣田广明奉皇后懿旨恭迎昌邑王。”
    “有劳大鸿胪。”
    刘贺应道。
    “昌邑王辛苦,请昌邑王移坐法驾。”
    田广明说完,过来几位宫中侍卫,扶着刘贺移坐在天子乘舆上。刘贺令驭者寿成驾车,郎中令龚遂居右陪坐,两支人马汇合,浩浩荡荡,继续往长安走去。
    天亮了,巍峨的长安城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到了东外门广明门,龚遂说道:“大王,按照礼仪,奔丧的人望见国都要大哭以示哀痛,眼前就是长安城的东外门了。”
    “龚卿,天气炎热,这一路的奔波,寡人咽喉疼痛,实在哭不出来。”
    刘贺面露难色。
    “在关键时刻,臣恳请大王不要在一些小节上授人以柄。”
    龚遂实在不明白,这一路上,刘贺并非处处无礼、无知,也并非听不得臣属的谏诤。现在已经到达国门了,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吗?龚遂对刘贺拒绝哀哭的理由深深的不以为然。
    “好了,寡人知道了。”
    看到龚遂一脸的不悦,刘贺歉意的说道。车驾到了未央宫东门楼阙下,龚遂再次提醒刘贺:“昌邑王的馆舍就设在这个宫门外驰道的北边,有条南北行道,车辇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大王应该下车,向西对着门楼跪下,放声痛哭致哀。”
    “谨受教。”
    刘贺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脱了。刘贺在法驾上换了一身白色丧服,然后从车上下来,伏地哀哭。如仪。

    第四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大将军往事(1)

    10

    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坐落在长安城的明德里,府邸高大巍峨,气象森严。吃过早饭,霍光在客厅里等候田延年过来报信。昨天他特意派遣心腹大司农田延年为副使,就是要他就近仔细观察昌邑王的为人如何。等待无聊,霍光随手拿起几案上的黑白棋子一个人博弈。角落里,从博山炉里飘出来袅袅青烟,浓香馥郁,年轻的乐工正在弹奏古琴曲《文王操》,曲声激越,令人陡生纵驰疆场鞭挞天下的幽古之思。
    霍光老了。
    但霍光是个胜利者,一直都是。
    权力倾轧,富贵荣华,四十多年的仕途生涯透支了霍光的生命,也使他见惯了无数的权贵在他眼前崛起和在他手下覆灭。如今,就算他仍然权倾朝野,但他真的是老了,他的皮肤虽然还是那样的白皙,但已经松弛了,头发和胡子也稀疏花白。人到了这个年龄特别喜欢回忆过去,霍光也不例外。要不是四十九年前异母兄霍去病把他从平阳老家带到长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年霍光十二岁。
    匈奴浑邪王与休屠王计谋降汉,孝武皇帝担心他们诈降,借机偷袭边境,于是命自己特别信赖和倚重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将十万之众,明面上是迎接,实际上还带有防范和示威的意味。在出塞的路上,霍去病路过河东平阳,河东太守亲自出城郊迎,身上背着弓箭在头前带路,到平阳侯曹寿的家里驻足。在平阳侯家,平阳侯夫人、孝武皇帝的姐姐平阳长公主告诉霍去病说,你的亲生父亲叫霍仲孺,老家就在平阳。霍去病听说后,赶紧打发小吏去迎接父亲。那时候,少年的霍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个哥哥,而且是朝中无二的显贵。当他看到官员们恭敬的恳请父亲到平阳侯家做客时,他也粘着要去,来接的官员竟然大度的答应了。
    到了平阳侯家,父亲谦卑的向哥哥揖拜,霍去病赶紧跪下来,说道:“去病早先不知道是你的骨肉,没来看你,请父亲恕罪。”
    父亲伏地叩首,回答道:“老臣能把命运托付给将军,这可是上天特别的眷顾哦”。
    直到现在,霍光也无法忘记父亲和哥哥见面时的那一幕。
    “来,快叫哥哥。”
    父亲拉着霍光的手,把他带到大将军面前。
    “哥哥。”
    霍光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
    哥哥摸着少年霍光的头,向父亲问道。
    “他叫光,字子孟。”

    那次见面,哥哥为父亲买下了大量田产、住宅和奴婢就走了。
    正是处在好奇年龄段的霍光对自己这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权贵哥哥更是充满了好奇。他不敢向父亲打听,就有村子里的老人告诉他,年轻时的父亲曾经以县吏的身份在平阳侯家供职,同平阳侯府邸的侍女卫少儿私通生下了哥哥霍去病。差事完毕,父亲就回老家了,然后娶妻生下自己,而卫少儿也抱着襁褓里的哥哥去了京师,投靠她的姐姐孝武皇后卫子夫。从那时起,父亲与卫少儿就断了关系,时间一长,连音信也没有了。
    “你的父亲霍仲孺可是个十足的薄情郎哦。”
    就算一夜之间霍光成了富家少爷,但老人们在给他讲述完父亲的故事后,仍然忍不住来一句无关痛痒的轻蔑、鄙视和嘲弄。
    “肯定是这些老不死们出于嫉妒才这样说的。”
    虽然年少,霍光也能从那些话里品出来浓浓的酸味,他在心里骂道。
    11

    骠骑将军霍去病从塞外还军,把十二岁的弟弟霍光接到了长安。因着哥哥的缘故,霍光被任命为郎,然后迁为诸曹、侍中。从此,霍光正式步入仕途。
    三年后,年轻雄武的哥哥霍去病骤然病逝,孝武皇帝罢食哀悼,起塚象祁连山——那是哥哥痛击匈奴、建功立业之地。十五岁的霍光被任命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深得孝武皇帝信任。也许是有意效法哥哥的作为,虽然没有效命疆场,但霍光留给同僚和世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性格沉静缜密,杀伐果断。
    成年后的霍光身材并不高大,但长相清秀,疏眉朗目,须髯飘逸。每次上朝出入殿门,霍光行走的路线和驻足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有个细心的仆射暗中做记号观察,发现竟然分毫不差,由此可见霍光为人处世的谨慎了。当然,如果不够谨慎和刚烈果断,他霍光也不可能在险恶的仕宦中几十年屹立不倒、长盛不衰。

    在霍光的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经历莫过于逼杀燕王刘旦和腰斩大行皇帝的姐姐鄂邑盖长公主以及族灭同是顾命大臣的上官桀、桑弘羊了。这也是霍光政治生涯中一次最大的胜利。
    但不是最后的胜利。
    孝武皇帝征和二年,太子刘据被方士江充陷害,刘据不得已起兵自保,后兵败在鼎湖自杀。刘据死后,在帝位继承人方面,当时还在世的皇子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都因为有很多过失不得立,剩下的只有李姬所生的昌邑王刘髆和宠姬钩弋夫人赵婕妤所生的刘弗陵了。那时武帝已经年老,而刘弗陵才四五岁,但武帝已经意属这个童子了。武帝遍查群臣,认为霍光可以托付后事,就颇有深意的送给了霍光一幅画,画面是周公姬旦抱着年幼的周成王接受诸侯的朝贺。到了后元二年春天,武帝出游五柞宫,病重,随侍的霍光流泪向武帝问道:“陛下如有不讳,可由谁来继位?”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上次送给你那幅画的深意吗?”虚弱的武帝在病榻上厉声的斥责霍光,“立少子为帝,你效法周公辅佐成王。”
    “辅佐幼主,臣这方面比不上金日磾”
    霍光恐惧战兢,叩首说道。
    跪在一旁的金日磾赶紧推辞道:“臣不过是一个投降的匈奴人,不如霍光可堪大任。”
    但武帝不再说什么了,即日任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桑弘羊为御史大夫。他们四人就在孝武皇帝的病榻前叩拜受职,接受遗诏辅佐年幼的刘弗陵——后来被谥为孝昭皇帝。第二天,武帝驾崩,太子刘弗陵袭位,年八岁,政事全由霍光裁决。

    所有友谊的破裂都是因为利益发生了冲突。
    霍光和左将军上官桀是儿女亲家,霍光的大女儿嫁给了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两人关系好的互穿一条裤子。但要说两家的联姻没有一点政治意图那就没有人相信了,只是炙手可热的权势是很难与人共享的。汉昭帝始元六年,上官安的女儿、霍光的外孙女上官秋水四岁,上官桀亲自请托霍光送他的孙女上官秋水入宫,其意图自然是昭然若揭。上官桀以为,这小女子是大将军的外孙女,将来立为皇后你大将军霍光不也有与荣焉?想必你霍光没有理由反对。但霍光却不这样想,虽说那个小女孩是我的外孙女,但她姓上官,可是你上官桀的亲孙女,就算将来被立为皇后也是你上官家雨露恩泽,跟我霍家有什么关系?但霍光不会如此明说。霍光以上官秋水年龄太小为由轻轻的挡了回去。这理由虽然冠冕堂皇,但两家也因此生了嫌隙。上官桀不死心,他通过别人提醒,送厚礼请托昭帝的大姐鄂邑盖长公主的情妇河间人丁外人的关系终于达成了愿望,上官秋水被送进了皇宫,初封为婕妤,几个月后即被立为皇后,不但如此,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也因为是皇后的父亲被封为骠骑将军、桑乐侯,这让霍光很没面子,心里极不是滋味,但也不好置喙,只好把一肚子的醋意按捺在心里隐忍不发。
    这事不久,霍光和上官父子的矛盾就公开了。
    上官桀为了感念丁外人的倾力帮助,再次请托霍光封丁外人为列侯,被霍光一句“高皇帝白马盟誓,非刘氏不得封王,非功臣不得封侯”所拒绝。上官桀再再碰了一鼻子灰,擦擦老脸,退而求其次,请求霍光提拔丁外人为光禄大夫,依然被霍光断然拒绝。在霍光面前三番五次的碰壁,这让上官父子又羞又怒,同时,这事传到鄂邑盖长公主那里,也让盖主对霍光怀恨在心。
    嫌隙越来也深,看来这矛盾是不可调和了。

    (怎么了,反复被吞?分开上传)

    12

    作为皇后的祖父,如今的上官桀愈加被昭帝器重,大将军霍光有时在家沐浴休息他就代理朝政。虽然是儿女亲家,但和自己一起分享权柄和荣耀,这在霍光看来是无法容忍的,只是霍光什么都没说,表面上风平浪静,但霍光其实早已嫉妒得快要心碎了。
    霍光在耐心的等待机会把他的亲家上官桀一举扳倒。
    机会总是有的。
    位尊势盛之后的上官桀父子日益骄奢,尤其是上官安更加顽悖轻狂,偶尔被昭帝请到宫里赴宴,回来后就对着宾客们吹嘘道,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跟我的女婿一起饮酒了。他的小儿子病死后,他跳到院子里,指手画脚,仰脸大骂苍天的不公。

    敌人的结盟往往都是自己把他们推在一起的,这一点霍光没有意识到。
    远在北方的燕王刘旦认为,大哥戾太子刘据自杀后,按次第自己应当继承帝位,结果却落在了少不更事的小兄弟刘弗陵头上,他把自己心里的愤懑都转嫁到霍光的身上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嗣位肯定是霍光在中间作梗,即或不然,他至少在其中没有说过好话。
    桑弘羊是一个卓越的经济人才。
    武帝末年,因为北伐匈奴,战事连年,国家府库虚耗,民生凋敝,时任搜粟都尉的桑弘羊建议国家设立酒类专卖、盐铁官营制度,成效卓著。以桑弘羊对朝廷的功勋,他觉得有资格为自己的子弟谋取一官半职,结果也被霍光呛了回去。于是鄂邑盖主、上官父子以及桑弘羊这些对霍光深怀恨意的外戚、权贵们就与燕王刘旦一同设谋,以燕王的名义,找人向昭帝上书,剑指霍光:
    大将军出城演练郎官羽林,在路上像皇帝出行那样设置威仪,又擅自调人来增加自己幕府的校尉。苏武出使匈奴,被拘留二十年不降,回来后的职务不过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杨敞无功却被提升为搜粟都尉,霍光如此专权恣肆,恐怕有危险的图谋。臣刘旦愿归还燕王的符节玺印,入朝值宿守卫,监察奸臣的阴谋。
    上官桀和桑弘羊计划借着这个密奏将霍光拘捕并解除他的职务。但昭帝却留住奏书,没有向外颁布。第二天早晨,霍光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他了,早朝的时候他滞留在殿前的画室里不敢进宫。年轻的昭帝向百官问道:“大将军何在?”
    上官桀赶紧回奏:“因为燕王告发他的罪行,所以他不敢进来。”
    昭帝听上官桀这样说,立即下诏召见大将军。霍光进来后,取下帽子,叩头谢罪。昭帝和颜悦色,冲霍光说道:“大将军,把你的帽子戴上吧,朕知道这奏书上内容都是假的,大将军没有罪。”
    霍光惊讶的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是假的?”
    昭帝笑着说道:“将军演习郎官属于分内的事,调选校尉到现在也不过十天,燕王远在边陲,他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况且将军图谋不轨也不需要校尉。”
    听到年仅十四岁的昭帝这么说,霍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赶紧叩头谢恩:“陛下明断万里,聪明睿智,实乃天下苍生之幸也。”

    从长乐宫回来,霍光眉头紧锁,表情冷峻。
    “今天的事好危险,大将军知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大将军府长史卓方平问道。
    “还不是燕王、上官桀、桑弘羊他们。”
    霍光阴冷的说道。
    “他们的手段好毒辣,看来他们不只是想扳倒大将军。这次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肯定还有下一步,难道大将军坐以待毙不成?”
    卓方平试探着问道。
    “燕王旦先帝所弃,盖主淫乱骄横,上官父子浮躁癫狂,桑弘羊贾人之子,贪婪重利,这些人因私欲苟合,相互算计,怎么能经得起老夫铁拳一击?”
    霍光面露狰狞,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击在身边的几案上。
    “大将军目光犀利,思谋深远,臣不及也。”
    看着霍光成竹在胸的样子,卓方平深深叹服。
    “哼,跟我斗?我看他们还是欠点火候。他们不是想当傻逼吗?我给他们机会,支持他们的所有观点,把他们培养成最大的傻逼,等他们傻不动了,就是他们自取灭亡的时候。”
    霍光阴冷的笑了一声,说道。
    第五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大将军往事(2)

    13

    老谋深算的霍光不动声色,在上官桀、桑弘羊诸人面前故意显示自己的懦弱,安静的等待机会做最致命的一击。
    夜。
    骠骑将军上官安幕宾燕吉不经通报径直走进霍光的内室。
    “燕吉拜见大将军。”
    正在坐榻上沉思的霍光看了一眼燕吉:“说吧。”
    “大将军,该动手了。”
    “是吗?有那么急迫?说说看。”
    “大将军,自从上次上官父子和桑弘羊以燕王的名义上书诬告大将军被天子识破,上官父子加紧了夺权的步伐。他们密谋让盖长公主设宴邀请大将军,席间埋伏武士刺杀之,废掉今shang,然后立燕王为帝。”
    “燕王那边有消息吗?”
    “有。盖长公主写信告诉燕王,说右将军王莽死了,丞相杨敞也病了,现在正是起事的好时机。燕王还答应事成之后立上官桀为王。他们之间往来通讯不断,而且还招募了数以千计的游侠武士,只等动手了。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说着,霍光从坐榻上站起来,两眼放光,盯着燕吉。
    “不过,燕王的相国郑平不赞同燕王的计谋,他认为上官桀轻率,上官安年少骄横,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平还认为,就是他们成功了,上官父子也会回过头来对付燕王。”
    “呵呵呵呵,”听到这里,霍光笑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继续说。”
    “大将军,这上官安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他们父子商定,成功之后就杀掉燕王,立上官桀为帝。我当时问他,对皇后当如何处置?上官安竟然说,追逐鹿的猎狗,哪会顾及兔子。”
    “哼,这群疯狂轻薄之徒。燕将军,你在骠骑将军幕府几年了?”
    “回大将军,三年了。不过,卑职还不是将军。”
    “三年?委屈你了,你很快就是将军了。”
    霍光捻须微笑着说道。

    汉昭帝元凤元年冬十月,骠骑将军桑乐侯上官安幕府宾客燕吉上书告发鄂邑盖长公主、左将军安阳侯上官桀、骠骑将军桑乐侯上官安、御史大夫桑弘羊勾结燕王刘旦谋反,大逆不道。诏下廷尉,帝使霍光尽诛上官桀、安、桑弘羊、丁外人宗族,鄂邑盖长公主腰斩。唯独皇后上官安的女儿上官秋水年纪尚幼,没有参与政变阴谋,又是大将军霍光的外孙女,因此没有被废黜。
    消息还没有传到燕国,燕王府早就被持续的恐怖笼罩住了。
    那年秋天的燕王府怪异四起。下雨的时候,彩虹垂到井里,井水一下子就枯干了;猪圈里的猪疯狂的往外跑,撞坏了府内的官灶;乌鸦在庭院里相斗而死;老鼠在大殿的正门跳舞;大殿的窗户自动关闭,怎么都打不开;从天上降下来一团火烧坏了城门楼;大风刮坏了王宫的城楼,还折断拔倒了里面的树木;流星陨落。王后以下宫人皆惊恐不安,刘旦也被吓病了。刘旦的宾客吕广占卜说,有大兵围城,时间在九月或者十月,朝廷会有大臣被处死。
    燕王刘旦更加忧惧,手足无措,他几乎是绝望的对吕广说道:“谋划的事还没成功,妖异已经多次出现,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父子等人伏法的事传到了燕国,刘旦召见燕相郑平,问道:“事情败露了,还发兵吗?”
    “左将军上官桀和盖长公主已被处死,百姓们都知道了此事的真相,不可发兵了。”
    郑平颓然说道。
    刘旦神情恍惚,悲愁万端,便在燕都蓟城万载宫摆设酒宴,会集宾客、群臣、妃妾饮酒浇愁。在酒席间,刘旦起身歌舞:  
    归空城兮
    狗不吠
    鸡不鸣
    横术何广广兮
    固知国中之无人!
    城空了,人去了,鸡不鸣、狗不叫,走在这死一样寂寞的大街上,我该怎么办呢?听到燕王的悲歌,在座的人都哭了。
    宴席还没有散去,从长安派来的专使赐给燕王的玺书已经到了。刘旦跪下听诏。其诏曰:
    当初高祖皇帝取天下,分封子弟为王,用以藩屏社稷。当初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如发,赖绛侯周勃等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难道不是中外有人、表里相应的缘故吗?樊、郦、曹、灌携剑推锋,从高皇帝垦灾除害,耘锄海内,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燕王本为骨肉至亲,同为一体,却与外姓异族图谋社稷,把外人当亲人,把亲人当外人,有叛逆悖乱之心,无忠君爱国之义,假如作古之人地下有知,燕王还有什么面目再奉斋酎祭品去参拜高祖皇帝之庙?
    刘旦伏地叩拜,流泪说道:“老虏曹奉事不谨,做了这种事应当被诛族,唯有一死谢罪!”
    说罢,刘旦从地上爬起来,解下腰里的绶带,颤巍巍的来到一棵大槐树下,把自己挂起来,自绞而死。

    14

    “大将军何思之深也。”
    大将军府总管冯子都带着田延年悄悄的走进来,在旁边站了一会,田延年上前打断了霍光的那些腥风血雨的回忆。
    “你们两个来了,猜猜我在想什么?”
    霍光在冯子都的脸上扫了一眼,勉强的笑了一下,向田延年问道。
    “大将军是国家柱石,受两代先帝倚重,身系天下安危。今昌邑王进京,朝廷百官对其为人、才智一无所知,我猜大将军是担心他不堪重任,有愧先帝托付?”
    “呵呵呵呵。”霍光不置可否,接着问道:“昨天你见了昌邑王,你觉得其人如何?”
    “回大将军,昨天午夜,我们在郊外接到昌邑王,虽然没有深交,但火光之中,王的相貌还算可以,身材也很魁梧。不过,早晨进城的时候他却非常失礼。”
    “哦,哪些地方失礼了?”
    田延年的话一下子引起了霍光的重视。
    “作为大行皇帝的嗣子前来奔丧,到了城门就当下车哀哭,昌邑王却没有。到了内城门,他还是没有。我问王的属官,他们告诉我说,王的喉咙疼痛,不能哭。”
    “哦,还有吗?”
    霍光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说昌邑王这一路上也很荒唐。征王的诏书夜里到达昌邑,王午时就出发了,不到一个下午就跑了一百三十多里。在济阳,王喝酒吃肉,还向济阳令求长鸣鸡;在洛阳买积竹杖;在弘农车载女子,虽然后来证实不是他所为,但他也脱不了驭下不谨的干系。”
    “嗯,好了,我知道了。对了,子都最近在忙什么?”
    霍光转移话题,看着冯子都,关切的问道。
    “回大将军,小人最近陪着大公子监督新府邸的营造,所以没有常来看望大将军。”
    冯子都女人似谄媚的应道。
    “虽然忙,可别忘了老夫哦。”
    霍光心里一阵荡漾,伸手在冯子都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冯子都那张英俊粉白的脸,暧昧的说道。
    有田延年在,冯子都的脸有点红了:“小人岂敢?”
    就在这个时候,半老徐娘的夫人霍显从屋里款款的走了出来。霍显身穿长袖襦裙,头上梳了一个瑶台髻的发型,脸上涂脂抹粉,妖冶横生。从冯子都身边走过时,霍显匆匆的在他脸上漫不经心的撩了一眼,冯子都赶紧把头低下。霍显上前说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知道夫君怎么处置昌邑王?”
    霍光看着打扮得如此花哨的夫人,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说道:“朝廷征召他,当然是让他来嗣皇帝位了。”
    “夫君一心朝廷事务,如今新皇帝很快就要登基了,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夫君,你有没有为霍家考虑过?”
    “考虑什么?有话你就直说吧。”
    “这么多年来,我们霍家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而你也老了,一旦有讳,霍禹、霍山不知道能不能撑住霍家,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夫人说话向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霍光疑惑的看着霍显,忍不住说道。
    “好吧,我说了。昌邑王的立与不立就在于夫君的一句话,他现在刚从封国来,凡事仰赖夫君,趁着他还没有即位,我觉得应该把上官秋水嫁给他,有了这层关系,将来就是夫君致仕归隐了,霍家的地位仍然会固若泰山。”
    听到这里,霍光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胡说!真是岂有此理,上官皇后早为人妇,贵为 ,天下皆知,怎么可以再嫁?况且昌邑王和大行皇帝乃叔侄辈,真不知道你这个老女人是怎么想的。”
    对于霍显来说,虽然朝野没有人不惧怕霍光,但她从来没有把他的这个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的丈夫当回事儿,更不会在他面前露怯。霍显坦然质问道:“哼,那有什么,当年鲁元公主的女儿嫁给孝惠皇帝,他们还是亲亲的舅甥关系呢。再说了,她嫁给昌邑王不还是未来的皇后吗?秋水才十六岁,作为外祖父,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守寡?”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你如果答应,我们把秋水接回来,偷偷的放到民间,然后以民间女子的名义再把她送进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还有,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应该为霍家大小几十口子的将来着想才是。”
    “大将军息怒,我觉得夫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还没等霍光说话,冯子都上前安慰道,霍光竟一时语塞。

    14

    “大将军何思之深也。”
    大将军府总管冯子都带着田延年悄悄的走进来,在旁边站了一会,田延年上前打断了霍光的那些腥风血雨的回忆。
    “你们两个来了,猜猜我在想什么?”
    霍光在冯子都的脸上扫了一眼,勉强的笑了一下,向田延年问道。
    “大将军是国家柱石,受两代先帝倚重,身系天下安危。今昌邑王进京,朝廷百官对其为人、才智一无所知,我猜大将军是担心他不堪重任,有愧先帝托付?”
    “呵呵呵呵。”霍光不置可否,接着问道:“昨天你见了昌邑王,你觉得其人如何?”
    “回大将军,昨天午夜,我们在郊外接到昌邑王,虽然没有深交,但火光之中,王的相貌还算可以,身材也很魁梧。不过,早晨进城的时候他却非常失礼。”
    “哦,哪些地方失礼了?”
    田延年的话一下子引起了霍光的重视。
    “作为大行皇帝的嗣子前来奔丧,到了城门就当下车哀哭,昌邑王却没有。到了内城门,他还是没有。我问王的属官,他们告诉我说,王的喉咙疼痛,不能哭。”
    “哦,还有吗?”
    霍光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说昌邑王这一路上也很荒唐。征王的诏书夜里到达昌邑,王午时就出发了,不到一个下午就跑了一百三十多里。在济阳,王喝酒吃肉,还向济阳令求长鸣鸡;在洛阳买积竹杖;在弘农车载女子,虽然后来证实不是他所为,但他也脱不了驭下不谨的干系。”
    “嗯,好了,我知道了。对了,子都最近在忙什么?”
    霍光转移话题,看着冯子都,关切的问道。
    “回大将军,小人最近陪着大公子监督新府邸的营造,所以没有常来看望大将军。”
    冯子都女人似谄媚的应道。
    “虽然忙,可别忘了老夫哦。”
    霍光心里一阵荡漾,伸手在冯子都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冯子都那张英俊粉白的脸,暧昧的说道。
    有田延年在,冯子都的脸有点红了:“小人岂敢?”
    就在这个时候,半老徐娘的夫人霍显从屋里款款的走了出来。霍显身穿长袖襦裙,头上梳了一个瑶台髻的发型,脸上涂脂抹粉,妖冶横生。从冯子都身边走过时,霍显匆匆的在他脸上漫不经心的撩了一眼,冯子都赶紧把头低下。霍显上前说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知道夫君怎么处置昌邑王?”
    霍光看着打扮得如此花哨的夫人,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说道:“朝廷征召他,当然是让他来嗣皇帝位了。”
    “夫君一心朝廷事务,如今新皇帝很快就要登基了,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夫君,你有没有为霍家考虑过?”
    “考虑什么?有话你就直说吧。”
    “这么多年来,我们霍家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而你也老了,一旦有讳,霍禹、霍山不知道能不能撑住霍家,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夫人说话向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霍光疑惑的看着霍显,忍不住说道。
    “好吧,我说了。昌邑王的立与不立就在于夫君的一句话,他现在刚从封国来,凡事仰赖夫君,趁着他还没有即位,我觉得应该把上官秋水嫁给他,有了这层关系,将来就是夫君致仕归隐了,霍家的地位仍然会固若泰山。”
    听到这里,霍光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胡说!真是岂有此理,上官皇后早为人妇,贵为 ,天下皆知,怎么可以再嫁?况且昌邑王和大行皇帝乃叔侄辈,真不知道你这个老女人是怎么想的。”
    对于霍显来说,虽然朝野没有人不惧怕霍光,但她从来没有把他的这个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的丈夫当回事儿,更不会在他面前露怯。霍显坦然质问道:“哼,那有什么,当年鲁元公主的女儿嫁给孝惠皇帝,他们还是亲亲的舅甥关系呢。再说了,她嫁给昌邑王不还是未来的皇后吗?秋水才十六岁,作为外祖父,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守寡?”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你如果答应,我们把秋水接回来,偷偷的放到民间,然后以民间女子的名义再把她送进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还有,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应该为霍家大小几十口子的将来着想才是。”
    “大将军息怒,我觉得夫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还没等霍光说话,冯子都上前安慰道,霍光竟一时语塞。

    别再吞了!
    (反复被吞,只能分散上传了)

    15

    昌邑王邸就坐落在长乐宫门外驰道的北边。
    一路长途跋涉,总算到了长安。还是两岁那年,父亲昌邑哀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准许朝觐皇祖父,怀抱中的刘贺也跟着来到长安,只是那时候年龄太小,根本没有留下一点记忆。如今皇祖父刘彻和父王刘髆早已不在人世了,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却成了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的主人。刘贺以为,自己的到来,朝廷的文武百官必然蜂拥前来拜见,可是,直到下午了,才稀稀拉拉的来了几个不疼不痒的小京官,至于丞相杨敞、大将军霍光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刘贺忿忿不平,向几位心腹抱怨道:“诸卿,寡人此番来京,丞相杨敞、大将军霍光理当前来拜见。他们不来也就罢了,怎么连秩俸两千石的重臣也不见有人来,你们不觉得有点诡异吗?”
    “大王,朝廷百官不来拜谒都是在观望大将军的动向。至于大将军为何不来,无非是倚老卖老,不想在大王面前屈尊。臣以为,大王倒不如主动去见大将军。大王以储君的身份亲自登门拜访,表明大王尊重朝廷元老。我相信大将军肯定会感激涕零,忠心辅佐大王。”
    郎中令龚遂上前说道。
    “龚公休矣。我汉家江山万里,固若金汤,寡人作为嗣皇帝,哪有登门拜见臣下的道理。大将军到现在不见动静,分明没把寡人放在眼里。寡人倒要看看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
    赌气的刘贺断然否定了龚遂的倡议。
    “既然大王心有主见,我们就应该从别处着手。”郎将陈举冲众人说道,然后又向刘贺进言道,“大王,虽然大将军经营朝廷几十年,但臣不相信文武百官都跟他一心,大王应该派人摸底朝廷状况,然后再做计较。”
    “嗯,陈将军的建议很好。”刘贺点头称许,然后看着龚遂,说道:“龚卿足智多谋,深富远见,我看这件事就让龚卿操持吧。”
    “臣遵命。”
    龚遂没有推辞。就在这时,门口侍卫进来禀报:“大王,侍御史严延年求见,”
    刘贺站起来,笑着说道:“寡人的岳父来了,快请。”
    “侍御史严延年拜见昌邑王。”
    严延年进来,躬身向刘贺施礼。
    “岳父大人来我就放心了。”
    的确,如果说刘贺轻狂任性,目空一切,但对他严延年却是非常敬重,这不仅仅严延年的女儿、刘贺的王后严罗敷贤淑明理,更重要的是,严延年性格刚直不阿,凡事颇有主见。
    严延年是东海下邳人。他的父亲严丰是武帝时的丞相掾,他从小就学律法,长大后回到下邳老家,为东海郡吏。严延年身材短小精悍,办事敏捷干练,嫉恶如仇,时人以为,就算孔子的弟子子贡和冉有那样精通政务的人都比不过他。对手下吏员中忠诚奉公的人,严延年会像家人一样亲近厚待他们,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所以,在他管辖的域内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严延年还善于写监狱判词和官府文书,就算郡里的专业写手主薄见了他的文笔也自叹弗如。
    严延年与人相处恩怨分明,有侠士风。
    (被吞的太厉害了!)

    17

    大将军府。夜。
    霍光正在把玩着一根积竹杖,这是下午刘贺让中常侍韩义送过来的。
    仅仅一天的时间,霍光就后悔了,他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霍光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昌邑王如此刺头,才刚刚即位,对自己这个三朝元老既没有单独召见,也没有赏赐,更没有加官进爵,这完全不符合惯例。不但如此,他还拒绝了纳上官秋水为后的提议,这让霍光颜面尽失。最难以容忍的是,刘贺没有跟自己打招呼就大封昌邑旧属,这一点完全触及了霍光的底线。刘贺这种种作为分明是把他大将军视作无物。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霍光的权利就会被剥夺净尽。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大将军,今天新天子的作派全然不顾大将军的感受啊。”
    冯子都站在霍光身边柔声说道。
    “他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可以撇开我为所欲为了,还让人给我送来这个东西,要我在家好好养老。哼。”
    霍光把手里的积竹杖横在眼前,看了一眼,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竹杖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咣咣当当的清脆声响。
    “大将军不要生气,我看新天子毫无城府,锋芒过于外露,这绝不是为君之道,小人以为,大将军现在应该韬光养晦,静以待变,反而会让天子不好意思,朝臣也会为大将军鸣不平的。”
    “呵呵呵,子都越来越长进了,以退为进,示人以弱,好主意。”
    霍光伸手拉住冯子都,摩挲着那双女人似的纤纤细手,嘴里夸赞着说道。
    “都是大将军的栽培。”
    冯子都温柔似水。
    别院。霍显卧室。
    霍显身穿轻薄华丽的曲裾深衣,酥胸半露。摇曳的灯烛照在她粉白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年轻了许多。霍显的心在疯狂的跳,像少女一样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好多年了,大将军霍光很少来她的院子,更不用说进她的卧室了,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是厌恶的。但霍显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需要男人的宠爱,还需要男人的滋润。只有他愿意爱她、体贴她、滋润她。给她说不尽的温存。
    他来了。凭着女人的细腻和敏感,她能感觉到他来了。
    霍显坐在梳妆台前,故意不回头往门口那里看。
    冯子都轻轻的推开门,又轻轻的掩上,然后轻轻的来到霍显的身后,双手轻轻的搭在霍显的肩上,轻轻的揉捏。
    “郎君。”
    霍显伸手握住冯子都那光滑的手背,然后站起来,嘴里吟哦一声,把自己送在冯子都的怀里。冯子都把霍显抱起来,放到床上。。。。。。
    十二岁那年,冯子都被他的父亲卖到霍家为奴。一转眼五六年的光景,冯子都就把男人的规模长了出来。八尺多高的冯子都眉目清秀,面白如脂,唇若涂丹,连大将军霍光见了都春心荡漾。从那时候起,霍光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奴,渐次把他升为霍府的奴监,成为霍府上下几百奴仆的总管,出入霍光的卧内,参与霍光的政务决策,和霍光同榻共枕。
    霍光渐渐老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连霍显的院子都不想踏进一步,只是偶尔会让冯子都陪侍。对冯子都如此的宠爱,连霍光的儿子霍禹和霍山都看着眼红。养尊处优的霍显受不了空闺的寂寞,也把眼睛盯在了这个精品男人冯子都身上。机会多的是。当那天晚上冯子都被霍显叫到卧内,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对冯子都来说,只有在床上把霍显折磨得服服帖帖他才享受到了一个男人的真正尊严。他在霍显身上卖力的chongzhuang,其实不仅仅是在征服,也是一种泄愤。只有把这个老女人压在身下,roucuo她身上的rou,xishun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拼命的roulin她,听她喉咙里发出来那xiaohun的huanchang,冯子都才会感到他跟霍光是并肩的。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忘了在霍光那里受到的侮辱。
    天还没亮的时候,冯子都醒来,又是一番巫山云雨,然后才提上裤子,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悄悄地离开了霍显的卧室。
    18

    汉昭帝元平元年夏六月。壬申。孝昭皇帝葬平陵。
    葬礼结束后,车马浩浩荡荡的从平陵回来,刘贺直接来到翠华宫,朝见皇太后上官秋水。
    这是作为皇位继承人的刘贺当尽的礼仪。
    这也是他来到长安后第一次来见上官秋水。

    十六岁的上官秋水依偎在翠华宫的雕花木栏上目光空洞的眺望远方。她心如止水,两腮却挂满了泪珠。
    她想问一句外祖父,当年诛灭上官家族,为什么不把她也一同给杀了?他残忍的留着她一个人活着来承受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是的,所有。
    她也想问一下她的夫君孝昭皇帝刘弗陵,那是她最能依仗的亲人和靠山,可你为什么竟狠心的撇下我走了,留下我孤零零的面对整个世界的敌意和冷漠。
    如今,在这深深的深宫里,谁还记得我呢?除了可利用的价值外,上官秋水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抛弃了。
    从六岁入宫,几个月后被立为后,上官秋水跟着刘弗陵整整十年。这十年来,他几乎是她眼里唯一的男人。他高大、英俊、壮实。刚进宫的时候,他会把她抱起来,放在他的膝盖上逗她,或者,牵着她的小手到处疯跑。其实,那个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后来她慢慢懂事了,知道了这个大哥哥就是自己的男人,他再来找她,她会羞涩的。直到有一天,她的父母和哥哥因为谋反被族灭了,唯有她因为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没有受到株连。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是他每天过来安慰她,为她擦拭眼泪。再往后,她长大了——她真的长大了吗?也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罢了,他们正式结婚了,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场盛大的皇家婚礼,举国都因为他们的婚姻而欢庆。那天晚上,十三岁的她真正地成了他的女人。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为他生个儿子。
    可是没有。
    为了让他专一的在她身上,外祖父买通宫中的太医,让里面的女人们都穿上紧身的绲裆裤,使他不能随便在这些女人身上宣泄情欲,说是为了他的身体,其实真正的目的无非就是不让那些宫女们和她一起分享这个男人罢了。
    可是三年了,她一直没有怀孕。
    “也许我还小,过两年就会生了。”
    有时候她会这样安慰自己。她并不十分着急。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身体那么强壮的他,突然之间得急病就崩了——对她来说,这个崩字真的太精确了——那实在是山崩地裂哦——太急促了,那么干脆、那么决绝,连给太医急救的机会都没有。
    何等的残忍。
    她生命的柱石一夜之间崩塌了。她虽然贵为皇后乃至皇太后——就算是太皇太后又怎么样呢——他的驾崩注定了她将孤独的度过余生。
    从此,她跟男人绝缘了。
    何等的残忍。
    和刘弗陵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就成了上官秋水的全部记忆,她不想去触及那些温暖的痛苦,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每天以泪洗面,心里的忧郁和孤单快要让她疯了。

    “启禀太后,陛下在宫门外等候觐见。”
    宫女阿蒙过来屈膝施礼。
    “知道了,把他带到慈仪殿。”
    “诺,太后。”
    阿蒙走了。上官秋水用丝巾擦擦眼角的泪,往后宫走去。

    “儿臣拜见母后。”
    上官秋水换了一身锦绣朝服。
    刘贺在宫女阿蒙的带领下来到慈仪殿。刘贺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端庄的坐在御榻上。刘贺知道这就是上官皇太后了。刘贺继续往前走。更近了。刘贺向皇太后伏拜。刘贺站起来。刘贺看见了太后的脸,那张雍容华贵如满月般白净的少女的脸,弯弯的细眉下是一双秋水一样的凤眼,一张如烈火燃烧的红唇。刘贺在这张光彩夺目的脸上眩晕了。
    那张青春四溢的脸。
    “免礼,赐皇帝座。”
    刘贺没有听见皇太后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等他脑子清醒过来的时候,太后和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七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不伦之恋

    19

    龚遂拜访的第一个朝中大臣是丞相安平侯杨敞。
    龚遂之所以首先拜访杨敞,不仅仅因为他是丞相,是仅次于大将军霍光的朝中重臣,更重要的是,龚遂了解杨敞的为人。
    五十多岁的杨敞字子明,是弘农郡华阴人。从东周安王开始,杨氏历代祖先就在周或秦朝为官。杨氏最著名的人物就是杨敞的曾祖父杨喜。当楚汉相争的时候,杨喜是汉王刘邦帐下的郎中骑都尉,常在汉王宫中宿卫,是汉王诸多的亲信之一。汉王五年,项王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之计,兵败乌江,自刎身亡,尸首被汉王手下五人夺得,其中一人就是骑都尉杨喜,他也因此被封为赤泉侯。
    作为百官之首,杨敞为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凡事小心谨慎、优柔寡断,这也是霍光看中他、让他升为相国的关键。霍光不可能引用一个强势的首相压在自己的头上。当然了,杨敞这种懦弱的性格有时候也会成为自己利益的拖累。不过,凡事总不能一概而论,所谓福祸相依,谁能说得定呢?
    杨敞入仕的第一站就是供职于大将军霍光的幕府,后为军司马,深得霍光厚爱,被升迁为大司农。
    汉昭帝元凤元年,燕王、盖主、上官父子和桑弘羊谋反,其实他大司农杨敞也早早得到了消息,但他却不敢告发,称病躲在家里,分明就是首鼠两端,没有勇气拿他的前途做赌注。事情过后,凡立功的人大小各有封赏,唯独他杨敞没有。虽然失算了,但没过多久,霍光就把他提到御史大夫这种显要的位子上,接着就代王欣为丞相。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霍光之所以重用杨敞这样的人不过是把他当做一个傀儡而已,自己好在背后提线摆布。
    龚遂之所以选中他,也正是看中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可以威逼利诱。
    “相国劳苦,龚遂特意代陛下致意相国,感谢相国支持大将军征陛下嗣位。”
    杨敞听说新晋执金吾龚遂来访,知道这是新天子身边的亲信,赶紧亲自出门迎接。把龚遂请进相府大厅里让座,龚遂看了一眼左右,杨敞知道龚遂这是有重要的话说,屏退了众人,龚遂这才恭敬的说道。
    “陛下亲武帝孙,继位顺理成章,仆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陛下能念及仆之绵薄之力,臣敞诚惶诚恐。”
    杨敞谦虚的回道。
    “相国对汉家忠贞,天下皆知。只是皇帝新即位,尚未遍封诸大臣,而大将军似有怏怏,以相国计,大将军还有什么心愿未达?”
    听龚遂这么露骨的问自己有关大将军的事,杨敞心里紧张的思考着该如何回应。沉思了片刻,杨敞小心的说道:“高祖皇帝白马盟誓,‘非刘姓不王,非功不侯。’今大将军身为列侯,位在三公上,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我想,大将军不应该有什么未达的心愿吧。”
    “嗯,相国说的不错,只是人心诚不知足。如今大将军执政二十多年,生杀予夺,权倾朝野,仆以为也该致仕退休了,否则尾大不掉,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哦。”说完,龚遂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杨敞。杨敞不敢跟龚遂的目光对视,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龚遂见杨敞如此紧张,便转以平和的语气接着说道,“陛下深知相国持重,可堪大任,特遣仆致意相国。项王有言,彼可取而代之。相国明见,仆告辞了。”
    “臣杨敞甘效犬马劳,死而后已。”
    杨敞听明白了龚遂拜访他的深意。他知道,他的一生又要面临一次生死抉择了。

    20

    五陵年少金市东,
    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唐 李白《少年行》

    繁华昌盛的长安闹市。
    霍禹和他的侄子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的孙子霍山、霍云总是被一群闲得蛋疼的五陵少年拱卫着在市肆里斗鸡走狗,或者骑着大白马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后面的家丁奴仆们累的跟狗似的气喘吁吁,深怕落在了后面被嫌弃。人们见了这群人就像遇到了瘟疫一般远远地躲避。这,就是霍禹他们每日疯狂、闲适和放纵的生活内容。
    玩的累了,霍禹带着这跟帮班来到波斯人开的酒肆里,高鼻深目的当垆胡妓抖着饱满的胸脯、扭着肥大的屁股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我说公子们呐,楼上请,里面坐。”
    胡妓们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勾肩搭背,把这群少年迎进里面。这胡妓果然是一种和我大汉中国的女人们完全不同的春色,妖娆的更加放肆,扭捏的更加撩人。
    酒足饭饱之后,再跟胡姬们调笑一番,霍禹这才撵走了仆役们,带着两个侄子回到大将军府里。刚进到大厅,就看见母亲和冯子都在那里窃窃私语。看见三人进来,冯子都下意识的把身子从霍显身边挪开。霍禹走到母亲面前,皱了皱眉,翻了冯子都一个白眼,然后向霍显问道:“母亲,父亲这两天在忙什么,怎么一直没有见到?”
    “哼,你们几个过来。”
    霍显面沉似水,瞪着一双泛白的三角眼把他们几个叫到身边。虽然霍禹他们在外面声色犬马、放浪形骸,但对这个强势的母亲和奶奶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母亲有什么事,孩儿们在听着呢。”
    霍禹柔声说道。
    “你们这几个孩子哟,就知道整天在外面胡闹,”霍显把目光盯在霍禹脸上,“你知道吗?新皇帝登基,根本不甩你父亲,难道你就看不出卯金刀吗?你要知道,这几十年来,你父亲为了保持这个位子得罪了多少仇家?如今,你父亲老了,一旦他倒了下来,有多少人想吃我们霍家的肉喝我们霍家的血?你父亲这两天为这事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可是你们。。。。。。”说到这里,霍显真的有点伤心了,她从腰里抽出丝巾,在眼眶里轻轻的沾了几下,继续说道,“我们霍家就指望你们这些小辈了,可是看看你们这熊样子,你父亲和我能放心吗?”
    “祖母,你不要难过,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刘家的江山还不是靠着我们霍家支撑?只要祖父一句话,让他下来他就得下来,大不了把这个位子拿过来我们霍家坐。”
    十五六岁的少年霍云上前说道。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这话可不要再说了,这是要杀头的。”
    听霍云这么说,霍显大惊失色。
    “祖母,你别害怕,我看阿云说的没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又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他刘家坐了一百多年,也该我们霍家坐坐了。”
    一旁的霍山蛊惑道。
    “嗯,我看这几位公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愚蠢的上官桀尚且图谋不轨,何况当今朝廷都在大将军的把握之中?大将军心腹故吏遍布天下,只要大将军乐意,我看这江山唾手可得。”
    冯子都插话道。
    “真的吗?”
    霍显有点心动了。霍显目露精光,看着冯子都的脸,小心的问道。

    21

    刘贺后悔了。
    刘贺知道太后年轻,但刘贺没有想到太后年轻的如此炫目。
    从翠华宫回来,刘贺失魂落魄。刘贺后悔没有按大将军的意思答应把太后娶了。当时的义正辞严拒绝得那么不留余地,现在想起来多么可笑。但话已经说出来,还能反悔吗?可是,自己是个一言九鼎的一国之君,就算别人愿意,自己还好意思再开口吗?
    如果大将军不提,再给刘贺五十个脑细胞他也不会往那里想。但窗户纸被捅破了,刘贺的色欲在三寸丹田里恣意泛滥。刘贺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自己的母后。
    想来想去,刘贺现在能做的就是,每天去翠华宫朝觐太后。当然,这是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就是传出去了,人们也只能说,当今天子践行了汉家传统的孝道而不会怀疑他的真实用意。
    刘贺希望每天都能见到那张灿若星辰的脸。

    “母后,孩儿昨天失礼,还请母后恕罪。”
    第二天早晨,翠华宫慈仪殿里,一番繁文缛节之后,刘贺低头向上官秋水道歉。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英俊少年向自己一口一个母后,上官秋水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可能是因为你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吧?哀家让阿蒙带你到处走走,习惯就好了。”
    上官秋水轻启朱唇,故作老气的说道。
    “谢母后不计较孩儿的鲁莽。不过,孩儿心有郁结,不说出来心里难受。”
    “什么事?你说吧,哀家听着呢。”
    上官秋水抬头不经意的和刘贺那双热辣辣的目光相撞,双颊陡然飞红了,心里狂跳不止。刘贺看了看侍立在太后身边的阿蒙,说道:
    “孩儿不敢说,怕母后生气。”
    “没事,阿蒙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上官秋水平抚了一下狂乱的心,口气冷淡的说道。
    “大将军托人给孩儿推荐皇后人选,被孩儿拒绝了,不过,孩儿现在非常后悔。”
    “推荐的是什么人?有什么后悔的?”
    上官秋水好奇的问道。
    “是母后!”
    刘贺大胆的看着上官秋水。
    “啊,我?怎么会是我?”
    上官秋水听见刘贺这样说惊得花容失色。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外祖父要让自己再嫁,而且要嫁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继子。但上官秋水并没有动怒。自从丈夫孝昭皇帝驾崩之后,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上官秋水想了很多,但所有想法的结果只有一个: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年少的未亡人。她从来就不敢奢望自己再嫁。也许,这是她心里最渴望的结局,哪怕那个人是一介平民她也会在所不惜。
    但她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候选人会是她的继子。
    “是真的。”
    刘贺语气坚定。
    “大将军怎么会出这样有违人伦的主意?”
    上官秋水微蹙眉头。
    “孩儿开始也是这样想,所以拒绝了。不过,自从孩儿见了母后之后就后悔了。”
    “你就是不拒绝哀家也不会答应的,这要是让天下人知道了,会被人唾骂的。”
    “那也未必,其实,先朝类似的事例很多。”
    “是吗?”
    “是的。”
    “说说看。”
    “我大汉孝惠帝的皇后就是鲁元公主的女儿。”
    “这个我知道。”
    “还有楚平王的王后本来是给太子建娶的,后来楚平王喜欢就自己娶了。”
    刘贺说的这件事已经有六百多年了。当时楚平王派大臣费无忌到秦国为太子建迎娶秦景公的女儿孟嬴,回来后,费无忌为了讨好楚平王,极力渲染赵孟嬴的美丽——毫无疑问,赵孟赢的确长的极端美丽。费无忌私下里撺掇楚平王自己娶了孟嬴。楚平王为色所迷,接受了费无忌的建议,为此还放逐了太子建和大臣伍奢。
    “别说了,楚国因为这件事国家内乱了几十年,差点灭国,我可不想当一个倾国倾城的坏女人,你走吧,往后别再来翠华宫了。”
    上官秋水打断了刘贺的话,拂袖而去。
    第八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一盘棋局

    22

    大将军府。
    对于新皇帝的冷落,这几天的霍光心里没有一点慌乱。几十年积累的政治智慧告诉他,最可怕的敌人不是那种爱招摇和锋芒毕露的人,而是那种表满上风平浪静,暗地里给你挖坑使绊子的。无论如何,霍光都不是前者。霍光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那些在舞台上极尽表演的戏精,不怕你善于装扮,就怕你演的不多,只要你贪婪并沉溺于舞台上的角色,你就有露出破绽的疏失。
    霍光是个老辣的政治猎人,他知道什么时候潜藏,什么时候伏击。
    当然,令霍光想不到的是,他的子孙最后也成了别人的猎物,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死了,否则的话,他会深深的懊悔自己在政治这个大舞台上折腾的时间太久了。
    差不多五十年,真的是太久了。
    “陛下刚从昌邑来的第一天起就私自派人到市上买鸡和猪肉吃。”中常侍韩义在霍光耳边小声说道。霍光闭目养神,不住地轻轻点头。
    “嗯,继续。”
    “在昭帝灵柩前接受信玺、行玺后,打开了就不再封上。那些随从的官员又拿着符节,带领昌邑王的从宫、马官、官奴二百多人进宫与陛下游戏。陛下还亲自到保管符玺的地方取走十六根符节,早晚去灵柩前哭祭时,让随从的官员轮换着拿着符节跟着。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放在前殿,便叫人取出乐府的乐器,把昌邑国的乐人引进宫里击鼓歌唱、吹奏乐器。等到灵柩下葬返回,就到前殿去敲打钟磬,还从长安厨内取出三副太牢供品,陈放在阁室中进行私祭,祭祀完毕,就同随从的官员大吃大喝。驾着皇帝出行时专用车马,车上蒙着虎皮,插着鸾旗,驱车跑到北宫、桂宫,追野猪,斗老虎。”
    韩义把刘贺从昌邑到京师长安后的所有动向详细的汇报给了霍光。
    “很好,很好,还是一副少年心性,太贪玩了。不管陛下想做什么,你们都不要拦阻,就让他做去吧,尽量满足他的心意。”
    “仆知道了。”韩义意味深长的微笑着,轻声说道。
    等韩义走后,在一旁的霍显这才说话:“夫君,你何必这样处心积虑,这样被动呢?要我说,还有更好的方法可供选择。”
    “你个女人家知道什么?哪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霍光轻蔑的翻了妻子一眼,嘴角微微的撇了撇。霍光不相信这个女人处理政务比自己还精明老道。
    “咱们的大女婿邓广是未央卫尉,掌管着未央宫的安全;二女婿度辽将军范明友守护京畿;小女婿任胜是中郎将、羽林监,掌管着皇家的御林军。姐姐的女婿张朔是光禄大夫,是朝中重臣,孙女婿王汉是郎将,再加上张安世和田延年这些心腹,这朝野可都是咱们家的人,只要夫君一句话,就可废了那个只知道贪玩享乐的天子,这天下可就是咱们霍家的了。”
    “你这个疯女人,你不想活了?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骚主意?”
    霍光听霍显如此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真的动怒了,他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的问道。
    “怎么,莫非大将军要去告发我吗?”
    霍显一点也不害怕,她以挑衅的目光看着霍光。
    “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霍光咬牙切齿的逼向霍显。
    “哼,你要是告发,就去告发霍禹和霍山他们吧。”
    霍显说完,一扭屁股风摆杨柳的走开了。霍光颓然坐在榻上,口中喃喃自语:“我虽然老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大汉的忠臣,谁也别想胡作非为。”

    23

    长乐宫。嘉德殿。
    刘贺非常的痛苦。刘贺曾经以为人间最不该痛苦的人就是皇帝陛下了——天下都是他的,要啥有啥,就是想要个月亮也有大臣们自告奋勇飞到天上给他摘一个下来。对皇帝来说,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情呢?当然,要是想吃一碗京城的名吃油泼辣子面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而对刘贺这个新皇帝来说,喜欢上了自己曾经鲁莽的拒绝了的女人真是一件令人非常恼火的事情。虽然自己也厚着脸皮勇敢的表白了,但从目前看来,要让太后答应他那份深情的爱的确有些棘手。刘贺为此烦躁痛苦不已。
    “陛下,执金吾龚遂求见。”
    中常侍韩义进来禀告。
    “让他进来吧。”
    刘贺懒洋洋的说道。
    龚遂从外面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刘贺面前,沉痛的说道:“陛下,老臣跟随陛下这么多年,又蒙陛下垂拔,从昌邑带到京师,委以重任。老臣一生无它奢望,只愿陛下励精图治,使天下黎庶安居乐业,陛下青史留名,老臣足矣。可是陛下自登基以来,不拘小节,整天与宫奴嬉戏,游乐无度,朝野人情汹涌,老臣深以为忧。”
    “怎么了,外面是不是有什么针对朕的流言蜚语?”
    “陛下,老臣倒希望那是流言蜚语,陛下自问有没有哪些事情?”
    “龚爱卿,起来吧,朕知道你一片用心,往后朕不再跟宫人嬉戏游乐就是了。”
    刘贺有些尴尬了,他知道龚遂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天寂寞无聊,他是跟一些宫人在一起游戏,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会传出宫外呢?刘贺不知道或者不愿知道从他离开昌邑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就跟透明人没有两样了。刘贺把龚遂从地上扶起来,脸上满了羞愧,感觉真的有点对不住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旧臣了。那一刻,刘贺的心里再次萌发了勤政爱民的雄心壮志,“但愿这次的立志能够坚持下去。”刘贺在心里如此鼓励自己。
    “陛下能这样天下甚幸。”龚遂继续说道:“老臣这几天走访了一些朝臣,也在民间探访了一些民意,深深感到这天下除了姓刘以外,要害关钥之位完全被霍家把控住了,陛下要想有些作为,必须把大将军拿下。”
    经过对朝野的了解,此时的龚遂也认可了刘贺的政见。
    “朕也为此焦心积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臣以为,陛下应当逐渐削弱大将军的势力,切断他的爪牙,把他那些亲信都调离出京。放到地方上任职。其实霍氏集团也并非铁板一块,就拿丞相杨敞来说,虽然他是大将军的门生故吏,但他生性谨慎,利益心重,陛下可以委此人重任,加以分化。还有,臣带来一个人,现在宫门外等候。此人精明干练,陛下可以不拘一格,提拔此人。”
    “谁?”
    “萧望之。”
    “萧望之?没听说过。他现居何职?”
    “大行治礼丞。”
    “这官位也太小了。”
    “陛下,五羖大夫百里奚不过是个放牛的,秦穆公听说他是个人才,用五张羊皮把他买来,然后委以国政。百里奚管理国家谋无不当,举必有功,辅佐秦穆公开地千里,称霸西戎,被秦孝公称之为‘甚光美’。今萧望之官职虽卑,但此人见识高远,不阿权贵,必能帮助陛下成就一番大业。”
    “好吧,朕就见见此人。”
    萧望之被宣进殿里,向刘贺大礼参拜:“微臣大行治礼丞萧望之参见陛下。”
    “萧卿平身。龚卿推举萧卿美才,敢问萧卿当今之要务?”
    刘贺虚心的问道。
    “陛下,当今之要务乃在于体恤百姓,”萧望之理了理思路,恭敬的回答道:“普及德政教化,重视谏官,广开言路,虚心接纳忠贞之言,陛下就能及时发现过错。再者,多选拔一些温故知新,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与参政事。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虽尧、舜无以加也。”
    “呵呵呵,听卿言,寡人有凌云之志焉。”年轻的刘贺听到萧望之这么说,爽朗的笑了,“朕封你为议郎,入宫宿卫,佐朕拾遗补缺。”
    “谢陛下。”
    萧望之赶紧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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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谁也不知道龚遂是怎么找到萧望之这个人才的。
    萧望之,东海郡兰陵人,后来举家迁徙到杜陵,萧望之自幼渴慕学问,饱读诗书,长大后在太常门下学习,跟随著名的大儒夏侯胜。几年前,光禄大夫丙吉向大将军霍光推荐过萧望之等人。当时,霍光刚刚诛灭了上官父子和盖邑长公主,心有余悸,出入严加防范,所有要见他的人都要脱衣搜身,再由两个侍卫挟持着才能晋见。轮到萧望之,以为这种召见有辱尊严,就从小门溜出去走了。霍光知道后,就对旁边的人说道:“让他常服来,侍卫也不要跟着,我倒要看看这个萧望之是个什么人。”
    萧望之来到霍光面前,不亢不卑,礼毕,说道:“大将军辅佐幼主,推行道德教化,以致于上下和洽,所以天下士人争相自效。可是现在拜见大将军却要脱衣搜身还要两人左右挟持,这恐怕不是周公相成王躬身吐哺、跣足握发之礼吧?”
    霍光见这个小小的儒生竟敢当着他的面语带挖苦,他首先想到的是把这小子拉出去给杀了。当然,对霍光来说,杀一个籍籍无名的萧望之那也太容易了,只是平生喜欢沽名钓誉的霍光,再加上刚刚大动作杀戮之后,不想再轻易杀人,免得留给世人一个观瞻不佳的恶评。霍光耐着性子听完了萧望之喋喋不休的教训,就把他打发走了,而跟着萧望之被一同推荐的王仲翁等人都补任大将军史。三年之中,王仲翁升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因为功课好、学问高,这才勉强作了个郎官,代理小苑东门候。王仲翁出入有奴仆跟从,下车进门,前传后呼,甚是风光。有一天,王仲翁在路上碰到了萧望之,在擦肩而过的当儿,王仲翁回头对萧望之喊着道:“萧生,你不肯按常规出牌,所以只作了个守门官。”
    萧望之大声回答王仲翁:“各行其志,从吾所好,有何惑焉。”
    好一句各行其志、从吾所好的洒脱,吾敬萧望之。

    当立志成为一代明君的激情过后,刘贺最惦记的还是皇太后上官秋水。
    刘德曾经对刘贺说过,大将军不学无术,昧于大义,让刘贺娶皇太后的主意也许只有像大将军那样的人才敢大胆的提出来,也只有像他刘贺这样的生瓜蛋子才敢于当着皇太后的面表白。想到这里,刘贺真的有点羞惭了。不能说刘贺没有想过他和太后之间辈分的错乱和对乱伦的顾忌,如果没有大将军的点破,就算刘贺爱上了上官秋水,他也会把这个邪恶的念头埋藏在心里沤烂的。可是,霍光把刘贺的邪念引爆了。
    刘贺再次来到翠华宫。
    刘贺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想不到他还是见到了心上人上官秋水。也许,她也想见他。对于早已食骨知髓的少妇上官秋水来说,毕竟翠华宫着实太寂寞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相互恋慕,谁又能在其中评判是非呢?
    “你这样频繁的来见哀家就不怕朝臣们说闲话吗?”
    上官秋水低着头,幽幽的说道。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真的喜欢你,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不要这个位子,跟你一起远走高飞。”
    “你真的这样想?”
    上官秋水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刘贺,严肃的问道。
    “是的。”
    刘贺郑重的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你也不用放弃你的皇位,但我有一个条件。”
    上官秋水思考了一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什么条件?你说。”
    “杀了大将军。”
    在内心里,也许刘贺已经千万次的把这个权臣给杀死了,但这句话从上官秋水的嘴里冷冰冰说出来却显得那么的突兀,让刘贺大吃一惊。
    “什么?杀了大将军?他可是你的外祖父。”
    “不!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是我们上官家满门灭绝的仇人!”
    上官秋水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喊道,仿佛要把这些年压在她心里不敢对人说的积郁一下子都宣泄出来。
    “阿水,不要这样,我一定为你报仇。”
    刘贺想上前拥抱上官秋水安慰她的激动,上官秋水下意识的推开了他,转身往宫里跑去,将要到宫门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又回头对刘贺说道:
    “我等你为我报仇。”

    第九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废了他

    25

    这几天,刘贺一连下的几道诏书再次惹恼了霍光。
    第一道诏书:朕闻高皇帝求贤若渴,身边智谋折冲之士云集,遂有天下,朕当效之。诸贤士大夫愿意为国效力从吾游者,朕必尊崇之。布告天下,使明朕意。
    第二道诏书:罢黜干部队伍的闲散人员——裁撤冗员。
    第三道诏书:减免苛捐杂税。大赦天下。
    第四道诏书:任命他的两个姐夫为侍中。
    第五道诏书:为昌邑哀王的外家李氏平反,寻找李氏在世遗孤。
    第六道诏书:以皇考的名义把昌邑哀王刘髆的牌位放到宗庙里。

    大将军府。
    “哼,提拔人才,罢黜冗员,却把自己的两个姐夫任命为郎官。平反武帝外戚李氏,滥封昌邑故人,陛下这种种作为连跟大将军打个招呼都没有,他想独揽大权也太急了吧?再者,既然为昭帝后,就不当再尊崇昌邑哀王,这是礼法。”
    大司农田延年在霍光面前因天子的作为喷喷不平。
    “老夫一心为了汉室,殚精竭智,不遗余力几五十年,如今老了,没用了,他像扔下一双敝履一样抛弃老夫。对我尚且如此,我死之后,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我的子孙?”
    霍光看着田延年,面沉似水,目露凶光。霍光似乎想从田延年的嘴里找到答案。
    “废了他!”
    田延年干脆的说道。
    “废了他?”
    霍光有些惊讶,但又点中了他内心的期待。
    “是的,废了他!”
    田延年回答的斩钉截铁。
    “如果废了他,我想知道,前朝有没有这样的先例?”
    霍光的心动了。但霍光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霍光也缺乏相应历史知识的积累,他小心翼翼的向田延年求证道,希望从先朝的事例中为这种冒险的举措找到注脚。
    “有。伊尹相殷,其王太甲无道,伊尹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反而称赞他忠诚。大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田延年成竹在胸,几句话就把殷商时期的一段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给霍光说清楚了。
    “真的有这种事?”
    霍光心里还不踏实,追问道。田延年肯定的点点头,心里想,这个老狐狸真是太多疑了。
    “太好了!”
    既然有过去的先例,他依葫芦画瓢也就无可厚非的了。霍光目视远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仿佛找到了一根稻草,可以反手一搏了,心里宽舒了不少。
    “不过,这不是一件小事,让老夫再仔细斟酌斟酌。”

    同样是心腹,但霍光更看重张安世,不仅仅是因为张安世的地位比田延年高,更在于张安世是官宦大族。所以,关于废立这样的大事,霍光更需要军事地位仅次于自己的车骑将军张安世的支持和帮助。
    车骑将军富民侯张安世是武帝时的酷吏张汤的儿子。
    虽然张汤以酷吏闻名于世,但他绝对是个司法领域里的奇才。
    张汤是杜陵人,父亲为长安丞。那天,父亲外出办事,让张汤在家里看门,厨房里的肉不小心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回来后非常生气,把张汤狠狠的揍了一顿。小张汤怨恨老鼠,就拿了一把?头,找到鼠洞,用火熏,用?头挖,硬是把偷吃肉的老鼠给逮住了,也把老鼠吃剩下的肉找到了,然后张汤用绳子把老鼠绑起来挂在庭院里的树杈上,自己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开始厉声陈述老鼠的罪状,拷打审问,再写出审问的记录和判决上报的程序,案卷齐备了,张汤又在厅堂下肢解了老鼠。
    张汤在院子里所做的这一切父亲就在屋里面隔着窗户默默的观看。等审讯、记录、肢解完毕,父亲走过来,拿过张汤所写的判决文书,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哪是什么十来多岁的小孩子哟,这架势、这手笔比一个有几十年工作经验的老狱吏还要成熟老练。
    这孩子都成精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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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张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父亲震惊于张汤司法方面的天赋,就让张汤专门学习刑狱文书,父亲死后,张汤为长安吏,接着,张汤的运气就来了。
    聪明人总是能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机遇,张汤就是这样的人。
    武帝的舅舅周阳侯田胜为诸卿时,曾经因为官司被关在长安的监狱里,几乎所有的亲朋故友都以为田胜这次在劫难逃了,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张汤清楚眼前的这个犯人不是凡庸,是个可居的奇货,便倾身结交,百般照顾。果然,没过多久,田胜就出狱了,随即就被封为列侯。尊贵之后的田胜没有忘记长安狱中的小吏张汤,派人把他找来,带着他各处拜访走动,让他熟悉官场,结交豪门。在田胜着意的提携下,张汤声誉鹊起,官职也一路高升,到了田胜的弟弟武安侯田蚡作宰相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张汤已经被补为朝中贵臣侍御史了。
    当时的武帝崇尚儒学,推重儒生,张汤投其所好,在判决各类案件的时候,总是附会古义,凡事顺着武帝的意思,如果案件是武帝想要加罪的,张汤就把它交给执法严苛的狱吏办理;反之,就把案子交给执法轻平的去办。当然,奸诈而又喜欢穿凿附会的张汤品格中也有被人称道的一面。他的官职虽然越做越大,但私生活很严肃,对于属吏和老朋友的孩子以及贫穷的本族子侄辈,他都会优加照顾。张汤为人还比较谦恭,每次去问候三公,不避严寒酷暑,敬谦到位。因此张汤虽然用法深刻,也不能纯正公平的处事,却得到了一些好名声,丞相公孙弘就多次称赞过张汤。只有儒生狄山当面指责他这是诈忠。
    张汤的人格纯粹就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张汤一辈子办了无数的大案要案,深得武帝信任,但得罪的人也多了。说谎成性的张汤终因朱买臣等人的告发触及了武帝用人务要诚实的底线,在御史大夫的任上自杀了。死后的张汤家产不超五百金,武帝又觉得这张汤是个好清官,死的似乎有点冤了,就把这种怜惜转嫁到他的儿子张安世身上。张安世从郎官做起,记性好,做事稳重,又精力充沛,仕途上比他的父亲更加得意,直做到如今的车骑将军、爵封富民侯。

    霍光把张安世请来,试探着问道:“陛下自即位以来,常与宫人戏乐,私自到宫外购买食物,滥封昌邑官僚,为所欲为。我听说他最近还在温室里设九宾之礼,把他的姐夫昌邑关内侯请来相见。用三太牢祭祀昌邑哀王的陵园宗庙,随意任用官员,老夫深以为忧,感觉这纯粹就是一个桀纣之君,不知将军有什么对策?”
    “回大将军,要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在下认为应该找一些好的老师在他身边加以督导,也许他会改变的。”
    张安世品味不出霍光话里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大将军已经有了废帝的想法了。张安世想了想,谨慎的回应道。
    霍光对张安世的回答大失所望。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双目锐利的盯着张安世的眼睛,说道:“将军差矣。君王的恶行如日月之晕,天下识之,而今shang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容于天了,议者以为今当应有伊尹废太甲之举,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心里一凛,也似乎明白了大将军这次找他来的目的了。张安世知道霍光做事一向独断专行,心狠手辣,现在他既然有这样的主张,说明他已经计划妥当了,以他张安世的能力是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的,如果不顺从的话,反而还会惹火烧身。想到这里,张安世稳了稳心神,平静的说道:“既然大将军心意已决,在下竭力支持。不过,这就需要上官皇太后出面了。以太后的名义来废黜天子,可以杜绝天下人的口舌。”
    张安世的回答终于让霍光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他面部的肌肉也松弛了,微笑着点点头:“嗯,有将军支持,此事大定。至于皇太后那边,现在不宜让她过早知道,所谓谋定而后动,到时候再通知她也不迟。”
    “一切听大将军安排。”
    张安世应道。
    27

    长安城东南角。鞠城。
    矮墙之外,挤满了密密麻麻围观的人,专注的盯着墙内二十四个不断奔跑、跳跃的蹴鞠好手和他们脚下的足球,嘴里还不住的大声呐喊着为他们助威:
    “加油!加油!!”
    “好!好!!”
    鼓励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蹴鞠源于战国时齐国的都城临淄,是中国人发明的最早的足球运动,到了武帝年间已经风靡全国了,尤其是京师长安,更是纨绔子弟们为之疯狂的体育活动。在长安,如果你不会斗鸡、走狗和蹴鞠,那你就是一个和那个时代完全脱节的化外之人了。不但如此,因为其强烈的竞技性和对抗性,蹴鞠也成了军事训练的辅助运动,当时驻守长安的卫尉部队里面隐藏了无数的蹴鞠高手。而鞠城,就是这个运动的专用场地。
    今天双方对垒的是以步兵校尉陆勃和他手下的蹴鞠高手们,另一方则是以大将军霍光之子霍禹和他豢养的“鞠客”——这些人都是霍禹万里挑一的蹴鞠界精英,他们平常无所事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训练和比赛上了。
    矮墙之内的鞠城里东西相对各有一个像小房子的门洞,把球踢进对方的门洞里者为胜。
    今天上场的依然按惯例每队十二个人,虽然陆勃一方的球员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和那些专业的“鞠客”们相比,他们的球技还是差了一截,被对方打的没有招架之力,半场球下来,他们已被对方攻进了十几个球,而自己的比分一个巴掌都能数下来。
    这球没法踢了。
    球一直在对方的脚下控制着,脚不离球,球不离脚,自己这一方根本没有得球的机会。
    “算了吧,结束比赛吧。”看到队员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陆勃心里想,“他们已经失去进球的信心,再继续打下去免不了更加的难堪。”陆勃示意暂停,准备到霍禹面前认输。
    “陆校尉,你是不是不打算继续踢了?”
    队员阿武喘着粗气追上来问道。
    “这球没法踢了,再踢还是输。”
    “别急,我有个朋友,我去叫他来,一定能打败他们,你去问问霍禹,看他同意不。”
    “真的吗?你真的有这样的朋友?你可别蒙我。”
    陆勃有点兴趣了,但他不相信阿武口中的那位朋友的球技有那么的神乎其神。
    “陆校尉,我哪敢蒙你哦。霍禹同意了我现在就去请。”
    看着阿武一脸的实诚,陆勃答应了。他来到霍禹面前,说道:“霍公子,我承认我们技不如人,但我们不打算认输,你要是愿意跟我们继续比赛,请给我半个时辰,我们去请个人来替换我们队员,不知道霍公子愿不愿意?”
    霍禹看着陆勃,轻蔑的笑了:“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人请来后你们还是输了,你得趴着绕着鞠城走一圈,怎么样?”
    陆勃听霍禹这么说,面露难色,刚想拒绝,后面的阿武上前说道:“没事,输了我来趴着走一圈。”
    阿武的话刚说完,霍禹上前照着他的大腿踢了一脚: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
    然后挑衅的看着陆勃。陆勃有点生气了,但他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球技不行呢。陆勃脑袋一热,赌上了:“好,我答应你。要是你输了呢?”
    “呵呵,我能输吗?快去叫人吧,我只等你半个时辰,人不来,我们就走了。”
    “好吧。”陆勃说道,又对阿武说:“快去叫你的朋友,要快!”
    “诺。”
    阿武朝霍禹翻了一个白眼,一哈腰,跳到三尺高的蹴鞠城外,飞跑起来搬救兵去了。可是,陆勃的心里实在是空空落落的,一点的把握都没有。
    第十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意乱情迷

    28

    双方队员分别坐在一处休息或者闲散的踱步,耐心的等着阿武叫人回来。时间马上就到了,陆勃焦急的往阿武去的方向瞭望。
    “人呢?怎么还不来?是不是请不来哦。”
    霍山走过来以嘲弄的口吻向陆勃问道。
    “别急,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就见阿武领着一个人从远处朝这里走来。陆勃长出了一口气。等走近了,虽然陆勃不认识阿武带来的那人,但场外围观的人群却有人认出来了,开始有人小声的耳语,接着就有人大声喊叫:“公孙病已!”
    人群沸腾了,人们整齐的大声喊叫:“公孙病已!公孙病已!!公孙病已!!!”
    那位名叫公孙病已的年轻人跟着阿武跳进蹴鞠场,转身微笑着向欢呼的人群挥了挥手,人群里的叫声更大、更疯狂了:“公孙病已!公孙病已!!公孙病已!!!”
    看到来人如此著名、如此受人欢迎,如果是泛泛的球技是不可能赢得这么多人的热捧的,陆勃忐忑的心稍微有点踏实了。他迎上前去,朝公孙病已点点头,见公孙病已十八九岁的年龄,中等以上的身材,身体骨节匀称,双目精光内敛,脸上英气逼人,器宇异于常人,当下心里电击一般,无缘由的一凛,“小小的年纪,好大的气场!”陆勃心里骇异。这时的霍禹也走过来了,他恶毒的翻了一眼场外喧嚣的人群,又上下打量一眼公孙病已,嘴一撇:“就你?”然后又对陆勃说:“开始吧!”
    “开始吧!”
    公孙病已接过话来,干脆的应道。公孙病已如快鹿一样轻捷上场,双方又开始了攻守博弈。正如陆勃期待的那样,这公孙病已果然没有辜负他朋友阿武对他的信任,但见他仿佛一条蛟龙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个斜插花,就从对方的脚下夺来了鞠球,跟着就是一个风摆荷,躲过了对方的围攻,再一脚踢下去,鞠球直进对方的球门。
    人群一片欢呼。
    接下来的竞技全然就是公孙病已一个人的表演秀了。只见公孙病已身影矫健,脚下的动作拐、蹑、搭、蹬、捻直教人眼花缭乱,得着机会就是一个射门,不管对方如何围追堵截,这公孙病已亦如入无人之境,脚下的花样不断翻新:转乾坤、燕归巢、龙吐珠、旱地拾鱼、金猴推磨、双肩背月、拐子流星,一个个动作娴熟便捷,势不可挡,惹得围观的人群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公孙病已!公孙病已!!公孙病已!!!”
    半个时辰下来,双方的队员都累趴下了,一个个气喘吁吁,奔跑踉跄。比分也扳平了:十五比十五。
    霍禹看双方的队员都没了气力,再继续比下去必输无疑,更要紧的是面子过不去。霍禹叫住陆勃,结束了比赛,然后又来到公孙病已面前,冲公孙病已点点头:“不错、不错,是个人才。到我府上踢球,怎么样?”
    公孙病已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微微一笑:“没兴趣。”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样草率的拒绝会后悔的!”
    霍禹再次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你是谁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公孙病已不亢不卑的应道。
    “好小子,你是软硬不吃哦,你也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想找死吗?”
    霍禹有点恼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不敬,他给站在身边的霍山、霍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和一帮打手就要来围攻公孙病已。陆勃见势头不对,赶紧把公孙病已拉在身后,只身挡住众人,目视霍禹:“怎么,不服气还想打人吗?”
    还没等霍禹说话,冯子都赶紧拦住霍禹:“公子且慢。”
    然后强行把霍禹拉到一边,在霍禹耳边嘀咕了一阵。霍禹不时的扭头往公孙病已的身上睃一眼。两个人悄悄话说完,霍禹走过来,说道:“小子,厉害哦,没看出来,你竟然是武帝的曾孙、戾太子的孙子、史皇孙的儿子。不过,堂堂皇室子弟,如今流落民间,也够奇葩的了。听说你脚掌生毛,难怪你在场上跑得跟个兔子似的快。看在你是宗室的份上,公子我今天放你一马,下次落在我的手里就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
    说完,冲霍山、霍云、冯子都和一帮“鞠客”一摆手:“走,咱们走。”
    如果霍禹知道这个公孙病已半个月之后的身份的话,霍禹会因为今天蔑视他而肠子都要悔青的;如果霍禹知道自己几年后的结局的话,打死他都不敢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翘着尾巴张扬不逊的。可是,命运就马车拉着他让他身不由己的奔跑在灭亡的路上,而他却一点都意识不到。
    29

    翠华宫。清晨。
    太阳刚从东边升上树梢,长安城沐浴在清澈的阳光里,皇太后上官秋水扮作一个普通的宫女,在阿蒙的陪侍下悄悄的出了宫门。陆勃早就驾着一辆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她们坐上车,放下帷幕,陆勃挥起马鞭,嘴里“驾”的一声,马车飞跑起来,沿着御道出了长安城南门,在杜曲追上了刘贺的大队人马。
    上官秋水早就听说皇城之外的不远处就是上林苑,她特别想去看看。作为一个年少的未亡人,上官秋水在汉家的宫阙里困的实在是太久了。
    上林苑,中国历史上最早、最知名、规模最宏大的皇家园林。建元三年,汉武帝命太中大夫吾丘寿王在秦上林苑的基础上开始扩建。建好后的上林苑“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司马相如在他写给武帝的《上林赋》中说,上林苑“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之后的张衡在他的《西京赋》里也说,“上林禁苑,跨谷弥阜。东至鼎湖,邪界细柳。掩长杨而联五柞,绕黄山而款牛首。缭垣绵联,四百余里。”
    长杨、五柞、黄山、牛首都是上林苑里的离宫。
    刘贺一行来到上林苑的少陵塬下。
    上官秋水从车上下来,侍卫牵来一匹白色的骏马,刘贺伸手把上官秋水扶到马上,然后一翻身,自己也骑了上去,伸出右手搂着上官秋水丰腴细软的腰肢,顺着坡道上到了少陵塬上。惊恐的上官秋水紧紧的抓住刘贺的手臂,丰润的小嘴却发出清脆的笑声。几个亲近的侍从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深怕打扰了这一对从深宫里偷跑出来的苦命鸳鸯。少陵塬上平平坦坦,草木葱郁。刘贺双腿一夹,宝马在塬上奔驰起来。没多长时间,上官秋水也熟悉了马背上的平衡,他们张开双臂,任风吹在锦绣衣衫上——好一对神仙人儿。
    太阳高悬,天高地阔,这是一个游猎的好日子。
    “哦!”上官秋水忍不住大声的欢叫起来,“太让我开心了。”然后在马背上扭过身子,双臂环抱着刘贺的脖子,丰满的一对肥乳紧紧的贴在刘贺的胸膛上,“谢谢你把我带出来,我现在有一种像鸟飞在天上的感觉。”
    “只要你高兴,往后我会经常带你出来放飞你,好不好?”
    刘贺笑着说道。
    “嗯。”
    上官秋水乖巧的点点头。刘贺忍不住低头咬住了上官秋水那双鲜嫩的红唇。

    马蹄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野兔,也惊飞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野雉。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雉笨拙的从刘贺和上官秋水的头顶上“扑啦啦”飞过,刘贺急忙从后背上取下弓箭,瞄准锦雉就要射箭,上官秋水伸手按住了刘贺的手,双眼看着刘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射箭。
    “为什么?”
    刘贺不解的问道。
    “我不要你射它。你看,这里本来就是这些鸟兽们的家园,是我们来打搅了它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你还要射杀它们,这太残忍了。我希望它们永远在这里快乐的活着。”
    说完,上官秋水抑制不住的流下了两行清泪,仿佛那些飞鸟就是现在的自己。
    “你怎么哭了?”
    刘贺伸手擦干上官秋水脸上的泪水,惊讶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伤感了。”
    上官秋水羞涩的笑道。

    马也跑累了。
    刘贺从马上跳下来,也把上官秋水从马背上扶下来,两人来到一棵浓密的树荫下,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歇息,绵延不绝的秦岭就在眼前,上官秋水靠在刘贺的怀里,塬上的风吹在身上清凉惬意:“真想在这里搭一间草屋,然后男耕女织,就这样度过这一生算了。”
    上官秋水像梦一样呢喃。
    “你真的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
    刘贺轻轻的抚摸着上官秋水的秀发,低头看着她那如花的容颜,问道。
    “皇宫?那不是皇宫,那是一个巨大的鸟笼。我真的不明白,我的父亲和哥哥们一门心思为了所谓的荣华权贵,最后连命都搭上了,值得吗?”
    “这是男人们的领域,你不懂。”
    “也许我真的不懂你们男人的心思,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说着,上官秋水回过身来,双手挂在刘贺的脖子上,张开嘴,急促的气息喷在刘贺的脸上,神色迷离。刘贺低头把嘴送了上去,两个人的舌头搅在一起纠缠起来了。上官秋水呼吸粗重,双颊绯红。双手紧紧的挤压刘贺的头。
    四周杳无人迹。
    刘贺更加放肆了起来。他的手蛇一样的在上官秋水那光滑细嫩的肌肤上游走,引诱她、挑拨她。上官秋水就要缴械投降了。
    “不。”
    在最后一刻,上官秋水清醒了、冷静了。她推开刘贺,从草地上站起来,整了整半裸的衣衫: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30

    从上林苑回到长安城,太阳低垂,马上就要落山了。
    刘贺提前让陆勃赶着马车把上官秋水和阿蒙悄悄地送回翠华宫里。而长乐宫门外,夕阳下,正跪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拦住了刘贺的道路。
    “什么人跪在那里?”
    侍卫在马上问道。
    “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要面见陛下。”
    老人回答道,侍卫掉头禀告刘贺:“陛下,是光禄大夫夏侯胜。”
    刘贺有点恼火了,他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卫,来到夏侯胜面前,不耐烦的问道:“光禄大夫有什么事跪在这里挡住朕的去路?不能来见朕吗?”
    “老臣听说陛下又出游去了,不得不冒死拦驾进谏。自春以来,几个月久阴不雨,这是臣下有图谋作乱的迹象。陛下受天下黎庶托付,当效法先皇帝,以国事为重,不要再荒废了朝政,使乱臣罪子寻隙谋乱。”
    有人谋反?听夏侯胜这么说,刘贺心里一阵冷寒。但周围的闲杂人多不便深究。想了想,刘贺故作严厉的斥责夏侯胜:“胡说,天下如此太平,哪有人敢犯上作乱,你妖言惑众。来人呐,把夏侯胜交付廷尉。”
    “陛下,老臣忠言逆耳,乃是为了汉家的长治久安啊。”
    夏侯胜被两个侍卫架起来押走还在回头大声疾呼。夏侯胜的犯颜直谏一定是看出了某些端倪,遍观天下,除了大将军霍光之外,还能有谁胆敢犯上作乱?刘贺也知道长安城遍地都是大将军霍光的耳目,自己虽贵为天下之主也不便造次。回到长乐宫,顾不得休息,刘贺立马下旨召自己的心腹龚遂、王式、王吉、陈举、陆勃和和他的岳父严延年进宫商议对策。

    长乐宫。嘉德殿。
    刘贺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
    “诸位爱卿,傍晚朕从上林苑回来,光禄大夫夏侯胜在宫门外拦住朕,说有大臣图谋不轨。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息,众位卿家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陛下,你有没有问清楚夏侯胜消息的来源?”
    长乐卫尉乐安首先开口问道。
    “当时人多,朕怕走露风声就没有多问。”
    众人点头,深为刘贺的成熟欣慰。
    “从陛下登基以来,不过就是短短二十来天,再加上这些年来天下承平已久,百姓丰衣足食,谁愿意安舒的日子不过拿着性命与朝廷作对呢,臣以为这不过是夏侯胜的哗众取宠罢了。”
    光禄勋王式上前不以为然的说道。
    “陛下,我看夏侯胜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奋威将军陈举插话道。“如果说真的有人图谋不轨,我看不会是普通百姓。当然,假若是朝廷官员又会是谁呢?如今整个朝野被大将军管理得跟个铁桶似的,滴水不露,而陛下自登基以来,凡事不再仰仗大将军。依我看,应该是大将军对陛下心怀不满,企图作乱。另外,除了大将军,还有谁有这个胆量、机会和能力呢?如果真是这样,则情况危矣!”
    “陈将军有点想当然了。”一直沉默的执金吾龚遂说道。“大将军固然对陛下心怀不满,但他已经老迈,再加上他生性爱惜羽毛,我相信他不会拿一生的清誉做赌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不用多虑,霍家将来必败无疑。”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龚遂身上,将作大匠王吉试探着问道:“龚公何以有这样的论断?”
    “霍氏必败,为什么这样说呢?”龚遂看了众人一眼,颇为得意地说道。“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今霍氏秉权日久,而骄奢恣肆,想害他、想他倒台的人实在太多了。天下有这么多的人想看见他衰败,而霍家子弟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所以,请陛且安心,等大将军死后,霍家失去靠山,陛下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收拾霍家了。”
    “希望如此吧。”
    等着霍光老死吗还是自己先动手?刘贺有点迷茫了。从长乐宫里出来,分手的时候,王式忧郁的对龚遂说道:“龚大人,有句话憋在我心里一直想说,不知道该不该说。”
    龚遂看着王式,严肃的说道:“王大人,你我共事多年,虽为同僚,但我们一向相处和洽,恩若兄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我就不再遮掩了。龚大人,你也知道政治的平衡是妥协的产物,但陛下初即位,一心想对付大将军,甚至连表面尊重他一下也不屑为之,这是取败之道啊,我一直为陛下担心。陛下年轻,一直视龚大人为主心骨,龚大人应该谏阻陛下切莫鲁莽行事才对,但今天殿上的对话,龚大人还是顺着陛下的心思应对,某深以为忧。”
    听到王式的责备,龚遂面又愧色,应道:“王大人指责的是,只是陛下少年任性,我们也不是一次劝谏,但陛下不听。王大人,命运已经把我们跟陛下捆绑在一起了,既然陛下不愿妥协,我们只能赌了。”
    “的确是这样,”


    30

    从上林苑回到长安城,太阳低垂,马上就要落山了。
    刘贺提前让陆勃赶着马车把上官秋水和阿蒙悄悄地送回翠华宫里。而长乐宫门外,夕阳下,正跪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拦住了刘贺的道路。
    “什么人跪在那里?”
    侍卫在马上问道。
    “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要面见陛下。”
    老人回答道,侍卫掉头禀告刘贺:“陛下,是光禄大夫夏侯胜。”
    刘贺有点恼火了,他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卫,来到夏侯胜面前,不耐烦的问道:“光禄大夫有什么事跪在这里挡住朕的去路?不能来见朕吗?”
    “老臣听说陛下又出游去了,不得不冒死拦驾进谏。自春以来,几个月久阴不雨,这是臣下有图谋作乱的迹象。陛下受天下黎庶托付,当效法先皇帝,以国事为重,不要再荒废了朝政,使乱臣罪子寻隙谋乱。”
    有人谋反?听夏侯胜这么说,刘贺心里一阵冷寒。但周围的闲杂人多不便深究。想了想,刘贺故作严厉的斥责夏侯胜:“胡说,天下如此太平,哪有人敢犯上作乱,你妖言惑众。来人呐,把夏侯胜交付廷尉。”
    “陛下,老臣忠言逆耳,乃是为了汉家的长治久安啊。”
    夏侯胜被两个侍卫架起来押走还在回头大声疾呼。夏侯胜的犯颜直谏一定是看出了某些端倪,遍观天下,除了大将军霍光之外,还能有谁胆敢犯上作乱?刘贺也知道长安城遍地都是大将军霍光的耳目,自己虽贵为天下之主也不便造次。回到长乐宫,顾不得休息,刘贺立马下旨召自己的心腹龚遂、王式、王吉、陈举、陆勃和和他的岳父严延年进宫商议对策。

    长乐宫。嘉德殿。
    刘贺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诸位爱卿,傍晚朕从上林苑回来,光禄大夫夏侯胜在宫门外拦住朕,说有大臣图谋不轨。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息,众位卿家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陛下,你有没有问清楚夏侯胜消息的来源?”
    长乐卫尉乐安首先开口问道。
    “当时人多,朕怕走露风声就没有多问。”
    众人点头,深为刘贺的成熟欣慰。
    “从陛下登基以来,不过就是短短二十来天,再加上这些年来天下承平已久,百姓丰衣足食,谁愿意安舒的日子不过拿着性命与朝廷作对呢,臣以为这不过是夏侯胜的哗众取宠罢了。”
    光禄勋王式上前不以为然的说道。
    “陛下,我看夏侯胜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奋威将军陈举插话道。“如果说真的有人图谋不轨,我看不会是普通百姓。当然,假若是朝廷官员又会是谁呢?如今整个朝野被大将军管理得跟个铁桶似的,滴水不露,而陛下自登基以来,凡事不再仰仗大将军。依我看,应该是大将军对陛下心怀不满,企图作乱。另外,除了大将军,还有谁有这个胆量、机会和能力呢?如果真是这样,则情况危矣!”
    “陈将军有点想当然了。”一直沉默的执金吾龚遂说道。“大将军固然对陛下心怀不满,但他已经老迈,再加上他生性爱惜羽毛,我相信他不会拿一生的清誉做赌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不用多虑,霍家将来必败无疑。”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龚遂身上,将作大匠王吉试探着问道:“龚公何以有这样的论断?”
    “霍氏必败,为什么这样说呢?”龚遂看了众人一眼,颇为得意地说道。“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今霍氏秉权日久,而骄奢恣肆,想害他、想他倒台的人实在太多了。天下有这么多的人想看见他衰败,而霍家子弟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所以,请陛且安心,等大将军死后,霍家失去靠山,陛下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收拾霍家了。”
    “希望如此吧。”
    安逸的等着霍光老死还是自己先动手?刘贺有点迷茫了。
    第十一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谁泄的密

    31

    议事还在继续。
    龚遂话音刚落,奋威将军陈举冷笑一声,接过话茬说道:“龚公的卓见不无道理,但问题是,如果真的是大将军企图作乱,那也就是说祸在眼前,而龚公却要陛下等着大将军死后再来动手,我看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刘贺一直在安静的听着诸大臣的议论,这时候他问龚遂:“朕让你摸底朝臣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龚遂答道。“据臣下看来,因为时间太短,朝廷大臣还不清楚陛下的治国韬略和行事为人。另外,陛下即位至今,朝野流言不断,说陛下不理朝政,耽于享乐,未来的局势怎么发展,大家心里都没底,所以朝臣们都在观望陛下怎么处理和大将军的关系。”
    听到这里,刘贺站了起来,怒道:“哼,大将军对朕心怀不满,人所共知,如今竟敢怀不臣之心,天地不容。陈将军,说说你的看法。”
    见刘贺问他,陈举不敢贸然开口,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陛下,臣有上中下三策,说出来还请陛下定夺。”
    “好吧,不要啰嗦,你说吧。”
    刘贺不耐烦的说道。
    “诺,陛下。”陈举说道,“上策就是陛下以天子的名义下召露布大将军的罪状,伐之,所谓名正言顺,天下必云起响应。”
    “这条计不可行。”还没等陈举说完,刘贺的岳父侍御史严延年就打断了陈举的话,“虽然此计光明正大,但陈将军别忘了,卫拱京师的所有军队都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中,陛下登基日浅,没有自己的人马怎么讨伐?当年戾太子帅数万军兵讨伐江充尚且失败,何况陛下根本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卒,指望乐安、陈举包括陆勃手下的那点人马,无疑是羊搏群虎,何况陈将军的卫尉部队又不是他的嫡系,会听他的吗?陛下千万不要冒这个风险。”
    “嗯,岳父说的不错。”刘贺点头,说道,“老子说,兵者,凶器也,非不得已而用之。现在我们还没有到不得已的地步。陈将军,你继续说中策和下策吧。”
    “是,陛下。”陈举继续说道,“至于中策,陛下可在宫里面设宴请邀请大将军赴席,然后埋伏壮士在宴席上格杀之。大将军一死,霍氏群龙无首,天下不足忧矣。”
    “嗯,这个计谋可以考虑。那么下策呢?”
    “下策就是龚公的建议,以不变应万变,坐等霍光老死。只是现在情况不明,臣担心耽延下去陛下反而成了对方刀俎下的鱼肉。”
    听完陈举的三策,刘贺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陛下,做决定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陆勃这时候向刘贺说道,“大将军心怀叵测,路人皆知。所谓仁者必有勇,诛暴必用武。鄙语云,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大事面前最忌妇人之仁。微臣恳请陛下早日决断,免得夜长梦多。”
    “好吧。”刘贺一狠心,说道,“陈将军的上策没有可实施的条件,下策又实在被动,朕就采用中策。事不宜迟,明天就请大将军赴宴。只是朕担心那个老狐狸不敢来,如果他不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刘贺顿了顿,“不管他来不来,我们都要有所准备。陈将军、陆校尉听令。”
    陈举、陆勃赶紧站起来。
    “今晚你们就挑选好一百名刀斧手,明天一早就埋伏在嘉德殿的帷幕后面,以朕摔杯为号,斩霍光于坐下。”
    “诺。”
    陈举和陆勃异口同声的应道。从长乐宫出来,分手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式忧郁的对龚遂说道:“龚大人,有句话憋在我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
    龚遂看着王式,疑惑的问道:“王大人,你我共事多年,虽为同僚,但我们一向相处和洽,恩若兄弟,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遮掩了。龚大人,你也知道,政治的平衡是妥协的产物,但陛下初即位,却一心想着对付大将军,甚至连表面上尊重他一下也不屑为之,这是取败之道啊。陛下年轻,一直视龚大人为主心骨,龚大人应该谏阻陛下切莫鲁莽行事才对,但今天殿上的对话,龚大人还是顺着陛下的心思应对,仆深以为忧。”
    听到王式的责备,龚遂面又愧色,应道:“王大人指责的是,只是陛下少年任性,我们也不是一次劝谏,但陛下不听。王大人,命运已经把我们跟陛下捆绑在一起了,既然陛下不愿妥协,我们只能坐在这辆战车上陪着他赌了。”
    “是啊,”王式长吁一口气,“的确是这样,人类从过往的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学不到教训,你我处在这样的地位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王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在刘贺谋划铲除霍光势力的同时,霍光也得到了夏侯胜规谏刘贺的密告插手此事了。

    32

    大将军府。清晨。
    霍光刚从床榻上起来,正在梳洗,廷尉的狱吏就来到了府上,要求面见大将军,说有要事禀报。听到守门侍卫的通报,霍光并没在意,但还是召见了狱吏。
    “禀大将军,昨天傍晚陛下把光禄大夫夏侯胜下在廷尉的监狱里,我问他犯了什么罪,夏侯胜说,是因为他告诉陛下说有臣下谋反,陛下不信,说他妖言惑众,这才关了他的。小人听后觉得事情重大,斗胆冒昧求见大将军,向大将军说明。”
    听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狱吏把话说完,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恶寒让霍光打了一个冷颤,手一哆嗦,漱口的水杯差点掉在地上。刚刚定下来的阴谋,“是谁走露了消息?田延年?张安世?”这是掠过霍光脑际的第一个念头。
    “很好,”霍光稳了稳心神,不露声色的对狱吏说道,“你非常称职。来人呐,”霍光向门外喊道,侍卫从外面进来:“请大将军吩咐。”
    “带这位狱吏出去,赏金五十斤。”
    侍卫带着狱吏出去了,霍光思考了一会,把冯子都叫来,吩咐他快去请张安世前来议事,“就说有急事,让他速来。”
    冯子都见霍光面色凝重,不敢多问,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霍光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他跟田延年和张安世如此隐秘的密谋夏侯胜是怎么知道的?除了他们两个泄密之外还能是谁呢?这么大的事,如此不慎是会掉脑袋的,这两人真是太轻率了。时间不长,张安世从外面匆匆进来,冲霍光躬身施礼:“不知大将军找张某何事?”
    霍光抬起头,面沉似水,阴鸷的双目像两把利刃死死地盯着张安世,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张安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从没见过大将军如此严厉过,心里一虚,额头上的汗也下来了。
    “我问你,我们之间废黜天子的密谋夏侯胜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霍光继续盯着张安世的眼睛,面露杀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将军,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夏侯胜不可能知道。”
    明白了霍光找自己的原因,张安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以张安世的稳重,他的确不会跟别人说起,就是他的妻儿也没有。张安世问心无愧。张安世硬着头皮迎着霍光的目光,诚恳的说道。
    “那会是谁呢?夏侯胜是怎么知道的?”
    霍光满腹狐疑。张安世为人老成持重,这一点霍光非常清楚,何况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随便说出去?霍光相信了张安世,他把目光从张安世的脸上移开,背着手继续踱步,仿佛是在问张安世,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大将军,要不把夏侯胜带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张安世上前小声提议道。
    “夏侯胜是陛下下在廷尉的监狱里,没有陛下的诏书这样私自把他提来合适吗?”
    霍光谨慎的问道。
    “大将军,这么大的事,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把他提过来问问的好。”
    张安世应道。
    “好吧,看来只有这样才能弄个水落石出。”
    33

    一夜的牢狱禁闭让年逾六十的老儒夏侯胜显得愈加憔悴。他被大将军府长史卓方平带到霍光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头发散乱,精神萎靡了。
    夏侯胜是鲁国东平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病疫了,但他非常好学,跟着族人夏侯始昌学习《尚书》,后来又跟着简生和欧阳生继续深造,学会了一肚子的四书五经,懂阴阳,明灾异,又善于讲述商周以来的礼仪和服饰制度,所谓学问精熟,是今文《尚书》“大夏侯学”的开创者,为一代儒宗,武帝时被征为博士,常以阴阳灾异推论时政得失。在博士的任上,夏侯胜每每讲授,总是对诸生们说:“士子最害怕的是不明经术,如果经术通晓了,那么,博取高官富贵犹如俯拾地上的草茎一样轻巧。学经不明,不如归耕。”只是伴君如伴虎,因为一句逆耳的忠言就坐牢了,也算是因言贾祸吧。不过还好,这一夜也没遭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和霍光一辈子的无限风光相比,夏侯胜一肚子的气馁。
    “老朽夏侯胜见过大将军。”
    说着,夏侯胜向霍光躬身揖拜,然后又向站在霍光旁边的车骑将军张安世见礼。
    “光禄大夫委屈了。光禄大夫乃忠厚长者,不知道陛下因为何事把夏侯大夫下在监狱里?”
    霍光漫不经心的问道,面子上也是和颜悦色。
    “回大将军。陛下年少,只知道贪玩。老朽昨天听说陛下又带着从昌邑来的侍卫到上林苑游猎,就在他回宫的路口拦住他,冒死进谏。”
    “哦,你是怎么说的?”
    霍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仆劝阻陛下不要只顾玩乐,应好好理政。老朽还提醒陛下,当心臣下叛乱的图谋。”
    “你怎么知道臣下有叛乱的图谋?”
    到了关键的地方,霍光小心的问道。
    “呵呵呵,”听大将军这样问自己,一直有气无力的夏侯胜来了精神。他微微一笑,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古书《鸿范传》上说:‘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也就是说,君王有过失,上招天罚,常会使天气阴沉不雨,此时就会有臣下谋害君上的事发生。如今这天气久阴不雨,这正是《鸿范传》上所警示的有人以下犯上的天象哦。”
    霍光和张安世听到这里,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想不到你们这些熟读经书的人懂的这么多。”
    霍光听到这里,不胜的叹息道,张安世也是不住地点头。不过,两人知道了密谋泄露出去的出处是依据一本古书的预言和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老儒,也就不以为意了。
    “夏侯先生,你暂且回去,不用再去坐牢了,你的事我会给陛下解释清楚的。”
    霍光再看夏侯胜,心里不免肃然起敬。打发走了夏侯胜,霍光要和张安世坐下来好好喝一杯,算是压惊。菊花美酒刚刚摆上来,中常侍韩义带着两个小黄门就从外面进来了。来到大厅,韩义大声说道: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听旨。”
    霍光赶紧面伏于地,心里疑惑,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下诏。就听韩义继续说道:“奉天子口谕,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进宫赴宴。钦此。”
    “臣遵旨。”
    霍光口中应道。
    第十二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纵虎归山

    34

    未央宫。承明殿。
    廊下的乌木横梁上挂着一排编钟,宫廷乐师身穿黑色长袖宽服,高绾发髻,手持木槌,双膝着地按着音律在上面轻轻的敲击,整个大殿里溢满了悦耳的青铜音符,几个汉宫里的舞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正堂背后巨大的屏风上面用汉隶书写的是太祖高皇帝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霍光手里拄着刘贺赐给他的那根积竹杖,在侄孙霍云的搀扶下颤巍巍的从外面进来了。

    刚才在大将军府里,来不来赴宴,霍光跟他的心腹和家人颇费了一番周章。
    “陛下这个时候召我进宫赴宴,会有什么事呢?”
    霍光从地上爬起来,向韩义问道。韩义看了四周一眼,见没有外人,这才说道:“大将军,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宴。今天早晨我见宫里的侍卫频繁异动,窃以为大将军还是不去的为好。”
    “嗯,我知道了,多谢韩常侍。”
    “去与不去,请大将军务必慎重,在下不宜久留,告辞了。”
    韩义的身影刚背过去,车骑将军张安世就急着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对大将军不闻不问,这夏侯胜一给他说臣下有反叛的图谋他就请大将军赴宴,我看其中必有诈,大将军还是听中常侍的话不要去了。”
    “不,老夫要去。”霍光手捻胡须,老神在在的说道,“我相信陛下猜我不敢赴宴,如果我真不去的话,反而坐实了我的胆怯和心虚。呵呵,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天子摆的这个鸿门宴到底有多危险。”
    “大将军气干云天,某不及也,还望大将军凡事小心则个。”
    张安世对霍光一副满心的钦服。就在这个时候,霍显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带着霍禹、霍山和霍云风风火火的也赶了过来,离的老远,就听霍显冲霍光嚷嚷道:“夫君,我听说天子请你赴宴,你可千万别去哦。要知道,你可是我们霍家的顶梁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嘞。”
    “老夫还没死,你在这里哭丧什么?”霍光瞪大双眼,怒目斥责霍显,“军国大事,你在这里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安静的待在家里,不要多嘴多舌了。”
    “哼。”
    霍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张了张嘴,还是忍着没敢再继续罗唣。
    “父亲大人,母亲的担忧是对的,现在全长安城都知道你和天子不睦,如果贸然进宫,绝非稳妥,如果必去不可,儿愿带五百铁甲侍卫保护父亲大人。”
    霍禹上前说道。
    “嗯,我们霍家的门户将来就靠你们了,”霍光看了看霍禹和霍山一眼,点点头,说道,“不过,这次进宫,我不会带一兵一卒的。霍云呢?”
    “孩儿在。”
    霍云上前应道。
    “你陪阿公进宫。”然后又吩咐霍禹和霍山,“你们在家里预备五千精兵,让你们的大姐夫度辽将军范明友控制好南军和北军,全城戒严,如果在未时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
    霍光目露寒光,伸手比划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孩儿明白。”
    霍禹腰杆一挺,庄严的应了一声。
    “我不能这样进宫。”
    说着,霍光回到内室,脱去了身上的那套黑色宽袖锦襦,又取下头上所戴的鹖冠,换了一身青色布衣,头上绾了个蓬松的发髻,再从屋里出来,那个万人敬仰的威严大将军就成了一个老态毕现的乡野村夫了。

    35

    “臣霍光参见陛下。”
    霍光四肢哆嗦着就要给刘贺跪拜。
    “大将军请起。大将军何至于此?”
    霍光来赴宴了。霍光竟然没带一兵一卒——只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来赴宴了,这大大出乎刘贺的预料。刘贺把霍光拦住,没有让他跪下去。龚遂、乐安、王式和陈举见刘贺亲自迎了上去,也起身和霍光互礼。
    “臣贱体不适,胸闷气短,浑身乏力,然陛下召臣,臣不敢不来。”
    说着,霍光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几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大将军国家栋梁,还望保重身体。”
    看着大将军一副老态龙钟、不堪憔悴的模样,刘贺从心里突然生发出一股深深的内疚和怜悯,深感自己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对霍光委实有点刻薄了。
    “大将军请入座。”
    刘贺君臣分尊卑在一个圆腹铜鼎那里围坐下来。铜鼎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炭火,鼎里面咕咕嘟嘟的煮了满锅的鹿肉,肉香四溢。小黄门把酒倒入每个人的酒尊里面。
    “大将军孝武重臣,辅佐两代先帝,为我汉家夙兴夜寐,不遗余力,朕先敬大将军一杯。”
    说着,刘贺举起手中的酒尊,在面前扬了扬。
    “我等也敬大将军一杯。”
    龚遂众人也举起了手中的杯。
    “臣谢过陛下和诸位同僚。臣自少年时蒙大兄霍去病提携,离开家乡平阳,来到长安,得以服侍孝武和孝昭皇帝,尽犬马劳,尔来四十九年矣。如今臣老了,精力衰竭,望陛下善守这汉家万里锦绣江山,老臣退归山野,守先人之茔丘安度余生足矣。”
    霍光也举起酒杯,这一番话说下来,情动深处,霍光竟泣下沾襟,把刘贺也感动得泪眼婆娑。
    “大将军何出此言?朕年少,朝廷事务繁多,还望大将军常在朕的左右督促鞭策咧。”
    刘贺动情的说道。霍光把杯里的酒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把杯子放在托盘里,双手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印来,双手举在眼前:
    “臣接到陛下谕旨之后,反复思量,深知臣日趋老迈,不堪大任,就借着这个机会,还给陛下大将军印绶,避贤者路。”
    刘贺根本没有想到霍光会来这一手,突然将了他一军,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旁边的龚遂众人见状大喜,看着刘贺,不断的挤眉弄眼,暗示刘贺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就坡下驴,赶紧紧的把霍光的大将军印玺给没收了。但刘贺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刘贺真的后悔自己过去对霍光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刘贺没有想到霍光是一个这么实诚善良的老人,他不忍心在霍光生命如此暗淡的环节里乘人之危:“大将军不必如此,印还是你拿着吧,大将军的身体会好起来的,朝廷还指望你这种功勋老人压舱嘞!”
    刘贺真诚的说道。
    “唉——”
    旁边的陈举见刘贺这样,嘴里长叹一声,暗地里又踢了刘贺一脚。刘贺扭过头看了陈举一眼,陈举借机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晃了几晃个,示意刘贺摔杯为号,让埋伏在帷幕后面的陆勃动手。
    “这位将军莫非要当范增么?”
    霍光恶狠狠的瞪了陈举一眼,那目光充满了各样的阴毒和冷酷,吓得陈举脊背一凉,一丝恐惧像电一样击遍了他的全身,“霍光果然老奸巨猾,不是个善茬。”陈举心里说道。
    “大将军多虑了,这里又不是鸿门宴,何来范增?”
    刘贺尴尬的笑着说道。
    “不是鸿门宴就好。陛下,臣不胜酒力,告辞了。阿云,扶我起来。”
    霍光把大将军印绶又重新揣进怀里,然后叫霍云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36

    “陛下,你放虎归山了!”
    看着霍光在少年霍云的搀扶下歪歪扭扭的出了承明殿,奋威将军陈举顿足捶胸,悔恨不迭。
    “陛下,你被这个老狐狸给骗了,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失去,陛下后悔晚矣!”
    步兵校尉陆勃全身铠甲、手持宝刀从帷幕后出来,向刘贺说道。
    “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看大将军的确不是善类,这次他能活着回去,而我们恐怕就成了别人的鱼肉,祸在旦夕了。”
    执金吾龚遂也是摇头叹息。
    “你们都别说了。”刘贺大声的打断了众人的议论,“朕岂不知今天就可以轻易的取了霍光的性命?但朕不相信他这次来赴宴背后没有一点准备。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在这里动手,不出两个时辰,长安城将会血流成河。换句话说,当朕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抱着病体蹒跚着脚步来赴我为他摆设的这道鸿门宴,我就是想把他碎尸万段,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我能下得去手吗?我知道他这一回去一定会反扑的,既然是暴风雨,那就让它来吧。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跟霍氏硬拼。”刘贺稍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不想让你们成为我的殉葬祭物。”
    刘贺脸色苍白,双手扶在几案上,痛苦的紧闭眼睛。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从皇宫里出来,大将军霍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他坐上等候在宫门外的软车,绷紧的心一下子也释放了、坦然了。马不停蹄的回到府里,文武亲信和家人正翘首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平安归来。
    “大将军回来了!”
    霍禹和霍山看见父亲从外面进来,高兴得欢呼雀跃,众人也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向霍光问安。霍光朝众人一摆手,这些人立马安静了下来,就听霍光说道:“张安世、田延年、范明友、卓方平、霍禹、霍山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
    闲杂人走开后,留下的人紧张的等候霍光的吩咐。霍光一屁股在高榻上坐下来,左手支住膝盖,一扫浑身的病态,大气磅礴,威严的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缓缓的说道:“今shang自即位以来,一味荒宴醉酒,藐视朝臣,多行淫乱,不堪国家托付。老夫深为忧惧,已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大司农田延年决定行伊尹废太甲之举,将其废黜,此事不宜久拖。现在你们听着:长史卓方平代老夫召文武百官明早会议未央宫处理此事;丞相杨敞那里由大司农田延年亲自去通报决策;度辽将军掌管南军、北军,看紧从昌邑来的侍卫。霍禹守在府中应变。诸位都听清楚了没有?”
    “诺。”
    众人齐声应道。
    “好,大家分头行动吧。”
    霍光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然后,他微闭双目,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梳理满脑子纷乱的思路。
    第十三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后宫交易

    37

    丞相府。
    听说大司农田延年前来拜访,杨敞亲自出门迎接。
    “卑职田延年拜见丞相。”
    田延年躬身一揖,杨敞赶紧拦住:“大司农不必多礼,里边请。”
    把田延年让进客厅,两人分宾主坐下,奴仆过来倒上清茶,杨敞端起来,用嘴唇轻轻地吹了吹,问道:“不知大司农有何事光临鄙舍?”
    “田某奉大将军之命,有要事知会丞相。”
    “哦,什么事?大司农请讲。”
    “今shang自即位以来,短短二十多天,所为荒悖,无人君之威仪,大将军已定意将其废黜,特来禀报丞相知道。”
    “什么?”
    杨敞闻言如雷灌顶,又惊又惧,手一松,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也就一瞬间,汗就从他的脑门子上滴了下来。“真是个废物,”田延年在心里不屑的嘀咕道,“不知道大将军看中这孙子哪方面了,如此器重。”
    “明天早朝众大臣将在长乐宫决议此事,望丞相到时立场鲜明,莫使大将军失望。”
    此时,胆小如鼠的杨敞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如泥,汗出洽背,面无人色,脑袋里一片白粥,口中只有含含糊糊的唯唯应承。见杨敞如此不堪,田延年起身,说道:“丞相少歇,田某出去更衣。”
    所谓的更衣,就是到茅厕方便一下的文雅说法。田延年刚出房门,在东厢房里偷听的丞相夫人司马氏赶紧出来,责备杨敞道:“刚才田延年给君侯说的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今大将军已经决定了,特遣九卿通报君侯,君侯却不及时答应,也不明确表示与大将军同心,如此犹豫不决,君侯将先被诛矣。”
    “多谢夫人提醒,我是被吓糊涂了。”
    点破关钥惊煞人,经夫人一提醒,杨敞突然明白在这节骨眼上不是装糊涂的时候了,绝不能再和稀泥含糊过去。杨敞勉力从地上站起来,等田延年回来,杨敞赶紧上前,说道:“刚才杨某一时智塞,忘了告诉田大司农。请田大司农转告大将军,就说杨某一生唯大将军马首是瞻,谨奉大将军教。”
    “丞相洞悉是非,倘能竭力支持大将军决策,不失富贵依旧。”
    田延年见杨敞已经表明了态度,便安慰杨敞,然后就要告辞。
    “大司农稍等,来见过拙荆。要不是拙荆提醒,杨某差点误了大事。”
    杨敞拦住田延年,然后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夫人说道:“这就是大将军倚重的田延年大司农。”
    司马氏款步上前,冲田延年一个万福。
    “田某见过丞相夫人。”
    田延年抱拳揖拜。
    “田大人,你知道拙荆是谁吗?”
    杨敞问道。
    “不知道。”
    田延年摇摇头。
    “她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儿。”
    “哦,失敬、失敬,难怪尊夫人如此远见卓识。”
    田延年再次冲司马氏躬身施礼。

    38

    长安,昌邑王府邸。
    每一个诸侯王在京师都有一座府邸——正如河南省人民政府驻京办事一样,它的作用就是各藩王每年或者每几年进京朝见天子抑或王的使节来往京师的时候有个固定栖息的地方。当然,除此之外,这府邸还有链接诸侯与朝廷信息畅通的功能。刘贺即位之后,在昌邑王府邸里面暂居的就是从昌邑带来的那几个僚属。
    “陈将军在想什么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举的房间里还没有点灯,黄昏的余光透过窗户投射在他身上。陈举席地而坐,雕塑似的一动不动。陆勃从外面进来,问道。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陈举依然不动如山。
    “哦?”
    “既然大将军征陛下嗣皇帝位,这才几天,为什么又这么急着要政变革命呢?”
    “我想应该是陛下没有按着大将军所设计的步骤走。”陆勃应道,“大将军之所以征陛下不外乎两个方面,一、陛下没有兄弟,孤立无援;二、陛下年少,容易操控。只是大将军没有想到陛下有自己的思路和行事风格,这是大将军所不能容忍的,这才动了不臣之心。”
    “你说的很对。对了,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告辞的。”
    “告辞?你要到哪里去?”陈举这才扭头看一眼陆勃,发现陆勃一袭紧身黑衣,怀里抱着一把宝剑。陈举大惑不解,“你这是?”
    陈举从地上站起来。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长安城已经戒严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诡异的气息,将军你不感到这就是暴风雨将来的征兆吗?”
    “我感觉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来的如此的快。”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把我们从昌邑带过来当做心腹肱骨,解衣推食,我陆勃虽然没有要离之勇,豫让之智,(注)但那些文官徒能口舌,百无一用,如今能阻止大将军的只能是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刺杀他了!”
    长时间的沉默。
    “大将军府侍卫众多,戒备森严,又是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将军,你留在陛下身边,好好保护陛下。如果我明天早晨还没有回来,你就对陛下说我走了。”
    “你还有什么交待的没有,家里还有什么人?”
    陈举想了想,又问道。
    “没有了。就是有,你觉得你还有回昌邑的机会吗?”
    陈举沉默。

    翠华宫。慈仪殿。夜。霍光亲自来面见上官秋水,告诉他的决定。
    “这么晚了,外祖父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坐在御座上的上官秋水口气冰冷的向大将军霍光问道。
    “臣特意来告诉太后,我和朝中大臣已经决定废黜 ,明天在长乐宫摊牌,臣亲自来给太后说一声,太后心里要有个准备。”
    “什么?你说什么?你们要废掉天子?为什么?”
    上官秋水惊讶的看着霍光,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上官秋水没有想到霍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事。上官秋水首先想到的是,她和刘贺刚刚约定的联盟就被外祖父给撕毁了,她未来的指望还没有来得及经营又豁然坍塌了。上官秋水感到一阵眩晕。
    “今shang自即位以来,行为乖张荒淫,不堪重托。为汉家万年计,臣等以为当另择贤君。”
    霍光回答道。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要给我说呢?”
    上官秋水痛苦的说道。
    “因为你是刘家的人,是刘家最有权柄和地位的人,只有你来下诏最是名正言顺。”
    “你是让我为你背书?这才是你夤夜亲自来见我的目的?”
    “可以这样理解。阿秋,我知道你想找个倚靠,我也知道你前几天跟天子游上林苑去了。但是,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就由不得你了。”
    “是的。在长安,就是普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瞒过外祖父你呢?”
    上官秋水又颓然的坐了下来,任凭热泪顺着面颊肆意流淌。


    注:要离,春秋时期吴国人,身材瘦小,形容丑陋,有万人之勇,是当时有名的击剑能手,且足智多谋,以捕鱼为业,生活在吴王阖闾时期,其父为职业刺客,要离为屠夫,后由于成功刺杀吴王庆忌,为当时著名的刺客。
    豫让,战国时期晋国人,是晋国正卿智伯瑶的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赵、韩、魏联手在晋阳之战中攻打智氏,智伯瑶兵败身亡。为了给主公智伯瑶报仇,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后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留下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之典故。

    39

    霍光转身刚要走,就听上官秋水大声喊道:“我恨你!”
    霍光停住脚步,又把身子转过来:“阿秋,你这个样子外公很难过。外公知道这些年来你在心里一直恨我杀了你的父母和兄弟,可你别忘了,他们也是我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你不要怪外公狠心,要怪就怪你的爷爷、父亲和你的哥哥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们不该把手伸得那么长,不该对权势那么贪婪,更不该图谋不轨。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可是你呢?你不贪婪吗?你不贪婪能在这个位子上坐那么久还不甘心放弃?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操控汉家天下到几时。你绝对是利令智昏了,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黜天子,你这样不择手段会遭报应的!”
    上官秋水看着霍光一字一顿的说道。
    “住口!”
    霍光听见上官秋水如此口无遮拦仿佛手掌噼噼啪啪的打在他那张老脸上。霍光动怒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对人咆哮过。
    “好,好,我不说了。我一个未亡的小女人也拦不住你大将军做什么事。不过,要想让我为你站台也可以,但你必须放过天子,连他的一根汗毛都不要动,否则的话,就是死我也不会为你的疯狂背书的。”
    “好,我答应你。”
    霍光忍住怒气,想了想,狠狠地说道。
    “还有,你还要把天子放归昌邑,连他拥有的财富一分一毫也不能动。”
    “好,我都答应你。”
    对霍光来说,只要能达成废黜刘贺这个最大的目的,其它的条件就算不得什么了。

    霍光怒气冲冲的走了,上官秋水还愣在那里发呆。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这样跟外祖父说话,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叫刘贺的男人吗还是为了自己?上官秋水不知道。上官秋水跟刘贺不过是见了几次面而已,就算有过肌肤之亲,但他们之间还是那么的陌生,根本说不上来有多么深的爱,甚至连爱都说不上,可是她竟然为了这是那么陌生的男人跟自己的外祖父撕破脸了。不,也许,在上官秋水的心里,她早就跟外祖父霍光撕破脸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上官秋水的脑子有点凌乱了。
    “太后,不要难过了,男人们都是这样狠心,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知什么时候阿蒙走了过来。阿蒙上前拉着上官秋水的手,柔声的安慰道。在那一刻,面对这个国家年轻的寡母,阿蒙从心里涌流出一股深切的同情。
    “阿蒙,告诉我,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呢?”
    上官秋水扑倒在阿蒙的怀里——在那一刻,她是多么的软弱,她多么的需要鼓励、安慰和帮助哦。她把脸伏在阿蒙的肩上无声的抽泣,阿蒙轻轻的拍着上官秋水的脊背。
    “不,我不能这样任人摆布。”上官秋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后退了一步,看着阿蒙的眼睛,坚定的说道,“阿蒙,你现在快到长乐宫告诉天子,就说大将军明天就要政变,让天子赶紧想办法应对。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的,太后。”
    “等一下。”
    上官秋水从腰里取下一块玉佩,递给阿蒙:“你拿着这块玉佩,要是侍卫不让你进宫,你就亮出这块牌子,他们不敢拦你的!”
    “诺。”
    阿蒙接过玉佩,点点头。
    “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阿蒙匆匆的出了翠华宫。
    夜色已经浓密了,宫门外两边的灯笼里发出黯淡的、橘黄色的冷光,给人一种恍惚和迷离的视觉。阿蒙刚转过宫墙的拐角,就从黑暗里窜出两条黑影扑了上来。阿蒙还没来得及张口呼救,就被一拳打晕,接着,被人扛起来消失在这夜的深处。


    第十四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承明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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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勃慷慨赴死。
    陆勃抱着一颗必死的心从昌邑王邸出来,尽管时值盛夏,但他心里仍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悲怆。
    夜已经很深了,威严宏阔的长安城像一座酣睡的巨兽,闷热的暑气还未褪去,蝉的嘶鸣使这座帝都显得更加的寂静。陆勃以黑布蒙面,蹑足来到大将军府外,潜伏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槐树上,从缝隙中仔细的观察府内的动静。
    从十六岁到昌邑王府,作为亲兵,陆勃一直跟在刘贺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幼童成长为大汉天子。不管外面对刘贺的风评如何,但作为君主,这十几年来,从亲兵到侍卫长,从侍卫长到步兵校尉,刘贺一步一步把自己提拔起来,这种知遇之恩陆勃不敢忘记。如今刘贺的江山危如累卵,陆勃岂能坐视不顾?当然,陆勃也很清楚,以霍光的地位和身份,他府里的侍卫哪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戮高手?以自己的身手几乎可以断言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如果不在这生死关头搏一搏,任谁也不甘心坐以待毙。而另一方面,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自己作为天子的亲信,在这盘棋局里能全身而退吗?不可能,陆勃非常清楚这个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何如拼死一搏或者还有一线转机。
    从大槐树上跳下来,陆勃纵身翻过围墙,落地的时候,借着力道翻了几个滚,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凭着判断,悄悄的往内宅摸去。
    转过一个月亮门,陆勃来到后院。从台阶上去,往前走几步就是两扇紧闭的门,他抬头平复一下呼吸,从腰里拿出匕首,开始轻轻的拨门,还没等把门打开,就听有人大喊:“有刺客!”
    话音刚落,从暗处陡然冒出来七八个黑衣卫士,四围的灯笼火把也一下子亮了起来。在通明的火光中,这些人向陆勃一步步逼来。陆勃也不搭话,从门口转身一跃而起,势如飞鹰扑兔,挺剑直刺对面来人。电光火石之间,刚上到台阶上的那人躲闪不及,被一剑穿透,嘴里惨叫一声,当下毙命。跟上来的两名卫士也不顾那人生死,各自挥动手中单刀向陆勃砍去。果然训练有素。陆勃不敢怠慢,向左边的空当处跃开数步,跳到院落,避开了两柄单刀,左拐向另一名卫士心窝刺去。那卫士也不示弱,挺刀挡架。陆勃不让对方的大刀碰到自己手中的宝剑,一转身横扫身后卫士的腰间,那人见势迅猛,不敢大意,赶紧竖起大刀,纵身跳出圈外。
    此时,大门已经打开,门口站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白须老者,左右侍立两位精壮武士,正专注的看着他们打斗,陆勃认得那人正是大将军霍光。擒贼先擒王,陆勃不与众人纠缠,又是一个纵身跃起,直刺霍光。
    “好猖狂的刺客,你的死期到了。”
    说话的是侍立在霍光右身的侍卫长澹台直人。三十出头的澹台身材敦实,步履矫健,手持一对狼牙棒,一拧身劈头盖脸的向陆勃的面门砸去,那狼牙棒挟着风声,势大力沉。陆勃心知这是劲敌,持剑格开狼牙棒,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站在地上,就是这样,那狼牙齿也撕开了他右臂的衣服。那澹台不等陆勃喘息,再次抡棒劈来。群狼重围之下,陆勃自知脱身不得,他不躲不避,挥剑直刺澹台直人的咽喉。如此鱼死网破之招,那澹台也不慌乱,左手狼牙棒护心,右手狼牙棒着着实实地砸在陆勃肩上,自己右臂也吃了一剑。陆勃站立不稳,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不要伤了刺客性命,留下活口。”
    此时,有人大声喊道。
    陆勃左臂已残,伤势严重,他轻轻冷笑一声,后退几步,靠在院里的一课垂柳树干上,众侍卫围了上来。
    “都别过来。”
    陆勃剑指众人,厉声喝道。澹台直人示意手下停住脚步,问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行刺大将军?”
    “我是什么人不劳你问,也没有人派我来行刺。至于大将军专权恣肆,祸乱皇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又何必多问。”
    说着话,陆勃仰天长叹一声,右手握着匕首,先在自己的脸上划了几刀,未等那些侍卫冲上来,又把匕首用力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慢慢的倒在树下。
    “没想到刘贺这竖子手下也会有如此的死士,把他抬出去好好安葬。”
    就算陆勃自毁其容,霍光也能猜出来他是刘贺的人。霍光又怒又怜,对澹台直人说道,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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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贺又做梦了。
    刘贺梦见自己行走在长安城的街市上,到处都是行人,但他一个也不认识。人们仿佛都在窃窃耳语,声音像苍蝇一样乱哄哄的,他一句也听不清楚。他心急火燎,就是找不到回宫的去路。
    刘贺不明白,他在梦里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梦境是黑白色的,单调而又冷漠。
    终于找到长乐宫的大门了。刘贺的心里踏实了,但他却看见大门口的台阶上堆积了如小山似的数千斤的苍蝇排泄物,上面用青瓦覆盖,他感到一阵恶心,随之也从梦里醒来,心里极不舒服。他继续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细思此梦的寓意,深知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他睁开眼,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发白。刘贺起来,让服侍他的小黄门去把龚遂叫来。刚梳洗完毕,龚遂就进来了,刘贺就把自己夜里的梦给他述说一遍,最后问道:“此梦让朕心里特别厌恶,龚卿给我圆一圆,是什么意思?”
    龚遂听完刘贺把梦说完,紧皱眉头,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陛下,你难道没有听过《诗经》上说的话吗?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恺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初即位,身边进取钻营之辈犹如蝇集,故曰,信用谄谀,必有凶咎。而陛下所做之梦,正是上天对你的警示。陛下宜选择贤德之士伴侍左右,屏退昌邑故人,以示天下为公,如此,愿诡祸为福。至于青蝇小人,皆放逐之,请先从臣开始吧。”
    “龚卿言重了,”刘贺尴尬的笑了笑,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把奏简,继续说道,“这是太仆张敞的上书,里面也提到让寡人远离昌邑故人。其实呢,廷臣有此愤懑心态未必没有私心。朕任用故旧,无非阻塞了他们的进路,让他们耿耿于怀,滋有怨言。另一方面,朕年少,自即位以来,这才几天,朝野已经流言四起,各种势力云谲波诡。最重要的是,这些流言是从哪里开始流传出去的?是不是用心人着意为之?这一点相信你龚卿也有同感吧?所以,除了你们这些昌邑故旧,朕还能相信谁呢?还有谁能够分担朕的压力呢?”
    刘贺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说得龚遂老泪纵横。龚遂翻身倒地,匍匐在刘贺脚前:“陛下,是老臣愚钝粗疏,未能体会陛下心意,望陛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自然否极泰来,名垂后世。”
    “但愿如此吧。”
    刘贺惆怅的叹了一口气,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霍光已经行动了,而且行动的这么快,这么彻底,那么决绝,让刘贺和他的心腹们一切美好的宏图伟业都来不及实施。

    汉昭帝元平元年,夏七月。癸巳。未央宫。
    承明殿上。
    奉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教,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两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但见未央宫承明殿内乌乌央央的坐满了大汉朝廷的各路精英,就连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典属国苏武也被请了过来。气氛郁闷压抑,他们都意识到了国家将有重大的变故发生,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摆手示意不便多嘴。跽跪在首座的霍光从人群中站起来,他从喉咙里“咳”了一声,嘈杂的人生立马安静了下来,人们齐刷刷把眼睛都盯在了霍光那张肃杀的脸上。霍光缓缓的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诸位,本座召你们来的用意,想必你们大略都知道了吧?昌邑王自即位以来,所行昏乱,恐危社稷,诸位说说该怎么办?”
    虽然知道朝廷将有发生大事,但这些大臣们却没有想到事关当今天子的废立,且从霍光口里出来的不再是陛下,而是昌邑王,如此之大不敬,众人听后无不错愕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有人把目光转向了百官首席丞相杨敞,杨敞憋红了脸,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用手摩挲腿胫,装着瘙痒的样子。大司农田延年见众人形同虫蛆,畏首畏尾,莫敢呼应,担心此时有人不知死活站出来唱反调搅局,知道该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田延年离席而起,手按腰中佩剑,瞠目厉声斥曰:“先帝托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谓‘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嗣,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田延年乃霍光心腹,天下谁不知道?众人见他如此跋扈,无不吓得伏地叩首。霍光见火候到了,他深呼一口气,谦卑的说道:“九卿应该责备霍光才对。天下汹汹不安,霍光理当受难!”
    众人齐声回应:“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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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延年在最恰当的时候挺身而出,为霍光解了尴尬之围,这让霍光倍感欣慰。霍光看着田延年,不自觉的点点头,然后向群臣说道:“诸位都起来吧。”
    说着,霍光从宽袖里拿出素帛奏议,上面罗列了刘贺即位以来数不清的罪状,传示同僚,然后由丞相杨敞领衔,依次署名。签名完毕,霍光收起奏议,说道:“诸位,既然废黜昌邑王的事大家都同意了,我们应该报与太后知道,毕竟这是他们刘家的家事。有太后做主,名正言顺,这样也可以杜绝悠悠之口,使天下人知道我霍某所作所为乃一心为国,公而忘私!”
    “大将军深谋远虑,所言极是,我等不及也!”
    百官异口同声的应道。然后,霍光领着这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翠华宫走去。见到太后,众人大礼参拜,礼毕,由霍光口述,滔滔不绝的陈述了刘贺的荒淫无道,不可以承宗庙。因为内容太多,累得霍光的嘴角满了白沫。霍光用手背擦了擦,警惕的看着太后的反应。
    “哀家知道了。”
    上官秋水一脸麻木,口吻淡淡的说道。
    “臣等恭请太后移驾未央宫,御承明殿,主持废黜昌邑王动议。”
    霍光跨前一步,躬身说道。
    “好吧,你们先去,哀家随后就到。”
    返回未央宫,霍光立马代太后下诏,命他的大女婿未央卫尉邓广把守未央宫,不得让昌邑诸臣入内。不长时间,太后上官秋水驾到。刘贺听说太后来了,赶紧过来觐见。上官秋水远远地看见刘贺过来,心里一阵刺痛,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上官秋水心里说,刘贺,你好自为之吧。
    “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退下去吧。”
    “天气炎热,母后多保重。”
    上官秋水没有回应,她扭过脸,不忍看见一脸无辜还蒙在鼓里的刘贺。“你真是太年轻、太傻了,大厦将倾,你还在睡梦中,连一点点的惊觉都没有。”上官秋水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刘贺也不敢放肆。他恋恋不舍的走出大殿,乘辇车来到殿北的温室中,霍光在后面紧紧的跟来,刚进到屋里,两个把门的中黄门各自推拉一扇大门,“咯吱吱”的把门关闭了。刘贺回头一看,惊讶莫名,他沉着脸,不高兴的问一同进来的霍光:“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霍光郑重的在刘贺面前跪下,说道:
    “有皇太后诏,不让昌邑王群臣进来。”
    “朕刚刚见过皇太后,我怎么不知道有此诏谕?大将军有点太过分了吧?”
    “老臣有事,先告辞了。”
    霍光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多做解释,就急匆匆的从温室小门里出来,正碰见来找他的车骑将军张安世。
    “大将军,大局已定。”
    张安世一身戎装,冲霍光插手施礼。
    “是吗?快告诉我具体状况。”
    霍光停下脚步,问道。
    “禀大将军,昌邑诸臣和那二百多侍从被羽林军驱逐至金马门,已经悉数拿下,送交廷尉治罪。”
    “呵呵呵,小兔崽子,跟我玩,你太嫩了。”听完张安世的汇报,霍光不禁捻须仰天大笑。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张将军,你去找几个服侍过昭帝的稳重宦者过来见我。”
    “诺。”
    张安世答应一声,转身离去。霍光回到承明殿殿,不大一会,几个中年黄门过来,屈身问道:大将军找我等有何吩咐?”
    “你们赶紧到温室里看守昌邑王,要特别谨慎,免得让他自裁物故,让我霍光辜负天下,背负弑主的恶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诺。”
    几个中黄门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开了霍光。‘
    第十五章 长安二十七天之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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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室里放着冬天窖藏的冰坨子,虽然现在正是流火的七月,外面酷暑难耐,但屋里面还是凉丝丝的。刘贺心绪不定,不停的来回踱步,陷入了极度的沉思。
    刘贺什么都想过了,但他仍然没有想到自己就要被废黜了。
    刘贺太年轻了,毕竟才十九岁,肚子里面还没有积攒一点点政治斗争的储存。
    时间不大,中常侍韩义开门进来。不复先前一脸的谄媚和恭敬,韩义器宇昂扬,神色倨傲,冲刘贺宣旨道:“奉皇太后谕旨,召陛下面见对质。”
    刚刚才见过太后,现在又这么口气严厉的宣召,刘贺这才开始恐惧起来。他试探着问韩义道:“朕有何罪烦劳太后召对?”
    “臣不知道,陛下快去吧,免得太后怪罪。”
    刘贺不再说什么,跟着韩义来到承明殿,两个黄门紧紧的随侍左右。但见御座上的大汉太后十七岁的上官秋水身披珠襦,盛服坐在武帐中,左右数百武甲羽林侍卫持刀森列,殿外的阶下也站满了执戟武士。当真一副 的派头,雍容华贵,气象庄严。群臣依次上殿,然后召刘贺伏下听诏。刘贺战战兢兢的跪下来,趴在地上,由霍光与群臣连名上奏,尚书令朗读奏疏:
    “丞相臣杨敞,大司马、大将军臣霍光,车骑将军臣张安世,度辽将军臣范明友,前将军臣韩增,后将军臣赵充国,御史大夫臣蔡义,宜春侯臣王谭,当涂侯臣魏圣,随桃侯臣赵昌乐,杜侯臣屠耆唐,太仆臣杜延年,大司农臣田延年,宗正臣刘德,少府臣乐成,故典属国臣苏武昧死言皇太后陛下:
    孝昭皇帝弃世无嗣,遣使征昌邑王典丧,身服斩衰,独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于居禁闼内敖戏。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宫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宫奴阿蒙淫乱。”
    “止。”
    听到这里,上官秋水叫停了尚书令的诵读。
    “这都是真的吗?”
    上官秋水扭头问侍立在武官首位的大将军霍光。从昨夜初更叫阿蒙出去传话给刘贺,阿蒙至今未归,上官秋水就知道出事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阿蒙被密捕不久,就被一匹白练给绞杀灭口了。
    “回太后,奏疏上说的句句是实。”
    霍光对太后的问话虽然心知肚明,但他仍然霸气十足的回应道。上官秋水清楚刘贺此时已为人案上鱼肉,她也无能为力了。上官秋水轻启朱唇:“为人臣子,难道如此悖逆吗?难道真的如此悖逆吗?请继续诵读。”
    “取诸侯王、列侯、两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配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彩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家制度。臣杨敞等多次进谏,不改,且日以益进。如此,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杨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皇帝庙。”
    皇太后诏曰:可。
    “昌邑王起来受诏。”
    霍光把一直伏在地上的刘贺叫起来。刘贺起身,感到头晕眼花,脑袋肿胀。他踉跄几步,站稳后,双眼紧紧的盯着霍光那张老脸,一字一顿的问道:“大将军,你相信一个人一天能干四十多件坏事吗?我刘贺虽然不是什么清洁高尚之辈,但我想不明白,短短二十七天我就干了一千一百多件坏事。我刘贺身为汉家天子,连私自买个鸡蛋都是罪状。大将军,你这是在糊弄天下人的智商,就不怕贻笑大方吗?”
    “事实如此,有什么可贻笑的?”
    霍光把脸一卖,不再理睬刘贺。
    “好。我刘贺不跟你争竞。我听说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我再问你,你是哪一类臣子?”
    “皇太后已经下诏废了你,安得再称天子?”
    霍光厉声回应道。
    “好,好,大将军,你赢了。”
    刘贺悲愤的点点头,不再与霍光争辩,然后冷冷的朝御座上的上官秋水看了一眼——秋水伊人已经没有一丝的温暖了——痛苦的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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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贺刚想离开,却被霍光上前一把抓住。
    “汝欲何为?”
    刘贺再次大声的质问。
    “没什么,把你身上的玺绶交出来。”
    玺绶是刘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也不等刘贺自己动手,老霍光亲自弯腰麻利的就把他腰里挂着的玺绶带子解开,然后双手捧着,快走几步,奉与太后。
    “终于把昌邑王的牙齿给拔光了,这下子他可真正成了光杆司令了。”
    霍光笑眯眯的对太后说道。上官秋水看着这张鸡皮老脸,感到一阵特别的厌恶。上官秋水什么话也没说,示意身边的侍卫接过玺绶。然后,霍光转身,吩咐左右扶着——其实就是裹挟着刘贺下殿。群臣也从后面跟了过来。好多人都哭了。是的,好多大臣都难过的哭了。出了金马门,众人又恋恋不舍的把刘贺送到阙外,这才依依惜别。
    这一天的长安城被一片浓重的阴霾全然的笼罩了。
    刘贺自知无力回天,他回过头来,冲着未央宫的宫阙屈身再拜:“对不起,是我刘贺愚憨,不能担负汉家大任!”
    话未了,刘贺已经泣不成声。霍光阴沉着一张脸,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朝臣们和刘贺的一举一动,然后陪着刘贺坐上乘舆副车,来到昌邑王邸,这才向刘贺告辞道:“王之所为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臣从此再也不能服侍王的左右了,愿王珍重。”
    说罢,霍光唏嘘不已,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真真假假的热泪。

    回到承明殿,群臣开始讨论如何处置刘贺。光禄大夫夏侯胜提议,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故昌邑王刘贺汉中房陵县。话音刚落,大司农田延年立马反对:“绝对不可。汉中乃高祖皇帝的龙兴之地,故昌邑王一个废帝怎么可以让他到那里去?夏侯大人这个主意莫非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看着田延年鹰隼一样的双睛,吓得老儒夏侯胜赶紧矢口否认:“大司农想多了,老朽不过一条建议罢了。再者,汉中与房陵相距遥远,不能相提并论,哪有什么深意?我看这事还是由大将军做主算了。”
    霍光白了夏侯胜一眼,想到与皇太后的盟约和群臣对刘贺惜别的举动,他也担心对刘贺的刑罚过分,肯定会引起朝野不满,就说道:“依我看,还是把昌邑王放归昌邑吧,但要削去他的王爵,国除,为山阳郡,留给他两千户的食邑,他所有的产业也不动。昌邑哀王的四个女儿,各赐汤沐邑千户。至于昌邑群臣,不及早向朝廷告知王的过犯,陷王于不义,一并斩首。”
    “大将军且慢。”这时候,一直沉默的丞相杨敞壮着胆,向霍光进言道,“我听说故昌邑王的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素有谏章,他们也算是正直之士。至于少傅王式,教授故昌邑王《诗》三百篇,反复讲解,也可算谏章,这些人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
    “嗯,既然丞相大人这么说,那就免去他们的死罪吧,把他们髡发城旦——头发胡子都给剃了,叫他们到城门口看门打更去。”
    看到霍光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杨敞的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在心里说,故昌邑王,感谢你看得起,可我杨某人的本事也就这些了,别的我也不能做什么。我硬着头皮救下你这几个心腹,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不幸的是那二百多个侍从,包括刘贺提拔的奋威将军陈举都被绑缚市曹斩首了。这些勇士们委实不甘心他们如此难堪的结局。在长安大街上,他们一路高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昨天在酒宴上把霍光杀了,历史会怎么书写呢?没有人会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这二百多人绝对不会在同一天死去。

    回到大将军府后,霍光把他的侍卫长澹台直人叫来,吩咐道:“你明天带领三十个精壮侍卫,护送故昌邑王刘贺回昌邑,一路上千万小心,不要出一点差错。车上也不用贴封条,还要及时关注他的吃喝拉撒。如果他不吃不喝,你也要强制让他吃喝,直到把他平平安安的送回昌邑,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
    澹台直人当然明白,霍光这么做,无非是怕刘贺路上死了,自己落了个弑君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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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要被遣送回昌邑了,刘贺心如死灰,失魂落魄。有人把他从王邸里搀扶着走出来,大门外停靠一辆三匹马拉着的黑色辎车,里面除了一张席子和被褥外,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刘贺上到车上,大将军府侍卫长澹台直人一声令下,带着三十名精壮武士护送——押送着刘贺就出发了。
    再见了,长安。
    一个月前乘兴而来,一个月后几乎成了阶下囚,这几十天的跌宕起伏就像过山车一样把刘贺的心灵防线给彻底的击垮了。他刘贺就是一个皮球,被人踢到墙上,“嗵”的一声,又被反弹回了原地,留下来的却是累累的伤痕。劫后余生,出了长安城,刘贺连掀开帷幕最后看一眼这座光荣的帝国都市的勇气和心情都没有了。他躺在车厢里,任凭辎车“咯吱、咯吱”晃晃悠悠、不疾不徐的一路向东驶去。
    人生如此的高潮和低谷,对刘贺来说,这一番经历恍若隔世。

    长安城,大将军府。
    “你真的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刘贺走了吗?”
    霍光的老婆娘霍显阴恻恻的问道。
    “你想怎样?”
    霍光没好颜色的看了老婆一眼。
    “哼,我们霍家几十口子的性命差点就毁在了这孙子手上,哪有这么便宜就放他走?一旦放虎归山,要是有不轨之徒借他的身份作乱,到那个时候可就难收拾了。”
    霍显不服气地回道。
    “你个老娘们懂什么?我已经跟你的外孙女达成了协议,她同意我废了刘贺,我也答应她放他平安返回昌邑。我霍光说话不能不算数。话又说回来,就刘贺那个庸才,给他机会了尚且无能为力,何况一个落毛的凤凰,谅他也折腾不了什么大事。”
    “就算他很平庸,但他的身份特殊,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把他当可居的奇货?你答应了皇太后,我可没听说。所谓斩草除根,我可不想给那小子败部复活的机会。”
    “霍显,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哦。”
    霍显没理睬霍光的警告,她一扭身,大屁股一摆一摆的回到别院,立马派总管家冯子都去把她的女婿未央卫尉邓广找来。
    “岳母大人找小婿何事?”
    不大一会,邓广来了,谦恭的问道。
    “大将军放走了故昌邑王,老娘我这口气实难消遣,我希望那小子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但又不能用官兵来消灭他的性命。我问你,你认识不认识游侠、刺客什么的?让他们半路把他给做了。”
    “回岳母大人,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吧。”
    邓广胸有成竹的说道。
    “好。但我要告诉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另外,只能在那小子出了函谷关才能动手,免得引火烧身。”
    “诺。”

    澹台直人不急着赶路,能把刘贺平平安安的送达目的地就是他的成就。当然,他也不用担心路上有什么危险。毕竟,现在国家太平,以他的地位和身份不管走到哪里也有地方政府妥善款待。麻烦的是,这刘贺每天只知道长吁短叹,沉默不语,连饮食也不正经的吃喝,端的一副等死的样子,这可苦恼了粗直汉子澹台直人。大将军的一再叮咛使他不敢对刘贺动粗,只能多方劝慰。又怕他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难以交代。一路上,澹台不断的挑开帷幕查看刘贺是否还活着,弄得澹台跟个老娘们似的对刘贺一味的小心呵护。
    刘贺当然明白澹台直人的用意。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路上,这逼杀废帝的黑锅霍光是背定了,如此,霍光怎么向天下人民交代?刘贺摇摇头,一咧嘴,苦笑一声。
    刘贺想起了他的曾叔祖父淮南厉王刘长。
    说起来,那都是百十年前的往事了。
    汉八年。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讨伐代国首相陈豨的叛乱返回长安,路过赵国,女婿赵国国王张敖为了讨好岳父,就把自己还没有动过的美人儿赵姬献给了高皇帝,高皇帝对这位青春丽人赵姬宠爱有加。一个月后,高皇帝离开赵国,但他并没有把赵姬一并带走。也许在他看来,这些天跟赵姬在一起的经历不过是他一生中跟数不清的女人们打交道中的一个小小波澜,不值得他劳心费力让他付出,但他没有想到,赵姬却怀孕了。赵姬竟然怀孕了,张敖听说后不敢怠慢,赶紧另建别馆让赵姬居住,只等龙种诞下来后送给岳父,巴望着以此博取岳父的欢心,想不到节外生枝,赵王张敖的相国贯高看不惯高祖在赵国驻跸的时间里对自己的王张敖的傲慢——没办法,傲慢是高皇帝生来的秉性,改不了的——感觉自己身为赵相脸上也甚无光,便在一旁撺掇张敖谋反,被张敖严辞拒绝。但贯高不死心,背地里与赵国其他大臣预谋在高皇帝途经的柏人县馆舍里暗杀之。哪知道在刀光剑影里活了大半辈子的高皇帝吉人自有天相。当高皇帝听说这个县的名字叫柏人时心里一动,对左右说道:“柏人,‘迫人’也。这个县的名字不吉利,不在这里住了,继续赶路。”
    高皇帝不住而去,贯高的阴谋流产了,没过多久,贯高等人就被仇家告发了。
    第十六章 绝命归途之劫杀

    46

    事情败露后,朝廷逮捕了张敖和贯高等人,张敖的所有亲属和女眷统统的被囚禁在河内郡的狱中,赵姬也在其中。身怀六甲的赵姬对狱吏说道:“我受天子宠幸,现在已有身孕。”
    狱吏不敢隐瞒,层层上报,直达天庭。不幸的是,此时的高皇帝正在气头上,没有理会赵姬的申诉。赵姬的弟弟赵兼拜托皇后吕雉的老情人辟阳侯审食其向皇后说情,那吕皇后本就是个满肚子嫉妒心肠的女人,如此狗屁倒灶的事她怎么会向丈夫转达?审食其见吕后情绪寡淡,便不再尽力帮助赵家。赵姬在狱中生下刘长,满腹的怨恨和绝望,遂自杀身亡。狱吏不敢隐瞒,抱着襁褓中的刘长来到长安。刘长被送进宫里,高皇帝见到自己的这点骨血,也是追悔莫及,便把刘长交给吕后抚养,并把赵姬安葬在她的故乡真定。
    其母已死,吕后不再嫉妒,对刘长倒也哺育尽心。
    汉十一年七月,淮南王英布反叛被诛,高皇帝立三岁的刘长为淮南王。
    长大后的刘长身材高大健硕,力能扛鼎。在他的嫡长兄惠帝刘盈、特别是刘盈的儿子两个少帝时代,吕太后垂帘听政,杀诸刘,大封吕氏,但因为刘长从小由她养育,自是有了一定的感情,刘长倒也平安无事。
    吕太后崩,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灭诸吕,迎立代王刘恒,是为汉孝文帝。当时高皇帝的诸子尚在人间者,就剩刘恒、刘长两兄弟了。刘长自以为和刘恒最亲,曾经和刘恒同乘一辆皇帝车驾,还常常不按朝廷规仪,口称刘恒为“大兄”。刘恒手足情深,也不以为意,如此一来,刘长更加骄横不法了。
    汉孝文帝三年,十九岁的刘长从封国淮南来京师给大哥刘恒朝贡,他特别前往审食其的府上求见。那审食其听说今shang的小兄弟淮南王来拜访,哪敢怠慢?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迎接,刘长也不答话,从袖筒里抽出来大铁椎捶击审食其,又命随从把重伤倒地的审食其杀死。事后,刘长驰马跑到皇宫,向文帝袒身谢罪道:“臣的母亲本不该因赵国谋反获罪,那时候辟阳侯若肯在吕后面前说明原委,臣的母亲就不至于死,但他没有;赵王如意母子无罪,吕后残忍杀害他们,辟阳侯不尽力劝阻;吕后大封诸吕为王,乱汉家制度,意欲篡夺刘氏天下,辟阳侯也不挺身抗争。辟阳侯有这三种大罪,臣为天下杀死这种危害社稷的罪臣,为母亲报了仇,特来跪伏请罪。”
    文帝哀悯刘长的遭遇,再加上手足兄弟,便不予治罪。
    这件事发生后,朝中衣冠贵胄,百官列侯,甚至连文帝的老娘亲薄太后和太子刘启都对淮南王刘长惧怕三分。刘长回国后,愈益骄纵肆志,出入王宫皆号令警戒清道,称自己发布的命令为“制”,一切模仿天子制度。这些都是大不敬的僭越行径,让天子知道,是要杀头的。
    但这些刘长还不满足,
    汉孝文帝六年,刘长开始和棘蒲侯柴武的儿子柴奇密谋反叛,并派出使者南去闽越、北出匈奴到处联络结盟。当然,这么大的动静,朝廷很容易就察觉了端倪,便遣使者到淮南召刘长入京治罪。刘长到了长安,被下在廷尉狱中。一番调查之后,刘长谋反和各种不法的事迹证据确凿,丞相张包以下大臣以为刘长大逆不道,理当严厉制裁。仁厚的汉文帝再次顾念亲情,在奏章上裁示道:朕不忍心依法惩处淮南王,赦免他的死罪,废掉他的王爵吧。
    于是,群臣三次联名上奏,疏略曰:
    淮南王犯死罪,陛下不忍致法,施恩赦免,臣等以为,可将淮南王谪迁蜀郡严道县邛崃山邮亭,令其妻妾有生养子女者随行,由县署供给他们日常生活的一切所需,并将此事露布天下。
    帝准奏。
    在发配蜀郡的路上,刘长辎车囚载,押送的人也不敢撕开封条查看刘长的生活饮食。刘长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慢待和折磨?他对随行的仆人说道:“谁说乃公是个勇猛的人?我哪里有什么勇猛?我因为骄纵,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而沦落到如今的困境。人生在世,怎能忍受此等抑郁?”
    遂绝食而亡。
    死讯传到长安,老哥子刘恒哭着说道:“我不过是想让阿长吃点苦头磨磨他那狂暴的性子罢了,等过一段时间,我还是要放他回来的,想不到阿长性格如此刚猛易折。”
    于是下诏,将沿途各县押送淮南王而不开封条进食者,一律逮捕弃市——斩首。想不到百十年后的此时此刻,刘贺差不多重复了他曾叔祖父刘长的境遇。
    “难道我错了吗?可我作为大汉天子,难道我的所作所为真的错了吗?”
    刘贺到底想不明白。
    47

    日出行路,日落歇息,等刘贺他们出了函谷关已经是第八天了。
    这天早晨在虢县吃过早饭,他们一路蹉跎到了茅草峪,但见两旁山岭夹峙,芳草茂密,林木葱郁。突然,马队停下来不走了。
    “侍卫长,快去看,前面有人拦住去路。”
    一匹马掉过头来,大声向澹台报告。澹台心下恼火,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拦官军?他一提马缰,来到队前,但见一丈开外的路中间站着一位蒙面人,一袭黑衣,看那前凸后翘的身段大约是个女人,双手环臂,怀里抱着一把三尺剑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目光斜视,一副蔑视群雄的傲慢。
    “什么人不要命了,敢拦官军道路?”
    澹台勒住缰绳,青骢战马仰头“嘘溜溜”一声嘶鸣,在原地兜了一个圈子,冲路上的女人大声喝道。
    “没你们的事,不想死的都给我走开,把刘贺给我留下。”
    黑衣蒙面女子声如破锣,语气冷冰冰的不掺杂一丝感情,沙哑的说道。
    “好大的口气,来人,上去把她拿下!”
    澹台直人一声令下,便有几位武士策马上前,伸手去拿那女人。黑衣女子一声尖锐的冷笑:“你们手中连件兵器都不拿,真是气死本姑娘了!”
    话未了,那黑衣女子仿佛一只黑燕从地上腾空而起,但见一片梨花剑影,拿她的那几个武士人人身上便留下了各种不太致命的剑伤,连他们扎腰的丝绦带子也给挑断了,慌得他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看来这是人家手下留情了,要不然的话,就那小女子的这种手段,估计这几条汉子就要玩完。
    “好俊的轻功,好纯熟的剑法。”
    澹台不由得对黑衣女子大声喝彩。黑衣女子轻飘飘的落地,又是一个如雕塑般的造型孤傲四溢。澹台不敢轻敌,挥舞手中狼牙棒催马上前,向那黑衣女子头上砸去。黑衣女子再次晃动娇躯迎战澹台,手中长剑的剑锋粘着狼牙棒轻轻向前一滑,那澹台狼牙棒的锯齿便纷纷坠落。好一把锋利的宝剑,当真是削铁如泥。几个回合下来,澹台的两条狼牙棒的狼牙已经掉光了。澹台心中吃惊不小。要知道这澹台也是个历史成名的人物,毙在他手下的英雄匪类不知凡几,就在半个月前,他只用两招就重伤了刘贺的贴身心腹步兵校尉陆勃,想不到今天和这小女子鏖战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实在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就在澹台这一分神的光景,那黑衣女子又是两剑削断了澹台手中的狼牙棒。澹台冷汗淋漓,低头看着那两根光秃秃的狼牙棒手柄,一脸懵逼,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女人不是人。”
    “呵呵呵,”黑衣女子口中一阵狂笑,“真是一群废物。”
    黑衣女子一时兴起,纵身闯入群雄中,脚尖点着马背,如蜻蜓点水一般来回穿梭,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三十条好汉纷纷中剑,每人身上无不鲜血横流。然后,黑衣女子落脚在刘贺的辎车前,面不改色气不发喘——因为蒙着面纱,这面不改色都是众人猜测的。黑衣女子拿宝剑划开车上的帷幕,一伸手把刘贺像拎小鸡一样拽了下来。
    “刘贺,你还想活着回去么?想得美!”
    刘贺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什么话都没说,只等那刺客一剑把他结果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黑衣女子也不便啰嗦,手持利剑对着刘贺致命的心脏部位就要下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光景,就听见半山腰那里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萧声——原来这萧本是我中国人发明的一种乐器,源自河南许昌八千多年前贾湖文化的骨笛,可谓源远流长。本来这萧的音质婉转悦耳,清亮悠长,但今次的萧声却如此难听,它的穿透力是如此之强,可见这吹箫之人的内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简直称得上闻所未闻了。众人禁不住赶紧伸手捂住耳朵,连这黑衣女子也收回了要杀人的动作,双手捂耳。人们这才抽空抬头往那萧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半山腰的一块岩石上站着一个戴笠人,但见他身上短衣青衫,腰佩宝剑,脚上穿着一双鹿皮快靴,手执洞箫,正在那里悠闲的吹奏。山风猎猎,吹的他衣袂飘飘,仿佛神仙一般的俊逸和潇洒。一曲未了,那人身影一晃,足踏野草,如履波涛,转眼间,鬼魅般的就到了黑衣女子面前,悄无声息。
    “不要伤害刘贺。”
    那人轻轻说道。
    48

    “怎么是你?”
    黑衣杀手感到很惊讶。
    “为什么不会是我?”
    戴笠人答道,两个竟然人认识。
    “你会拦阻我刺杀刘贺?”
    “是的。”
    “为什么?他们刘家可是你的仇人!”
    “但刘贺不是。我欠他一个人情,看我的薄面,放过他吧!”
    长时间的沉默。
    “好,我答应你,咱俩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从今后我不再欠你什么了。”
    “你从来都不曾欠过我什么,我所做的都是我甘心乐意的。”
    “好一个甘心乐意,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黑衣女子一拧身,仿若一只翩翩起舞的黑蝴蝶,倏忽之间,便消失在了浓密的丛林深处。戴笠人也要转身离去。
    “慢。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我想知道,你欠过我什么?”
    刘贺终于说话了。
    “我在湖县冤枉了你,说你强劫民女。这就是我欠你的。”
    “哦,”刘贺点点头,接着说道,“大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有种我们已经相识相知好多年的感觉。能跟我一起到昌邑吗?”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戴笠人声音低沉的问道。
    “大哥。”
    刘贺再次叫了一声。戴笠人缓缓的转过身,抬头看着刘贺。刘贺这才看清了那张始终埋在斗笠底下的、古铜色的、棱角分明的脸,唇上两撇浓密的胡髭,右脸颊上一块硕大抢眼的疤痕。
    “没事了,只要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说完,戴笠人又扫视了群雄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一转身,一团黑影便御风跃上了山巅。接着,一缕清扬悦耳的萧声从他身后飘来。

    “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人是妖?”
    见多识广的澹台直人看着这俩人来去如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戴笠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纹丝不动,只两句话就把一个顶尖金牌杀手给打发走了。澹台直人被骇得三魂出窍,深感自己活了快四十年了,也不过是一个井底之蛙而已,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般超乎想象的高人。
    澹台见众人各自裹伤完毕,便催动人马,继续往东前行。只是现在他不敢再麻痹大意了,一路上小心谨慎,深怕又遇上拦路杀人的刺客。
    半个月后。
    他们来到荥阳地界,算起来这次远行也过了太半的路程,估摸着后面的平坦大道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了。这天中午,他们来到鸿沟驿打尖,小小的驿站一时人马杂沓,人欢马叫。原来这鸿沟驿地分天下之中,正是当年楚汉纷争的前沿,虽然地方不大,但也算是个名标青史的去处。鸿沟驿亭长张五麻子见是京师来的高级武官,赶紧上前亲自招待,安排他们到驿馆餐厅用膳。饭菜刚摆上来,群雄还未动箸,就见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住了。就见来人身材黒瘦矮小,凹目凸吻,头缠青色裹头布,一身青色布衣,上面镶着五彩花边,腰里挂了一个手掌大的银壶。这些打扮都不打紧,最出彩的是,此人雕题黑齿——额头上刺着纹身,牙齿染成黑色,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等中原冠冕堂皇人氏。
    “喂,你什么人?这里是官家场所,你个闲杂人等咋进来了?赶紧出去。”
    亭长张五麻子停下手中活路,上下打量来人几眼,一脸厌恶的往外轰赶。
    “官爷,我来找个人,马上就走。”
    虽然来人明显不是汉人,但汉话说的倒是地道。他也不理张五麻子,径直走到故昌邑王刘贺在座的几案这边,双眼紧紧的盯着刘贺,嘴里念念有词,众人也听不出来他嘟囔的是什么内容。刘贺下意识的抬头与他四目对撞,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噤,感觉此人目光阴冷怪异,让人心悸。那人盯着刘贺看了一会,龇牙一笑,露出两排如漆的黑齿,右手不经意的在刘贺眼前轻轻一挥,口中说道:“对不起,官爷,这里没有俺要找的人,打搅了。”
    说完,也不顾餐厅里这几十个武装勇士讶异的目光,大剌剌的出门而去。不过,就在那天夜里,刘贺生病了。

    第十七章 绝命归途之苗疆毒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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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贺病的很奇怪。
    刘贺脸色发红双眼充满血丝,但不烧不烫,浑身的皮肤长满了密集的红斑,瘙痒难忍。刚开始,澹台直人也没在意,以为只是小病,熬过这两天就会好了,想不到越来越严重,现在刘贺吃什么吐什么,身上的红斑也开始溃烂,里面布满了米粒一样乳白色的球体,糜烂的肉奇臭难闻,这下澹台有点慌了。这天他们赶到中牟县署,住下来后,澹台派人赶紧到街上请来了一个老郎中。那老郎中来到病榻前,查看了刘贺的身体,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站起来,皱着一张苦瓜脸,双手一摊,对澹台说道:“这个病俺看不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也不等澹台挽留,老郎中就背起药囊逃也似的跑开了。正在澹台抓耳挠腮、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个人,澹台一看,正是茅草峪的那个戴笠人。澹台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大喜过望,上前握住戴笠人的手使劲摇晃,嘴里说道:“大侠你可来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故昌邑王病了,也不知道得的是啥病,连老郎中都没有办法,你快过来看看吧!”
    “嗯。”
    戴笠人点了点头,仿佛他已经知道了,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风度翩翩的来到刘贺榻前。
    “大哥来了。”
    刘贺睁开眼,脸上勉强挂起来一丝笑容,虚弱的说道。这戴笠人差点都认不出刘贺了,但见刘贺脸上都是毒疮烂肉,臭味难闻。刘贺想起身给戴笠人见礼,戴笠人赶紧伸手止住。
    “别动,让我来看看。”
    戴笠人把刘贺浑身上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又翻了翻刘贺的眼皮,然后起身对澹台严肃的说道:“故昌邑王这是中蛊了。”
    “什么?中蛊?怎么可能?自从几十年前咱们国家发生了巫蛊之祸后,行巫蛊之术的人差不多都被杀光杀绝了,还有谁敢下蛊?”
    澹台惊讶莫名。
    “故昌邑王中的不是我中原的蛊毒。我来问你,最近几天可曾见过什么域外奇异人士?”
    “有!”叶经戴笠人提醒,澹台一拍巴掌,一脸恍然大悟的智慧,大声说道,“前几天我们在鸿沟驿打尖,吃饭的时候进来一个人,说是找人。那人长的瘦小干瘪,眼窝深陷,嘴唇凸出,头上缠了几十圈子青布,身上青衣绣着五彩斑斓的花边图案,额头刺青,牙齿漆黑。他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昌邑王面前嘀咕了一阵,然后手一挥就走开了,当时我就感到不对劲,见他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没有拦他,结果,那天晚上故昌邑王就病了。大侠,是不是这个人下的蛊?”
    澹台手舞足蹈,唾沫乱飞,双手比划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把那天发生的事给表达清楚了。
    “是的,正是那人下的蛊。这种蛊毒非常厉害,除了下蛊人能解外,百药难医。不过还好,我知道谁能解故王身上的蛊毒。侍卫长,你能不能借我两匹快马,我去找人?”
    戴笠人转向澹台问道。
    “两匹?”
    澹台不解,
    “是的,两匹。因为路途遥远,而故王病情严重,我们不敢耽误,一匹我骑马,一匹让所请的郎中骑。”
    “要得,”澹台略一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要是故王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办法向大将军交代。我这里有几匹大宛良马,就借给你两匹吧。我相信你。”
    “谢谢侍卫长,我尽快在十天之内赶回来,你们不要离开这里。对了,”说着,戴笠人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葫芦,递给澹台,“这是丹药,虽然不能医治故昌邑王的蛊毒,但至少可以保他十天半月性命无虞。我走后,你就拿出一粒化成水喂给他喝,每天一粒。”
    “大侠请放心,我一定按你的吩咐办理。”
    澹台小心的收起药葫芦,郑重的说道。
    “如此甚好,那咱们就不必再耽搁了,走。”
    说着,两人出了病房,来到后院的马厩,澹台吩咐几个武士从里面牵出来两匹膘肥体壮的大宛良驹交给戴笠人。戴笠人也不谦虚,把两匹马用缰绳连在一起,牵到大街上,翻身上马,然后冲澹台一拱手,说道:“俺去也,等我回来。”
    也不等澹台答话,两匹骏马腾起两股青烟绝尘而去。
    “侍卫长,你也太大意了,你连这人是谁都不晓得,这两匹马可是国宝级的良马哦,你也不怕他骑走不回来了?”
    看着戴笠人骑马离开,走过来一个精瘦干练的武士,小心地提醒澹台直人。
    “哼,你娃也太轻看这种江湖侠客们了,他们可不像你,说话老是不算数。这些大侠们一个个可都是一诺千金的英雄,俺是绝对不会担心的。”
    50

    其实,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到了第三天头上,这澹台直人就开始为他那两匹大宛马儿心里犯嘀咕了。这马可是当年汉武帝老爷子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牺牲了几十万人马才从西域大宛国弄回来的良种,要不是自己担当大将军的侍卫长,他哪有资格骑这种宝马?为了完成把故昌邑王刘贺平安的送回昌邑这么个艰巨的任务,澹台这也是拼了。
    “和废帝故昌邑王刘贺的性命相比,究竟是马重要还是人重要?”
    澹台直人对此满腹纠结。
    五天、七天、九天.澹台不动声色的掐算着日子——作为大将军的侍卫长,他可不能像一般老百姓那般为这区区两匹马儿整天唉声叹气,那样的话成何体统?他在手下人面前可怎样做人?不管从哪方面说,他必须保持稳重。终于熬到第十天了,天还没亮,澹台直人就起来梳洗拾掇一番,在街上买了一摞子中原烧饼拿在手上边走边吃,然后来到中牟县的城门口去等那个还不知姓名的戴笠人。澹台找了一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来,心里莫名的忐忑,“那人是江湖侠客,像他们这种人为了承诺可以性命不要,能不把我的大宛马儿给我骑回来吗?”澹台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这等人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侍卫长,你去吃点饭吧?这日头都偏西了,我来替你守着。”
    已经过了中午了,还不见人来,那个看起来一脸精明的武士过来劝慰澹台。
    “木事、木事,我再等一会儿。”
    澹台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不得不佩服大将军的侍卫长澹台直人城府深厚,虽然心里焦急,但面子上是不会丢份的。当然,不是这样老成持重怎能混到那么高的高位?
    正在澹台直人等的气结的时候,只见大路远处一阵尘烟泛起,眨巴眨巴眼睛的功夫,就见两匹骏马驮着两个人从西面方向驰到跟前了。澹台从石头上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尘,嘴里说着:“我就说人家侠客们说话算数,这不回来了嘛。”便上前迎接:
    “大侠,辛苦了!”
    澹台大声的打着招呼。
    马上的戴笠人一看路边站着的澹台翻身下马,口里说道:“不好意思,让侍卫长久等了。”
    后面的那人也从马上下来,戴笠人向澹台引见:“这位是苗疆异人乜拉都乜长老。”
    澹台看那位被称为乜拉都乜长老的老者年纪在六十开外,瘦骨嶙峋,脸上皱纹堆积如山,但精神饱满,身上的衣着跟那天在鸿沟驿见到的下蛊人一模一样,脸上也是雕题黑齿,唯一不同的是,这老者的背上背了一个草篓,里面杂七杂八塞的满当当的。澹台直人心里想,这老头和那个下蛊人必有渊源,只是顾忌两人,深知他和那个戴笠人谁都不敢得罪,也就不便说破。
    “大司马、博陆侯霍大将军座下侍卫长澹台直人见过乜拉都乜长老。”
    澹台躬身向那位老者施礼。
    “久仰、久仰。”
    “请!”
    彼此久仰完毕,在澹台的带领下,一杆人马步行来到中牟县署,直奔刘贺的病房。此时的刘贺已经浑身糜烂,气若游丝,房间里也是臭味熏天,澹台捂住鼻子,转瞬就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不太礼貌,便立刻把手放了下来。
    “还好,我们来的及时,人还能救。大家都出去吧,我要给故王治蛊毒了,顺便把门给关上。”
    乜拉都乜长老上前探了一下刘贺的鼻息,又翻了翻刘贺的眼皮,对众人说道。众人出去后,乜拉都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来一个鸭蛋大的小葫芦,从里面倒出来三粒黑色药丸,把药丸放在碗里用水化开,小心的把刘贺扶起来,捏住他的鼻子“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嘴里还不停的咕哝着外人根本听不懂的咒语。不大一会儿,刘贺就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五脏六腑仿佛缠在一起了,然后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流出来粘稠的黄色液体。接着刘贺嘴巴一张,从里面和鼻空里不断飞出来一只只细小的黑色蛾子,那足有成千上万的飞蛾铺天盖地,遮蔽得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好诡异的场景,惊得刘贺张着大嘴呆在了那里,人竟然也活泛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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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蛾子飞了一会便纷纷落地,化作一摊清水。
    乜拉都把刘贺放下来,从背篓里翻出来一把草药和一个石臼,把草药在里面捣碎,全部涂在刘贺的脸上和身上。做完了这一切,累得乜拉都大汗淋漓。他抻了抻腰,喘息了一会,开始仔细查看房间,最后终于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只足有手掌那么大的灰色蛾子趴在那里。乜拉都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那只蛾子捉住,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竹笼子,把巨蛾放进去,重新揣进怀里。
    “进来吧,已经处理好了。”
    乜拉都向门外喊了一声,众人推门进来,澹台冲乜拉都说道:“感谢乜长老救了故昌邑王,要不,我可交不了差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唉,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下蛊人正是在下的不肖弟子波松噶干的。”
    “哦?”
    澹台直人听后,虽属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先看看故王的情况再说吧。”
    既然有了答案,自己又没本事裁决。澹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跟着戴笠人来到刘贺的榻前,看见刘贺已经睡着了,脸上花里胡哨的抹着黏糊糊的草药,虽然看不见刘贺脸上的气色,但从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可以判断他比先前好多了。
    到了晚上,刘贺从沉睡中醒来,他睁开眼,对一直守着他的戴笠人说道:“大哥,我饿了。”
    “你醒了?好,我出去给你弄吃的。”
    不大一会,戴笠人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烩面,放在几案上,然后过去把刘贺扶起来。刘贺脸上和身上的疮疤都结痂了。戴笠人把他的衣服穿好,又把饭递给他。刘贺也不客气,双手捧着大海碗“秃噜秃噜”的吃了起来。
    “大哥,扶我下来吧。”
    吃完饭,刘贺用衣袖把嘴一擦,顺手把碗放在旁边的几案上,冲戴笠人说道。戴笠人把他扶下床榻,刘贺翻身就跪在戴笠人面前:“大哥,我刘贺沦落到这个地步,想不到大哥两次解厄于危难之中,救我性命,刘贺何以为报?请受刘贺一拜。”
    说着,刘贺跪下来,给戴笠人磕了三个响头。
    “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不倍言,躬行仁义,这本是我等游侠的本分。故王不必如此大礼。”
    戴笠人见状,也赶紧跪下来扶着刘贺起来。
    “唉,我现在就是一只落毛的凤凰、被人看守的囚徒,能活着回到昌邑就是大幸了。对了,大哥,真是惭愧,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两个人从地上站起来。一碗烩面吃到肚子里后,刘贺说话的中气也足了。
    “在下姓郭名放字敬祖。”
    “哦,原来是郭大哥。小弟还有一件事不明,敢请郭大哥赐教。”
    “什么事,你说。”
    “从大哥和茅草峪那位女侠的嘴里都说我们刘家是你的仇人,不知道老刘家跟大哥有什么过节,刘贺是否能弥补?”
    “都是老一辈的恩怨了,现在不提这个。故王现在身体还比较虚弱,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赶路吧。”
    “大哥说的是,那就休息几天。还有,那位乜长老呢?”
    “他见你安然睡下,知道已无大碍,下午就走了。”
    “唉,走这么急,还没有感谢他呢。”
    “你也不用感谢他,给你下蛊的就是他的弟子。”
    “哦,为什么?”
    这下让刘贺疑惑了。
    “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种尴尬的人和尴尬的身份,有人能让你活着回去吗?”
    “是啊,一个不能叫某些人安睡的废帝。”刘贺苦笑着摇摇头,“郭大哥,乜长老和他的徒弟是什么来路,你知道吗?”
    “多少知道一点,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巫蛊之祸吗?”
    “怎么不记得?那是我祖父在位时的征和二年发生的事,那件事差点毁了大汉江山。”
    “是的,巫蛊之祸跟医治你的乜长老有莫大的关系。”
    “你说什么?不会吧?巫蛊之祸不是由公孙敬声引起、术士江充促成的吗?这早已由朝廷定案,怎么会跟一个苗蛮有关呢?”
    郭放的话着实让刘贺有点糊涂了。
    沉不住气了,自顶吧!

    第十八章 绝命归途之铜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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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贺当然更想不到关涉到乜拉都和他的弟子波松噶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洪荒时期的炎黄时代。不但如此,要不是乜拉都所在的部族带给汉帝国的咒诅,那场差点毁了帝国根基的巫蛊之祸大约也不会发生了。
    故事是这样的。
    乜拉都和他的族人是五溪蛮。这五溪就是湘、鄂、川、黔交界的沅溪、武溪、酉溪、巫溪、辰溪。
    但那里也不是他们的故乡,他们最原始的故乡原本在中原的黄河流域。
    乜拉都的祖先是九黎族的大首领蚩尤,与炎黄并时。当时的各部落间,以蚩尤所属的九黎文明最为先进——他们已经掌握冶炼青铜技术制作战争的兵器了。因为人口众多,需要扩大生存领地,他们与活动在洛水流域的炎帝部族发生了战争。炎帝不敌蚩尤的武勇,败退到黄河北岸。据祖辈相传,蚩尤牛首人身、背生双翅、铜额铁臂,端的是勇猛异常。落败后的炎帝与他的族兄黄帝部落联盟与蚩尤战。在决定炎黄部落和九黎部落胜负的涿鹿之战中,蚩尤战败被杀,他争霸天下的梦想也随之破碎了,故《逸周书 尝麦》上说: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正二卿,命蚩尤宇于少昊,以临四方。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
    战败后的蚩尤部族开始了数千年的大逃亡。他们一路南迁,从黄河流域到汉水流域,从汉水流域又到长江流域,最后落脚在五溪之间的崇山峻岭之中。随着时间的流失,他们也被称之为九黎、三苗、荆蛮、五溪蛮等等诸般名称。
    这当真是一个不打折扣的多难民族。
    在不断的迁徙中,他们的生存环境愈益恶劣,在与大自然的争竞中,他们通过对各种毒虫的培育学会了养蛊和放蛊,而养蛊和放蛊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够生存下去——继续活着,繁衍生息。
    虽然这个民族被赶逐出了中原沃野,但他们的英雄蚩尤的故事并没有在历史的长河里湮灭——因为他的骁勇善战,不管是九黎族还是炎黄族,人们代代传颂,被后世誉为战神,就连汉太祖高皇帝在沛县起义时也要祭祀蚩尤,杀牲衅旗。
    每年秋收之后的部族大会,长老们在一起探讨最多的是,族人当如何在这险恶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尤其是面对北方华夏族这个强大的敌人,如何能保持家园不被毁灭,族人不被赶逐。
    “各位长老,我来说一句。”那年又是部族大会期间,乜拉都在这群男人中站起来说道。那时候的乜拉都还年轻,才三十来岁,为人精明干练,向来受族人敬重,“你们知道我们族人这几千年来居无定所、到处漂泊的缘由吗?”
    乜拉都有意把话顿在这里。他环顾众人,等候他们回答。
    “我们不知道,乜长老你说吧,”
    人们耳语一番,但没有人回答原因,最后还是众长老中的皮木翁大声说道。
    “好,我来告诉大家。这数千年来,我们之所以被人鱼肉,任意驱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我们虽然人多,但我们不过是一盘散沙,因此才任人宰割。”
    乜拉都话音刚落,人群就炸开锅了,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乜长老说得对,你说该怎么办?”
    有人问道。
    “很简单,我们要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氏族的国家,要有我们自己的皇帝和官员,更要有我们自己的军队,像我们的先祖蚩尤一样,不但能保护我们的家园,还能开疆拓土,雄霸天下。”
    乜拉都刚说到这里,已经让在座的群情振奋,大家从座位上站起来,热切的讨论怎样实践这个宏大的理想。经过一整天的争吵和谋划,他们决定当务之急就是推举蚩尤的直系后裔腊楞寨的长老洛翁噶为他们未来的国王,用一年的时间打造兵器,训练战士,在明年的八月十八日起事,攻占武陵郡,在那里建立大苗国。
    这一年是汉武帝在位时的元鼎三年。
    (本版小编,你好:本帖所有涉及到古代小数民族的部分,其落脚点都是民族大团结万岁,充满正能量,所以,你们不用隐藏!感谢你们对每一部作品把关的认真!)

    53

    消息一经传开,整个苗疆都震动了。作为起事的核心人物和智囊,乜拉都这一年来几乎跑遍了五溪地区的村村寨寨,不管走到哪里,他看到的都是满脸喜悦和热切期待的族人。
    他们恨死了贪得无厌、抢夺他们家园和产业的汉人了。
    汉武帝元鼎四年秋八月十八日,苗疆大起义按时爆发了。
    这天早晨,朝阳刚刚从东方的群山里冒出来,他们中的两千多名训练有素的勇士簇拥着苗王洛翁噶聚集在腊楞寨的广场上。洛翁噶头插雉尾,脸涂五彩,身穿五彩花袍,手里恭恭敬敬的捧着一面铜鼓。他把铜鼓放在高高的祭坛上,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接着一个披头撒发、脸上同样涂抹着彩装的鬼师巴岱雄赤裸双臂,手持匕首,来到祭坛前手舞足蹈,口里念念有词。有人牵着一头黄牛上来,鬼师巴岱雄杀牛祭鼓。祭祀仪式完毕,苗勇们在乜拉都的部署和洛翁噶的指挥下,一举占领了洞庭湖滨的武陵郡,城头上竖起了苗人的图腾黑色牛头旗。
    政权建立起来了,整个苗疆欢欣鼓舞。他们一鼓作气,又向南攻占了苍梧郡。这么大的事,汉朝早已经得到了报告,汉武帝大怒:“朕刚刚削平了闽越,这五溪蛮又叛乱了,何人为朕分忧,带兵去五溪平叛?”
    “臣愿往。”
    从武班里出来一个人,主动请缨。汉武帝一看,正是他的连襟和爱将左将军公孙贺。汉武帝点点头,心里甚得安慰。
    公孙贺复姓公孙,字子叔,祖上是义渠胡人,他的父亲公孙浑邪在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中因功被封为平曲侯,汉武帝立为太子时,公孙贺就被选进宫为太子舍人。汉武帝即位,公孙贺被升迁为太仆。卫青、霍去病北伐匈奴,公孙贺又以轻车将军的身份从军,凡七出塞,立功,被封为葛绎侯,娶了卫子夫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为妻,深得武帝宠信。
    老谋深算、久经沙场的公孙贺率领十万汉儿浩浩荡荡南下,铁桶也似的围住了武陵城。尽管苗国上下一心,斗志昂扬,但怎敌得了这群装备精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虎狼之师?
    汉武帝元鼎四年冬腊月,武陵城破,刚刚建造四个月的大苗国覆灭了。国王洛翁噶战死,武陵城被毁,乜拉都趁乱逃了出来。
    “铜鼓被公孙贺掠走了。”
    兵乱之后,乜拉都带着他的弟子少年波松噶在上老寨见到了大苗国的国相石楞垂,石楞垂一见乜拉都,就急切的对他说道。
    “什么?铜鼓丢了?你怎么连铜鼓都没保护好?”
    乜拉都听后大惊失色,厉声责备石楞垂。
    “唉,城门一破,我就把铜鼓背在身上,不幸被搜索的汉兵逮住给夺走了,就连我自己也差点丧命。”
    石楞垂顿足捶胸,懊悔不迭,但话里也表明他尽力了。
    “无论如何,这铜鼓不能丢,就是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它找回来。”
    乜拉都面色凝重,攥着拳头说道。
    “都是我无能,弄丢了族人的圣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着话,石楞垂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就要自裁,乜拉都赶紧上前一把把他抱住:“已经丢了,你再死也无益。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把铜鼓给找回来。我们失去国王可以再立,失去家园可以重建,但绝对不能失去这面铜鼓。”
    是的,这面铜鼓是蚩尤采赤山之铜、岱山之金,由工师千锤百炼,复以人祭而成,也是他们的祖宗蚩尤留给他们唯一的一件圣物。更重要的是,这面铜鼓寄附了他们先人的亡灵,包括蚩尤的魂魄也在其中。对整个苗人来说,这铜鼓比他们的生命还要重要。有了这面铜鼓,他们这盘散沙才能够凝聚起来,否则的话,他们真的成了一群没有皈依的族类了。
    “那怎么办呢?”
    石楞垂怯生生的问道。
    “你先安抚族人去吧,我去追查铜鼓。”
    从上老寨出来,乜拉都和徒弟波松噶又赶到武陵城,但整个城市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公孙贺也班师回长安去了。乜拉都不敢停留,师徒两个风餐露宿,一路追赶,终于在荆州地面追上了公孙贺北归的大军。
    “你在营门外等我,我进去见公孙贺。”
    乜拉都交代完了波松噶,昂首来到军营大门:“苗疆长老乜拉都请求面见公孙将军。”
    乜拉都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向把门的侍卫说道。
    “你在这等着,待我去通报。”
    54

    乜拉都在营门外等了一会,被侍卫领进了中军大帐。
    “哼,你这个苗蛮见我何事?”
    五十出头的公孙贺长的身材高大,鼻直口方,慨然一副军人的气质。公孙贺上下打量了一下乜拉都,对乜拉都的形象和打扮他早已见怪不怪了,那口气和眼神纯粹就是为了居高临下,压人一头,震慑乜拉都。
    “我是为将军的命运而来。”
    乜拉都的口吻静如止水。
    “哦,为我的命运?呵呵呵,真可笑,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与你何干?”
    公孙贺冷冷的嘲笑道。
    “将军在武陵城破的时候,是不是得到了一面铜鼓?”
    乜拉都反问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武陵之战,公孙贺缴获了那么多的战利品,他怎么会注意到一面小小的铜鼓?公孙贺不置可否。
    “将军有所不知,那面铜鼓是我先祖蚩尤传下来的,看似平常无奇,但它是蚩尤和我族人灵魂的凭借。我族人几千年来每月都要杀牲祭祀,免得里面的亡灵不安出来祟祸。今将军得到这面铜鼓,固然是将军的战利品,在下边野荒民,不敢讨要,只是将军别忘了,我祖蚩尤一生杀人无数,被后世奉为战神,其魂魄自是暴戾非常。今将军得之,自然不懂我族特殊之祭祀方法,一旦过了日期不以血祭,里面的亡灵将会出来作祟,那可是极大的祸患,首先受祸的就是接近他的人,连他的家人,甚至国家也不免遭到咒诅,望将军深思之。”
    “哈哈哈,听你这么说真的好可怕哦,”公孙贺挖苦道,“本将军得到它如今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不见里面的鬼魂出来作祟?”
    “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因为将军的大营里阳气浓重,暂时压制了里面的亡灵,一旦铜鼓离开军营,为阴气所侵,到那时,我怕将军悔之晚矣。”
    “如果如你所说,本将军就把它毁了。”
    “将军,你毁不了它,谁也毁不了它,就是锤砸火烧也没办法把它毁坏。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毁了这面铜鼓。”
    “哼,真是危言耸听,一派胡言。来人啊,把这个野蛮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也不等卫士上来打他,乜拉都急忙转身就走,但身上还是挨了几根闷棍,打得他踉踉跄跄的逃出了军营。
    “师傅。。。。。”
    波松噶见状,大喊一声,飞奔过来搀扶。乜拉都愤怒的回头望了一眼汉军营帐,来到远处的一座山岗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师傅,现在该怎么办?”
    波松噶仰起稚嫩的小脸问道。
    “波松噶,你愿不愿意跟师傅到中原去?”
    乜拉都没有直接回答徒弟的问话。
    “弟子愿意。不管师傅到哪里去,弟子都跟着师傅。”
    “好,好。”乜拉都摸了摸波松噶的头,连声说了两个好字,“那我们就跟着这帮汉人到中原去,为师不把铜鼓要回来就不回五溪了。唉——”乜拉都扬天长叹一声,“我听说这公孙贺祖上是西北胡人,其族人秉性豪爽仁义,想不到一入汉籍就变得如此贪昧不寤。这些汉人啊,不吃一点苦头是不会回头的。咱们走——”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一路上,乜拉都师徒以为人看病为生。只是他们俩那一脸恐怖的形象和打扮让中原人不敢接近,进到村里,人们像见到鬼一样,首先被吓哭的就是孩子们。人们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异族是又惊又怕又好奇,但总有病急乱投医的人愿意请他们。好在乜拉都苗蛮的医术不是吹的,可用一句药到病除来形容,如此一来,师徒俩饥一顿、饱一顿的总算熬到了帝都长安。这一路走下来,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流利的汉话,也了解了中原华夏的风土人情。
    不过,公孙贺已经早他们先回到长安了。
    第十九章 绝命归途之蚩尤咒

    55

    公孙贺家里出事了。
    好奇害死猫,诚然就是这样。公孙贺原本一点都不知道在他的战利品中还有一面铜鼓,经乜拉都一说,公孙贺命人把它从一大堆的战利品中找了出来,一旦闲暇就拿在手里把弄究竟。这面径直不到二尺的铜鼓,中间牛、虎、蛇、鼠、蛙、蝎子、蜈蚣之类的动物图案,边饰花草,做工精致,颜色泛青,看着阴森森的,光可照人。回到长安后,他并没有急于把它上交府库。当公孙贺把它拿回去的那天,家里的狗一反常态,不像先前那样亲切的迎上去围着他转,而是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哭一样的哀鸣,远远地跑开了。
    就在那天晚上,公孙贺半夜起来方便,院内月色黯淡,他无意间抬头,瞥见大厅里还亮着灯光,他心里不解,半夜三更的,谁还没睡还是忘了吹灯?他想进去把灯吹灭了,刚走到门口,他似乎听到里面有哭声和凄厉的叫声。他心下大骇,凑到门缝往里看。就一眼,左将军公孙贺“啊”的一声,就被吓晕了过去。
    公孙贺从门缝里看见他原本放在几案上的那面铜鼓悬浮在大厅正中,从鼓面上发出殷红的光芒,大厅里陈设的家俬统统不见了,里面成了苍茫茫一片辽阔的血海,血海里鬼影重叠扭曲,一个相貌狰狞的巨人手拿兵器对着群鬼疯狂的杀戮,鬼影哭嚎——
    公孙贺的那声惊叫被守夜的仆佣听到了。他手举火把过来查看,发现公孙贺昏倒在地,赶紧跪下来把他搂在怀里,手掐人中,公孙贺这才悠悠醒来。
    “有鬼,里面有鬼。”
    醒来后的公孙贺手指大厅,惊恐的大呼。
    “将军,没有啊,哪有鬼?”
    “大厅里面,快进去看看还在没有!”
    仆佣放下公孙贺,推开大厅的门,里面漆黑一团,沉寂无声。
    “将军,里面那有什么鬼哦,黑咕隆咚的,啥都没有。将军是看花眼了吧。”
    听仆佣这么一说,公孙贺长出一口气,他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再多做解释。他心里明白,在荆州的那个苗蛮没有对他说谎。他深深的懊悔自己没有听从那人的话。回到卧室,他不敢再睡了,瞪着眼熬到天亮,赶紧把那面铜鼓和所有的战利品一起上交到国家府库。
    可咒诅已经临到他和他的全家了。

    乜拉都在长安城的郊外找了一座废弃的窑洞,师徒两个住了下来,他仍然操持旧业,为人医病过活。虽然他们容貌衣着怪异,但在京师长安寄居了各族、各国、各色人等,人们见多识广,再加上他医术高明,也就见怪不怪了。生活稳定后,乜拉都找到了左将军府上求见公孙贺。这次公孙贺不敢轻慢,立马把他们师徒请进大厅。
    “你说的对,那面铜鼓的确是个邪物。”坐下来后,公孙贺也不隐瞒,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给乜拉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问道,“我家往后会不会出事?”
    “唉,我现在也不能给你断语,你和你家自求多福吧。公孙将军,既然你也知道了那面铜鼓的可怕之处,现在能不能还给我?”
    “对不起,我已经把它上交府库了。”
    乜拉都听后,挺身从地上站起来,满脸怒容,直斥公孙贺:
    “公孙将军,我在荆州已经告诉你了,这面铜鼓除了我们族人知道克制外,谁得到它谁遭殃。你上交府库,你这分明是给你国家找来祸患你知道不?你成了你们国家的罪人了。走,我们走。”
    乜拉都不再理会公孙贺,把他的弟子波松噶叫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出门走了。
    “师傅,他们汉人的国家真的要出事了吗?”
    出了左将军府的大门,波松噶问道。
    “是的,看来避免不了了。”
    乜拉都回答道。
    “会出什么事呢?”
    波松噶继续问道。
    “蚩尤主兵,出事不外乎兵刀之祸。我族人自蚩尤始,崇尚巫蛊,以此推论,这兵祸恐怕跟巫蛊也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他们的官府讨要铜鼓?”
    “不必了,这个民族的秉性最是卑污,不到黄河不死心,不出点祸事他们是不服气的。我们耐心等着吧,也许出事后他们恐惧,就会把铜鼓还给我们的。”
    “嗯,师傅说的是。”
    56

    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
    苗蛮郎中乜拉都跟他的徒弟波松噶在汉都长安城过的逍遥自在,他们每隔十天半月都会带上干粮进秦岭挖药。有时候会三五天不回去,晚上就住在秦岭的山洞里。如今的波松噶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个半大小伙子,唯独身材还是有点瘦小单薄。乜拉都一边挖药,一边给波松噶介绍这些草药的药性和所对的病症。波松噶勤勉好学,对医理已是熟记在心,有些小病也可以下手医治了。至于育蛊,乜拉都少不了是要手把手教他的,毕竟,那是他们族人千百年来的传承,是不能断掉的。
    这次进山的手气比较好,挖到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收获满满,出山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师徒两个背着药篓沿着泥土小路往长安城赶去。
    天上升起了一块半牙子月亮,凉风习习,原野朦胧。
    两个人正匆匆往前走,突然前面两个绿莹莹的亮光一闪,乜拉都一下子惊觉起来。他瞪大双眼仔细一看,发现不远处一个狗形的动物在小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的回头看一眼。以乜拉都丰富的阅历,他知道,这是遇见狼了。几只?千万不要遇见群狼。乜拉都在心里默祷。他支起耳朵仔细的谛听身后的动静,果然,他觉察到了细微的兽蹄声。
    “波松噶,不要停步,也不要回头看。”
    乜拉都小声但口气严厉的对徒弟说道,自己也伸手从背篓里拿出来挖药的小?头。。
    “怎么啦,师傅?”
    粗心的波松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群狼盯上了。
    “我们遇到狼了,至少有两只。”
    乜拉都想的轻巧,他们遇到的是群狼,共有五只。
    “波松噶,不要慌,继续跟刚才一样往前走,就当不知道。看见没有,前边有棵大树,我们走到跟前,你赶紧爬到树上,听见没有?”
    “听到了,师傅,你怎么办?”
    少年波松噶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不用管我,我也会跟着上去的。”
    两个人暗暗加快了脚步,来到大树跟前。
    “波松噶,扔下背篓,快上树。”
    乜拉都大喝一声,也扔下了自己身上的背篓,一哈腰,把波松噶托起来,一用力,把波松噶送到树腰的杈子上。与此同时,身后的狼一纵身,扑到了乜拉都的背上,乜拉都顺势滚倒在地,一脚蹬开饿狼,但自己的背上也被突袭的狼撕下来一口。
    “呜——”
    前面那头狼也回身蹲在乜拉都的不远处,仰起脖子,向天一声长嗥,其声摄人心魄。
    间不容发。
    四头狼同时向乜拉都扑了上来。好一个历经数不清险恶的乜拉都也不慌乱,他挥起手中的?头准准的砸到迎面扑来的狼头上,就听见“咔嚓”的骨裂声,那头狼一声惨叫,倒毙在乜拉都的脚下,但乜拉都的左臂也被另一只狼咬住了。乜拉都用力一甩,把狼甩开,臂上的肉又被撕下来一块。乜拉都继续挥舞手中手中的?头,群狼一时不敢近前,只是把他围在中间。乜拉都知道如此僵持下去自己必被群狼吞噬,他奋力打退一匹狼,一个箭步跃到大树跟前,被靠着树,攒足了劲警惕的注视着群狼的动静。
    乜拉都身上鲜血淋漓。群狼闻到了乜拉都身上的血腥味,齐声仰头长嗥,兽性大发,又要扑上来了——。

    57

    乜拉都的生死就在须臾之间。
    就在这时,从远处飞过来一个身影,那人仿佛一只巨鸟从半空中轻轻落下来,一挥手中的宝剑,一匹狼的脑袋就从脖腔那里断掉了,狼血喷溅一地。旁边那头狼还没来得及躲闪,又被来人一剑刺死。转瞬之间连毙两头恶狼,剩下的那两头一看势头不对,一转身跑开了。
    “怎么样,伤着了没有?”
    来人上前问候乜拉都。
    “多谢大侠相助,被咬了两口,还好没有咬到致命的地方。”
    乜拉都见狼已逃走,身上积攒的劲也散了。他喘着粗气,像一摊烂泥似的一屁股坐到树下。
    “让我来看看。”
    来人蹲下来,查看乜拉都的伤势。
    “伤的不轻,赶紧包扎包扎。”
    “谢谢。你把我的衣服撕下来包扎伤口,这是伤药,也烦请大侠帮我敷到伤口上。”
    乜拉都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瓶,递给来人。来人把乜拉都已经烂了的衣服撕下来,小心的把他的伤口包好。
    “先生是哪里人?我送你回去,”
    来人问道。
    “那就谢谢了。在下是一个外地的郎中,住在长安城南郊黄土塬的破窑洞里。树上还有我一个徒弟呢。波松噶,快下来吧。”
    回答了来人的问话,乜拉都又朝树上的波松噶喊道。
    “好的。”
    波松噶答应一声,艰难的从树干上溜了下来——少年波松噶已经被群狼吓瘫了。
    来人和波松噶搀扶着乜拉都往回走,路上两人互道姓名,乜拉都才知道救他的人竟然是三辅大侠第五白。
    “哎呀,第五大侠的名声如雷贯耳,不才能在危急时刻得遇大侠相助,真是三生有幸!”
    虽然在重伤之中,乜拉都还是感慨不已。
    “先生客气了。在下回终南山,路上听到狼嚎,心知有异,这才赶了过来,遇见先生。”
    于是,乜拉都也把自己的身世和来中原的目的毫无保留的说给第五白听了。从那天起,乜拉都和这个三辅大侠第五白就成了知无不言的莫逆之交。

    汉武帝太始三年,夏,五月。
    乜拉都正在窑洞门口炮制药材,院子里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身上衣着华美,风度翩翩,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修长的身材有点驼背,一个朝天鼻子狭促短小,肤色黢黑,还有满口的大龅牙。
    “公子找谁?”
    乜拉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问道。
    “就找你,先生可是乜拉都乜长老?”
    年轻人看着乜拉都,神色有些倨傲。自从来到华夏腹地,帝都长安,乜拉都这个乜长老的称呼几乎就没人提及了,如今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乜拉都满腹狐疑,他略一思索,坦然承认道:“老朽正是乜拉都乜长老,公子找我何事?”
    “乜长老不是要找回铜鼓吗?我能帮你要回来。”
    来人看着乜拉都,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在找铜鼓?”
    乜拉都紧皱眉头,冷冷的问道。
    “呵呵呵。”年轻人笑了,“我是谁?我一说你自然知道,我乃丞相公孙贺之子,太仆公孙敬声是也。”
    此时的公孙贺已经升为相国了。
    “哦,原来是故人之子。好,好,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把铜鼓帮我讨回来?”
    乜拉都一听来人是公孙贺之子,也放心的笑了。
    “我帮你可不是你口里所说的什么咒诅。你这些鬼话都是骗人的,你说我父亲因为接触了铜鼓就会全家遭殃,如今我家不但没有厄运,我父亲还升为丞相,我也任职太仆,你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哦?”
    公孙敬声语带嘲弄的说道。
    “呵呵呵,”乜拉都也是一声朗笑,“希望我说的话都是错的。既然这样,你为什还要帮我?”
    “我听说你们苗蛮有一种情蛊,让所爱的人吃了后,她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下蛊的人,朝夕不愿离开,我想试试,如果真的有效,我公孙敬声一定会不遗余力把铜鼓给你要回来。”
    “公子是不是想祸害哪位女子了?”
    乜拉都轻蔑的看着公孙敬声冷笑着说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公孙敬声猥亵的一笑,拒绝了乜拉都的好奇。乜拉都闭上眼睛,头微微仰起,想了一会,对公孙敬声说道:
    “福祸无门,唯自寻之,看来天意如此,我是何人,敢逆天而行?好,我答应你。你把你的头发和指甲剪下来留给我,我为你育蛊,半个月后,你来取。”
    第二十章 绝命归途之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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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一个女人不是错,爱一个漂亮的女人也不是错,爱一个既漂亮又有身份和地位的女人更不是错,但自己长的太丑俘虏不了女人的芳心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公孙敬声每一次见到他的姨表妹阳石公主就会魂不守舍、茶饭不思。
    这也难怪,作为卫子夫卫皇后的女儿,至少在外貌上,阳石公主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美丽:阳石公主肌若凝雪,面赛桃花,一双杏眼精光摄人,身材丰腴却不臃肿,该鼓的鼓起来,该凹的凹进去,走起路来雍容华贵,浑身洋溢的女人魅力足可杀人。可恼的是,自当小姑娘起,阳石公主就没有对她的这位表哥公孙敬声客气过,每一次来大姨家走亲戚,公孙敬声主动打招呼,阳石公主也是例行回应,态度始终冷若冰霜,甚至对她这个表哥的形象还有点畏惧。公孙敬声明显的感到表妹对他的冷落,深感自己迎娶表妹无望,自卑的公孙敬声想死的心都有了。最让公孙敬声梦碎的是,十四岁那年,阳石公主许配给了绥阳侯的儿子缪昌,为这件事,公孙敬声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不吃不喝,要不是他老爹公孙贺撞开房门强行把他拉起来逼着他吃饭,估计这个痴情种子就被饿死了。
    公孙敬声自知无望,在父亲的催逼之下找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结婚了,但他怎么也忘不了让他神魂颠倒的表妹阳石公主。
    原本以为机会无望的痴情竟然机会来了。
    汉武帝太始二年秋,就在阳石公主大婚的日期还剩不到半月的时候,那个不争气的缪昌竟然得暴病呜呼哀哉了,这下可好,十八岁的阳石公主还未嫁人,就成了一个孀居的寡妇,为这件事,公孙敬声莫名其妙的兴奋了三天。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生得不到表妹誓不为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人生苦短,能跟梦里人交颈而眠才是真的,哪管他多长时间?
    自从家里发生那件铜鼓鬼变的事后,公孙贺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年,深怕铜鼓的咒诅临到他和他的全家。两年后,不但没发生什么变故,自己还升为国家宰相,儿子也官任自己曾经的太仆之职,公孙家族可谓势头正健,锋芒毕露。也因此,公孙贺正式把乜拉都的警告当成了笑话,茶余饭后,免不了把自己平五溪蛮的丰功伟绩和对那里的风闻以及铜鼓的事当做笑料说给了家人逗乐。
    “五溪蛮子们的生活环境太落后了,”有一天吃过晚饭,公孙贺手里捏着一根细棍子一边剔牙,一边又开始谝闲传了,“他们的额头上刺着花纹,牙齿染得漆黑,衣着打扮光怪陆离。不过,听说他们的蛊毒特别厉害,我们汉地的巫蛊根本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我还听说,他们还会下一种情蛊。他们的青年男女要是看上了一个人,对方又不爱他,那就给他下情蛊,只要吃了种了蛊的食物后,那人就会对他朝思暮想,死心塌地跟着他过苦日子,至死不渝。”
    “父亲,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情蛊?”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公孙敬声小心的向他的父亲讨教。
    “我也只是听说。不过,那个一路上跟着我要铜鼓的乜拉都就在长安,你可以去问他。”
    就这样,公孙敬声找到了乜拉都。当然,那么大的长安城要找一个人很不容易,但找乜拉都就不难了,毕竟,像他们师徒两个的外貌和装扮,扒遍了整个长安城也是不会找出来第三个的。
    半个月后,公孙敬声再次找到乜拉都,拿走了乜拉都为他配制的情蛊。
    59

    “表妹,你知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吗?”
    公孙敬声在急迫中终于等来了表妹阳石公主来看她的大姨妈他的母亲卫君孺大人了。在去女眷寝息的路上,公孙敬声很自然的装作偶然碰见了表妹,脸上不带丝毫色情的问道。
    “我知道啊,不就是一个穷书生把一个富家小姐给勾引跑了的故事吗?”
    阳石公主看着公孙敬声,很清纯的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司马相如当年在卓府里弹的那张琴你知道吗?”
    “呵呵呵,说来说去还不是穷书生勾引良家妇女的手段?要不是司马相如乱弹琴,卓文君能跟他私奔吗?”
    阳石公主笑了。
    “对不起表妹,我又错了。”公孙敬声有点窘了,他红着脸,继续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得到了那张琴,就是司马相如在卓府里弹的那张琴,表妹要不要去看看?就在前面的大厅里。”
    公孙敬声用手一指那张琴的所在地——大厅里,而不是私密暧昧的地方例如书房或者卧室之类的,免得表妹多想。阳石公主看着表哥那副可怜巴巴诚心十足的样子,实在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好,我去看看。”
    阳石公主硬着头皮、装作很感兴趣的姿态答应了。到了大厅,公孙敬声把那张琴取来,摆在几案上。
    “看,就是这张,音色好极了,表妹要不要弹一曲试试?”
    “嗯,我来试试。”
    阳石公主很听话的坐下来,伸出她那如葱白的纤纤柔指,轻轻拨动了琴弦。公孙敬声不敢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赶紧转过身去给阳石公主到了一杯蜂蜜水,悄悄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把里面的蛊毒搅拌在蜜水里。
    “不错,是张好琴。”
    阳石公主简单的弹了一曲,就起身要走。
    “表妹的琴艺着实了得,我都听迷了。来喝杯水,天气这么热,解解乏吧。”
    公孙敬声不露声色的恭维表妹阳石公主。
    “谢谢表哥。”阳石公主的额头上果然热的冒出了一层细汗。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是蜂蜜水,这么甜。”
    “好喝你就多喝点吧。”
    公孙敬声紧张得心里咚咚直跳。嘴上还在鼓励公主把蜜水喝完。可怜的阳石公主,当真一口气就把那杯情蛊水喝完了。

    情蛊发作了。
    阳石公主从没有过的想她的表哥公孙敬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思想不是那种表兄妹之间亲情的思想,而是思之让人脸红心跳的肉欲焦渴,刻骨铭心,欲罢不能。在阳石公主的春梦里,公孙敬声再也不是那个驼背、小鼻子、大龅牙的表哥了,他是真的风度翩翩,相貌英俊,让阳石公主爱的死去活来。
    不,不可能。
    阳石公主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大表哥公孙敬声。她明明知道她的表哥丑陋猥琐,她怎么会爱上他呢?不可能。
    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想他,每天、每时都在想他,想见他,想拥抱他,想跟他做爱。而真正让阳石公主不能容忍的是,这种想还带着身体的疼痛。
    阳石公主在痛苦里煎熬了十多天。再不去见他,我可能就要死了。阳石公主想。
    阳石公主来了,她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表哥公孙敬声了。令阳石公主惊讶的是,一见到表哥,她身上的所有不适都好了,心情愉悦。
    “我还没有去过表哥的书房呢,带我去看看吧。”
    阳石公主脸上绯红,娇嫩如花,把公孙敬声都看醉了。公孙敬声知道,情蛊起效了。公孙敬声把阳石公主带到他的书房里,刚进去,阳石公主就主动的把门关上,一扭身,扑倒在公孙敬声的怀里,嘴里喃喃的说:
    “表哥,我想你,我喜欢你。”
    “我也是。”
    公孙敬声的声音都发颤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他把阳石公主抱起来,抱到卧室里,又把她放在床榻上,然后就是心急火燎的扒光了阳石公主的衣服。一片耀眼的雪白呈现在公孙敬声的眼前。公孙敬抖着双手,哆哆嗦嗦的抚摸那具细滑精致的胴体。公孙敬声一低头,把自己的脸埋在那一对挺拔饱满的rf之间。
    公孙敬声哭了。

    60

    阳石公主和公孙敬声俨然成了一对夫妻,出双入对。但毕竟是偷晴,这让父皇知道,以父皇的暴烈,肯定是要掉头的。阳石公主深深的知道这个后果的严重,但她已经不能自己了。如何才能成为一对活命鸳鸯,长相厮守,这是摆在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面前的首先问题。
    如果问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头脑发昏、丧失理智,可能每个人都能罗列出一长串答案,但对阳石公主和公孙敬声来说,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通奸中的男女。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每一次欢愉之后,两个人就会陷入极度的恐惧中 。
    “怎么办,咱俩的事现在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早晚我父皇就会知道的。”
    阳石公主趴在公孙敬声赤裸的身上,手指拨弄着他那干瘪的乳头,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认识一个会下蛊毒的南方苗蛮,吃了他的蛊毒必死无疑。反正你的父皇也老了,他一死,就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听公孙敬声这样说,惊得阳石公主猛的从榻上坐起来,裸露出了她那一对光洁的白乳。她赶紧拿被子遮住:“不行,那是我的父皇,我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你下不了手,可我们的事一旦让他知道,我们两个都得死。”
    公孙敬声也坐了起来。他抱住阳石公主,手指轻轻的划着她的脊背,安慰她。
    “那你说怎么办?”
    阳石公主仰起脸,可怜楚楚的看着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想了一会:“你对你的父皇下不了手也是人之常情。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咒诅他早死。不过,这个方法比直接下蛊就慢的多了。”
    “怎么咒诅?”
    阳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你父皇经常出入的驰道上埋下木偶,写上他的名字,每天咒诅他,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生病而死。”
    “真的能行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计谋,阳石公主竟然没有断然拒绝。
    “能不能行做出来才会知道。”
    “这事我不插手,还是你来张罗吧。”
    阳石公主以为自己只要不亲自咒诅父亲良心就可以安稳了。

    乜拉都的情蛊如此有效让公孙敬声更加相信诅咒的灵力了。
    公孙敬声告诉阳石公主的这个恶毒的咒诅是一种流行在汉地的巫蛊之术,这种巫术首先在宫廷里传播。它的方法是用木头制作人偶,写上被咒诅者的名字,每天念诵咒语,使被咒诅者生病或者死亡。这种简单的巫术至今在民间仍然流行——作者小时候就听说有村妇扎上稻草人,上面贴上仇家的名字,每天用开水泼。据说,被咒诅者身上会起水泡而死,死状惨烈。
    汉武帝初年,皇后陈阿娇无子,就曾用这种巫咒的方法企求生子,最后被人告发,皇后之位被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为汉武帝迷信方术巫咒。在他的后宫里,那些争宠的嫔妃们为了能得到他的宠幸,无不期望用这种方法达到目的。当然,也有那些寂寞的宫女以此咒诅自己所恨的人。汉武帝年间,在京师长安,汇集了各路巫蛊人才和术士,他们竞相逐利,使整个大汉帝国被捆绑在这种邪恶的咒诅之中。
    公孙敬声果然把写有汉武帝名讳的木偶埋在汉武帝常去的甘泉宫的驰道上了。
    只是被鬼催的公孙敬声还没有咒死汉武帝自己就首先出事了。公孙敬声因为生活奢靡,擅自挪用朝廷公款一千九百万钱被下在监狱里,对执法严厉的汉武帝来说,这公孙敬声的小命可能不保,

    秦岭。
    阳光明亮,天晴气朗,山风浩荡,乜拉都伫立在山顶上,长久的注视着远处长安的城郭。
    “你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站在旁边的第五白轻声的问道。
    “我在看长安城的上空已经被咒诅笼罩住了,那可怕的乌云正吞噬着长安,咒诅马上就要发作了。”
    乜拉都面无表情,声音悲怆的说道。
    “你是说铜鼓咒吗?”
    第五白又问道。
    “是,也不是。如果没有人祸,这铜鼓咒也不会那么可怕。两者结合起来,这场大灾难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我是说长安城上空的乌云。”
    “那种黑雾不是平常人能看得出来的,它若隐若现,只有我们这种通灵的人才能看到。其实,我早就注意到,这两年来,看守府库的守令接连死了四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亡跟铜鼓的关系。我也疑惑,公孙贺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他是害怕自找麻烦吗?看来这铜鼓之咒是谁也挡不住了。”
    乜拉都对第五白说道,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这场灾难到底有多大呢?”
    第五白再次问道。
    “最近你最好不要到长安城去,这是一场浩劫。一个人的能力终归有限,你最好不要去碰。”
    第五白从乜拉都的语气里似乎也嗅到了这场灾难的可怕,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绝命归途之巫蛊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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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爆这场巫咒之祸的导火索是阳陵大侠朱安世。
    侠,仗着自己的力量帮助被欺侮的人——侠客、武侠、游侠、侠骨、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凶强侠气、侠肝义胆。韩非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自战国始,列国就出现了无数有名或无名的侠客遨游于诸侯之间,豫让、专诸、要离、荆轲是其中的佼佼者。汉兴以来百年间,各路豪侠更是层出不穷: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是其中的佼佼者。
    朱安世出生在汉景帝陵墓所在地的阳陵县,以汉初的大侠朱家为榜样,急人之急、扶贫救弱,名声遐迩。汉武帝征和元年,朱安世受人之托,刺杀了北地太守闵子雅。边疆大员被一个游侠刺杀,着实惹恼了雄才大略、性格火爆的汉武帝,他下诏不惜一切代价捉拿朱安世,但几个月过去了,朱安世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踪迹皆无。丞相、葛绎侯公孙贺爱子心切,知道汉武帝恼怒朱安世,就向汉武帝请求,由他来缉捕朱安世,以赎儿子公孙敬声的死罪。汉武帝答应了。
    汉武帝征和二年,夏。
    以公孙贺所掌握的庞大的权力机关和人脉,虽然艰难曲折,但两个月后,终归是把阳陵大侠朱安世给缉拿归案了。当身戴械具的朱安世被带到公孙贺的面前,公孙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儿子就要被释放了。公孙贺这样想道。
    “呵呵呵,”朱安世挺直脊梁矗立在公孙贺面前,毫无惧色,他对着公孙贺冷冷的笑着说,“丞相祸及宗矣,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斜谷之木不足为我械。”
    朱安世的意思是说,公孙丞相,你抓我却把大祸引到你自己的家族里了,终南山的竹子写不尽我要告发你的罪状,斜谷里的树木也不够制作被你牵连的人所戴的桎梏。于是,朱安世在狱中上书,揭发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私通,并且在长安去甘泉宫的驰道上埋藏木偶咒诅皇帝早死。这样的状子谁敢隐藏?立马直达汉武帝的手中。那个时候的汉武帝正患病不起,在甘泉宫里养息。当他看到朱安世的上书后,深深以为自己的病就是有人咒诅的缘故。老刘彻龙颜大怒,立马把公孙父子下在监里,并警告廷尉,姑息者死,彻查此案。不久,公孙父子罪证确凿,被满门抄斩,连坐的故大将军卫青之子卫伉、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也被斩首。
    从此,巫蛊之祸爆发了。
    火上浇油的是,汉武帝刘彻把调查这个案子的大权交给了善于搬弄是非的江湖骗子术士江充。
    江充是汉武帝的咒诅还是汉武帝是江充的咒诅?
    也许,两者都是。
    江充是赵国邯郸人,原名齐,字次倩,身材魁梧,容貌俊美,巧舌如簧。他的妹妹嫁给了赵国国王刘彭祖的儿子刘丹,但他不知死活,恶意挑拨国王父子的关系,被刘丹捕杀,却被他逃脱了。江齐来到长安,改名充,上书告发赵国太子诸般恶事,汉武帝下诏废了刘丹的太子之位。江充被人引荐给汉武帝。喜爱人才的汉武帝一与江充交谈,便叹息着说道:
    “燕赵多奇士,诚然不我欺也。”
    江充在汉武帝身边大得重用,在各类职事中,江充千方百计讨好、蒙蔽汉武帝,不惜得罪卫子夫皇后和太子刘据。当然,他也特别担心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自己性命堪忧,如今,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处死,奸诈狂妄的江充觉得有机可乘,他一狠心,决定借这个案子连太子也一并扳倒。因为江充知道,此时的皇后卫子夫已经年老色衰,早被汉武帝如敝履一样扔在一边,十天半月不得见一次面,而太子刘据生性宽恕仁厚,武帝常怨他不像自己雄武,私下里也早就有更换太子的心思。
    聪明的江充把情势看得准准的。
    就像肿胀的脓疮一样,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祸患的爆点,就差一个推手挤爆它了——江充无疑就是这个推波助澜的引爆人。
    领衔上命的江充率领案道侯韩说、宦者苏文和一帮西域巫觋到处发掘木偶。抓捕那些自称能大白天看见鬼魂的人,用炮烙之刑,强迫人承认自己从事巫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江充就诛杀了五万多人。会巫蛊之术的人才差不多在此祸中被灭绝净尽了,就是有几个漏网的也如鸟兽,四散逃亡隐匿。
    恐怖蔓延在每一个角落,整个帝国之内就像一座人间地狱。
    62

    到了这年的秋八月,江充把手从民间收回来,开始伸向宫廷里了。
    江充带着他的大批手下,首先从汉武帝疏远的后宫开始搜掘木偶,一直掘到卫皇后和太子刘据的住室,里里外外都掘遍了,但没有找到一根木屑。江充有点害怕了。他一不做,二不休, 趁人不注意把事先准备好的桐木人拿在手里,向众人宣扬道:“在太子宫里挖掘出来的木偶最多,而且还发现了太子书写咒诅陛下的帛书,我们应该马上禀告陛下,治太子的死罪。”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找不到自己的父皇申诉,便召少傅石德,问道:“江充意欲构陷寡人,寡人该怎么办?”
    石德进言道:“丞相公孙贺一家、阳石、诸邑两公主和长平侯卫伉都因为巫蛊被处死了,现在陛下不在长安,我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连皇后派去的使者要见陛下都被挡了回来。如今逆贼做出这样的事意在殿下,难道殿下忘了扶苏是怎么死的吗?臣以为,今陛下不在帝都,殿下理应行监国的职分,逮捕江充,追究他栽赃陷害的阴谋和滥用职权的过犯。”
    长时间的犹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这样办了。”
    平素温和的刘据最终接受了石德的建议。是天意吗?还是背后真的有蚩尤咒在太子刘据的生命里作祟?
    七月壬午。
    汉太子刘据派人假冒武帝的使者收捕江充等人,案道侯韩说怀疑使者的身份不肯受诏,被来人杀死。接着,刘据把消息告诉了母后卫子夫,分发兵器给宫廷侍卫,向百姓宣布江充的罪状,手指江充骂道:
    “赵虏,汝乱赵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
    遂亲自监斩江充。
    但江充的助手宦者苏文却趁乱逃走了。苏文跑到甘泉宫,伏地向汉武帝哭诉道:
    “太子反了。”
    汉武帝不相信苏文的话,派使者到长安城太子了解真实情况,那使者怕死,不敢去见太子,半路就返回向武帝诬告说:
    “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
    汉武帝这下相信了。汉武帝勃然大怒,诏令代公孙贺任丞相的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刘屈髦率兵平乱。刘据也纠集了数万人马,与刘屈髦率领的官兵在长安城大战五天,两刘双方死伤枕籍,血流成河。最终,太子刘据势孤力弱兵败逃亡。武帝诏遣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卫子夫皇后玺绶,卫子夫自杀。刘据逃到湖县一农户家,被县令李寿派兵搜捕,刘据绝望自杀,两个儿子和那农户全家也被李寿杀死,只剩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孤孙皇曾孙幸免于难。
    巫蛊之祸前后死了十多万人,包括皇后、太子以下的各类皇室、贵胄。长安城为之一空。

    乜拉都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年。
    一年后,人们终于从巫蛊之祸的惶恐中逐渐平息了下来,乜拉都来到了大将军霍光的府上。好不容易被霍光接见,乜拉都看了看大厅里的闲杂人,霍光会意,“你们都下去吧。”众人离开,霍光这才向乜拉都问道,“足下找我什么事?”
    “回大将军,边荒蛮民是为真正结束巫蛊之祸而来的。”
    乜拉都态度谦恭的回答道。
    “巫蛊之祸不是早就结束了吗?足下为何有如此荒唐的说法?”
    霍光有点不高兴了。
    “如果我把巫蛊之祸的真相说出来,大将军就不会以为我的言论荒唐了。大将军听说过蚩尤咒吗?巫蛊之祸表面上好像是因为公孙敬声咒诅陛下所致,其实那不过是明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就是蚩尤咒。”
    “蚩尤咒?我怎么没听说过?”
    霍光瞪大了眼睛,警觉的问道。于是,乜拉都就把公孙贺平五溪蛮和获得铜鼓回到长安的详细经过和长安府库守令的先后非正常死亡的事全部告诉了霍光,末了又说道,“公孙贺不听我的劝告,把咒诅引到国家,如果铜鼓不赶紧祭祀的话,过不了几年祸患还会再起。蛮民恳请大将军以国家为重,早一点把铜鼓还给我族人 ,使汉家避免再遭咒诅!如果大将军以为荒民所说的不是实话,大将军可以派人彻查。”
    “足下所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就不要走了,这几天就住在我府上,等我调查清楚了再给你回话。”
    “谢大将军。”
    乜拉都被侍卫领出去,关在一间屋里,门虽然没锁,但门口日夜守着有两个壮汉。乜拉都知道,自己被大将军给软禁了。但乜拉都一点也不害怕,他坦然的住了下来。
    63

    三天后,乜拉都被大将军霍光请到大厅里。
    “足下说的都是实话,这一年来,长安城的府库守令又死了两个,每当月圆之夜,府库里鬼哭狼嚎,库丁和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本大将军决定,把铜鼓还给你,希望真如你所说,咒诅可以解除。”
    乜拉都听霍光这么说要把铜鼓还给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大将军仁义,归还我族圣物,乜拉都谨代表我族人诚心感谢大将军!”
    “且慢,我还有话说。”霍光接着说道,“铜鼓可以给你,但你得留在长安做人质,保证你族人不反叛朝廷。”
    “是不是日夜关在屋里没有自由?”
    乜拉都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的问道。
    “那倒不必。我听说你医术高明,你可以在长安继续行医谋生,每个月向京兆尹衙门签到一次就可以了。”
    “这个条件不难,我能做到。”
    乜拉都爽快的答应了。

    从霍光的手下接过那面失而复得的铜鼓,乜拉都那颗一直不得安宁的心终于落实了。对乜拉都来说,在异域他乡熬了这些年,受尽了百般的熬煎,终于完成了寻回圣物铜鼓的使命,他乜拉都可以死而无憾了。乜拉都把铜鼓包好,斜背在肩上,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背包的带子,深怕被人抢了似的。乜拉都穿过长安闹市,回到南郊他和弟子波松噶栖息的破窑洞里。
    “波松噶,你过来。”
    乜拉都把铜鼓放好,坐在一面木墩上,把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的波松噶叫进屋里。
    “师傅,有什么事?”
    “你也坐下来。”
    乜拉都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小石墩,让恭候在一旁的波松噶也坐下来。波松噶意识到师傅有重要的话跟他说,坐在那里,安静的等着师傅的吩咐。
    “波松噶,你今年几岁了?”
    “师傅,快十七了。”
    “嗯,不错,从你父母病故以后,一转眼,你跟着为师已经八年多了。”乜拉都点点头,继续说道,“波松噶,我把铜鼓追回来了。”
    “是吗?师傅,真是太好了。”
    波松噶欢喜雀跃。
    “但是为师不能离开汉地长安。”
    “为什么?”
    “他们为了不让我们族人反叛,把为师作为人质扣了下来,每个月向他们的衙门报到一次。为师也答应了。”
    “师父,反正他们也没有看守我们,我们可以偷偷溜走啊。”
    波松噶想了想,给师傅出了个主意。
    “不行,我们不能像他们汉人一样言而无信。当然,我们想走,他们也拦不住。可是另一方面,这个国家虽然奸诈可恶,但他们的确强大,管理这么多人也很有章法,文化积累也不是我们族人可以比拟的,他们有好些东西的确需要我们学习。为师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可以多学习一点他们的长处,这对我们族人将来的发展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师傅说的对,那铜鼓怎么办?”
    “为师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波松噶,你也算十六岁了,为师也该把大事托给你了,你有没有勇气和信心把铜鼓送回我们老家五溪?”
    说完,乜拉都定睛看着波松噶。
    “师傅,弟子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
    波松噶从座位上顺势跪在乜拉都膝前,仰起脸,语气坚定的说道。
    “好、好,为师也相信你能做到。你起来,赶紧去做一些干粮我们进山,今夜我要祭祀铜鼓,免得路上出事。等你走的时候,我再把你要走的详细路线告诉你。”
    “是,师傅。”
    波松噶从地上起来,赶紧到厨房里和面烙饼。
    第二十二章 绝命归途之铜鼓归苗

    64

    乜拉都和他的弟子波松噶进到秦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乜拉都和波松噶沿着清石溪逆流而上,到达他都早就选好了的那个无名山洞已是初更时分,师徒两个在洞口的石头上坐下来,借着星辉从背篓里拿出烧饼,啃了几张。
    “波松噶,今夜你就把守在洞口,不要让任何人和野兽进洞,知道了吗?”
    吃完烙饼后,乜拉都吩咐波松噶。
    “师傅,知道了。”
    乜拉都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递给波松噶,“这个你拿着,里面是‘夺命追魂丹’,明早五更你进去,如果我昏迷不醒,你就给我喂上三粒,记着了吗?”
    “师傅!”波松噶接过瓶子,带着哭腔说道,“我跟你进去照顾你。”
    波松噶知道,师父这次进洞祭祀铜鼓一定会有极大的危险。
    “孩子,为师没事。”说着,乜拉都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天上群星璀璨。“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为师该进去了,你在这里要特别警醒,别睡着了。”
    “嗯!”
    波松噶听从了师父的安排。乜拉都把预备好的松木火把点着,又背上草篓,往山洞里进去。这个山洞洞口不是很大,乜拉都举着火把需要弯着腰走,身体还要碰触左右的洞壁。但走了十几步后,里面逐渐开阔,然后就是一个足有三间房子大小的主洞。以前采药回不去,乜拉都师徒就会在里面过夜。乜拉都把火把插在洞壁的石缝里,从背篓里拿出来铜鼓,恭恭敬敬的放在一块半人多高的平台上,然后又换了一身黑色的鬼师衣服,把头上的缠布散开,脸上涂抹黑、红、白、蓝的各种油彩。一切就绪后,乜拉都坐下来,调了一会气息,然后起身,从腰里拿出匕首,划破手臂上的血管,走到铜鼓那里,鲜血滴滴答答的溅在铜鼓上面。
    不敢再流了。
    乜拉都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把伤口包扎好,开始手舞足蹈,口里大声的念着咒语。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洞里开始刮起了阵阵阴风,石台上的铜鼓也有了变化——原来平放着的铜鼓就像活了一样,慢慢的往上升起,鼓面上也开始发出红光。乜拉都大汗淋漓,口中疾速的咒语声又提高了几度。就在这时候,从悬浮的鼓面上开始像江河一样往外流淌鲜血,密密麻麻扭曲的鬼魂也从鼓面上踩着血飘了出来,整个山洞里弥漫着喊杀声、哀嚎声、杀戮声。乜拉都浸泡在血海里,但他没有停下舞蹈的脚步,口中的咒语还在继续。污鬼张牙舞爪向乜拉都扑来,吞噬他、撕咬他,贪婪地吸吮他手腕上的伤口。
    眼看乜拉都就要被群鬼吞噬撕碎了,这时候从铜鼓里面走出来一个巨鬼,牛首铜臂,手执青铜长矛刺杀群鬼,群鬼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乜拉都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大叫一声,身体往后一仰,跌倒在血海里,一下子昏迷过去了。。。。。

    醒来已是日上树梢。
    “师傅,你终于醒了!”
    乜拉都睁开眼。守候在身边的波松噶看见师傅醒了,高兴地说道。乜拉都勉强抬起头,看见自己躺在洞口的干草地上。一夜之间,乜拉都的头发都白了,脸上消瘦的像刀砍的一样,堆起了层层皱纹,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松弛打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扶我起来。”
    乜拉都虚弱的说道。波松噶把他扶起来,靠在一块石头上,又拿出身边的竹筒喂给他水喝。乜拉都喝了几口水,把竹筒还给波松噶,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些气色。
    “波松噶,我现在告诉你回五溪的路线,你好好听着,记在心里。”
    乜拉都喘着气说道。
    “嗯,师傅,我会用心记着的。”
    “等一会你出山往东走,到蓝田地界开始往东南翻越秦岭,出了武关,路就好走了,再走几天就到了南阳郡地界。”说着,乜拉都从腰里解开一个布口袋,里面发出叮叮咣咣的金属声响。“这是为师这几年攒的钱,你拿着。”波松噶接过来师傅给他的钱囊,“到了南阳郡就是平原,你用这些钱买匹牲口,一头毛驴即可,你骑着直往南走,过了南阳郡就是荆州,然后过长江,到洞庭,到了那里就很容易遇见我们族人了,你拿着这个铜牌,”乜拉都又从怀里解下一枚手掌那么大的长方形铜牌,上面同样凸显各种动物和花草的图案。“你遇见族人,就让他们护送你到木老寨找石楞垂长老,把铜鼓交给他,他们见到这枚铜牌会尽心护送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师父,弟子记着了。”
    “好,你给为师重复一边。”
    波松噶磕磕绊绊的给乜拉都重复了一遍。
    “嗯,还好,大致就是这样。波松噶,你走吧,把那些烙饼也带上。”
    “师傅,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为师没事的。记着,路上千万要小心,不要贪黑赶路,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心疼钱财,平安的把铜鼓送回五溪就是你唯一的目的。”
    “嗯,师傅,弟子谨记。”
    “好,你把铜鼓用我篓子里的布包好就背在身上,现在就走。”
    波松噶从背篓里拿出一块青布,把铜鼓包好背在肩上,告别了师父乜拉都。
    “波松噶,见到石长老后赶紧回来,免得为师挂念。”
    “知道了,师傅,我走了,师傅保重。”
    65

    三个月后,波松噶又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长安南郊的破窑洞里,见到师傅,他把来回路上的艰辛和见到石楞垂的经过都说给了师父听,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骄傲。
    “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乜拉都也很高兴。三个多月的休养,乜拉都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上阳气充沛,只是依然消瘦。
    “对了,师傅,这是石楞垂石长老让我给你的信物,他说你一看就知道了。”
    说着,波松噶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玉石青蛙坠,递给师傅。乜拉都接过来,说道:“这正是石楞垂一直不离身的护身符。好了,你去休息休息吧。”
    “没事,师傅,我一点也不累。”

    乜拉都和弟子波松噶继续在长安行医。如今的波松噶已经可以单独给人出诊了。除了每个月到京兆尹衙门打声招呼,签个名字外,他们师徒两个的生活倒还算平静。有弟子波松噶撑着医病的门面,乜拉都没事的时候就到终南山第五白的茅庐里跟第五白谈医论道,日子惬意自在,直到有一天大将军夫人霍显差人来请他到府上去,乜拉都跟着来人见到霍显,他这才知道霍显让他给废帝刘贺下蛊,不露声色的毒死他,让他回不了昌邑。因为铜鼓的事,乜拉都感念大将军的恩德,就没有拒绝。从大将军府里回来,乜拉都把这趟差事交给了弟子波松噶。已经年近三十的波松噶人生的历练更加丰富成熟,一出手,果然差点要了废帝刘贺的小命。那天清晨乜拉都正坐在窑洞门口的石头上吐纳练气,好友第五白和他的弟子郭放骑着马匆匆赶来:
    “第五大哥这么早找老弟,莫非有什么急事?”
    这么多年的相交,乜拉都和第五白恩若兄弟。乜拉都远远看见好友来了,就收住功课,站起来迎接。
    “愚兄找你正是有事,是不是有人叫你给废帝刘贺下的蛊?”
    第五白和郭放从马上下来,也没有客气,就直接问道。
    “是啊,是我让弟子波松噶去的,怎么啦?”
    乜拉都也不隐瞒。
    “你说吧。”
    第五白示意站在一旁的郭放自己说明,郭放冲乜拉都抱拳施礼,说道:“乜叔叔,是这样的,那废帝现在浑身糜烂,不吃不喝,命悬一线。本来他们刘家是我郭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死不死与我无关,只是我曾经在湖县冤枉了他。乜叔叔也知道我们这些游侠恩怨分明,眦睚必报。大约一个月前,有人刺杀他,我救了他一次,算是还他个人情。几面之缘,也没跟他有过什么深交,但郭某觉得此人做皇帝虽然不靠谱,为人还算厚道,不是什么恶毒心肠的人,所以。。。。。”
    “哈哈哈哈,贤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还想救他一次?”
    乜拉都听出来郭放的意思,朗声笑道。
    “愚侄正有此意。”
    “波松噶还没回来,只有老夫亲自去解救了。”
    “谢谢乜叔叔。”
    “谢什么谢,以我跟你师父的交情,只要你师父一句话,你叔叔我这条命都不足惜。”
    “贤弟言重了。”
    第五白接过这句话说道。
    “现在不说这个,”乜拉都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接着说道,“我离开五溪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也老了。长安虽好,但终非我桑梓之地,我也该回家了,刚好这是个机会,救治完废帝后,我就顺便回归故乡。”
    “贤弟,你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第五白不舍的说道。
    “是啊大哥,趁着我的身体还强壮。不过,我还要跟大将军打声招呼。”
    “他会放你走吗?”
    “我要走,他拦不住的。”
    “我们陪你一起去。”
    “好的,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就走。”
    说完,乜拉都进到窑洞里开始收拾,不大一会儿,他身上背个药篓就出来了。
    “这么少?”
    第五白问道。
    “都留给波松噶吧,等他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回五溪故乡了,他什么时候想离开长安随他的意。”
    “我一定转告。”
    几个人离开了窑洞,都走远了,乜拉都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眼他生活了如许多年的窑洞,这才骑上郭放预备给他的大宛良马,往城里走去。

    66

    “大将军,我是来告辞的。”
    见到霍光后,乜拉都说明来意。
    “你在长安多少年了?”
    霍光问道。
    “二十多年了。”
    “哦,二十年多了,”霍光点点头,不胜唏嘘,“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你我都老了,你也的确该回去了。希望足下回去之后,告诉你族人,不要让他们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好好的过活就好。”
    霍光感慨万千。是啊,自昭帝驾崩,征昌邑王刘贺进京即位,最后又废了他,这几月来的时局巨变让六十开外的霍光深感心力交瘁,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了。最重要的是,国家不可一日无君,这几天他正在为帝位的继任者头疼。
    “回大将军,只要你们汉人不夺我们产业,抢我们土地,我们会安分守己的。战争不是我们族人的想法。一个巫蛊之祸,长安城死了十多万人,没有人想遇到战争。汉地够大,足够苗汉和睦生存,乜某希望苗汉一家,千秋万代。”
    “苗汉一家,千秋万代。说得好。你回去吧,希望你成为苗汉之间的和平使者。来人呐,送五百金给乜长老,做他回乡的路资。”
    “不必了大将军,乜某告辞,愿大将军千岁。”
    乜拉都向霍光鞠了一躬,谢绝了他的赠资,出了大将军府,到城门口与第五白师徒会合,从朝阳门出长安,往中牟进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第五大哥,你回去吧。”
    乜拉都在马上向第五白大声说道。
    “没事,让老哥哥再送你一程。”
    乜拉都没再说什么,三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灞桥,乜拉都从马上下来,第五白师徒见状,也从马上跳下。乜拉都来到第五白面前,满含热泪,冲第五白深施一礼:“第五大哥,自那年你把我从狼群里救出来,这十几年来,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此一去你我远隔万水千山,可谓永别,大哥保重!”
    “兄弟,你也保重。”
    第五白也动情了,他解下腰里的佩剑。与此同时,乜拉都也从怀里拿出一面铜牌。
    “这把剑陪我半生,贤弟拿着防身用吧,也是一个想念。”
    “多谢大哥赠剑。这是我族传承千年的辟邪物‘驱鬼符’,也是族长的信物,大哥如果能到苗疆,只要拿出来这个铜牌,需要什么帮助,只要你说一声,我族人不管是谁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两人接过对方的赠物,互道珍重,然后挥泪而别。

    乜拉都跟着郭放到了中牟馆舍,把刘贺体内的蛊毒用药排出来,又用草药敷在刘贺体表的脓疮口,看着刘贺安然入睡,乜拉都这才告诉郭放,病人再歇息几天就会痊愈了。乜拉都不愿跟这群护送的武士纠缠,就和郭放道别,离开中牟,往南回他的苗疆故乡。
    几天后,刘贺脸上和身上的脓疮的结痂全部褪掉,留下白色的嫩皮,身体也强壮了。
    “郎君,我听澹台说,明天你们就要走了,这里离昌邑不远,我也该告辞了。”
    早晨起来,刘贺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郭放走过来对刘贺说道。刘贺一下子愣在那里了。沉默了一会,刘贺叹了一口气,伤感的说道:“你走吧。刘贺无能,蛮希望郭大哥能跟刘贺一起到昌邑敝舍做客。虽然刘贺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但刘贺的产业并没有被朝廷夺去,让郭大哥住几天不至于没什么可招待的。只是刘贺面薄,请不动郭大哥,你走吧。”
    刘贺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对郭放有那么浓重的依恋。当然,这不是那种男女情欲的恋慕,而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对一个伟岸大哥的仰慕。这是不是因为刘贺少年失怙、没有兄弟的缘故?也不一定,差不多每一个少年都有这种成长的过程。如此颓废消沉的话听在郭放的耳朵里,郭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想不到郎君如此看重郭某。好,既然郎君不嫌弃像我这种萍踪不定的野人,那我就打扰了。只是郭某平生无拘无束惯了,有什么得罪郎君的地方,请多包涵。”
    “是真的吗?”刘贺笑了。这一路走来,刘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抓住郭放的手,说道,“太好了,我能跟郭大哥经常在一起了。还有,郭大哥,往后你不要再郎君郎君的叫了,我是你兄弟,好吗?”
    “好的,小兄弟。”
    郭放看着刘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第一部完2018年3月8号下午15:30
    这个帖子的第一部已经上传完了,也该说几句话了。
    二十多天来,留言顶贴的朋友不超过五位,其中一个的留言还与本帖无关。
    是作品不好吗?
    显然是的。
    但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至今写了五本书,出版了一本,剩下的几本出版社要跟我合作,我明确告诉他们,合作可以,但要让俺出钱,免谈,一分钱都别想!反正现如今作家遍地都是,不值钱;反正现在也没人看书了;反正老子也出过书了,往后再也不写书了,并且还要告诫子子孙孙们,都特么的别想着靠写书出名挣钱,那都是假的,还是安安生生的搬砖才是真理。
    说到留言顶帖,有人指点说,你想让别人顶你你首先要去支持别人哦,哼,咱家就是懒得去翻别人的帖子,爱咋咋的。你支持我的帖子我感念在心,也懒得回复,从第二部开始,留言多了我就多上传点,没有留言了三五天上传一次也说不定,反正打算只要不死这个帖子更新一辈子,爱咋咋的!
    各位,第二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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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3:30:42  更:2021-07-13 14: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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