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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大明和王世家

作者:血海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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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 子


    北朝长禄元年十二月二日,来自奥羽的寒风掠过大和国吉野郡川上地界,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纪伊山区北麓的一个偏僻山谷里,依旧寒气凌冽,几栋略带宫廷格式的简陋建筑,在寒风中萧瑟着无力的倔强。
    “橘将监卿,一定要去吗?”主间屋内,虽然有一个火钵在燃烧,一个宫装青年依然觉得有些寒冷,放下手中刀具,紧紧的裹了裹衣物,干涩着略带紧张的问跪坐面前的一个武士打扮的中年人。
    “是的陛下,小川弘光传来消息,说是发现紧急情况,说是不方便写信,必须和我面谈。他虽然说要效忠陛下,但也不能让他进入谷中。我只能到他庄上询问究竟了。”被唤做橘将监的中年武士,低着头沉稳的回答。
    “好吧,早去早回。”宫装青年无奈的说。
    “小川庄离此不过十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臣今夜即可赶回。”橘将监摆正身子行了一个礼,正准备起身,又听宫装青年说,“多带点人,一路小心,若是有事,定要保重自身。”
    橘将监身子一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重新行了一个礼,这才提刀起身出屋。他背对屋门,大喊了一声便默然不动。
    不一会,屋外一阵喧哗,从门口望去,十余个衣衫褴褛者从各处汇集到橘将监面前,夹杂着几个武士打扮的身影。
    “小太郎,平次,你二人留守大门!”两个衣衫褴褛者答应着出了大门。
    橘将监看看一个有些清瘦的青年武士,犹豫了一下道“三郎,你身体不适,就留下吧。”
    “我......咳咳”那个青年声音刚想说话,便被一阵咳嗽打断,他连忙捂嘴想止住咳嗽。
    “不用说了,其他人,都跟我走。”橘将监不由分说的拒绝,随后一阵杂乱的刀枪碰撞声响起,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这个青年武士欲言又止,只好看着众人离开,佝偻着身子放下打刀,欲在门侧台阶坐下。宫装青年叹了口气,大声喊道:“井口三郎左卫门尉!”
    “嗨!”门口青年顿时站了起来,抓起身侧刚放下的打刀疾步走进屋内跪下,“自天王殿…….咳咳”他连忙捂住嘴,声音虽然小了,全身却忍不住不停的颤动。
    被称为自天王的宫装青年默默的看着井口三郎,等他停止颤动才说道:“就在屋里守着吧,不要再受凉。”
    “不用了,陛下,”井口三郎连忙推辞:“我的身体没问题的,我马上就出去!”身体又一阵颤动,他连忙再次捂住嘴。
    “好了,不用说了!”自天王厉声说道:“你要是倒下,那谁来保护朕!”
    “我需要你站起来!我们一定会回到京都,惩罚那些忤逆之辈!”自天王怒吼了一句,又平息了一下情绪,柔声说道:“你就在这里歇息吧,我去后殿歇息。”然后不待井口三郎回答,也没拿刀,便起身从侧门出了屋。
    井口三郎止住咳嗽,默默的向离去的背影拜了一下,抓起打刀,挪到了火钵边上,闭目不语。
    自天王出了房间,却没有如他所言去了后面,只是挪到井口三郎视线以外,默默的站在屋檐下佯做欣赏风铃,却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屋里只有火钵下木柴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却没有出门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
    又一阵寒风吹过,游廊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一阵脆响,一只孤雀凄厉的悲叫着从上空掠过。自天王抬起头颅,看着院外的风景。天空阴沉沉的,几片灰黑色的云彩在急速的运动着,视野尽头绵延起伏的,依旧是熊野山的几座余脉。此时已过午时,却没有阳光,本应遍山黄叶静谧如画的时节,却是枝舞叶落,显得有些阴沉压抑。
    自天王不由想起《源氏物语》里的那首诗,轻声念了出来:
    “欲望宫墙月,
    啼多泪眼昏。
    遥怜荒邸里,
    哪得见光明!”
    刚一念完,自天王便觉得不妥,自己岂能如此颓丧,如此怎能消灭幕府,复辟成功?他自嘲的笑了笑,反身走进了后屋主间。
    屋内灯火微明,大熏笼上烘着些软软的厚厚的日常衣服,帷屏高高揭起,一个女子正斜靠在被褥上,仿佛正在专候自己。这人穿着一件白色薄绢衫,上面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紫红色小御衣,腰里束着红色裙带,样子落拓不拘。肤色洁白可爱,体态圆肥,身材修长,鬟髻齐整,额发分明,口角眼梢流露出无限爱娇之相,姿态十分艳丽。她的头发虽不甚长,却很浓密;垂肩的部分光润可爱。
    见得自天王进屋,女子忙起身,小御衣滑落也不顾,跪伏在被褥上:“陛下,您回来了。”自天王忙上前扶住,“切勿行礼,你还有身孕呢……”
    自天王一边扶起女子,一边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将被褥上的小御衣拾起,披在女子身上。虽然时日尚短,女子身体还没有显形,他依然忍不住伸手轻抚女子的腹部,脸色宠溺。
    “云姬,你身上有孕,不要随意走动。”自天王柔声说道。
    云姬不是什么贵族名门,但是颠沛流离二十年的自天王并不在意,他的母亲庆祥院,出身本就是近江国甲贺郡的农家,他只想回京都后一定要给她应有的名份。
    “陛下,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没有什么事情吧?”云姬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天王。
    “没事的,井口三郎受凉,我让他在殿里呆着。”自天王勉强笑着安慰云姬,云姬这才放心的依偎在自天王怀里。
    自天王搂着云姬,看着窗外的山峦,和云姬喃喃相语,云姬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自天王只是偶尔应和着笑笑,内心总有不安,感觉今天要发生什么事。
    自天王是大觉寺统嫡传小仓宫恒敦的后裔,本来恒敦也按照两统迭立的原则被立为皇太子。然而持明寺统的后小松天皇毁约立自己儿子为称光天皇,称光去世无后又立自己的侄儿为后花园天皇。大觉寺统的忠臣们对此非常愤怒,拥立恒敦的儿子圣承却惨遭室町幕府镇压。圣承有三子,长子天基在比睿山战死,三子教承先被流放隐歧岛,逃亡后于文安元年再次举兵,败死汤浅。次子空因本已出家,知道两个兄弟战死以后愤然还俗,自称尊义王。空因四处汇聚支持大觉寺统的忠臣义士试图夺回皇位,经过近江甲贺时,娶了当地民家女子也就是庆祥院为妻,生了两个儿子,一为自天王,一为忠义王。尊义王因谨慎起见,和自天王住在北川宫,忠义王另觅他地居住,名为河野宫。其后尊义王驾崩,自天王继续扛起复辟讨幕的大旗。
    “过几天去看看忠义王吧…...”想到这里,自天王不觉叹了一口气,起身到卧柜里一阵摸索,取出了一个盒子。云姬有些纳闷,那个卧柜她一直在使用,却从未见过那个盒子。
    自天王回到被褥里坐下,将盒子轻轻放在被褥上轻轻抚摸,云姬好奇道,“陛下,这是何物?”
    自天王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停下手中动作道:“你知道三神器的来历吗?”
    “我知道我知道!庆祥院曾经和我说过。”云姬一下兴奋起来,“是天照大御神派遣琼琼杵尊神下凡统治凡间的时候,赐予他护身的三件神器,后来成了陛下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一名八尺琼勾玉,一名真经津之镜,一名草雉剑。”
    自天王赞许的点点头,打开了盒子,一对玉石出现在云姬的视野中。对放的两块玉石一模一样,都是一头大一头小,像是两条鱼,头尾衔接着组成一个圆形,大头处都有一孔,似是方便系挂,深绿色玉身上有着暗状条纹,不过细细看去略有不同,一块有9条暗纹,一块有6条暗纹。云姬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露出想拿又不敢拿的神色。
    自天王微微想了一下,顺手从身旁拿起一根衣带,又拿起六条暗纹的玉石穿了起来,一边说道“当年大伯和三叔发动禁阙之变,想攻杀后花园那个混蛋,却被他逃脱,只是拿回了草雉剑和八尺琼勾玉,这就是八尺琼勾玉,有九条暗纹的叫天玉,有六条暗纹的叫地玉,他们合在一起,象征着我们天皇一系对凡间诸国的统治。”
    “哦,这就是八尺琼勾玉啊,原来是一对。”云姬继续盯着玉石。
    “天下人都以为这八尺琼勾玉是一块玉,只有天王家族嫡传才知道是两块,当然,持明寺统的混蛋们可能也知道,所以草雉剑和真经津之镜都有形代,只有八尺琼勾玉没有,因为需要公开的时候,先代天王们只会出示天玉。”这时,自天王已经将地玉串好,轻轻将玉挂在了云姬的脖子上。“以后你要好好保管它,等以后孩子成婚生子,你再传给他的正妃。”
    云姬欣喜的摸着地玉频频点头,自天王道:“你可将它藏好了,不然母上可要说你了。”云姬点点头,将地玉塞进胸口,遮掩好衣带依偎在自天王怀里。
    过了许久,自天王见窗外乌云层积,似有雨意,这才示意云姬起身,自己将天玉挪到中间的位置,关上盒子,正准备放回卧柜,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站住!”自天王心头一紧,心头更是不安,回头对云姬道:“你且藏好,我去看看。”
    云姬有些恐惧的点点头,自天王四下扫视一遍,没有佩刀,自己把佩刀放在了主间。这时又传来两声惨叫,距离似乎更近了一点,自天王忙拉门而出,没有放下手中的木盒。
    自天王疾步走进主间,正看见井口三郎被数人围住,虽然已经拔出打刀,全身却不停的颤抖着,他知道,那不是井口害怕,而是井口有病在身。井口三郎见自天王进来,更是大急叫道:“陛下,快走!”自天王忙扑向自己落在地上的太刀,对方数人中貌似带头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井口三郎发动了攻击,可怜井口三郎平时虽称骁勇,此时却重病在身,只是勉强防住右侧进攻,却不及躲闪左侧攻击,刀光一闪,从左肩到右腹部,被劈开一道硕长的伤口,鲜血顿时喷溅出来,只来得及再叫了一声“陛下快走!”便倒地毙命。
    此时自天王已经抢到太刀,忙扔掉木盒,拔刀出鞘,摆出一个中段防御的动作。来袭数人攻击数次,虽给自天王留下伤口,却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自天王欲要反击,却无法突破敌人围攻,双方陷入僵持。
    两个袭击者头目又对视一眼,年长者突然收刀回鞘,向自天王行礼道:“自天王殿下,吾乃赤松家家臣平氏教盛之后丹屋太郎教真。”年幼者虽未收刀,也跟言道:“吾乃赤松家家臣平氏教盛之后丹屋次郎教平。”
    自天王没有回答,继续戒备。
    “幕府答应我们,只要我们带回你们兄弟的人头和神玺,就允许我们赤松家再兴家名。”丹屋教真继续说道。
    数年前,播磨守护赤松满佑袭杀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教,曾经试图迎立尊义王,被吉野方拒绝,后来赤松家被幕府灭族,只有赤松满佑之侄孙政则活了下来。
    “自天王你虽然勇猛,却难以抵挡我们的围攻,最终难免一死…….”
    这时,云姬从侧门进入主间,见屋里剑拔弩张,井口三郎倒毙在地,尖叫一声晕倒在地。一个袭击者正欲砍杀,丹屋教真大吼止住,沉声道:
    “如果你停止抵抗,交出神玺,我以教盛公的名义发誓,绝不骚扰妇孺,否则……”
    自天王估算一下双方的战力,知道确如丹屋教真所言,又看看瘫倒在地的云姬,想起了她肚中的孩子,只能绝望的赌一把了,他提起太刀指着丹屋教真道:“你们发誓…….”
    丹屋教真们依言做出了誓言。
    自天王手一软,太刀跌落,他跪到地上,慢慢拖过木盒打开,天玉静静的躺在里面。几个袭击者都警惕的看着自天王,收起了武器。
    丹屋教真弯下腰仔细的看了一下天玉,正如幕府使者所言形状,便满意的向自天王点点头,拿起木盒捧住,又向丹屋教平点头示意,丹屋教平默默的提刀站到了自天王侧后。
    自天王悲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姬,又看了一眼丹屋教真,闭上双眼诵念起另一首《源氏物语》里的诗句:“
    冷露凄风夜,
    深宫泪满襟。
    遥怜荒渚上,
    小草太孤零。”
    念罢便不再言语,只是挺直身体,弯下头颅,露出白皙的后颈。
    丹屋教平看看自天王的脖颈,又看了一眼丹屋教真,见他并无什么表示,就抡起打刀,向着自天王的脖颈劈了下去…….
    第一卷烟雨江南
    第一章 我不想穿越啊

    明月如钩,清风如纱,稀疏的白云在逐渐明亮的天空中默默的飘逸着。远处东方的地平线上,恍惚有了淡淡的晨曦,太阳却迟迟不肯露脸,像是慵懒着不愿意起身的孩子。一望无际的竹海边缘,一片人类建筑开始有了公鸡的啼鸣声,即将从睡眠中苏醒。这片建筑被竹海包围着,背后是连绵不绝的龙池山,从北面大门沿着小路出去,两边远远有丘陵的形状,中间是一大片稻田,稻穗随着清风微微的起伏,隐隐有一阵花草新生的气息混杂在稻田的泥土芬芳中弥漫,这是大明南直隶毗陵府义兴县山区的一个普通清晨。
    这片建筑北侧和大片稻田的交汇处,有一块空旷的场地,这块地明显是人为夯实过的,和周围的稻田豁然不同。场地上一边是摆放整齐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石锁,一边是两个空空荡荡的武器架,场地的北边,一条小路穿过稻田,穿过村庄,穿过小镇,变成宽阔的大道,通向远处的义兴县城,再远处穿过滆湖和京杭运河,就是丹徒县城,那也是毗陵府的府治。
    一只狸花猫轻轻卧在一处屋顶上,静静等待自己的猎物出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隐约有个黑影在远处一闪而过,狸花猫下意识的扑了上去,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松动的瓦片坠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发出一声脆响,它懊恼的叫了一声,起身跃向另一个屋顶,继续自己的等候。
    屋里醉卧的柴炅被坠瓦的脆响惊醒,缓缓的睁开双眼,他无力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环境:窗子,桌子,凳子,床头柜,烛台……嗯,没有问题,他又闭上了眼睛,昨夜烂醉如泥,被谁扶到床上也不知道,直到现在他的头还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等等!情况有些不对啊!窗子怎么那么多格子?桌子是仿古式的,凳子也是仿古的,床头柜也是仿古的,现在还用烛台?柴炅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淡淡的晨光,屋中陈设隐约可见,柴炅慢慢打量,这屋子虽然简陋,陈设却是古色古香,头前下方地上放着一个陶制唾盂,隐隐有呕吐物的臭味,桌子上放的是书籍砚台和笔架,笔架上架着几只小型毛笔状物体,墙边的衣架上挂着几件衣物,老式双扉木门闭合着,上有一个大大的门闩没有闩。“唐总也没必要给我安排这么高档的特色房吧?”柴炅有些得意的想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他愣住了,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内衣是一件柔软型纯棉男士内衣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手感那么粗糙?他自然而然的低下头打量,愕然发现自己穿的衣物没有纽扣,更不是对称的,而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将右襟掩盖在内面…….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柴炅知道,这叫右衽,是古代汉族的着衣形式,一直到清末民初才逐渐消失。他开始感觉不妙,猛地抬起头,却没有自己熟悉的天花板,只有中间高耸两侧倾斜向下的椽子和瓦片,就像是他昨天刚看过荆川公园里陈渡草堂的一间屋子。他疯狂的开始寻找电灯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屋里也没有电线电灯的一点痕迹,他想起自己的手机,连忙跌跌撞撞的冲下床去,可冲到衣架前才发现,那不是他熟悉的西装西裤,只是几件古代风格的长衫,手机更是不见踪迹。桌子上也没有手机,门被反锁着,从门缝里往外看,是几间陈渡草堂风格的估计,从窗户往外看,是一大块平地,稍远处隐约是几个石锁的形状。那笔架上的棍状物都是毛笔,古意盎然的床头柜上只有孤伶伶的烛台……他沮丧的回到床上坐着,脑袋又是疼痛,又是茫然。
    “唐总搞什么飞机啊……绑架也没这么温柔吧?难道我是穿越了?”
    柴炅是明州一个黄酒厂的销售人员,中学毕业后虽然拿到了某学院的通知书,却没有去读,而是选择了入伍,当了两年义务兵就退伍进入了黄酒厂,从片区终端维护做起,花了几年时间,就爬到了省级经理层级,负责东海省的销售工作。前几天毗陵的经销商唐总打来电话,说是给毗陵商场供的货出了什么问题,而毗陵的业务员又被公司安排去了西域旅游,他只好亲自赶了过来。事情是小事情,稍微花点小心思,柴炅就把事情解决了,商场很满意,唐总更满意,再加上合作一直良好,请吃一顿饭再正常不过了。唐总和柴炅合作几年,知道柴炅是历史爱好者,就专门安排了一家荆川公园附近的火锅店,目的就是可以顺便逛逛荆川公园。
    荆川公园是纪念谁的?唐顺之啊!柴炅当然很清楚,唐顺之是明朝人,字应德号荆川。这位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全能选手,可是他在网络论坛上几次敲晕慕洋犬的打人金砖:在中国政治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思想文化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武术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军事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数学史里仍旧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地理史里也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和他相比,达芬奇算个啥?柴炅管毗陵业务以后,也来过毗陵好几次,都因为工作繁忙没有来得及寻找便匆匆归去,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拒绝。
    还没进公园,唐总就自我介绍,原来他是荆川公的后人,家族里每年都有例行的祭祀活动。柴炅当然是礼节性侧耳倾听,不时表示赞赏,充分表达了一个年轻后辈对先贤的追思,可一进了陈渡草堂,柴炅就从业务员模式切换成了网络愤青模式,让唐总只能侧耳倾听。柴炅先问唐总家族里有没有《六编》的家族私藏本,回答没有,再问家族里有没有传男不传女的什么武术,还是回答没有,柴炅只能失望的点点头,然后就切换了模式:看到荆川公雕像,感慨席舟而亡的慷慨豪气;看到书桌,嘀咕不是明朝中期风格;看到房屋结构,嘲讽不是明朝制式……..连唐总接电话没有看到,想和他说什么也没有看到。唐总先还有气,可是看他见到荆川公画像就毕恭毕敬的样子,也就不好说什么,只能连声夸他虽是会稽人比他这个嫡派传人还熟悉荆川公的事迹。
    一直到出了公园大门,柴炅这才恢复了业务经理的交流模式,连声向唐总表示歉意。
    “没事没事,柴经理熟悉历史,值得学习啊!”唐总恭维道,然后话音一转:“金陵的黄总带了两个西川**厂的同行来,我想大家都可以交流交流,也没有征求柴经理意见就让他们过来了,抱歉抱歉。”
    “唐总客气了,抱什么歉呢!,我正想认识西川的朋友呢。”柴炅显得毫不在意。
    于是两个人谈笑风生,一路走进了火锅店。
    包间里,唐总的办公室主任正在陪着黄总和两个西川人说话,见他们进来忙起身相迎,唐总让她去叫服务员上菜,然后便介绍柴炅和对方认识。
    黄总是业内老相识,两个西川人都是老做销售的,性格圆滑口齿流利,很快就熟络起来,气氛很是融洽。
    不一会儿,菜品铺满桌面,鸳鸯火锅开始沸腾。
    办公室主任问上什么酒,黄总反问这店允许自带酒水不,唐总说这店的老板是老关系,自带没问题,黄总便说西川人刚送了一款酒放车上,正好品品。唐总表示没有问题,柴炅自恃有白酒一斤多的酒量,也表示没问题。办公室主任便找黄总拿了车钥匙,和一个西川人走去停车场,搬了一个纸箱回来。
    同时进来的,还有火锅店的老板,果然和唐总是老朋友,一阵客套之后,也加入了酒局,一群人开始杯筹交错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柴炅和年轻的西川人开始较起劲来,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崇拜唐顺之,一个人崇拜苏轼,两个先贤到底谁更全能?两个后世粉丝开始为各自的偶像较起劲来,好在都是做销售的,没有像在网络上撕破脸,但是也开始了暗自的较劲,先是话里藏枪,后来就转到了酒量的拼搏上,其他人多少有了酒意,也没有在意,反而推波助澜起来。
    先趴下的还是柴炅了,他的酒量虽然不错,也只是在不嗜酒的沿海地带不错,而西川人的酒量虽然不是特高,却也是嗜酒省份,而那个年轻西川人明显是其中佼佼者,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年长的西川人,在不动声色的调整着场面的节奏…….
    柴炅绝望的坐在床沿上,双脚空悬,任由鞋子滑落。
    “我不想穿越啊!”
    他回想着自己大醉前的情形,脑海里不断浮现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整个思维都有一种混乱的,不可言说的疼痛。他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穿越了,他还有孤儿院要回报,他还没有结婚生子,他很想冲出房间,去看看是不是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
    “当…..当…..”,门外先是有了一串脚步声停下,然后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此时,在柴炅以前存在的那个时空里,太阳系地球亚洲太平洋西岸大龙汉国的网络上,某视频网站发布了一条视频:
    本UP主金陵消息:
    《业务员饮酒过量身亡,同桌人被追究相应责任》
    苏炅是会稽某黄酒厂旗下的一名省级销售经理,因工作需要到东海毗陵市参加了经销商组织的饭局,饭桌上苏炅被频频敬酒,据在场人员交代,他总共饮酒应在1000毫升以上,散席时已经神志不清,第二日上午因饮酒过量抢救无效死亡,事发后,该黄酒厂支付了丧葬补助金、工亡补助金、亲属抚恤金等共计132万元。
    根据有关部门出具的《死亡证明》显示,当时同桌的唐某黄某等人均有劝酒行为,有关部门将会依法对唐某黄某等人追究相应的法律责任。
    据悉,苏炅自幼父母双亡,由句章县孤儿院抚养长大,孤儿院院长表示,苏炅是孤儿院成立以来成就最好的孩子,平时勤奋好学,努力上进,靠自己的拼搏才获得今天的成功,他一直关注孤儿院的建设维护,关注弟弟妹妹们的健康成长,他的死,是孤儿院的一大损失,孤儿院将查清苏炅的死亡真相,追究相关单位及个人的责任。
    本UP主呼吁各位亲亲,喝酒虽快乐,多少要适量,不仅是自己,对同桌人也要注意哦,不然出了事,对别人对自己都不是好事哦!
    第二章 戚继光?


    听到敲门声,柴炅有些恐慌,不知道会进来什么人。
    屋外的敲门声没有响多久便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生亮?生亮?柴生亮?”
    另一个声音答道:“他肯定还在睡呢,昨天元卿兄灌了他那么多酒。”
    “可是早练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师虽然不在,三师也是很严格的。”
    “嗯…...还是进去看看吧,能唤醒最好,要是不能唤醒,也只能叫元卿兄去和三师解释了……”
    “嗯”前者答应了一声,只听得一阵钥匙铁锁的碰撞声,应该是拿出钥匙开起锁来。
    柴炅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缩回被窝,顺手拉起被子,蒙头装睡。
    不一会,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两人在床前站了一会,一人依床沿坐下,拉开柴炅头上的被子,轻轻拍了拍柴炅的肩膀唤道:“生亮,生亮……”
    柴炅前世是做销售的,生意应酬,常有装醉的时候,何况这时候本来就头脑昏沉,便装作从睡里惊醒却又不愿意醒来一般,眯着眼睛道:“你是谁啊……”
    那人答道:“我是明达啊,快起来吧,早练要开始了。”
    站着的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快起来吧,”
    柴炅故意低声咕哝着问道:“你,你又是谁啊……”
    那人无奈的回答:“我是正安了,你快起来吧。”
    “我是生亮,让元卿兄去…..”柴炅硬着头皮继续装睡:“我不起来,我要睡觉...…”
    明达又拍了拍柴炅的肩膀,柴炅故意不回答,嗯嗯了两声表示抗议,明达无奈,起身和正安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一声钹响,跟着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明达二人看了一眼柴炅便转身离去,匆匆掩上了房门,隐约听见两个人议论:
    “这个生亮也真是的,上午才束发下午就喝醉,老师回来看他怎么交代。”
    “也不是他的问题了,要不是元卿兄那么灌他,他也不会喝醉……”
    “那等会三师问到怎么办?”
    “照实说了,看三师怎么处理元卿兄了。”
    过了许久也没有动静,柴炅这才缓缓睁开眼,这时晨光逐渐明亮,屋内的各种事物也显现出了轮廓,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大体的物件都已经看到过,只是在窗侧角落里倚靠着一只长枪,粗略估计也比自己高了。他不由苦笑,这身体还是文武双全呢…….
    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网络上已经流行穿越题材的网文了,他在闲暇之余也看过几本,所以对穿越的概念并不陌生,可真轮到自己了,还是难免惶惑。醉酒后的滋味本来就不好受,又摊上穿越这么大个事,就更加焦躁了。躺着也不是办法,他猛地坐了起来,试图理出一个头绪出来。
    屋外应该是列好队伍了,一个青年声音问:“柴炅呢?”
    不知道是明达还是正安回答:“昨天喝醉了,现在没法起床。”
    “和谁?”
    明达和正安都支吾着不吭声。
    那青年声音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元卿呢?”
    不知道是明达还是正安回答:“昨天和我们把生亮送回来以后,他说是朋友家中有事就去邻村了。”
    “哼,又去和一帮细赤佬(小混蛋)厮混,还真以为大哥一走,就没人管得了他了。”青年声音顿了一下,“好了,不管他们,你们跑起来,目标是龙池镇,然后返回。”
    “是!”一群人基本整齐的高声吼答,然后开始跑动起来。
    脚步声很快远去,过了一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柴炅吓了一跳,忙重新躺下装睡,眯着眼睛看着门口。不一会,一个劲装青年推门走了进来,他连忙闭上了双眼。
    青年大致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这才问道:“柴炅?柴炅?”
    柴炅哪里敢醒来,只能装不耐烦的嗯了两声,把被子紧了紧,然后便觉得青年来者凑得更近了,似乎在观察自己,不一会便感觉自己的肩膀又被人按住摇了两下。他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试图推开对方的手。
    “哼!”那青年收回手,很是不悦的道:“才束发成童就醉成这样,平日里多好的一个孩子…….”
    青年思虑了一下,又说道:“多半是鹤征这个混账干的好事,我就不惩罚你了,看大兄回来如何处置你吧。”说完便转身离去,关门走人。
    没多久,跑步的人群回来了,青年的声音开始整顿队伍,喊起口号,人群开始运动起来,时不时有呼喊声响起。
    脑袋里虽然还有些昏沉,但是不时的呼喊声让柴炅开始镇静下来,开始思索面对的局面。
    毕竟在以前那个时空是做销售的,柴炅很快就进入了业务模式:我就是一件商品,现在相当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市场,那么就用4w分析法吧……
    1.优势:这个屋里的东西几乎都有明清风格,而刚才几个人都没有辫子,这意味着这个时代大概率是明朝某个时代,这么说,我应该比这里的人多了几百年的历史积累知识储备,这是很大的优势。
    2.劣势:我对这里还一无所知,所以我要尽量多做市场调查,收集各方面资料,了解这个时代,尽快融入人群。
    3.机会:我是魂穿,这具躯体是他们熟悉的,他们没有怀疑,我要融入他们的圈子,我要活下去!就算穿越到这个时空,我也不能丢了龙汉人的脸!
    4.威胁:虽然目前暂时没有威胁,但是万一被人识破,我多半被当做妖孽砍头焚尸,所以我面临的处境是处处威胁,哪方面都不能懈怠。
    柴炅想来想去,把自己目前状况总结成了一句话:少说话,多听人说。要尽量多的了解资讯,重建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理清头绪,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那么再思考一下目前获得的信息吧:
    首先,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一个武装组织里,我还有武器傍身,不过刚才他们说老师,三师,这不应该是门派里的称呼啊,也不是山寨镖局啥的,难道是武馆或者世家?
    其次说到老师的时候,不管是那个明达和正安,还是后面进来的三师,语气都对他很尊重,这个老师的威望很高,我要表示尊重,那个三师还叫大兄,嗯,他的年纪应该就30左右吧,那个大兄应该也大不到哪里去,我都二十八了…….
    突然想起“束发成童”的含义,他顿时心生感不妙,忙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感觉软糯软糯的,再摸身子骨,也像中学时候没有长开的感觉,他顿时紧张起来,忙摸了摸胸口,还好是平平的,不放心的又捏了捏小衣里的物件,这才放下心里,“枪在心尤在啊,”他瞄了一眼墙角倚着的长枪,窃窃自喜:“嗯,比以前十六岁的时候还大了些。”
    放下心来,他又继续思考,明达和正安应该是师兄弟的关系,不过正安的脚步有些虚浮,和黄总有些类似,练武的少年怎会如此?还有那个元卿兄,按明达他们的说法,是把自己前身灌醉的罪魁祸首,不过看他们的言辞,并没有愤恨之思,反而有戏谑之意,多是平时亲昵惯了,我的这次醉酒,多半是一场玩过头的少年游戏吧?想到这里,柴炅不由自嘲了一下。而那个三师唤元卿兄为鹤征,还说他是孽障,却又没有仇恨之意,看来多半是师门子侄了。
    屋外的呼喊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那群师兄弟结束了早练,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听不清的交头接耳。
    柴炅正在胡乱的想着,屋子里忽然亮堂起来,屋门大开,一扇阳光倏地扑了进来,然后便是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生亮贤弟起床了!生亮贤弟!”三个人影破开晨光闯进屋门。
    柴炅大惊,忙闭上眼睛装睡。
    粗豪声音大笑道:“生亮贤弟啊,你怎的如此不耐酒啊,昨日才开了三缸曲阿封缸酒,你就倒下了。”他嗓门虽然大,但是抚摸柴炅的动作却很是轻微。
    旁边一人不满道:“元卿兄,生亮贤弟昨日才束发,以前从未饮酒的。”
    另一人又道:“就是,害生亮弟今日不能早练,还不知三师会如何处罚他。”这二人的声音柴炅还有些印象,应该就是明达和正安。
    元卿兄大大咧咧的收回手摸摸头,不以为意道:“都是我的错了,我等会去找三叔领罚。”
    先前那人道:“就怕三师也不罚你,就待老师归来后,禀告老师了。”
    “啊……”那位元卿兄顿时说不出话来。
    感觉有些冷场,柴炅佯装从睡中醒来,含含糊糊对三人道:“再…拿..酒..来…….”
    明达和正安脸色一僵,元卿兄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好贤弟,还没喝够。”
    柴炅故意无力的推了一下他道:“你是谁啊……..”
    元卿兄又是一阵大笑:“俺是唐鹤征唐元卿啊,每次比枪都要胜你的大师兄。”
    柴炅前世只是历史爱好者段位,喜欢明朝也不知道唐鹤征是谁,却知道古人有取名又字的习俗,就没在名字上纠结。他思忖这唐鹤征唐元卿兄定是个豪迈大气之人,便咕哝道:“不过欺我年幼罢了,来日沙场相会,吾必斩汝于马下。”
    一听这话,床前三人都笑出声来,尤以唐鹤征更甚。笑了一阵,唐鹤征正想开口,忽然听屋外有人叫道:“元卿师兄,戚将军来信了!”
    “元敬师兄的信?我马上来!”一听此言,唐鹤征又说了一句“贤弟安心休养,我稍时便来。”不待众人反应,转身跑出屋去。
    明达和正安面面相觑,正待说话,却见柴炅在那自言自语,“戚?…..元敬?……”
    他猛地坐了起来,“戚继光!!!”






    第三章 金手指是?
    第三章 金手指是?


    “戚继光!!!”柴炅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心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古往今来,有同姓天经地义,再有同名的就少了,而且随着名气越大就越稀少,可还同字的那就几乎没有。抗倭英雄戚继光这可是大牛啊,一定要找机会抱住。他心想:“我是那个唐鹤征的师弟,唐鹤征又称呼戚继光师兄,那我也是戚大牛的师弟了……..
    他正沾沾自喜,却突然感觉屋里安静的有些不正常,这才发现,明达和正安二人都面色不悦的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忐忑:“怎么了?”
    明达低沉的说道:“生亮,直接唤人姓名,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戚将军和你有罅隙吗?”
    柴炅茫然的摇摇头。
    “戚继光将军字元敬号南塘,你可以称他为元敬兄,也可以称为南塘兄,直呼他的姓名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柴炅似乎明白的点了点头。
    “你看你,姓柴名炅,我们为啥叫你生亮,还不就是你现在还没字,我们就给你取的号。”明达一把拉过故作矜持的正安道:“你再看正安贤弟,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我和正安相交十余年无所谓,可给人介绍他的时候,也得说此乃金匮赵工部之子名一宁字正安,平时都得唤正安呢…….”
    然后顿了一顿,有些促狭的看了柴炅一眼,“当然,赵一宁的名字也可以叫的,要么就是有仇有怨,或者和青小郎抢位置了。”
    正安也就是赵一宁略带腼腆的补刀道:“青儿是鄙人犬子。”
    “看你这样子束发也没有多久啊…….”柴炅不满的悄悄瞥了他一眼,“难怪身体这么虚。”
    然后对着明达懵懵憧憧道:“你又是谁啊…..”
    明达脸色一变,转头不说话,赵一宁答道:“王兄名梦禄字明达,苏州太仓人,我们师兄。”
    暂时只能问这么多了,柴炅故意嘀咕了一声,然后腰一松,头一歪,又躺到床上了。
    王梦禄听到顿时回过头来,疾步跨到床前,拍拍柴炅肩膀,又在鼻头前探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对赶上前来的赵一宁道:“他估计是酒劲还没散完,不过应该没事,我们食早去。”
    赵一宁点点头,端起床前的陶制唾盂,和王梦禄一起出了屋门,顺手掩上房门。
    两人刚走,柴炅的肚子便咕噜响了一下,他这才觉得饿了起来,可自己本来就在装醉,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只有先撑着,等会看看有没有机会着点吃的,撑着撑着,他还真睡着了。
    没有多久,他又被人推醒,睁开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除了赵一宁和王梦禄,还有四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关切的围着他,一见他睁眼,都摆正身子,齐齐的行了礼道:“师兄!”
    王梦禄从柜上端起一碗粥吹了吹:“好了好了,现在见了柴师兄,都放心了吧?让开让开,别占地方。”
    少年们们嬉笑着退后,眼睛却还是关切的看着柴炅,柴炅有些感动,却又尴尬不知道他们姓名,只能微微向他们生硬的微笑着点点头。
    “好了,大家都先回去吧,二师估计马上就要开讲了。”赵一宁拍拍一个少年的肩膀道。
    几个少年嗯了一声,又向几位师兄行了礼,这才退出屋去。
    王梦禄示意赵一宁把柴炅扶了起来,自己坐到另一边床沿上,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粥,递到柴炅嘴边。柴炅还真有些感动了,自己才一穿越就有了好兄弟相伴,他还在感动,王梦禄突地大叫一声:“张嘴!”
    柴炅下意识的张开嘴巴,便感觉一个汤勺状物体塞了进来,把一勺稠物倒在了舌头上,背后赵一宁用力往前一推,他差点吐了出去,忙闭上嘴咽进喉咙里。
    赵王二人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两人一边喂粥,一边闲聊起来。
    柴炅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诱导着他俩,这才对自己所处环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如今是大明嘉靖三十六年六月,这是南直隶毗陵府义兴县地界的一个小村庄,有位大儒辞官归来在此隐居,本省同年周围缙绅都送子弟来求学,大儒文武双全,便干脆开了这个私塾教授学子,私塾分两堂,用柴炅前世的话讲就是两个年级,一个蒙堂大致教三百千,学子多是十二岁以下幼童,以识字为主,初熟四书即可,主要由二师授课;一个经堂大致教四书,对五经也有涉猎,便是为科举做准备了。主要由先生授课。
    大儒有教无类,学生们可不这么想,积年累月下来,官宦子弟和商民子弟各自拉帮结派,不过商民子弟有投靠官宦子弟一派的,官宦子弟也有和商民子弟走得近的,比如赵一宁,其父是大儒同年,在帝京吏部任职,却和柴炅王梦禄等人性情相投,经常厮混在一起,商民一派虽然势弱,不过大儒三兄弟管理有力,大师兄唐鹤征性情豪爽,平日多有照应,双方倒也势均力敌,又都是同门,日常都不过是口舌之争。
    先生上月应某朝廷高官所邀,至今未归,这些时日,经堂课程也基本由二师代课。
    只是谈到老师的名讳,赵王二人都没有提及,概以老师或先生代替,而他的两个兄弟,也以二师三师代替,至于戚继光戚元敬师兄,只听唐鹤征提起过几次,应是先生在北方收的武弟子。老师到底是谁,柴炅也怀疑过是不是唐顺之,只是这里是义兴县山区,唐顺之是毗陵府府城里的人,应该不是。他又隐晦诱导过一次,赵王二人便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他连忙转移话题,也幸好二人没有怀疑他。按照他们的说法,自己是老师的得意弟子,品学兼优,文武双全,每个月考,都是前三,所以才独占一室,而赵王二人,就只能合住一间了。
    有了赵王二人的介绍,柴炅多少对私塾的情况有了了解,到了午食的时候,赵王二人各自从怀里摸出一个袖标套上就匆匆离开,估计他们今天是值日吧,柴炅正在瞎想着,一个小同窗送来饭菜。饭菜很简单,不过碗米碗蔬而已,柴炅很是不屑,但是一来饥饿难忍,二来不知情况究竟,也就囫囵下肚,聊以充饥。却好在那个同窗不虞有他,又比较崇拜他,更是容易套出话来,柴炅这才知晓,私塾里平日饮食皆是如此,塾规一旬末日方得肉食,塾中同窗基本富有,也只能出外偷食。自己被灌醉,也是因为昨日束发,二师许了半日假期,几个同窗出外庆祝,自己贪了肉食,才被唐鹤征所乘。
    吃过午食,柴炅体力基本恢复,假称想出去透气就跟着小同窗出了屋,对整个私塾布局和周围环境做了基本的了解,嗯,这是前世搞市场营销的基本常识:熟悉自己所辖区域,尽量全面,不要局限在业务领域,因为你要做的是从市场中发现商机,而不仅仅是只考虑如何完成工作。
    中途遇上一个头戴四方巾年过而立的儒士,少年连忙鞠躬行礼,“邦瑞见过二师父。”柴炅也跟着依样画葫芦,这人甚是温文尔雅,问了那个小同窗几个问题,淡淡训导了几句便离去。
    柴炅便问:“邦瑞啊,你姓啥来着,吾现在头晕,怎么也记不起来。”少年不作他想道:“师兄你呀,以后少喝酒了,在下姓徐,双人徐,南都应天府人。”柴炅忙表示歉意。
    早上见过的三师在场地上给几个同窗指导枪术,花枝招展很是好看。柴炅在前世部队里是刺杀好手,而部队刺杀术很多都是脱胎于古代枪术,两者多有相同之处,就停步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招式确实华美亮丽,不过没多少实战价值。柴炅脸上木然,心里觉得自己虽然穿越前在酒池肉林泡了几年了,找根木棍也能单挑几个。过了一会,三师停止指导,柴炅不情愿的跟着徐邦瑞上前行礼,三师诧异的盯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只说让他以后可饮有度,不要再喝醉,明日且要早起,不可懈怠,便不再理会。
    徐邦瑞又带着柴炅去寻了赵王二人,远远看见二人确实合居一室,正在各自埋头苦读,柴炅也就没有吱声,带着徐邦瑞悄悄走了。而唐鹤征却一直不见,不知道去了何处。
    柴炅跟着徐邦瑞去了他们住所,闲谈中有意无意引导着话题,对处境有了更多了解。
    太阳西斜,还没有到落山的时节,私塾里突然响起一阵锣声,徐邦瑞们大喜,招呼柴炅一起去食堂,柴炅有些愕然,心想这不才5点过吗?便一边答应着一边貌似不在意的问徐邦瑞现在什么时辰了,徐邦瑞不在意的回答酉时一刻或二刻吧,食堂一般都是酉初不定刻敲锣的,柴炅不懂,也假装不在意的嗯哦着跟进了食堂。
    食堂在经馆后面,两个教室大小,如寺庙里的斋堂一般,长凳长桌分列两边,中间一张方桌,二师和三师正坐在上面,默然不语。柴炅刚想跟徐邦瑞走,却觉得有些不对,停下步来一看,左边的都是幼童,再看右边多少都是青少年,郑王二人也在其中,这才走了过去。在郑王二人中间挤出一个位置,想要悄声说话,两人都示意噤声,只好闭口不言。又过了一会,学子们基本到齐,二师便一拍响木,念了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两边学子跟着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此时,几个戴着网巾的厨工端着碗筷和饭菜出来,一个人摆碗筷,一个人盛饭菜,所有学子们都正襟危坐一句句跟着二师诵读。
    柴炅一边装模作样的跟着诵读,一边看着饭菜,不由暗自吐槽,前世佛寺里吃的素斋也有几个菜呢,这里却只有一菜一饭…..
    不一会,所有人的饭菜都已盛好,多数厨工退出,只留下两人端着木桶拿着饭勺侍立。
    二师止住领诵,把响木一拍,众人这才开始吃饭。
    对于柴炅而言,一碗饭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想来肯定有不够吃的人,便拖慢速度且看别人如何。不一会,果然有人把空碗推到桌前,默默举起右手,就有厨工上前加饭。柴炅这才把饭吃光,依样加了饭,只是他再想加饭举手的时候,厨工却无动于衷,赵一宁示意他放下手,自己举手让厨工多加了饭,分了一半给柴炅,此时三师有些惊讶有些警告的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晚食结束后出了食堂,王梦禄不悦的问柴炅怎么忘记塾里“食不二添”的规条,幸好正安反应快。柴炅这才恍然,忙向赵一宁致谢,又向王梦禄致歉,说是自己酒意未尽,饿的忘记了。王梦禄摆摆手道:“旬末休沐时出去,好好制制你心中饿鬼,。”
    周围认识不认识的几个人都低声窃笑起来。
    回到屋里,柴炅拿起长枪舞了几下,又翻翻桌上的四书和春秋,开始对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生存有了信心。
    躺到床上,他开始回忆这一天里的经过,首先肯定的,这不是一个楚门的世界,因为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合乎逻辑的行为轨迹,即使最为关心自己的赵王二人,也没有把自己当中心。这是他做了几年销售形成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次,按照穿越小说的逻辑,他是一定应该有金手指的,那么金手指是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体力没有加强,智力没有提升,皮肤没有加厚,速度没有飞跃…….想来想去,自己好像比本时空土著也就多了几百年记忆而已,可这是穿越惯例啊,哪个穿越众都有,算什么金手指,直到他百无聊赖的思考唐鹤征到底去哪里了?一张图表出现在他脑海里:
    《客户资料表-唐鹤征》…...
    下面的表格内容柴炅很熟悉,姓名、性别、年龄、地址......
    他恍惚又回到了后世做片区零售终端的时代......
    尼玛,这就是我的金手指!
    柴炅气得在床上站了起来,哆嗦着指向屋顶怒吼:“老天爷,你塔码也太坑我了吧!”














    第四章 老师唐顺之


    “砰砰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三师在外面高喊:“柴炅,发生了什么事!柴炅!”柴炅苦笑一声,知道是自己乱叫把人招来了,只好下床去开了门。
    门没全开,三师一下子挤了进来,一手拎灯笼一手拎着长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柴炅故作腼腆状,“吾正要入睡,一只老鼠从我头上爬过去…….”
    跟在三师后面的赵王二人窃窃偷笑,三师狠狠的瞪了柴炅一眼,拎起灯笼四处查看了一下,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板着脸对柴炅道:“君子遇事当镇之以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柴炅只好恭谨的表示受教,又转身感谢了几位同窗,三师这才领着众人离开。
    关上房门,上了门闩,柴炅这才松了口气,很沮丧的回到床上躺下,不过他好歹也是做过销售的人,打脸吃屁家常便饭,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喃喃低语道:“生活就像弓虽女干,既然没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做销售的一大原则,就是尽量挖掘可以利用的资源,既然金手指就这样了,那肯定还是有用的,以后多研究利用吧…..
    柴炅苦笑着把唐鹤征的客户资料表调了出来:
    姓名:唐鹤征年龄:19?照片:……(工笔画)
    学历:童生
    单位:私塾(不详)职位:大师兄(?)
    住址:大明南直隶毗陵府(不详)
    关系程度:好友
    家庭关系:不详
    社会关系:戚继光(师兄)
    性格:粗犷豪爽(不详)
    兴趣爱好:枪,酒
    交往历程:
    1,入塾后相识,,交往密切,志趣相投。
    2,束发日灌酒,导致宿主肉体死亡。
    ……
    看完表格内容后,柴炅对自己的穿越原因才算有了点了解,多半是和醉酒有关,不由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恨他还是爱他,呆了半晌,这才尝试唤起其他人的表格来。
    赵一宁和王梦禄的表格很快就出来了,徐邦瑞的表格有一处奇怪,学历居然是“------”,柴炅猜测是不需要学历的意思,那么什么人不需要学历呢?一时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戚继光唐顺之的表格虽然凝结却全部空白没有内容,他也尝试过凝结二师和三师的表格,结果毫无动静,任他念想几次也不出来。如此许久,他简单概括出了规律:
    知道真实姓名的人才能凝结成表格。
    自己在本时空了解到的内容才能在表格里显现,前世的记忆虽然还在,却无法显现在表格上。
    唐鹤征的表格和赵王二人的表格显示速度不一样,应该是使用越多,显示速度越快。
    ……….
    至于其他还有啥功能,只能留待以后发掘了。
    柴炅念头一转,散掉客户资料表,开始回想起今天经历的一切,穿是已经穿了,既来之则安之吧,现在这个躯体据说也是富家子弟,何必还留念那个需要阿谀奉承的经理岗位呢?至于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们,有国家的关心,院长的爱护,应该都能健康成长吧。而自己要想在这个时空里安之,那就必须要去适应这里的社会环境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籍和墙角的长枪,慢慢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柴炅益发融入了私塾的环境,已经能熟稔的在每个人的字和名之间自由的转换,也与侍郎公子张世平为首的官宦派有了唇枪舌剑的交锋,凭着后世营销工作的话术积累,几乎是次次占了上风,让小跟班们更是崇拜,少有的几次受挫也是对经义的理解上有所欠缺,柴炅虽然拿醉酒未复搪塞过去,自己内心终究明白自己还没有真正融入科举时代的教育模式。
    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柴炅在后世接受的教育比较全面,语文数学历史地理音乐体育,而在戚继光唐顺之的年代,讲究的是文以载道,除了三百千,就是四书五经,什么数学历史,地理音乐都只是不算分的选修而已,这家私塾还能有体育(强体)课,已经算是不错了。不过没有办法啊,来都来了,总要安身立命啊,柴炅暗自鼓励自己:“前世先贤们连和尚庙里都能卖梳子,就当这是个陌生市场,总不能说不熟悉就放弃啊。”
    于是柴炅就暗自开始给自己加量,晚食之后,待同窗们散去,便回屋中取出长枪,先去场地上持枪跑步然后挥手压腿,活动开身子后,然后回忆着前世部队刺刀术“三防一刺”的要求,把几个刺刀术的基本动作移植到长枪上。当然,为了遮掩,有人看的时候,他也习练着三师传下的枪法,三师来看过两次,后来就没再来了。
    入夜黑尽以后,柴炅这才停了操练,回屋点燃了两个烛台。巡房的二师批评他奢靡,他振振有词的说是为了保护眼睛,二师是个明理之人,见他说的有理,又确实是为了读书,也便由了他。至于买蜡烛的开销,柴炅是在床头柜里寻到的,除了上层的数百文铜钱,下层还有一堆银子,柴炅用手掂了掂,估摸着有半斤多的重量,按前世的了解,明朝一斤折合597克,按一斤折十六两算,每两37克多,那么,怎么也应该有十两左右吧?而且,据说在丹徒县城里,自己还有个家仆在等候着差遣,他当时就对远在会稽的家庭产生了万分憧憬。
    而今的物价,柴炅也打听过了,至少在这个村里,一两银子可以换1100文铜钱,而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而几日前自己被灌醉的那顿酒,买单的王梦禄也不过给了一两银子。说起当时情况,赵一宁还有些不满的道;“那只做熟的肥鸡算一钱吧,五斤羊肉算两钱吧,三斤牛肉算一钱吧,三斤杂果算五分吧,三缸封缸酒算三钱吧?怎么也不到一两银子啊,他这是显阔,到哪里都显摆他太原王家要胜过琅琊王家。”
    太原王和琅琊王怎么回事柴炅暂且没兴趣,他现在在意的是蜡烛的价钱。龙池镇离私塾不过数里,隔日就要跑上一趟,休沐的时候去了镇上找到杂货铺,铺里的蜡烛价钱是2文一只,一听这价钱,他恨不得马上掏钱走人装一回大款,只是销售人员的本性让他顺口说了一句:“先买一百支,优惠多少?”
    那掌柜顿时一喜,盘算了一会道:“如果是一百支的话,以后还要……那就180文吧。”
    柴炅低下头装出一份犹豫的样子,掌柜急道,“再送火折子两个,以后购买,一百支按170文算。”柴炅满意的付了铜板,又以检验火折子为由,让掌柜每个都用了一下,学会火折子的使用办法,这才拎着一百支蜡烛回了塾里。
    柴炅买蜡烛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挑灯夜读,他要维护自己文武双全品学兼优的形象,何况塾里规定,经堂每月一考,前三才有单间住,第四名-第十名住双人间,剩下的和蒙堂的都睡四人间。从小就幻想一人独寝的他可不想再与人同寝,前世的孤儿院和部队的生活,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了。
    在穿越的第三个晚上,柴炅就惊讶的发现,前世只知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他,居然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把《大学》全文背下了,那可有3000个字啊,记忆力提升,应该又是一个穿越带来的金手指。而在前世的时候,他曾经无意中搜索到宋朝进士郑畊老的资料,当时不认识那个畊字,就好奇的搜索过他的资料,这才知道他对四书五经的字数做过统计,“四书”总字数为十七万多字。五经总字数好像也不过十五万字出头,于是他决心把四书五经全背下来。
    到了月考的时候,先生不在,代管的二师只出了一个四书题:“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柴炅大呼侥幸,他刚好把四书背完,这句话前世又学过,此时正好用上,只是没熟悉八股文的写作模式,这才被张世平和另一同窗胜过,屈居第三,不过好歹保住了单人间。
    能够擦线过关,柴炅惊出一身冷汗,连呼侥幸,随后更是挑灯苦读,在塾里赢得一片赞誉,连二师都被惊动,劝他爱惜身体。
    丹徒城里的仆役不知听谁说起,也拎了200支蜡烛过来。他叫柴富,年过四旬,身形矮小硕壮,动作矫健有力,面容忠厚,虎口却有老茧。他说是句章柴家的家生子,话语之间甚是骄傲,却对柴炅很是留恋,再三表示想留下来照顾少爷,却被闻讯赶来的三师横枪怒视,只好悻悻离去。
    这一日,二师正在讲解春秋,一个仆从匆匆进屋对他低语,二师不由大喜,立刻放下书籍道,“汝等先生回来了,且随吾去迎接!”然后便匆匆出了教室,学生们紧随其后。
    一群人匆匆出了大门,刚走出场地,便见远处一行人走来,前头带路的做衙役打扮,中间十余人举着几面旗牌也似官府中人,中间夹着两抬轿子,众人便停下等候。二师虽然还能保持冷静,学生们便低声议论起来。
    稍候片刻,那行人来到近前停下,两个五旬老者分别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柴炅暗自觉得左侧老者有些面熟,一时间不记得是谁,想来应该是身体以前的记忆吧,嗯,多半是老师。
    学生们止住言论,纷纷行礼,柴炅也随着大家作揖道:“老师好……”
    面熟老者抚须不语,神色欣慰,右侧老者笑言:“荆川贤弟,你这些学生很不错嘛。”
    柴炅顿时呆住了,荆川?唐荆川?他这才反应过来,老者面相依稀和陈桥草堂里的荆川先生画像吻合。他喃喃自语:“唐顺之?”全身不由自主的颤动。
    声音虽小,旁边的王梦禄却听到了,连忙肘击了他一下。
    柴炅没有理会,他真的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激动,只觉得黎宗瑞士林共饮了凌黛玉,羊丽娟高唐邂逅了牛德华,心里怎一个酸爽了得,不由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所有人都纳闷的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也不及起身,直接膝行到两个老者面前伏下身子,
    “老师啊,我好想你啊!”
    第五章 赵文华

    柴炅这一跪,其他人只好跟着跪了下来,只剩下二师孤伶伶的站着,没办法啊,都是学生,人家都跪了,你不跪,是对老师不思呢?还是不念呢?
    唐顺之看看自己二弟,二师无奈的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安排的,他只好无奈的说道:“都起来吧…..”一边伸手扶起柴炅。
    此时应该有眼泪啊,柴炅故作拭泪状,顺势站了起来。哀叹此时没有洋葱傍身,只好又嚎啕了两声,低着头继续使劲拿衣袖擦着。
    “好了,不要让客人笑话。”唐顺之故意不悦道。
    柴炅悄悄张嘴拿衣袖在舌头上擦了点水印,这才抬起头来,这时候,眼眶便微微发红了。
    “你等且来拜见赵司空!”唐顺之侧身让开旁边的老者。
    众学子也随之起身,随着二师向那老者行礼,然后拥着二者回了私塾。
    塾里没有专门的客堂,唐顺之遣散学子,只唤柴炅跟随,还有二师和刚好归来的三师一起进了自己的居室。
    柴炅还是第一次进老师的居室,虽是举止方正,却是趁着老师几人寒暄的时候,眼珠子四处打量,只见室内布置甚是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便只有一个书柜一个衣柜,地上放着几个凳子。
    “梅村兄,此乃吾二弟正之,三弟立之。”唐顺之指着二师三师道:“承德,明德,此乃赵大司空,此次钦命江浙防倭事宜,过些日子就要回帝京了。”三人起身互相作揖然后坐下。唐顺之又目视柴炅道:“此是吾徒柴炅,上月束发,未字,与梅川兄可是句章同邑了。”
    柴炅一边作揖一边在脑海里形成客户资料表,“赵文华?句章人?……”表格上虽然一片空白,但是他前世的记忆多少还有,这个赵文华不是好东西,先是认了严嵩为干爹,后来又诬杀了抗倭大将张经,最后还绕过严嵩给嘉靖送春药,在士林中臭名昭著。更关键的是,他回北京不久就被人举报贪污,最终腹痛而死,被三朝皇帝追债子孙。正是刷声望的好对象啊。进入陌生市场,最快捷的办法是和主流市场受众有共同的敌人……
    这时赵文华颇有兴趣的问道:“哦?柴小友可是鸣鹤柴家子弟?那可真是同邑之人啊。”他倒是有了兴趣,转头对唐顺之道:“传闻柴家乃前周皇室后裔,鄙邑素有诗书传家之美誉。”
    “赵大人乃县邑高第,鸣溪乃乡野僻壤,小子恐惹乡议,不敢高攀。”柴炅起身正色作揖道。屋里的几个人以及站在门口的仆役们都呆住了,这是摆明了划清界限啊,赵文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唐顺之略略沉思后沉声道:“竖子怎可如此无礼!出去!”
    柴炅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向唐顺之作揖,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唐顺之这才起身对赵文华道:“都是鄙人施教不力,致竖子狂言无忌,尚请梅村兄见谅!”然后深深的弯腰揖拜,唐正之和唐立之,连忙起身跟着作揖。
    赵文华虽然恼怒,但他正想请唐顺之出山,自然不会因小失大,误了正事,便故作大度道:“应德贤弟怎的如此拘束,此不过小儿狂言罢了,我辈中人,岂可计较。”
    唐顺之道:“承德,明德,你二人去取了戒尺,挞罚三十,再命他把孝经抄十遍!”唐正之和唐立之领命而去,赵文华却没有出声阻拦。
    此时屋内只剩他二人对立无语,一个塾中仆役盛了茶具来,里有五个茶盏,却见屋里只有两人,不由愕然。唐顺之命他泡好两盏,便挥手让他离去。
    “梅村兄,此乃义兴雪芽,其品不下临安龙井的……”唐顺之端起一个茶盏言道。
    “哦?那鄙人可要品尝一二。”赵文华端起茶盏细观片刻,品了一口方道:“其形紧直锋妙,其味清香淡雅,其汤 灵透,不错。”
    听他这么一说,唐顺之不由捻须微笑,他对赵文华这个同年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能够如此说,以后柴炅若是遇到或有小挫,他却不会主动计较了。
    赵文华又呡了一口茶,这才放下,正色道:“应德贤弟,不知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和唐顺之是嘉靖八年的同年,当年又是一起入京会试,知道唐顺之文韬武略,熟悉倭情,这次奉旨巡视抗倭事宜,他便早早的给唐顺之写了信,邀请他一起去武林共察抗倭事宜,一路上唐顺之提出几次建议,都是深有见地,切实可行,于是,他向唐顺之正式提出邀请,希望他重新出山任职。
    唐顺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矛盾,他也是很想有所作为的,隐居山林,教徒授业,并不是他的理想,赵文华的邀请,他不是没动心过,但是赵文华严党的背景让他很是忌惮,如果他被赵邀请重入仕途,必将被视为严党,被士林所唾弃。
    看着唐顺之沉默不语,赵文华心知肚明,又道:“如今江南倭寇横行,民不聊生,应德欲弃万民而不顾乎?”
    话说到这份上,唐顺之不能不回答了,“且容应德思索几日,梅村兄回京之前,定与答复!”话虽如此说,他的神色还是有些茫然。
    话说到这份上,赵文华也不想逼的太急适得其反,于是又说了几件当年应试往事,便起身告辞道:“愚兄事务繁多,无法在此久留,就在南都静候佳音了。”
    唐顺之本想挽留,可看看自己的房中摆设,再想想自己的纠结,不由叹了口气,只能闭口不语,默默的侧身相送。
    两人谦让着出了屋,门口仆役吏从们连忙跟上,一群人往塾外走去。
    经过经堂只见一群学生围在窗前,屋内传出一阵笞咑之声,唐顺之轻哼了一声,有学生回过头来见是老师,忙躬身行礼,其他人也跟着行礼道:“先生……”
    一群人弯下腰,便露出屋内的景色,柴炅正跪在孔圣画像前,背对窗户,唐立之马着脸站着旁边,唐正之在另一侧正手持戒尺用力鞭挞着。
    赵文华驻足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话便扬长而去,唐顺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上。
    见到老师和赵文华背影不见,王梦禄忙对室内悄声叫道:“二师,老师和那大人都走远了。”唐正之听了,没有停下动作,但是力度却明显放轻放缓了许多,目无表情的唐立之却加速念道:“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完……”唐正之愕然的看着唐立之,随即恍然,停手对窗外学子道,“来两个人,把他扶回屋去。”回头对柴炅道:“十遍孝经,不可忘记。”
    柴炅刚回答了一声是,屋外涌进来一群同窗,抢着把他扶了出去。
    刚才的事情,他们都已有所耳闻,此等少年正是风华正茂之际,虽然没有后世的中二综合征,却也是颇有推陈出新之信念,对倡善灭恶最有精神的时候,赵文华的背景他们从师长处多有耳闻,只是先前赵文华官大名显,随人众多,哦不,是老师在前,不敢肆言,却闻师兄面言羞与同邑,自是大为钦佩,即使张世平也两次鞠躬表示甘为附骥,随旗所指。
    不一会,唐鹤征提着一包袱匆匆闯了进来,急道。“你等休要呱噪,还不速速离去,吾乃与生亮贤弟疗伤。”说完便把大多数人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徐邦瑞帮忙。
    柴炅来不及反对,唐鹤征已经一边解开包袱一边对徐邦瑞道:“去给师兄打盆水来!”然后便给柴炅解开上衣。可怜柴炅两世为人,还没被男人解过衣裳,大囧,后世话语脱口而出道:“兄贵且慢动手,我不是小受啊…..”
    “兄贵?这是什么称呼,你平时都称吾为兄台啊?”唐鹤征没有停止动作,只是好奇的问道:“小受是谁?”
    柴炅彻底无语,把脑袋死死埋在枕头上,拖延着唐鹤征的脱衣速度,暗自想,“他真要行龙阳之事,我是从与不从呢?”还好徐邦瑞很快抬了一盆水进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生亮啊,你这次可是出名了,自从张半洲大司马死后,江南的人对赵文华都恨之入骨,但像你这样敢当面羞辱他的,可真没几个。”唐鹤征一边说着,一边让徐邦瑞打湿毛巾,在柴炅的背上开始揉拭起来。柴炅忍不住呻吟,唐鹤征略微放松力度,“忍住了,附近一个兄弟家里刚好有跌打药,我就带来了,这样揉揉,你的击打伤才好得快。”
    旁边徐邦瑞知情达意的拿起旁边包袱里的油膏递给了唐鹤征,唐鹤征一怔,笑道:“邦瑞不错,以后一定能中秀才。”徐邦瑞神色黯然,嘀咕道:“你考了这么多年还没考上呢。”唐鹤征呵呵两声,然后便开始给柴炅檫拭起来。
    柴炅虽然疼痛,却没有陷入昏迷,从唐鹤征和徐邦瑞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慢慢理出了头绪:唐鹤征虽然是唐顺之嫡子,地道的书香门第,他却从小看了《江湖豪客传》以后便不愿意读书,常以鲁智深武松自诩,整日与毗陵府的城狐社鼠们为伍。家中父叔常与规范,祖父唐宝却甚是喜爱,他便只是在塾中挂了名,父叔稍有闲隙便去与那帮闲人厮混,这些年每年都参加院试,却怎么也没法上榜,只是过了府试,挂了个童生的名号。
    唐鹤征正逗弄徐邦瑞起劲,门卫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逆子,害己还要害人吗?”唐鹤征顿时哑口不言,只是默默的抹着油膏。旁边的徐邦瑞立时站了起来行礼,“先生…..”
    柴炅正欲起身行礼,唐顺之已经翩然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柴炅,到我屋中来......”
    第六章 报世仇1

    虽然挨了一顿打,但是柴炅并没有怨言,一来他清楚当时鞭挞的力度并不大;二来他前世就知道,有时候惩罚才是保护,何况,他当时说那句话,就是做一个投资。而现在唐顺之的召唤,就是验证这次投资是否成功的时刻到了。他起身穿好衣物,抑制心中的激动,慢慢走出屋去,唐鹤征和徐邦瑞都没有言语,呆呆的看着他出去,又互相对望一会,轻轻的跟在了后面。
    来到唐顺之屋前,柴炅先是想举手敲门,却发现门开着,他不由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他忙又按此时的礼节作揖,正想开口时,屋内道:“进来吧。”
    柴炅应了个是,起身走进房间,只见唐顺之坐在凳上,斜望着窗外,面容清矍,身形笔直,便走到近处,又深深的做了一个揖,“先生,您唤我?”
    唐顺之坐正道:“先前为何那般说?”
    “严党蒙蔽圣上,专擅朝政,滥杀忠良,霍乱天下,天下士人皆欲除之而后快,赵梅村认贼作父,实乃奸佞小人,小子虽弱龄,也知羞与同邑。”柴炅不假思索的回答,这句话,他已经准备许久了。
    “哦,那为师与他来往,不也是奸佞小人乎?”唐顺之没有动容,淡淡的问道。
    “严党虽恶,却掌禀朝政,而今江南板荡,倭寇横行,先生心系天下,志存高远……”柴炅又深深作揖道,“实乃……学生不敢置喙。”
    “哼,还不敢置喙。”唐顺之起身在屋内来回走着,他心里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学生所言,确实戳准了他内心的想法。嘉靖八年和十八年,他两度为官,何尝不是有一颗辅佐圣君,兼济苍生的雄心壮志呢?如今东海沿岸各处倭寇横行,民不聊生,他未尝不想有所作为,赵文华几次邀他出山任官,还确保是抗倭清海的实务官,这如何不让他心动?只是赵文华的背景他很清楚,作为科举同年,平时偶有书信来往,诗词唱合还可为士林所谅解,此次共行武林也可说是为了抗倭大计,但若接受赵文华的邀请为官,势必被视为严党一流,为士林所唾弃了,甚至身败名裂,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虽然很纠结,不过这般心思,肯定是不能和一个学生说了,虽然这个学生平日就很是喜欢,今日更见风骨……
    他又踱了几个来回,见柴炅一直默然肃立,这才想起前日已经与他做了束发礼,在经堂里也呆了三年了,便问道,“尔欲以何经为本经?”
    柴炅前世便知道,明朝科举制度,士子可以从《诗》《书》《礼》《易》《春秋》中选取一经为本经参加科举考试。他略略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穿越优势更适合《春秋》的发挥,便回道:“学生欲治春秋。”
    “嗯,你那十遍孝经不用抄了,”唐顺之重新坐回床榻道:“抄一遍《春秋》吧…….”
    “不是吧?先生?”柴炅有些绝望,春秋本经两万字左右,《左传》二十万字左右,要是再加上《谷梁传》和《公羊传》,那又快九万字了。
    “只是本经了。”唐顺之和衣躺了下去。
    ……
    唐顺之的归来,并没有对私塾的生活影响多大,只不过经堂的授课,从二师唐正之换回先生唐顺之,早操除了三师唐立之带队,偶尔也换先生唐顺之而已。唐顺之也确实是个奇人,即使不是他带班早操的早上,也是早早起来,独自进行运动。
    有了他的存在,唐鹤征也大大收敛,基本上没再出去厮混,至少早操是每天都来点名的。柴炅冷眼旁观,唐鹤征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没入经堂,还在蒙堂里跟班,听徐邦瑞说十堂课里有四五堂课在梦会周公,还有三四堂课消失无踪,但是《四书章句集注》的背诵及理解是远超徐邦瑞等一般小学弟的,只是他心思没放在读书上面,只要父叔们稍不注意,便跑去和一帮泼皮闲汉斗鸡博骰去了。他之所以每日参加早操,除了喜好武艺以外,也是为了避免父亲追索盘究。
    这日傍晚,刚用过晚食,唐鹤征便叫嚷着要去塾外散步消食,此时晚霞漫天,落日回照,天空一片晴好,远处炊烟群起,田间农夫皆荷锄牵牛渐归,众学子皆有些心动,但平日里晚食后都是在塾里活动片刻,便各归各屋,于是都犹豫的看着正座上的师傅们。唐立之正想呵斥,唐正之微笑着示意他勿言,然后回头对唐顺之道:“兄长,今日天色尚好……”
    唐顺之看了看屋外的天气,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学生们,便说道:“去吧,天黑之前务必回来。”
    众学子顿时开心的齐声行了一个礼:“诺!”然后各自结伴而出,唐鹤征也是喜笑颜开的呼朋唤友,譬如柴炅,赵一宁,王梦禄,徐邦瑞,都是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商民一派。
    十余人出了塾门,只见暮色苍茫,远近如画,便不由得走远了一些,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村子旁,远远望见,几个人正聚在一处议论着什么,唐鹤征眼尖,陡然喊道:“关四郎,你在此何为?”
    几人皆闻声回头望来,皆是乡民模样,见是唐鹤征等一群学子,略微辨识了一下,一个乡民跑了过来,对唐鹤征抱拳道:“唐小哥,怎地这么晚了还过来?”
    唐鹤征抱拳回礼,然后回头对诸人道,“此乃关慕云,家中排行老四,虽乡中务农,唔,却乃关武安王后人。”他有些心虚的咳嗽了一声。
    众人皆熟悉他的为人,自是不信,那关羽当年家眷皆在西蜀,纵是千年以降,又怎会流落到东吴旧地务农。大明立国两百载,民间已经形成了歧视链,众人虽未入庠,也以士人自居,对乡间小农多少有些蔑视,不过看在唐鹤征面上,都是微微点头示意。
    那关四郎自是明白,也不以为忤,也四处拱手示敬后才道:“那处本是荒地,旁边是我家田地,我闻得其地无主,便求得乡里同意,欲拓荒为地,也算为家里做了贡献,哪知道没多久就挖出个棺材朽木,大哥怕事便报了乡里,都长赶来,便命我不准再往下挖,明日把土回填,如此一来,二哥三哥怨我,只怕诸位兄弟心里,也是笑话我了。”
    “汝都长教训极是,先贤有云,吾辈行事当敬天法祖,存亡继绝,纵是他人祖地,岂可随意毁掘。”赵一宁抢先愤愤的说,其他几人也附和而言。
    关四郎闻言,不好出言辩驳,只是乞望着唐鹤征,显是求他帮忙出个主意。这人虽比唐鹤征大个几岁,往日里却总是小哥来小哥往,对唐尊崇备至,唐鹤征自是有心帮助,却怎么也拿不出个主意,正搔头弄脑的时候,却瞥见柴炅没有参加几个学子的议论,静静的在那里看着远处。
    唐鹤征心头一动,走到柴炅身旁道:“生亮贤弟,帮忙出个主意吧。”
    柴炅想,每到一个新市场,要在当地迅速建立自己的小圈子,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市场,了解市场,这样才能更好的拓宽自己产品的销售渠道,自己来到这个时空,首先就是要把自己推销出去,目前自己还和家族远隔千里,谈不上臂助,那么唐顺之这个大牛就一定要抱紧,唐家私塾这个小圈子一定要彻底融入。要做到这两点,唐鹤征都是个良好的切入点,他一定要显示自己的价值出来。
    他故意沉思了一会,拉着唐鹤征到一旁悄声道:“那个关四郎和你关系如何?”
    “人不错,铁杆兄弟啊,没说的。”唐鹤征拍着胸脯保证,一副义盖云天的样子。
    “嗯……”柴炅又假装沉思了一会,道:“你将他叫来。”
    唐鹤征顿时一喜,忙对关四郎招了招手。那关四郎正眼巴巴的看着二人,一见招手,忙小跑着过来。唐鹤征脸色一正,“此乃会稽柴公子,大周世宗柴皇帝之后。”关四郎忙躬身向柴炅正式行礼,“柴公子。”
    柴炅没有回礼,径自问道:“《三国志通俗演义》你可知道?”
    关四郎答道:“书没看过,故事听唐小哥讲过数次。”唐鹤征面露得色。
    “尔既尊武安王为祖,可知武安王因何而亡?”
    关四郎这便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唐鹤征不满道:“我是专门与你讲过的……”他这才恍然大悟道,“演义里讲,先祖败走麦城,被那吴将马忠设下绊马索所擒,而后不肯归降东吴,才被孙权所杀。”
    听了这话,柴炅便道,“看你是元卿兄好友,我便与你个主意,切勿告诉他人。”然后便倾身到关四郎耳旁,悄悄说了几句,关四郎听罢大喜,连连向柴炅作揖,然后转身便想跑,唐鹤征一把拽住,“你们都说啥啊?”关四郎赔笑道,“唐小哥,现在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小心翼翼从唐鹤征手中脱开,跑回自己族亲群中。
    唐鹤征转问柴炅到底说了啥话,柴炅也是笑而不答,只道:“元卿兄,日后关四郎自会告诉与你。”唐鹤征只好无奈的一起回到同窗群中。
    徐邦瑞好奇问道:“元卿师兄,为何那关四郎哭丧着来,又欢天喜地的走了呢?”
    唐鹤征神秘莫测的道:“我与你生亮师兄给他出了主意,他自是欢喜了。”见徐邦瑞又要追问,忙又说道:“至于什么主意,你且莫要问,日后自有分晓。”
    此时天色将晚,一行人忙赶回了私塾。
    数日后,塾内仆役闲议着一个故事,邻村农夫关四郎拓土开荒,掘出一个古墓,墓碑说是东吴将军马忠之墓,正乃关氏杀祖元凶,关四郎痛哭流涕,呼曰为先祖报仇,于是砸了墓碑,毁了棺木,将尸骨奉于祖宗牌位前告慰列祖列宗,然后挫骨扬灰。掘墓还是掘墓,不过有了替祖报仇的名头,不仅族中为此奖励他家良田一亩,知县闻讯后,也为他家免了新拓田地造册工费,还免了他家三年赋税,并手书牌匾“忠烈传家”送进了关家祠堂。
    唐鹤征和徐邦瑞这才知道柴炅给关四郎出了个啥主意,都跑去给柴炅表达了敬仰之意。至于过了几日,关四郎带了几个闲汉来请唐柴二人饮酒,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只是唐鹤征不胜酒力,被柴炅扶了回来。
    柴炅却是暗自欣喜,他本来只是想扩大交际圈勉力为之,不料酒量大增,杀翻全场,且不说现今江南甜绵润口的封缸酒,估计即使前世的衡水老白干、泸州老窖原浆,也能轻松上两斤,这可以算是穿越福利的第三根金手指了。










    第七章 传统枪术
    值此一役,唐鹤征算是大败亏输,虽然不明白柴炅的酒量是如何增加的,但确实是亲眼目睹没有弄虚作假,已经远非他能比拟,也不敢提改日再战的话。文采上他更明白自己差的不是一筹半筹,便打算在武艺上狠狠修理柴炅挽回颜面。
    这一日,唐立之又教授了一个枪法新招数,一待早课结束他刚宣布解散,唐鹤征便意气风发的向柴炅提出了对战,柴炅连连推脱。这可和穿越前的柴炅大相径庭,旁观的唐顺之本来很是支持学生对战,往日学生便有戳伤砸伤也不在意,而柴炅也是其中佼佼者,每逢比赛都是踊跃应承,这时见此情景不由问他为何?
    柴炅道,“学生近日梦得一前朝大将传授一套枪法,言是战阵枪法,出必伤人,”其实哪来的前朝大将,都是他思忖几日,给自己勉强回忆起的部队刺刀术找的一个出处。在他回忆中,后世刺刀术虽经常对战,但是练习用枪头是特制的钝头,防具也是准备充分,而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在塾中找到类似用品,而先生和三师都没有教导对战,他更加对自己移植刺刀术形成的枪法充满了自信。
    唐顺之心中暗自一哂,《论语-述而篇》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从来不信那些神魔之事,哪来什么梦中传术,这柴炅不知在何处学来几个招式,也要如此糊弄,不过他也没有言语。
    “生亮你放心,我不会伤到你的。”唐鹤征大大咧咧的说道,然后退了两步,双手持枪,摆出了准备进击的姿势。
    不过在柴炅眼里,他的动作满是破绽,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也就是一招两招的功夫,而现在手持的长枪枪头虽然是钝的,他却终究担心对唐鹤征造成伤害。他先是摆出预备式,左脚跨前一步,身子以右脚为轴,向右转了半面,微微下沉,两腿略曲,脸色一肃,一股战阵之气油然而生。唐鹤征感觉对面的柴炅和往日颇为不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由得紧了紧手中长枪,态度严肃起来。这时候柴炅却收了势,苦笑着看向唐顺之。
    明朝儒生是通学六艺的,对武艺并不排斥,前有王越王阳明军功封爵,后有卢象升力战而亡,略通武艺者更是比比皆是,远不是清朝的文弱书生可比。
    唐顺之亦是其中佼佼者,他虽是大儒,却也是真见过血的,当年从河南中州神枪杨松处学艺过来,经过桐柏山遭遇山匪,曾手杀过数人,归乡后为安宁桑梓,也在义兴山地扫荡过数次山中贼寇。此时一见柴炅的动作不由笑容一僵,这可真是战阵枪法。他和唐立之交换了几次眼色,终于点了点头,唐立之放下枪转身往后走去,他同时说道:“尔等稍待。”
    见他这么说,唐鹤征也收枪而立,好奇的打量着柴炅,几个正准备离开的学子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反身回来站定观望,王梦禄忙招呼赵一宁抬了一个椅子过来,请老师坐下。
    不一会,唐立之提了两杆木枪从后面走回,后面还有两个仆役一人抱着一付皮具。
    柴炅有些惊愕,那两杆木枪的枪尖是木头的,钝头无锋,只是在枪头尾部缠着厚厚的铁皮,想来是为了比拟实重的,而那皮具也很像后世的防具。他内心不由感叹,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这些东西了,后人真比前人聪明吗?只不过站在前人肩膀而已。
    唐立之收了两人长枪,将两杆木枪发给他俩,两个仆役默默上去,分别给他俩缠上皮具。柴炅看了看身上逐渐被固定的皮具,皮具主要是以硝制过的水牛皮为主的半身防护甲,保护的是身体躯干,在腹部和胸部位置,都有附加铁皮镶嵌,另外有一条镶铁牛皮带缠住颈部,两块牛皮护住双手。虽然没有头盔护面,但是柴炅依旧有些震撼。
    两个仆役绑好皮具,又拉了拉,这才向唐顺之行了个礼,默默的走到一旁,唐立之则重新拿起长枪,走到两人圈外站定,这时候,唐顺之才道:“开始吧。”
    唐鹤征舞了一个枪花,然后开始围着柴炅转了起来。
    柴炅右脚后撤,身子侧转,左脚跟着唐鹤征的脚步画圈,始终保持身子侧对他,眼睛却顺着枪杆死死瞄准他胸前。
    一进入斗战状态,唐鹤征俨然换了一个人,再无平日里的轻浮急躁,显得颇为严肃认真,尤其此时的柴炅和往日大为不同,他内心里自然有了一丝警惕,没有像往日一般随意。
    而柴炅虽然每日练习,已经大致熟悉了身体,也对另一个时空里的拼刺训练尽量进行了回忆,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对战,内心也是以防御为先,等待唐鹤征出现破绽。
    两个人转着大小圈子,场面有些沉闷,年幼的徐邦瑞悄声问身旁的王梦禄:“王师兄,今日两位师兄怎么了?都转了这么久也不动手啊?”
    他声音虽小,唐鹤征却是听得清楚,不由习惯如往日般想回头笑骂几句,可他手上稍微一顿,正欲侧头,柴炅却看准机会,一枪直刺了过来。他不由一惊,忙挥动长枪,将柴炅来枪拨开。柴炅枪头偏移不到半尺,却没有回枪,而是反拨他的枪头,然后又径直扎来。他退了半步,重新回拨,然后正欲进步回刺的时候,只见柴炅枪头迅速沉下两寸,身子一正一矮,同时左脚踏出,口中一声大喝:“杀!”两手同时用力,往前一送,唐鹤征只觉得自己右胸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脚下来不及退步,整个人仰面躺在了地上。
    唐顺之心头一紧,从石锁上站了起来,
    唐立之也忙大叫一声:“止!”然后拎起长枪冲进战圈想拦住柴炅追杀,柴炅却并没有追击,只是继续摆了预备式严阵以待,他这才冲向唐鹤征,想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未及他近身,唐鹤征已经抓着长枪从地上站了起来,“咳咳,这枪不算,我没准备好。”
    唐顺之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唐立之定睛看了侄子胸上没有血迹渗出,这才放下心来,退出圈外道:“继续。”
    唐鹤征又咳嗽了两声,慢慢的摆好姿势。
    柴炅没有说话,他也进入了斗战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战友们对刺的时候。他又像当时一样,没有立即刺杀,只是伸出长枪,和唐鹤征的长枪轻轻碰击了两下,这样的动作,在原来的时空是问候对手可否无恙能否继续战斗的意思。唐鹤征却是不了解的,他立时重重的拨开柴炅的枪,开始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柴炅冷静的一边招架,一边缓步后撤着。唐鹤征攻了几次,也是无效,不由得有些焦躁,手上便失了分寸,一枪刺老后收回的同时,身子不由有些前倾,这时柴炅正退跳到空中,见此情景,左手一滑,捏到右手处,右手同时一滑,捏到枪尾处,然后双手一用力,枪头便刺中了唐鹤征的左胸,这一枪柴炅人在空中,力度自然没有先前重,唐鹤征只是略微退了两步。
    唐鹤征一怔,呆立不动,周围的同窗不由议论起来。他不由有些脸红,勉强说道:“这枪不算,再来。”便又重新挺枪冲向柴炅。这一次柴炅胜的更是简单,他见唐鹤征有些失了章法,待唐鹤征冲来,他将唐的长枪向右一引,然后身子一转,唐鹤征便要从右边冲过,他却回过身来,倒过枪尾,击打在了唐鹤征的颈带上,唐鹤征应声倒地。
    柴炅跨步上前,做了一个原地竖扎的动作,在他腹部敲打了一下,退了几步持枪而立。
    唐鹤征晕晕乎乎的摸到枪,挣扎着起来,嘴里滴哝着:“不算,再来,不算,再来……”
    “够了,输就输了……”唐顺之又从石锁上站了起来,“好男儿知耻而后勇,连输都不愿意承认,还谈什么成大器!”
    “柴炅,可愿与为师斗上一场?”唐立之将手中枪扔给一个仆役,默默的走到柴炅面前,向唐鹤征摆了摆手,见唐顺之没有出声,唐鹤征只好将手中木枪呈到三叔手中,红着脸退后几步,让出了位置。
    看来老前辈们总结出来的三防一刺果然有水平,胜过了唐鹤征的柴炅更是自信,抱枪对唐立之道:“先生,刀枪无情,还是披上护具吧。”
    “护具?”唐立之先是有些不解,随后恍然道,“不必,你若刺到我是你的本事。”
    一听这话,柴炅很是不忿,便道:“请先生指教!”然后右脚后撤,左脚虚扣,再次摆出了三防一刺的预备式。
    唐立之也没再说话,只将长枪一举,平摆在了正中,气势开始凝聚。很快,柴炅就感觉到了压力,自己恍若又回到前世第一次学习拼刺时面对教官的场景,他顿时想起了教官的话:“当你面对强大对手的时候,你千万不要犹豫,如果犹豫,只会让自己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只有尽快发动攻击,制造乱局,你才有可能战胜敌人,保全自己。”他不由大吼一声,试图拨开唐立之木枪进行一个突刺。只是乍一接触,柴炅便感觉不对,三师的枪杆并没有阻力,只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拨到,他连忙收住才突出一半的长枪,便感觉有枪从左边袭来,他忙使出一个防左刺的动作,可是依旧没有碰枪的感觉,只感觉右边又有枪袭来,忙又做了一个防右刺的动作,还是没有枪,如此这般反复几次,他都没有碰到枪,他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可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支枪从正中平刺而来,他不及防范,只觉得左胸一阵疼痛,就如唐鹤征先前一样,仰面躺到了地上。
    唐立之没有上前,只是收了枪,退后两步站定等候柴炅起身。
    随后柴炅用尽了了全身解数,什么骗左刺右,骗右刺左,都没有办法突破唐立之的防御,反而稍不留神,便被唐立之中心突破,然后便只有仰面躺下和退后数步的选择了。
    如此多次,柴炅一身伤痛,终于呈枪致礼,表示认输,“多谢三先生指教!”
    没等唐立之出声,已经起身的唐顺之抢先言道:“柴炅,到我屋中来……明德,你也来……”









    第八章 唐家枪的诞生


    进了屋,唐立之本想站到唐顺之身旁,唐顺之摇摇头让他坐下,他便在旁边提了根椅子坐下。跟在后面的柴炅不明唐顺之是何用意,只好站到两位师长面前,有些拘谨的行了一个礼,不过唐顺之要他坐下,他连忙道,“先生面前,怎敢失礼。”
    唐顺之没有勉强,直接问道,“你这枪法,究竟是何人所授?别拿什么梦中授艺搪塞于我。”
    柴炅这才反应过来,唐顺之是儒学大家,可不是那些乡民村氓可比,梦中授艺对他那是说不通的,支吾了一会,总算重新编了一个说得过的理由,“月前先生去了武林,学生偷去塾后林中练枪,一个老人用竹竿将学生击败,方言他曾随宁庶人与新建伯战于鄱阳,兵败后流落江湖,便以行船为业,言其膝下只有一女嫁到龙池,他来探望又不习惯,见我月下练枪,不忍枪法失传,便传了我三夜枪法就走了,学生也问其姓名,其也不答,学生讳其出身,故以梦中授艺托之。”
    唐顺之这才点点头,表示认可道:“确实不便与人言……这样吧,尔后若有人问及,便说是老夫所授的……”
    柴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唐顺之,他现在的身体虽然才十五岁,可心理上却是两世为人加起来都过四十了,后世做的又是销售,当然不会以为唐顺之是为了占为己有,反而更多的是为了保护自己,防范将来可能发生的政治风险。这样的师长,在后世真是少有,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他不由有些哽咽,感激的望着唐顺之,郑重的又行了个大礼。
    坐在旁边的唐立之道:“你这套枪法确有可取之处,但是你为何败给吾,汝可知缘由?”
    柴炅心理上已经过了中二时期,自是心服口服的诚心向唐立之也鞠了一躬道:“学生不知,诚请三师教训。”
    唐立之直言道:“一,那人多是弓兵出身,授你的多是弓兵被敌迫近时的群战枪法。”
    柴炅不由一惊,三师真是高手,后世虽然没有弓兵,但后世刺刀术何尝不是远攻武器无效后的近战技术。
    “故腾挪较少,枪为短兵,”柴炅不由点头,心想确实如此,后世战场上要么人挤人,要么被人围着或者围着人,哪里有空间给你腾挪,至于刺刀,本体长度不过二三十厘米,自己在部队用的八一杠步枪还不到一米,即使套在最早的鸟铳上也不过两米多,而自己现在手持的长枪也已经快到三米了。
    “故你的枪技过刚不柔,少了很多变化。”柴炅连连称是。
    “二, 练时间不长,故枪技不合,动作不畅。”柴炅已经无话可说了,自己的穿越福利里可没有把长兵器悟性加到宗师级,自己就一荒废功底几年的普通退伍兵,能够把刺刀术移植到长枪上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才穿越月余,哪能谈什么酣畅淋漓,如臂使指,自己又不是什么龙霸天。
    “三,你的身体并不适合练枪。”柴炅有些懵了。唐立之看了他一眼,继续冷静的说,“你心思灵活,双眼活泛,脊柱松软,腿短手长……”柴炅有些绝望,他虽然不明白三师说的理由是什么意思,却很明白三师说的是事实,他没有底气的低声辩解道:“我不是也练成老人教的枪法了吗?”
    “那只是因为他那套枪法是军中制式,普及众人要简洁易学。”唐立之毫不留情的驳道。
    柴炅闭口不言,刺刀术本来就是后世军中一项适于所有兵士的常规技能,而且实际战绩就发生在刚才。只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后世实战刺刀术,竟然不敌被后世贬为花哨无用的传统武术,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还让他以后怎么混啊。
    他却不想一想,古人靠的就是这冷兵器养家护院,杀人放火,固然有花哨的东西,可是不为直播卖艺的真正练家子怎会没有几招实活,又怎是后世通用的,弹尽粮绝后的无奈之举可以比较的。后世军队主要依靠的是机械远攻能力,和古人比较近身冷兵器,那完全是业余嘲讽专业了。
    唐顺之道:“明德也不可如此说,柴炅习练时间尚短,身为士子当以举业为重,学枪只是强身健体了。”
    这话若对于普通士子,那确实算一个台阶了,可对于身为穿越前期初职业是军人的柴炅来说,就有点羞辱了,他心有不甘的道:“先生说的是。”
    唐顺之又道:“炅啊,你是要走举业之路的,这套枪术还是可以练,用以健体防身,那也够了,只是以后不要轻易显露人前,万一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传授的。你若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以你体型,不妨试试刀剑等短兵。”
    一听这话,柴炅什么不甘都没有了,只能深深的再鞠躬。
    这时候,早食锣声响起,唐顺之道:“你去吃饭吧,不要误了课时。”柴炅回了声是,又向唐立之鞠礼道:“多谢三师指点。”
    见唐立之点头,这才退了一步,转身出门,只是关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唐顺之道:“柴炅使的这套枪法,确有可取之处,只是当年宁庶人帐下,怎会有如此强兵?”唐立之回道:“当年宁庶人搜罗山贼江寇,难保其中贼首有擅枪的…..”
    柴炅虽然去了食堂,却怎么也有些食不甘味,连赵王二人上前搭话也有些魂不守舍,一整天都有些恍惚。他虽然接受了唐顺之练习短兵的建议,却怎么也有些不甘心,自己从后世带来的刺刀术就这么埋没了。
    晚食时,大大咧咧的唐鹤征又凑了上来,“你那套枪法确实不错,输便输了,以后我叫你生亮哥就是。”
    “不必不必,元卿兄你只是懒学不勤,又是初次遇到而已。”柴炅客套话还是会说的,“我后来不就又输给三师了吗?三师对元卿兄视若己出,只要元卿兄肯学肯练,假以时日,小弟必然不是对手。”
    “那是,咱三叔那可真是高手,十年前有个所谓高手,吹得厉害,结果三叔只是一站起来,那人就吓趴了,咱毗陵府的英雄豪杰,就没有不服他的。”唐鹤征夹起一夹菜吞下,很有自信的说,丝毫不在意柴炅说他懒惰:“三叔待我甚好,传我武艺只要我勤加练习,我一定能胜过你的。”
    一听这话,柴炅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把这套刺刀术献给唐家,一来唐顺之和唐立之都是高手,必能将其发扬光大,二来,唐顺之学了此术后,自己再用,也不怕谁寻根溯源了。三来唐顺之是大儒,必定是讲究礼尚往来的,自己送了他枪术,他是必然要回报什么的。
    晚上到了子时,他便早早上床歇息,细想了一下明天如何说话,这才欢喜睡去。
    翌日早操,唐顺之没有跟队,他便在散操后和唐立之说找先生有事,唐立之带他到了兄长的房间便想离开,柴炅将他拦住道:“三师不妨一听。”唐立之便留了下来。
    柴炅对唐顺之道:“先生昨日所言甚有道理,炅以学业为主,纵有武心,亦当觅刀剑习之,然不忍此枪法就此湮灭,愿以此术献先生。”
    “哦?”唐顺之听闻此言,顿时有些踌躇。他对枪法还是很有兴趣的,不然也不会三十六岁了还跑到河南去找中州神枪杨松学枪。
    旁边的唐立之连连给兄长打眼色,昨日他便对柴炅的枪法有了兴趣,只是碍于师生颜面,不好开口。唐顺之犹豫片刻,终于道:“那老人许你外传?”
    柴炅便知道事情成了,这刺刀术几百年后的东西,后世教官勉强算是授艺之师,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蝌蚪体都还不知道在哪里游泳呢,便道:“老人当日言及只有独女,很是苍凉,只道赠与我了,要我发扬光大,不可埋没。”
    唐顺之这才点点头,不再言语,唐立之顿时满怀欣喜的上前找柴炅要枪谱,柴炅有些尴尬,昨晚想来想去,独独忘了准备枪谱的事,急中生智道:“三师,当时那老人并未传枪谱与我。我只能给你当面演练了。”等唐立之失望坐下,又对唐顺之道:
    “先生,我有一法,试与先生言之,二位先生且看可行否。”唐顺之点头同意。
    柴炅的意思,就是将此枪法融入唐顺之所练枪法中,统称为唐家枪,然后总结归纳成三套枪法,一为基础枪法,可为塾中学子强身锻体用,只是花枝招展,舞来好看,二为基本枪法,可为唐家子弟及塾中有志武学者防身练体用,主要是伤人护身为主,三为核心枪法,可择善而传,以为抗倭杀敌实战用,这便是杀人枪法了。
    听了柴炅的方案,唐立之拍手叫好,“柴炅你果然是心思灵活!”柴炅表面脸红,心里却自夸留下三师这一招是用对了。
    于是,一个大儒,一个武痴,一个穿越者开始商议起来,食堂锣声敲响,也没谁在意,直到上课钟声响起,这才散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三人除了塾中正常事务,便聚在一起,商议唐家枪的组合。唐顺之所学枪术甚杂,除了中州神枪杨松所传的杨门梨花枪,还有马家枪,沙家杆子,对于六合枪也有涉猎,此时也不避讳,尽数演于柴炅看。柴炅大开眼界,这才知道中华实战枪法单从冷兵器时代格斗看,却是刺刀术远远不如的。
    二师唐正之也偶有加入,不过他志不在此,每次来也只是看看,对招术名字提些建议,反是唐顺之兴趣浓厚,教学以外,也避了所有应酬,专心之处,嗜枪的唐立之也无法比拟。
    最后四个人去芜存菁,弄出基础枪法三套,命名为《疏英》《春远》《碧海》,分别以锻炼手脚身为主;基本枪法两套,《朱栏》主防,《残叶》主攻;核心实战枪法一套,《鸣鹤十三式》,名字是柴炅定的,唐顺之和唐正之虽觉名字不宜,但是这一套是以柴炅所献刺刀术为主衍化的,柴炅又道鸣鹤为本家桑梓,也望唐鹤征鹤鸣千里终有所成,见柴炅坚持,两人只好答应。不过唐正之坚持招术名字一定要雅致点,柴炅也只好由他.
    至于其他的预备式,收手式,招数变化等的名字柴炅就没有过问,即使武痴的唐立之也不在意。定稿以后,唐顺之让厨房额外做了一顿肉食,倒是让学子们欣喜莫名。

    不一会,酒楼伙计陆续开始上菜,唐鹤征看了一会,忍不住道:“怎么没酒?”
    “我等都是未冠学子,当以学业为上,怎可肆欲贪杯”张世平其实也想,只是忍不住嘲讽唐鹤征两句。唐鹤征是私塾里惟一年龄比他大的学子,还窝在蒙堂里。
    “今日乃为邦瑞师弟送行,二师也是允了的。”王梦禄不冷不热的说道,他其实不甚爱酒,只是下意识的反对官宦一派。赵一宁也在旁边附和着。
    见此情形,徐华不由趋前一步道:“少爷,柴公子,这个……”徐邦瑞也望向柴炅。
    柴炅想了一下道:“大家不用争了,今日难得高兴,无酒确实不欢,二师也允了,不过张同窗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今天就只开三缸阳羡封缸酒,你们看如何?”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只有唐鹤征有些不满,正想说话,却看见柴炅正盯着自己,只好低了头不再说话。
    学子们纷纷上前,给徐邦瑞送上各式礼物,不外笔墨纸砚,扇棋书画等物,然后便吃喝起来。徐邦瑞分身乏术,在柴炅提醒下和经堂的师兄们说了几句后,便去和蒙堂的同窗们告别。柴炅正想询问徐安他们是什么家庭,徐安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也随徐邦瑞去了蒙堂那桌。
    徐邦瑞离开,位置便空了出来,柴炅和张世平就成了邻座,不由想起刚才张世平神色不对,这才想起他也是应天人,估计见过徐安,便探过身子问他知道徐邦瑞家庭情况不。
    张世平淡雅平和的答道:“吾与邦瑞师弟虽然都是应天人,以前却没见过,直到拜到先生门下方才相识,来,柴同窗,饮酒饮酒。”
    其实他刚才看到徐安便觉得有些面熟,在应天的时候,他父亲曾经带他去为魏国公府徐家赴宴,徐安似乎便在堂下听用,如果确定属实,那徐邦瑞的同窗之谊就很有价值了。嗯,明天就写信问一下父亲,至于柴炅,一海滨小民也想攀龙附凤?哼!
    柴炅的金手指可没有读心术,见张世平说不知道,也只能碰杯完事。王梦禄又举杯来邀,便也只能暂时忘却此事,稍后直接问徐邦瑞算了。
    徐邦瑞带着徐安回来坐好,见师兄们杯来筹去很是热闹,很是羡慕,对徐安道“再去开缸酒来,我与师兄们痛饮。”
    徐安面露为难之色,只好向转身看来的柴炅求救。
    柴炅看看徐安,再看看徐邦瑞,便道:“师弟年纪尚幼,不宜饮酒,何况你虽离塾,却未叛师门,莫非便要违背先生垂训吗?”
    “小子不敢。”徐邦瑞连忙否定,脸上还是有些不舍。
    柴炅心头一动,想起前世在毗陵吃过的“酒酿元宵”来,便让徐安去问问掌柜,店中可有糯米粉和硝石?徐安不明就里,不过也去了,不一会带着掌柜回来道都有。
    柴炅便对徐邦瑞说:“不要喝酒,待我去去就来。”又转身对徐安递了眼色,徐安自是明白,忙回了一礼,去徐邦瑞身后站着,柴炅这才带着掌柜往后厨而去。
    掌柜安排了三个杂工帮着柴炅,不一会,酒酿桂花水,小元宵,冰块依次做好,柴炅就指挥着掌柜和杂工们分别将酒酿桂花水和冰块放入小元宵碗中,轻轻搅动让冰块融化。柴炅迫不及待的端起一碗先品了一下,摇头道:“可惜甜味不够,掌柜,有白糖吗?砂糖冰糖都可以。”
    掌柜汗颜道:“龙池镇只是小镇,又不当道,委实没有,本县还没几个人吃到的,小人也只是以前在应天府听闻过。”
    柴炅叹了口气,只好挥挥手让伙计们按一人一碗端了出去,自己也端了一碗边喝边走出去了。掌柜点头哈腰送柴炅出去,却见菜板上还剩了几碗,便端了一碗品尝起来,这一品,他不由脸色大变,依次找来杂工们问刚才制作的工序,连忙跑去柜台处找纸笔记录下来,这好东西,如此香甜凉爽,真是夏日消暑的上佳良品啊。
    柴炅却不知道,他这一弄却把毗陵酒酿小圆子的历史向上延伸了近300年,以后到了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几乎可以号称源远流长五百年记入县志了。
    这时的他端着小圆子回到大堂,伙计刚把小圆子布好,众人都没有吃过,就好奇的看着他,他不客气的舀了一个小圆子吞进嘴里道:“你们都尝尝……”
    徐邦瑞首先开动,一尝后眼睛便眯了起来,端起小碗开始舀起来吃,众人也跟着开动,很快就都吃光了,亮出空碗举手道再来一碗。
    徐安叫来掌柜,掌柜却一边答应着,一边请徐华出去说话。
    不一会,徐安回来,悄声对柴炅说,“掌柜请示公子可否将此菜配方割爱。”
    柴炅想着这本是毗陵名小吃,就不以为意道:“送给他了,让他多上一个菜吧。”
    徐安应声而去,虽然答应了掌柜,却让他只在毗陵售卖,自己却多了一个心眼,让掌柜抄了一个方子自己带回南都。
    这一餐,唐家私塾的学子们吃光了酒楼的硝石备货,这才作罢。
    特别能吃的徐邦瑞酒意渐浓,硬要与柴炅抵足而眠,唐鹤征们哈哈而去,只惟柴炅苦着脸陪一个小男人过了一夜。
    第二天,徐邦瑞依依不舍的离去,柴炅没精打采的回到私塾打开客户资料表,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徐邦瑞的家庭地址。
    第九章酒量小圆子
    唐顺之没有提回礼的事,柴炅也不着急,前世的他好歹是历史爱好者,知道古人纵然不是人人都守信重礼,但是荆川先生这样的大儒,肯定不会自贬身价的。
    休沐之日,唐顺之回了丹徒家中,塾外突然来人递贴拜见,一身虽做奴仆打扮,却是锦衣绢帽,不知是哪家豪门狡奴。唐正之看了帖子,便把他唤进屋去,不一会,又叫了徐邦瑞进去。几个要好的同窗等候片刻,不一会,便见徐邦瑞红着眼凄然而出,那奴仆跟随在后。
    唐鹤征急道:“邦瑞可是他欺负与你?待为兄收拾他。”然后便欲上前厮打,那奴仆先是不屑他麻衣方巾,正欲嘲讽,突然想起唐正之也是麻衣儒巾,便换了脸色,退了一步谦卑道:“这位小郎误会了。”
    徐邦瑞向前拦住道:“元卿师兄息怒,他乃我家管事徐安,来接我回去的。”
    唐鹤征止步道:“那你哭啥?”
    徐邦瑞带着些哭音道:“父亲叫我回去,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诸位师兄了。”
    王梦禄上前拍拍他肩膀道:“师弟何须担心,我们以后都要去应天考试的,到时候一定来看你。”其他人都附和着。
    “一言为定!”徐邦瑞顿时破涕为笑,回头对徐安吩咐道:“你去镇上酒楼定个房间,多准备好酒好菜,我与师兄们随后就到。”
    “是。”徐安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不一会又进来两个衣着相对较差的家丁站在旁边等候差遣。徐邦瑞道:“刚才我求二师允了,今晚我作东,感谢诸位师兄数年呵护了。”
    众人皆是一阵欢呼,徐邦瑞却有些犹豫,柴炅前世是做销售的,自然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就微笑着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徐邦瑞眼睛一亮,指着柴炅对两个仆役道:“你二人随柴公子去收拾我的衣物,”然后转身往教室跑去,柴炅摇摇头,拉了一个徐同屋好友带着两个家丁去了徐邦瑞卧室,唐鹤征和几个同窗都商量着送他什么礼物。

    不一会,两个教室都发出了欢呼,他却是连官宦一派的同窗都请了。
    继而他又跑去请两位师叔,唐立之拒绝了。
    他有些遗憾的走回住处,柴炅已经指挥两个家丁将他的东西收拾好,笑着问道:“他们来不?”
    柴炅点点头,又提醒他查看东西可有遗漏。
    徐邦瑞依言检查一遍,见无什么问题便让两个家丁先提去镇上,便和柴炅等人出门等候。
    门外还有两个家丁等候,一见徐邦瑞出来便唱喏行礼:“少爷好。”柴炅有些咋舌,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豪门啊,我还只有一个长随,这小兄弟五个……他正想问徐邦瑞你家到底干么的,唐鹤征同着二十余同窗走出门来,围着徐邦瑞一阵感恩戴德,一群人嬉闹一番,便说说笑笑顺着平时晨跑的路线向龙池镇走去。
    徐安正在镇外等候,远远望见他们,眉头一皱,便让一个家丁去把酒楼包下,然后便带着余下一名家丁迎上前来。柴炅无意间瞥见张世平看到徐安身形一顿,皱了下眉头,不由心头一动,把徐安的名字也记录下来。
    待得近前,徐安向一群少年行揖,然后对徐邦瑞道:“少爷,此地偏僻,酒肆虽有几户,酒楼只有一家,且逼仄狭小,我本来听少爷吩咐,包下楼上雅间,却未想少爷交游如此广泛,我便擅自做主,让来福去将大堂也包了下来,您看可好?”
    徐邦瑞不明其中区别,不由抬头望向柴炅。唐鹤征在旁边听了便叫道:“甚好甚好,大伙儿正好喝个痛快。”
    柴炅看了唐鹤征一眼,没有理会。他也是记得那酒楼大堂格局的,想了想,又附耳徐邦瑞说了几句,徐邦瑞这才对徐安说道:“那便让店家在大堂将桌椅并成两组。”柴炅出这主意,也是前世习惯了饮酒者一桌,不饮酒者一桌,而这世唐顺之又有规矩,学子束发方可饮酒。
    徐安闻言一边答了一声“是。”一边多看了柴炅一眼,这才吩咐那家丁先去酒楼安排,自己带着少年们缓缓前行。
    到了酒楼,远远就见一个家丁和酒楼掌柜正看着酒楼伙计卸下店招,见到徐安和学子们走进,忙吆喝着伙计们先闪开,然后避到一旁行礼,唐鹤征呐喊一声,学子们便一拥而进,只剩下柴炅陪着徐邦瑞延后片刻,看着徐安和掌柜交涉完,这才牵着徐邦瑞进店。
    大堂上原本有六张桌子,此时便并做了两张。学子们都心领神会,自觉按经堂和蒙堂分开就坐,只有唐鹤征大大咧咧的和经堂学子挤在一起。众人一见徐邦瑞进来,纷纷叫嚷着要他过去。徐邦瑞左右为难,很是纠结,柴炅便道:“今日邦瑞师弟是主我们是客,邦瑞师弟当上桌上位。”众人皆觉有理,便停了叫嚷,看着柴炅送徐邦瑞到了经堂那桌面门一侧中间的位置。那位置本是赵王二人坐着,此时便嘻嘻哈哈挪出了两个人的位置,让徐柴二人都坐下。徐安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徐邦瑞的后面。
    徐邦瑞有些兴奋道:“大多都要来,只有刘玉庭几个人说怕走夜路就没来。”
    第十章 瓦氏双刀
    柴炅赶回私塾的时候,早操已经结束,连早食也没有赶上,不过二师唐正之和三师唐立之都没有责怪他,三师反而问他可否把酒酿小圆子的方子写份给他,说是回到家中也可以让家人们尝尝。
    午食后,唐顺之回来了,他先是淡定的上了一堂课后,便把柴炅叫进了屋中。
    柴炅跟着他进了屋,估计是有回报了,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唐顺之没有回头道:“你先坐下吧,拿个凳子来。”
    柴炅依言坐下,又转身拎了个凳子放到面前。
    唐顺之从桌上取了两个长匣,双手抚摸一阵,依依不舍的推到柴炅面前。
    “这个是?”柴炅装出一付疑惑的神色。
    “打开看看。”唐顺之鼓励他。
    柴炅打开一个长匣,一把弧形长刀和刀鞘静静的躺着,刀身接近一米,刀把却将近二十公分,另一个长匣里,躺着一把略短的刀具,刀身半米左右,刀把大约十多厘米,弧度比前者更小,刀把一方放着一本书,只是草草用棉线缝定,封面上写着《瓦氏双刀》,明显是手书的痕迹。这时烈日偏西,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两把刀都烁烁发光,一股杀意扑面而来。柴炅今世虽然没有见过,前世却是多少关注过古代冷兵器的,隐约觉得应该都是日本刀。
    这时只听唐顺之低吟道:
    “有客赠我日本刀,鱼须作靶青丝绠。
    重重碧海浮渡来,身上龙文杂藻荇。
    怅然提刀起四顾,白日高高天冏冏。
    毛发凛冽生鸡皮,坐失炎蒸日方永”
    ……
    然后闭口不语,似乎回忆着什么。
    柴炅前世见惯了灯红酒绿光怪陆离,对这刀光没有沉迷多久便摆脱出来,抬头见老师的样子,不由轻唤了一声:“先生?”
    唐顺之清醒过来,看见柴炅关怀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你可记得两年前的事情?”
    柴炅这些时日已经多少从周围人等了解了一些自己以前的经历,便迟疑道:“先生说的是师公仙逝的事情?”
    唐顺之点点头道,“父亲过世,吾心绪大乱,乃托言墓前尽孝,将尔等托付于承德明德二位贤弟,你可记得?”
    “是…..”其实柴炅哪里记得,只是他这么说,应了便是。
    “吾在墓前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终究心绪不宁,听闻有倭寇盘踞松江,四处烧杀劫虐,便托了老仆遮掩,孤身去了松江俞虚江(大猷)军中。”
    “啊????”这个历史没记载啊,柴炅难免有些凌乱。
    唐顺之看了柴炅一眼没有在意,继续说道:“虚江治军严厉,军纪尚可,他替吾掩饰,让吾化名钟文入了幕府,协查军纪。配与他麾下的荆州永顺宣慰彭翼南所部狼兵虽战力惊人,却桀骜难驯,吾久劝无效,便与那彭翼南约战,小胜于他,这才稍微约束队伍。没过几日,苍梧田州狼兵又到了,此辈更是狂傲,且与永顺狼兵有旧怨,乍到便与永顺狼兵发生冲突,彭翼南又与领兵的瓦氏夫人言辞不让,眼看内乱将起,那时俞虚江又去了张半洲那里商谈军务,吾思僮人性情直爽,便截中邀战,不料吾胜过二人后,瓦氏夫人却亲自下阵,手执双刀,刀法凌厉刁钻,吾侥幸胜她一招,田州狼兵这才肃静。”
    柴炅有些惊讶,前世他虽然知道俞大猷在张经张半洲统领下取得了王江泾之战的胜利,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细节。
    唐顺之顿了一下又道,“从此,我与彭翼南,瓦氏三人结为好友,共厉军纪。后王江泾一战,吾手杀数人,恃意独进,被倭所困,幸得瓦氏夫人领兵相救,吾方知瓦氏夫人武力实在我之上。后来吾等又随虚江将军转战各地,屡胜残倭,俞将军却闻毗陵有人欲查吾行踪,吾只得离军归乡。临别之时,瓦氏夫人传我刀法,彭翼南便送了吾这对倭刀。”
    听到这里,柴炅想起前世的一个疑问,便问道:“先生,可知项元池否?”
    “此是何许人也?唐顺之皱眉道。
    “学生在镇上听人言,新安人项元池自号‘天都侠少’,说是瓦氏弟子,曾得瓦氏夫人亲传双刀法。”
    “一派胡言,我虽归乡,却与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她在吴地戎马倥惚,且半年后便离吴返桂,去岁更驾鹤西去,如何收得弟子?”
    柴炅觉得这才正常,他在前世看到项元池被瓦氏夫人传授刀法的说法便产生怀疑,瓦氏夫人据说是西元一五五六年去世的,项元池教授吴殳双刀法的时间至少晚于西元一六三五年,这便已经是八十年了,那么是项元池一岁就学瓦氏刀法?还是他十五岁学习,教吴殳的时候高寿九十五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吴殳记错,还是项元池自吹自擂……再想想那时候剃发令下,江南各地起义不断,士人平民皆前仆后继,而可爱的吴先生号称明朝遗民却事迹全无,柴炅就只能呵呵了……
    “此等沽名钓誉之徒,不理也罢。”唐顺之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这两把刀为彭翼南战场所获,刀身原本无铭,真倭又尽皆就戮,吾不知其名,故名长刀曰‘枕戈’,短刃曰‘朝食’,取‘枕戈待旦,灭此朝食’之意,今日便赠与你了。”
    柴炅心中狂喜,担忧自己表情压抑不住,忙俯身拜谢:“谢先生赐。”
    唐顺之又道:“匣中之书名为‘瓦氏双刀’,系吾据瓦氏所授,又按汝之法归纳为三十六招,汝且收好,以后早操仍随明德习枪,晚食后来此,吾授汝刀法。”
    “是。”柴炅沉声答道,心中纳闷,既然传我刀谱,让我自己学就是了,干么还要教我?
    然后,唐顺之便挥挥手让他离去。
    柴炅回到自己房中,赏鉴一会双刀后,便取出刀谱将双刀放好。
    打开刀谱,一张纸掉了出来,一首长诗跃然纸上,与刀谱上笔迹一致,正是唐顺之所诵之词:
    “日本刀歌
    有客赠我日本刀,鱼须作靶青丝绠。
    重重碧海浮渡来,身上龙文杂藻荇。
    怅然提刀起四顾,白日高高天冏冏。
    毛发凛冽生鸡皮,坐失炎蒸日方永。
    闻道倭夷初铸成,几岁埋藏掷深井。
    日淘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
    持此月中斫桂树,顾兔应知避光景。
    倭夷涂刀用人血,至今斑点谁能整?
    精灵长与刀相随,清宵恍见夷鬼影。
    迩来鞑靼颇骄黠,昨夜三关又闻警。
    谁能将此向龙沙,奔腾一斩单于颈?
    古来神物用有时,且向囊中试韬颖。”
    诗的后面,八个字略大了些:“倭人可交倭寇必灭”虽然依旧是唐顺之笔迹,却略微有些糟乱迟滞,那种纠结之情溢于言表。
    柴炅不由感慨,明朝的士大夫还是明白二者区别的,他在后世受的教育,倭寇先是和国浪人海盗的纠结者,后来历史研究表明,倭寇大多是沿海破产渔民商户,其中两三成和人只是雇佣军。
    放好诗笺,柴炅翻看起刀谱来,书是单面的也并不厚,除了前两页大概说了一下松江赴戎的经历,以及对瓦氏夫人的尊重之情,对刀谱编写的心衷,便是三十六式刀法的图样和注解,每招只是寥寥数语,最后一页,则是对习者的告诫,归纳起来就三个意思:一,选刀要慎重,学习者要根据自身胳臂长度选择适度的刀刃才能发挥最佳状态;二,要注重身份步法,身形要灵活,心境一定要冷静稳定,才能协调好双刀的优势;三,练好武术,一定要忠君爱国,灭寇护民,不可恃强凌弱。
    柴炅再回头细看刀谱,这才发现自己无从下手,这时的招式图样,哪有后世的动作分解,虚线实线,只是一个固定动作符合招名描写,怎么发力,怎么走位,怎么分解,都没有说明,他试着练了一个动作,却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差点把自己捅了。
    他不由一哂,前世那些小说主角,动不动就是深山老林拾到一本古籍,然后便独自隐居深山修炼若干年后重出江湖,威震天下,这是何等笑话?他这才明白唐顺之为何还要亲自传授,不由又添了一份感激之情。
    从此以后,柴炅每日朝枪晚刀中午书,勤练不吝。他是后世穿越而来,又逢乱世,自然知道什么最重要。
    三师唐立之自从整顿枪法以后,便开始依次给诸学子教练《疏英》《春远》《碧海》等三路枪法。以前他所教内容朴实无华,却凌乱无章,众学子们也只能依样画葫芦,虽得习练身体,却无甚系统可言。如今整理之后,锻炼身体更加系统,招数动作也更加美感,加上二师唐正之的锦上添花,学子们兴趣更浓,枪法身体都有了迅猛提升,其中尤以唐鹤征为最。因为别人主业终究在儒学上,他却一心一意投在枪术上,他也确实适合练枪。
    虽然柴炅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练枪,却是个愿意接受意见的人,而且跟随唐顺之练双刀以后,感觉确实更加得心应手,很多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也就没有再把精力放在枪法上面,倒是因为自己对枪法比同窗们多了许多认识(毕竟他也是编撰者之一啊),也还是跟上了唐立之的教学节奏。
    戚继光又派人送信来,还是专门写给唐鹤征的,随信还附赠一柄日式长枪。唐鹤征很是兴奋,就要邀战柴炅。柴炅认输拒绝,唐鹤征还要纠缠,唐立之把他叫去训了一顿,唐鹤征这才罢手,悄悄对柴炅说,待他双刀练成,再来和他比试。柴炅对此毫不在意,反问他为何老师从来不提,他却称呼为戚继光师兄弟相称?唐鹤征这才回答,当年父亲赴京经过济宁与戚继光曾有授文之恩,在嘉靖三十四年戚继光调任浙江都司任都司签事,路过毗陵,又蒙父亲教授枪法,便以师礼敬之,父亲虽然拒绝,戚继光却以师兄礼和唐鹤征相交,唐鹤征也很佩服他,故常以书信来往,只是这一年来,戚继光戎马倥惚,书信便少了。
    自此以后,柴炅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只是平淡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塾中的宁静便被三个从丹徒县来的仆役打破。
    这三个仆役分属三家,一个是柴富,一个是唐家的,剩下一个身着披麻戴孝,说是王梦禄的家人,不进塾中,只待私塾门房进去通报王梦禄以后,便跪在了门口。
    王梦禄先还说笑着与几个好友出来,乍见来人如此模样,不由大惊,忙扑上去问道:“王喜,家中何人去了?”
    第十一章 要出门了
    王喜大哭:“三郎君,老主人仙去了!”
    王梦禄扑腾一下坐在地上,四肢伸直,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不哭不动。周围的人都吓呆了,几个同窗上前扶住他,那王喜也停止哭泣,四肢并用的爬上前来,摇晃着他的双腿:“三郎君你怎么了,三郎君你不要出事啊……”
    杂在其中的柴炅有点迟疑,他前世也接受过急救训练,细致的操作流程虽然忘记,不过大致的动作还是记得的,但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如何急救,如果差异过大,引起别人注意,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时候唐顺之闻声赶了出来,见此情景,转身对跟来的张世平道:“速去端碗凉水来,水里放点盐。”张世平回答一声,转身去取水,他便疾步迈出大门,排开众人,仔细观察王梦禄的脸色。
    不一会,他拿起王梦禄左手,在虎口揉了揉,倏地用力按了下去,王梦禄还是没有醒转,他皱了皱眉头,又去捏王梦禄的人中,还是没有反应。
    柴炅下定决心,正待开口,这时候张世平端了凉水出来,“先生,水来了。”
    唐顺之接过水,一手端碗,一手舀起水,洒在王梦禄脸上,突然大吼一声:“醒来!”
    王梦禄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念叨了一声:“父亲……”泪水也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赵一宁和王喜忙将他扶了起来,看唐顺之挥了挥手,这才把他扶进去。
    几个同窗也跟着进去,柴炅没有动,一来他有点震惊唐顺之的手法和前世的急救手法类似,二来他前世终究是做销售的,知道这时候要听领导安排。
    这时候,私塾门口,就剩下了五个人,唐顺之叹了一口气,把碗递给了张世平。
    从丹徒来的那个仆役手捧一套孝服,悄声走到唐顺之身旁,“老爷,这个?”
    “送到他房间去吧…….”
    “是。”仆役应声而去。
    “柴炅,那个逆子呢。”
    “这个……”柴炅想替唐鹤征遮掩,但眼前这位可是他亲爹啊,还是个不好糊弄的大儒:“早食以后,就没注意到他了。”
    “去找他回来。”唐顺之冷冰冰的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道“如果你和那个逆子还当王梦禄是你们的朋友。”
    一听这话,柴炅不由打了个寒噤,忙弯下腰行礼,目送唐顺之进了私塾,对张世平的偷笑就装没看到。
    去哪里找唐鹤征呢?他很快就理出几个唐鹤征可能在的地方,略略思索,整理好了线路,看了柴富一眼,走上了小路。柴富忙跑进塾中,给门房知会一声,卸下身上包袱,又连忙出来,默默跟在了背后。
    ……......
    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高悬,热浪阵阵,路边的农田里稀稀拉拉有几个农人在忙碌,一主一仆在小路上行进着。柴炅略缓了一步,让柴富并行道:“你怎么也来了?”
    柴富微微让了半个身子道:“家里听闻少爷改习双刀,就重新寄了个方子来,小的前几日备齐了药材,正准备给少爷送来,刚巧遇上王家人,就一起来了。”
    “药材?”柴炅大奇,前次柴富送药来,对身体机能和运动后恢复颇有帮助,便很让他惊讶,感叹柴家确有底蕴,这个时代已经明白了“富武”的精髓,柴富上次来知道自己换习双刀以后还没有多少时间,家里便来了新药方。便道:“这练枪和练刀所需方子不一样吗?”
    “是的,长枪讲求下盘扎实,身形稳健,两手略短,触发有力。而双刀讲求下盘轻活,走位不断,身形灵便,两手偏长,手腕灵动。”柴富干脆利落的回答:“前副药主要是增强身体的坚硬度和双手的突发力,而这副药主要是增强身体和手腕的灵活度。”
    “哦,看来你也是其中高手了?”柴炅瞥了他一眼。
    “哪里哪里,小人都是听老爷说的。”
    “哦?你见过父亲了?”
    “没有没有,老爷在明州呢,我都是听民信局的人给我念的信。哦,老爷还给少爷寄了五两银子,等会回去我再给少爷。”
    “嗯。”柴炅没再说话,只是又悄悄瞥了柴富一眼,见他步伐沉稳有力,气息不急不喘,不时打量四周,也维持身体中正,往日又见他掌心有茧,多半有武功在身,却没有说破。
    柴炅要去的地方是小关庄,他知道唐鹤征是那里的常客。
    小关庄离私塾不远,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庄口没人,一条老黄狗听见脚步,从树荫里走出来,正待嘶叫,却见是以前给过自己食物的客人,忙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柴炅弯下腰摸摸狗头道:“好阿黄,今天没带吃的来,下次一定给你带好吃的。知道关四郎在哪吗?我来找他。”
    那老黄狗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转身回头吠叫两声,示意两人跟上,还真带着两人七拐八拐的停在了一个小户人家门前,这才蹲了下来。
    柴炅拍了拍木门,院里没动静,又敲了敲,院里有人答道:“谁啊,敲什么敲啊。”柴炅没有回答,继续敲门,不一会,一个闲汉打开门正要开骂,却见是柴炅,顿时换了脸色,嘻嘻哈哈道:“哎呀,是柴少爷呢,今日怎的有空来庄上了?您老请,您老请。”
    柴炅沉声道:“元卿兄可在?”
    “在的,在的,正和大伙儿说《江湖豪侠传》呢。”
    柴炅没再说话,推开那闲汉便走了进去,柴富在后面紧紧跟着。
    进了正屋,只见唐鹤征在主位上坐着,一手拿肉,一手拿着酒瓶,正在说着《江湖豪侠传》里的故事:“……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前面却有十来人都做闲汉村氓打扮,或坐或倚,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柴炅细看一下,许多都是往日里认识的,此时却不想多话,便将门扉使劲往旁边推开,只听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立马亮堂,闲汉们顿时大骂起来。
    唐鹤征没在光线直射的地方,先看清了柴炅身形,忙起身近前言道:“师弟今日怎么不上课?”柴炅不及回答,关四郎率众冲上前来正欲动手,却看清是柴炅,忙嬉笑着放下拳头道:”“柴少爷今时怎的来了?”后面几个小关庄的闲汉忙止住其他人的喧闹。上次掘墓的事他们都已知晓,而且几次拼酒搏力都不是对手,自然不敢以年幼轻视。
    “关四哥今日得罪了,塾中有事,先生命我速将师兄带回。”柴炅拱手对关四郎道。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急?”唐鹤征不满道。
    “改日吾再与各位兄弟赔礼!”柴炅又向后面诸人拱拱手,便拉着唐鹤征出了门。却见唐鹤征手上还拿着酒肉,便劈手夺下他手中肉块,丢给了旁边蹲着的老黄狗。
    关四郎这时反应过来,忙追上来道:“柴少爷如有用得上兄弟之处,请务必派人来告。”
    直到出了庄子,柴炅这才松开唐鹤征前行。唐鹤征一边跟着一边问,“究竟是何事啊?”
    柴炅问他:“当明达是兄弟吗?”
    “那还用说的?”
    “明达父亲仙逝,先生要你赶紧回去。”
    “啊,他父亲不是还没到天命之年吗?”唐鹤征楞的站住发呆,被后面紧跟着的柴富碰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忙跟上柴炅的步子。
    …….......
    回到塾中,柴炅让柴富先去自己屋里歇息,自己带了唐鹤征到唐顺之屋里。
    屋里不仅是唐顺之,二师三师还有换了孝服的王梦禄以及赵一宁王喜也在屋里,王梦禄在轻声抽泣,赵一宁和王喜正在安慰他。
    唐鹤征简单给三位长辈行个礼,便想走到王梦禄身边,唐顺之哼了一声,他只好哭丧着脸站着不动。柴炅分别给三位师长行了礼,安静的站到一旁。他不是不在乎王梦禄,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更多得要看三位师长的态度。
    唐顺之沉思一会开口道:“梦禄,汝父虽未为官,却也是学中有名,一直助你大伯从贾,记得几年前才过不惑,怎的突然仙逝了?”
    王梦禄止住哭泣,转头疑惑的看看王喜,示意他回答。
    王喜忙躬身回答:“禀唐老爷,老爷本有心疾,那日下乡收租,却遇到了倭寇抢掠庄子,虽身边护院反应及时,护着老爷拼命逃脱,老爷却还是受了惊吓,回来大病一场,前几日终于仙去了。”说完又带了几声哭泣。
    “啊!这群畜生!”王梦禄大叫一声,又开始痛哭起来,
    唐顺之皱皱眉头道:“你先将你家三少爷扶回去吧。”
    王喜忙应了个是,和赵一宁把王梦禄扶了出去。
    见人出去,唐鹤征也想追出去,双目频频看向自己父亲。
    唐顺之故作不知,对唐正之道:“承德,你且去帐上取了六十两银子支与唐建。”唐正之应命而去。
    又对唐鹤征道:“梦禄父亲王浪与吾旧识,前年更是多方筹措军饷,助我大军灭倭,与吾来往甚厚,今日不幸仙逝,吾今晚作一祭文,你明日即带上送梦禄归返太仓,也代吾祭奠了。”唐顺之父丧未满,前时军前效力尚需隐姓埋名,今时这种远行吊丧的公开行事肯定是不行的。“唐建曾随为父去过帝京,也去过河南,就让他跟你前去,吾给唐建的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五十两作为丧金,一份十两做你路上的盘缠,一路不得酗酒赌博。”
    唐鹤征眼睛一亮,待听到后面话,面色不由沮丧,勉强行了个回礼。
    柴炅还以为事情已了,想着也去柴富那里拿了银子给王梦禄做丧礼,正要开口说话,唐立之抢先说道:“大兄,柴炅与王梦禄关系甚好,不如让他也一起前去吧。”
    他说这话的目的,自是怕唐鹤征轻佻误事,而柴炅益发稳重,可以照应。唐顺之也明白他的用意,颔首道:“柴炅,你意如何?”
    “谨听老师吩咐。”柴炅后世走南闯北,此事自是不惧。
    唐顺之道:“有事多问你那家人。”柴炅知道,先生说的是柴富,嘴上答应着,内心却有点疑惑,先生和三师对柴富的态度都有些特别。
    告别先生和三师后,柴炅先去看了一下王梦禄,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和柴富说了先生的安排。
    柴富想了想道:“少爷如果想早日到太仓,不如横穿太湖,路程要短了许多。”
    柴炅对江南地形多少还有后世地理课地图打底,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带他到了唐顺之屋里。
    听罢来意,唐顺之便要他细细道来,柴富的建议是,由私塾一路向东,经十余里到灵谷洞,再行二十来里,便可到湖洑镇,那里可上舟直入太湖,越过太湖便到姑苏,再经过鹿城,便是太仓了。
    唐顺之不是腐儒,又好兵事,自是对江南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仔细想来,确如柴富所言,便点点头表示认可。
    柴富又道:“为防不测,还请老爷赐予兵器,小人必护的两位少爷周全。”
    柴炅疑惑得解,这柴富果有武艺在身,唐顺之和唐立之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就知道。只见唐顺之点点头,唐立之便取了一把长枪交与柴富,叫柴富自行安排。
    回到屋里,柴富没有交银子,反让柴炅多带些银子,柴炅自是明白他的用意,点头答应,柴富又请他带上双刀,再帮他分别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这才去仆屋寻了住处。
    第十一章 要出门了
    王喜大哭:“三郎君,老主人仙去了!”
    王梦禄扑腾一下坐在地上,四肢伸直,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不哭不动。周围的人都吓呆了,几个同窗上前扶住他,那王喜也停止哭泣,四肢并用的爬上前来,摇晃着他的双腿:“三郎君你怎么了,三郎君你不要出事啊……”
    杂在其中的柴炅有点迟疑,他前世也接受过急救训练,细致的操作流程虽然忘记,不过大致的动作还是记得的,但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如何急救,如果差异过大,引起别人注意,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时候唐顺之闻声赶了出来,见此情景,转身对跟来的张世平道:“速去端碗凉水来,水里放点盐。”张世平回答一声,转身去取水,他便疾步迈出大门,排开众人,仔细观察王梦禄的脸色。
    不一会,他拿起王梦禄左手,在虎口揉了揉,倏地用力按了下去,王梦禄还是没有醒转,他皱了皱眉头,又去捏王梦禄的人中,还是没有反应。
    柴炅下定决心,正待开口,这时候张世平端了凉水出来,“先生,水来了。”
    唐顺之接过水,一手端碗,一手舀起水,洒在王梦禄脸上,突然大吼一声:“醒来!”
    王梦禄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念叨了一声:“父亲……”泪水也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赵一宁和王喜忙将他扶了起来,看唐顺之挥了挥手,这才把他扶进去。
    几个同窗也跟着进去,柴炅没有动,一来他有点震惊唐顺之的手法和前世的急救手法类似,二来他前世终究是做销售的,知道这时候要听领导安排。
    这时候,私塾门口,就剩下了五个人,唐顺之叹了一口气,把碗递给了张世平。
    从丹徒来的那个仆役手捧一套孝服,悄声走到唐顺之身旁,“老爷,这个?”
    “送到他房间去吧…….”
    “是。”仆役应声而去。
    “柴炅,那个逆子呢。”
    “这个……”柴炅想替唐鹤征遮掩,但眼前这位可是他亲爹啊,还是个不好糊弄的大儒:“早食以后,就没注意到他了。”
    “去找他回来。”唐顺之冷冰冰的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道“如果你和那个逆子还当王梦禄是你们的朋友。”
    一听这话,柴炅不由打了个寒噤,忙弯下腰行礼,目送唐顺之进了私塾,对张世平的偷笑就装没看到。
    去哪里找唐鹤征呢?他很快就理出几个唐鹤征可能在的地方,略略思索,整理好了线路,看了柴富一眼,走上了小路。柴富忙跑进塾中,给门房知会一声,卸下身上包袱,又连忙出来,默默跟在了背后。
    ……......
    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高悬,热浪阵阵,路边的农田里稀稀拉拉有几个农人在忙碌,一主一仆在小路上行进着。柴炅略缓了一步,让柴富并行道:“你怎么也来了?”
    柴富微微让了半个身子道:“家里听闻少爷改习双刀,就重新寄了个方子来,小的前几日备齐了药材,正准备给少爷送来,刚巧遇上王家人,就一起来了。”
    “药材?”柴炅大奇,前次柴富送药来,对身体机能和运动后恢复颇有帮助,便很让他惊讶,感叹柴家确有底蕴,这个时代已经明白了“富武”的精髓,柴富上次来知道自己换习双刀以后还没有多少时间,家里便来了新药方。便道:“这练枪和练刀所需方子不一样吗?”
    “是的,长枪讲求下盘扎实,身形稳健,两手略短,触发有力。而双刀讲求下盘轻活,走位不断,身形灵便,两手偏长,手腕灵动。”柴富干脆利落的回答:“前副药主要是增强身体的坚硬度和双手的突发力,而这副药主要是增强身体和手腕的灵活度。”
    “哦,看来你也是其中高手了?”柴炅瞥了他一眼。
    “哪里哪里,小人都是听老爷说的。”
    “哦?你见过父亲了?”
    “没有没有,老爷在明州呢,我都是听民信局的人给我念的信。哦,老爷还给少爷寄了五两银子,等会回去我再给少爷。”
    “嗯。”柴炅没再说话,只是又悄悄瞥了柴富一眼,见他步伐沉稳有力,气息不急不喘,不时打量四周,也维持身体中正,往日又见他掌心有茧,多半有武功在身,却没有说破。
    柴炅要去的地方是小关庄,他知道唐鹤征是那里的常客。
    小关庄离私塾不远,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庄口没人,一条老黄狗听见脚步,从树荫里走出来,正待嘶叫,却见是以前给过自己食物的客人,忙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柴炅弯下腰摸摸狗头道:“好阿黄,今天没带吃的来,下次一定给你带好吃的。知道关四郎在哪吗?我来找他。”
    那老黄狗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转身回头吠叫两声,示意两人跟上,还真带着两人七拐八拐的停在了一个小户人家门前,这才蹲了下来。
    柴炅拍了拍木门,院里没动静,又敲了敲,院里有人答道:“谁啊,敲什么敲啊。”柴炅没有回答,继续敲门,不一会,一个闲汉打开门正要开骂,却见是柴炅,顿时换了脸色,嘻嘻哈哈道:“哎呀,是柴少爷呢,今日怎的有空来庄上了?您老请,您老请。”
    柴炅沉声道:“元卿兄可在?”
    “在的,在的,正和大伙儿说《江湖豪侠传》呢。”
    柴炅没再说话,推开那闲汉便走了进去,柴富在后面紧紧跟着。
    进了正屋,只见唐鹤征在主位上坐着,一手拿肉,一手拿着酒瓶,正在说着《江湖豪侠传》里的故事:“……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前面却有十来人都做闲汉村氓打扮,或坐或倚,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柴炅细看一下,许多都是往日里认识的,此时却不想多话,便将门扉使劲往旁边推开,只听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立马亮堂,闲汉们顿时大骂起来。
    唐鹤征没在光线直射的地方,先看清了柴炅身形,忙起身近前言道:“师弟今日怎么不上课?”柴炅不及回答,关四郎率众冲上前来正欲动手,却看清是柴炅,忙嬉笑着放下拳头道:”“柴少爷今时怎的来了?”后面几个小关庄的闲汉忙止住其他人的喧闹。上次掘墓的事他们都已知晓,而且几次拼酒搏力都不是对手,自然不敢以年幼轻视。
    “关四哥今日得罪了,塾中有事,先生命我速将师兄带回。”柴炅拱手对关四郎道。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急?”唐鹤征不满道。
    “改日吾再与各位兄弟赔礼!”柴炅又向后面诸人拱拱手,便拉着唐鹤征出了门。却见唐鹤征手上还拿着酒肉,便劈手夺下他手中肉块,丢给了旁边蹲着的老黄狗。
    关四郎这时反应过来,忙追上来道:“柴少爷如有用得上兄弟之处,请务必派人来告。”
    直到出了庄子,柴炅这才松开唐鹤征前行。唐鹤征一边跟着一边问,“究竟是何事啊?”
    柴炅问他:“当明达是兄弟吗?”
    “那还用说的?”
    “明达父亲仙逝,先生要你赶紧回去。”
    “啊,他父亲不是还没到天命之年吗?”唐鹤征楞的站住发呆,被后面紧跟着的柴富碰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忙跟上柴炅的步子。
    …….......
    回到塾中,柴炅让柴富先去自己屋里歇息,自己带了唐鹤征到唐顺之屋里。
    屋里不仅是唐顺之,二师三师还有换了孝服的王梦禄以及赵一宁王喜也在屋里,王梦禄在轻声抽泣,赵一宁和王喜正在安慰他。
    唐鹤征简单给三位长辈行个礼,便想走到王梦禄身边,唐顺之哼了一声,他只好哭丧着脸站着不动。柴炅分别给三位师长行了礼,安静的站到一旁。他不是不在乎王梦禄,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更多得要看三位师长的态度。
    唐顺之沉思一会开口道:“梦禄,汝父虽未为官,却也是学中有名,一直助你大伯从贾,记得几年前才过不惑,怎的突然仙逝了?”
    王梦禄止住哭泣,转头疑惑的看看王喜,示意他回答。
    王喜忙躬身回答:“禀唐老爷,老爷本有心疾,那日下乡收租,却遇到了倭寇抢掠庄子,虽身边护院反应及时,护着老爷拼命逃脱,老爷却还是受了惊吓,回来大病一场,前几日终于仙去了。”说完又带了几声哭泣。
    “啊!这群畜生!”王梦禄大叫一声,又开始痛哭起来,
    唐顺之皱皱眉头道:“你先将你家三少爷扶回去吧。”
    王喜忙应了个是,和赵一宁把王梦禄扶了出去。
    见人出去,唐鹤征也想追出去,双目频频看向自己父亲。
    唐顺之故作不知,对唐正之道:“承德,你且去帐上取了六十两银子支与唐建。”唐正之应命而去。
    又对唐鹤征道:“梦禄父亲王浪与吾旧识,前年更是多方筹措军饷,助我大军灭倭,与吾来往甚厚,今日不幸仙逝,吾今晚作一祭文,你明日即带上送梦禄归返太仓,也代吾祭奠了。”唐顺之父丧未满,前时军前效力尚需隐姓埋名,今时这种远行吊丧的公开行事肯定是不行的。“唐建曾随为父去过帝京,也去过河南,就让他跟你前去,吾给唐建的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五十两作为丧金,一份十两做你路上的盘缠,一路不得酗酒赌博。”
    唐鹤征眼睛一亮,待听到后面话,面色不由沮丧,勉强行了个回礼。
    柴炅还以为事情已了,想着也去柴富那里拿了银子给王梦禄做丧礼,正要开口说话,唐立之抢先说道:“大兄,柴炅与王梦禄关系甚好,不如让他也一起前去吧。”
    他说这话的目的,自是怕唐鹤征轻佻误事,而柴炅益发稳重,可以照应。唐顺之也明白他的用意,颔首道:“柴炅,你意如何?”
    “谨听老师吩咐。”柴炅后世走南闯北,此事自是不惧。
    唐顺之道:“有事多问你那家人。”柴炅知道,先生说的是柴富,嘴上答应着,内心却有点疑惑,先生和三师对柴富的态度都有些特别。
    告别先生和三师后,柴炅先去看了一下王梦禄,这才回到自己屋里,和柴富说了先生的安排。
    柴富想了想道:“少爷如果想早日到太仓,不如横穿太湖,路程要短了许多。”
    柴炅对江南地形多少还有后世地理课地图打底,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带他到了唐顺之屋里。
    听罢来意,唐顺之便要他细细道来,柴富的建议是,由私塾一路向东,经十余里到灵谷洞,再行二十来里,便可到湖洑镇,那里可上舟直入太湖,越过太湖便到姑苏,再经过鹿城,便是太仓了。
    唐顺之不是腐儒,又好兵事,自是对江南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仔细想来,确如柴富所言,便点点头表示认可。
    柴富又道:“为防不测,还请老爷赐予兵器,小人必护的两位少爷周全。”
    柴炅疑惑得解,这柴富果有武艺在身,唐顺之和唐立之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就知道。只见唐顺之点点头,唐立之便取了一把长枪交与柴富,叫柴富自行安排。
    回到屋里,柴富没有交银子,反让柴炅多带些银子,柴炅自是明白他的用意,点头答应,柴富又请他带上双刀,再帮他分别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这才去仆屋寻了住处。





    第十二章 绑腿-行缠-腿绷
    清晨,柴炅和王梦禄习惯性站立在早操的行列中,王梦禄还穿着孝服。唐顺之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脸色一变,有些厌恶的看着被唐立之揪出屋来的唐鹤征,唐建挑着行李无可奈何的跟在后面。
    “柴炅,王梦禄,你二人出列。”唐顺之木着脸说道,待二人出列,转头对唐立之点点头。唐立之便向前一步,正要说话,赵一宁举手出列道:“先生,学生还是想去。”他昨日便请求,却没获先生同意,唐顺之只是允他在账上借钱给了王梦禄丧金。
    “不必,你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唐顺之毫不犹豫的拒绝,赵一宁的性情他是了解的,散漫不羁,天真单纯,又无得力仆役,只会耽误行程。
    赵一宁只好向王梦禄行了个礼,退回队伍中,这时,大多学子也纷纷向王梦禄作礼,唐立之没有阻止,只是回头看着旁边站着的柴富,直到柴富点了头,这才回头吼道:“终点龙池镇,全体向右转,出发!”然后跟着跑动起来的学子们慢慢跑远。
    唐顺之目送他们消失,这才回头对三主三仆道:“你等此行以速归为上,沿途勿要逗留,如有事故,均由柴炅决断。”柴富等人自无不可,唐鹤征却有些不服:“父亲,吾比他大四岁呢!”
    唐顺之很是失望的嘲讽道:“汝是如何起身的?”唐鹤征脸色一红,喏喏的没有言语。
    “刚才的意思,你听懂了吗?”唐顺之又对唐建说,唐建看了自己少爷一眼,这才回道:“小人明白了。”
    “这是吾写的祭文,便由你在王翁灵前诵读。至于这名刺,想来在这南直隶地界还是有一定用处的。”唐顺之自嘲着从怀中掏出 和一张名刺,递到柴炅面前。
    这名刺相当于后世名片,后世常用名片的柴炅自然知道,这可比名片有用多了,毕竟这个时代愿意假冒伪劣的人相对后世实在是太太太少了,忙上前一步接过,和王梦禄一起行礼。
    唐顺之又道:“吾已让食堂先做了你等的饭菜,你等去吃了便上路吧。”说完便挥了挥手,拿起一杆长枪向塾后竹林走去。
    看着老师远去,柴炅拍拍王梦禄的肩膀,又示意几个仆役也去食堂早食,见唐鹤征楞着不动,上前道:“元卿兄,在生吾的气啊,别气了,把梦禄安全送回家才是正事对吧?四郎他们期盼的可是你平安归来呢。”
    唐鹤征顿时有了精神回道:“那是,四郎他们在乎的可不是吾吗?”身子才一打直又缩了下去:“吾倒不是气你,这点气量吾还是有的,只是父亲一直看不起吾…….”
    柴炅内心有些好笑,这位元卿兄快二十出头的人了,精神世界里还是中二少年,表面上也只能拍拍他肩膀,搂着他和王梦禄言语着走进了食堂。
    食堂里仆役正布好早食等着他们,两张桌子上的摆设都是一样,中间是一钵难得一见的咸泡饭和一笼白面馒头,泡饭里明显有双份的肉丝,旁边还有一大碗腌萝卜干,外围放好三个空碗。唐鹤征惊讶的叫了一声:“阿嗲今天这么舍得?”柴炅和王梦禄同时在他背上打了一下,推他坐下,闷声吃了起来,三个仆役看了一眼,便在旁边桌子坐下也吃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食堂仆役拎了一个包裹给唐建,唐鹤征问是何物,仆役答是馒头和鸡子,老爷吩咐做好,让少爷们路上进食的。唐鹤征闻言一怔,没有说什么,他心里知道,父亲是知道他喜食鸡子的。
    出了私塾,几个人没有逗留,很快由柴富辨明方向,先北后东转进了山间小道。
    此时朝阳已经慢慢升起,晨雾轻舞,道路两旁竹枝曼曳,远处偶有雀鸣传来,一股早晨的清香弥漫四周。
    唐鹤征虽性格豪爽,好歹也是出生书香门第,对这景致大加赞叹,纠缠着柴炅来首诗词。柴炅与他交往数月,早已清楚他的性格,自是谦让两声便不予理会,后世的咏竹诗他记得不少,但是现在他得顾着王梦禄的心情,将他平安送达才是目的。
    几人正走到一片乱石处,前头带路的柴富突然停下,几个人都有些发愣,只有后世当过兵的柴炅下意识的握住刀把,紧张的打望道路两旁。
    柴富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道:“少爷不必紧张,不是周围有动静,只是下来还有许多山路要走,小人想给少爷打上行缠。”
    行缠这个词柴炅还是第一次听说,不清楚是否自己不了解的明代常物,只好嗯嗯了两声,含糊答应。柴富便扶着他找了块山石坐下,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两块长布,掀开长衫下摆,开始在他腿上裹缠起来。
    柴炅看着他动作,布条慢慢在腿上成型,越来越有熟悉的感觉,后世他入伍时虽然已经不用,但是他多少在影视剧和老照片里看到过,不由脱口而出:“绑腿?”
    低头缠布的柴富不由一愣,“绑腿?这个是行缠啊。”
    柴炅后世还以为是军中前辈发明的,却不想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不由浮想联翩,一边感叹古人聪明一边找了个借口:“吾在书上看过某物与此极度类似,名曰绑腿。”
    柴富信以为真道:“哦,这绑腿一词确实比行缠贴切,以后就叫他绑腿了,少爷真聪明,读书多就是好啊。”然后又继续裹缠。
    王喜见状,也请王梦禄坐了下来,要给他打上,王梦禄从善如流。唐鹤征却有些不愿意,一把推开劝说的唐建,走到柴炅面前道:“生亮弟,此物如此丑陋,能有何用啊?”
    柴炅回道:“此物军中必备,民间也是常见,专用于长途行走,尤其是山地,绑上此物,可以防止被草木荆棘挂伤,也可防止蚊虫蛇蚁叮咬,最重要是可以减轻长期行走疲劳,延长脚程。”见唐鹤征还是半信半疑,回忆起前世偶尔看过的资料,又道:“此物又名腿绷,江湖好汉们多靠此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你若不信,仔细想想《江湖豪侠传》,可是有说‘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笼子,拽扎起汗衫,腰系著缠袋,脚下都是腿绷护膝八搭麻鞋。武松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绷护膝八搭麻鞋。’那里面的腿绷便是绑腿,也就是行缠了。”
    一听这话,唐鹤征就动心了,他是立志要做好汉的人,既然有机会和燕青武松这等好汉同款,他岂可错过,忙寻了块山石坐下,招呼唐建过去。
    不一刻,六人都打好绑腿,重新上路,此时晨雾散尽,阳光入林,周围益发清晰起来。
    大概刚到午时,他们便行过了灵谷洞,唐鹤征倒是来过,津津有味的介绍起内中风景,柴炅很是向往,却也只能让柴富寻了个溪头,几个人就着山泉简单吃过馒头鸡子,又匆匆上路。
    他等六人,三个仆役都是走惯了的,三个少爷虽未行过山路,毕竟塾中每日都有早操,倒也不觉得劳累,只有唐鹤征叫嚷着“此物果是江湖行走良物,二十里地下来,也毫无倦意,甚是爽快,甚是爽快。”
    六人顺着画溪河向东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湖洑镇,这镇在后世是紫砂壶的集散地,此时虽然还只是初兴,小镇也是颇为繁华。若是无事,柴炅很是想寻幽探古,无奈此行有事,只能与众人穿街而过。
    只听哎呀一声,唐鹤征和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撞在了一起,一个水壶当的一声摔在地上跌的粉碎。唐鹤征算是练武之人,手中又有长枪撑了一下,虽然退了两步也稳住了身子,大骂道:“你个作死拉达怎么走路的!”那仆役却摔倒在地,忙转身手脚并用爬到水壶崩裂处,呆呆的坐下发愣道,“这可如何是好,少爷还等着呢。”柴炅上前问道,“你家少爷是谁,摔的是什么壶?”那仆役却没有抬头,自言自语道,“我家少爷姓吴,讳騆,少爷还等我拿壶去呢,那时大彬这下可胜了…….”时大彬?柴炅心头一动,前世他到毗陵办业务的时候,有幸参加几个紫砂壶藏壶名家的茶局,听人说起过明代紫砂壶兴起时的名人轶事,时大彬是此时的制壶大师,与他齐名的供春,正是某吴姓士人的家仆,而眼前这位,言语间对时大彬很是不逊,莫非?……
    这时唐鹤征走过来道:“不就一个陶制水壶吗?在此惺惺作态,还是男儿吗?”
    柴炅忙止住他,对那人道:“汝是何人?与吴前辈怎么称呼?”其实他哪里认识吴騆,不过既是附近士绅,多半与老师有来往,何况他对如今社情也有了一定了解,在士林中,前科士人都是可以通称为前辈的。
    这时候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五旬左右,青衣打扮,见眼前数人有主有仆,主人们气质不凡,仆从们举止有度,忙起身行礼道:“小人供春,原是吴老爷家中世仆,老爷去世后,我便在金沙寺中诚心制壶,这日有老爷来与少爷论壶,我便制了一壶送去,不料却碎了……”说到这里,他话语间有了一丝悲戚。
    听了话的柴炅暗自欣喜,却又想到身上有事,便从怀里掏了个五两的银子递给供春道:“都是敝友不慎,与汝撞到,这银子就当赔礼了,吾等还有急事,就此告辞。”说完不待供春回答,便拉着不情愿的唐鹤征离去,唐鹤征很是不快的念道:“这是什么壶也值五两银子?”
    那供春先是楞了,等众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忙追上来道:“这位少爷,是我撞的人了,就算撞了我要赔,也不值五两银子啊!”
    柴炅挥手道:“就当吾找你买个壶预付的定金,吾现有要事在身,事毕之后,吾再来寻你。”
    供春甚是憨直,又是喊道:“一个也不值五两银子啊,怎么也得两个啊,不,三个!”这时柴炅等人已经走远,他暗暗想,这少爷真是好人,我一定要用心制作等他来取,他握握拳头,这才向金沙寺回走。
    柴炅等人赶到港口,想雇一艘大点的渔船,渔民们见他们拿刀持枪,都不愿意出行,推说近日闻说有倭寇入湖。唐鹤征道:“镇上有巡检司,那巡检是三叔记名弟子,不如我去寻他?”一行人到了巡检司一问,看门的兵丁却说有倭情,巡检已经带着所有船出湖了。众人只好回到湖洑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柴富安顿好少爷便出去转了一圈,只说是看看风景。
    第二日醒来,柴炅带着众人到码头,问了几条船,都是昨日说法。众人一筹莫展,柴富走到一渔船前,对渔夫密言几句,似乎又亮了一物,那渔夫顿时起身,毕恭毕敬请了几人上船,径自向太湖深处行去。
    一路上平静无事,直到大贡山附近水域,有几艘船隐约围了上来,柴炅几人都有些紧张,柴富皱皱眉头,持枪走到船头和渔夫又耳语了几句,那渔夫便大声叫喊起来,不知是什么语言,不一会,那几艘船停止了靠拢,各自远远离去。
    柴炅虽然心中疑惑,却也知道这时候不便询问,只做不知。
    船过大贡山没有多久,便看到了陆地,那里已是苏州地界。


    第十三章 徐时行

    渔船在一处僻静码头靠岸,此时已经临近黄昏,码头上已经没了人。唐鹤征当先上岸,使劲跺了跺脚,长出了一口气道:“还是地上踏实。”
    他这么一说,鱼贯而下的几个同伴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他们虽然都会水,但终究只是会而已,一身功夫都在陆地上,刚才那几条船若围上来,他们心中实在没底。
    最后一个下船的是柴富,他又和那渔夫说了两句,没有付钱,便要上岸离开。岸上的柴炅静静的看到这里,皱眉道:“柴富,给钱。”
    “少爷,都是江湖兄弟,不用给钱的。”柴富陪着笑道,
    “给钱。”柴富终究还没脱离后世销售的心态,知道占便宜总要还的道理,又冷声说道。
    柴富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递给渔夫。渔夫楞了一下,脸上不甘一闪而过,躬身道:“多谢少爷。”话语间有些生硬。
    “给银子!”如果只是十五岁的大明少年,应该也就无所谓了,譬如现在快二十的王梦禄和唐鹤征都是无动于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柴炅的内核毕竟是曾经生在红旗下成长快三十年的后世孤儿啊,想法自与古人不同,这横渡太湖几十里航程,又是人力六个人包船,那把铜钱肯定不够,想后世,那金匮三国城外的机动游船就那么转一圈一人也要几十元呢。
    这下柴富有些无奈了,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在怀里又摸了一会,最终找出个银角子扔给渔夫,脸上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渔夫喜出望外,笑眯眯的接过银子,又躬身道:“谢少爷赏。”这话就有些诚意了。
    船儿开走,几人走出码头地界,四周一望均是水田,远处有几处村落,几个人都没来过,不由有些茫然。
    柴富定了定神对柴炅道,“少爷,我想姑苏城就在太湖东边,不如向东走,边走边打听。”
    “对啊,就这么办!”唐鹤征抢先赞道,然后看了一下开始下落的斜阳,率先背向而行。其余几人互相注视一下,也纷纷跟上。
    这里已是平原地带,几人很快便走到一个村落里,柴富刚想请求去打听,唐鹤征径自去敲开了一扇房门。不一会兴高采烈的回来道:“这里是无羡境内,前面还有几里地,便是浒墅关了,我们快些走吧,今夜就在那里安歇了。”
    柴炅看看王梦禄,又看看柴富,两人都没有意见,便领头继续向东走去。
    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运河畔的虎墅关。
    这里本来就是姑苏境内的一个繁华之地,自从正德年间建立钞关以后更加繁荣,运河两边各式店铺栉次鳞比,河面上停满了准备过关的船只。这时他们都逐渐点起灯笼,煞是好看。
    柴富请示柴炅对客栈有什么要求,柴炅前世与人去一个临河小镇旅游,景区在南,住宿在北,结果第二天水库放水,几天不准过桥,最后只好扫兴而归。便反问道“这里怎么过河?”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万一自己的这具肉身以前来过呢?自己可是从会稽来毗陵读书的。
    柴富果然多看了他一眼,刚有疑惑,又想起几年前少主尚小,乘船经过的虎墅关,过关时还在船舱里睡觉,这才恍然,正要说话,王梦禄答道:“此处有南北津桥,随时可以过河。”
    “那就先过河,再寻住处。”柴炅虽然知道这里的河是运河,但记忆里毕竟有阴影。
    柴富思忖了一下两边距离,便引众人向北而行,从北津桥过河。
    这时河道两边街上行人交织缜密,依旧没有安歇的迹象,各家都挂上灯笼,河上各船也燃起灯火,河面更是波漾无数磷光,一片繁荣景象。
    柴炅一行人有事在身,没有心思观看,由柴富随便找了一个客栈,草草对付一顿,便开了房间睡下了,三位少爷各自一间中房,三位仆从合住一间三铺下房。
    翌日清晨,柴富最先醒来,唤醒王喜唐建二人,各自洗漱后一起来到三位少爷住处,又各自敲响自家少爷房门,柴炅和王梦禄便衣着整齐的推门而出。柴富和王喜忙进屋收拾,余下唐建没敲开门只好回身行礼,很是尴尬。
    王梦禄孝服在身,不好说什么,柴炅眉头一皱,上前敲门,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又加大力度连敲几下,屋里才传出唐鹤征懒倦的声音:“敲什么敲,天还没亮呢。”
    柴炅道:“元卿兄,明达兄家事要紧啊。”
    “要什么紧啊,再睡会。”
    柴炅正想再敲,屋里唐鹤征想是明白了,慌乱道:“啊,明达家事?对对,你们稍等,吾马上起来。”
    柴王二人相视苦笑一下,各自回屋洗漱,只剩唐建又敲门道:“少爷开门吧,两位少爷都走了,让我进来吧。”
    ……
    六人收拾妥当,吃过早食直接出了店门,此时天刚麻麻亮,店里伙计才下了门板。
    街上行人稀少,河上大多船只燃起炊烟,饭菜香气涌上岸来。
    走到南津桥,只见一队官兵歪帽裂衣的跑来,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封锁桥面,桥下也有人斥骂着船夫们让出位置,开始沉下铁链。
    其他五人疑惑,唐鹤征直接跑了上去问道:“怎么要封桥啊?”
    几个官兵见他手持长枪,忙退后一步,持枪的挺枪,佩刀的拔刀。一个小旗模样的人叫道,“退后退后,不准靠近!”
    唐鹤征楞是吓了一跳,不过他不是蠢人知道这时候不宜硬拼,忙退后两步道,“我就是问问。”
    几个官兵慢慢散开,把他半包围起来,后面官兵都看了过来,那个军官闻声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这时柴富见形势不对,忙将长枪一扔,空手小跑到军官面前赔笑道:“这位将军,唐少爷也就是好奇心重,还请将军见谅。”
    那个军官看看唐鹤征,又看看数丈外的柴炅等人,都是富家主仆模样,便道,“今晨有急报,又有倭寇意图突袭虎墅关,劫掠钞关,本将奉俞总戎将令,封锁南津桥,自即日起,不得通行。你等刺探军情,是何用意?”两年前确有倭寇偷袭姑苏未就,分兵劫掠过虎墅关。
    “吾只是过路问问,有啥用意啊?”唐鹤征很是憋屈的顿了一下枪杆。
    听得此话,那军官脸色就有些不虞,正待发作,不远处正看着他的柴炅忙把双刀往王梦禄怀里一扔,也走上前作揖道,“这位将军,吾兄不谙军事,言语冒犯,尚请见谅。”
    那军官脸色稍霁,没有再看唐鹤征,转问柴炅道,“尔等何人,欲往何处?为何持枪弄刀?”
    “吾等是毗陵义兴唐家私塾学子,今同窗父亲仙逝,故往太仓奔丧,持枪弄刀亦是听闻倭寇来犯,聊以防身。”柴炅挪到唐鹤征身旁,肘了他一下,自己回答。
    那军官讥笑道:“那倭寇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尔等也想与之争斗?直如那肉包子打狗了。”旁边官兵哈哈大笑起来。
    唐鹤征顿时怒极,便想上前言论,柴炅忙把他死死拉住,对柴富使了个眼色。
    柴富果是明白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走到小旗身旁递给他。
    小旗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柴富等人,挪到那军官身旁耳语几句,军官看看远处穿着孝服的王梦禄,这才对柴炅道,“你等可以走了,他留下,待审讯完毕,确无嫌疑,自可放行。”
    柴炅急忙拉住暴怒的唐鹤征,掏出唐顺之的名刺递给军官道:“将军,他乃翰林编修唐顺之之子,确非倭寇,还请将军明察。”
    “翰林编修?”那军官接过名刺看着,脸色阴晴不定。他是不识字的,但是翰林编修却听俞大猷说过,那是皇爷身边的大官。
    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突然有人走来道:“俞百户,此人确是唐大人之子,吾愿为其担保。”众人闻声一看,走来的是一个方巾襕衫年方二十许的青年秀才。
    这秀才走到那军官面前道,“俞百户,在下愿替他担保,若百户还是不信,唐大人与俞总戎相交莫逆,大是可请总戎来亲自盘问的。”
    秀才虽然微笑着说话,俞百户却不敢轻怠,他驻守虎墅关,也是对关上诸家做过调查,这秀才的面子可不能轻忽了,便把名刺还给柴炅道:“既有本地秀才担保,你等可以走了。”
    柴炅不慌不忙收了名刺,对俞百户作揖,又要拜谢那秀才,秀才摇摇手示意他稍等,转身对俞百户道:“家中有事,吾今日回返姑苏,关前店铺,还请百户多加关照。”
    “那是自然,徐秀才一路走好。”俞百户回礼。
    “来人,”一个仆役模样应声而出,秀才道:“大军护民辛苦,去买三百个包子送来此处。”
    仆役应声而去,官兵们纷纷唱喏,秀才虚揖一圈,便招呼柴炅等人离去。
    离开南津桥,出了虎墅关,柴炅等人这才对秀才道谢,请教秀才姓名。
    原来这秀才姓徐名时行字汝默,乃是姑苏长周人士,家中富裕,在虎墅关也有铺面,他虽然中了秀才,也常帮家里巡视店铺,管理家产。
    徐时行道:“在下久慕荆川先生声名,却一直无缘得见,适才只是权益,还请唐兄见谅。”
    唐鹤征摆摆手道:“这没有什么,就是那帮兵痞子真是可恶。”
    这事是他惹来的,不过大家都知错不在他,都没有说什么。
    “对了,正安在塾中可好?”徐时行觉得不妥,又解释了一句:“他是我的表弟,名讳赵一宁。”
    “正安是你表弟?那可是一家人了。”唐鹤征猛地拍了徐时行一下,柴炅和王梦禄也连连点头,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许多。
    “正安弟本来也想跟来,老师没有同意。”王梦禄回答。
    徐时行问明王梦禄是父丧归家,忙道替表弟一行,就招呼身边书童去车马行订几个马车后归家与家里人说一声,却是要与众人前去太仓吊唁,连家也不准备回了。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一行人没有进姑苏城,直接走到车马行,准备乘车前往太仓。
    车马行的事情很顺利,徐时行和王柴唐三人坐一辆,徐家仆役坐一辆,其他三家仆役坐一辆。
    徐时行虽是少年得志,但毕竟出身商人世家,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柴王二人如沐春风,唐鹤征虽无功名之心,也很是服帖。
    马车转过姑苏东北角,远远看见高耸的报恩寺塔,徐时行正欲给三人介绍报恩寺塔的典故,几个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隐约看见,领头的正是俞百户。


    第十四章 吊唁
    马车慢慢停下,俞百户跳下马来,谄笑着走到马车前,徐时行下车迎上道:“不知俞百户有何训示?”
    哪知俞百户没有理他,反而谄笑着对马车行礼道:“还请唐公子出来说话。”唐鹤征一怔,只好起身掀帘下了马车,柴炅止住王梦禄起身,自己也跟着出来。
    待唐鹤征站定,俞百户便郑重的行了一个礼,“下官俞大强,乃是直浙总兵帐下小卒,先前多有得罪,尚请唐公子见谅!”
    这反而弄得唐鹤征有些措手不及,忙扶起俞百户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徐时行和柴炅不由大奇,这俞百户怎的如此前倨后恭?
    俞百户坦然道:“总戎知是唐公子亲至,便责怪卑职没有礼遇,特命卑职拣选了几样物件烦请公子代奉。”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唐鹤征,然后手一挥,两个骑兵下马来取下几个物件放到众人面前,众人一看,不是行旅之物,便是助丧之物,还有两锭银子。
    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物件上,“近日军情紧急,总戎实在无法相见,如今各处戒严,此乃通行军令,公子可畅通无阻。若公子归来时,军务已定,总戎还请公子能相见一二。”
    唐鹤征已经反应不过来,见徐时行柴炅行礼这才跟着行礼。
    “那便祝诸位公子一路顺风了。”俞百户朝三人一一作礼,这才转身上了马,带着几个骑兵离去。
    离开一段距离,一个骑兵好奇问道:“俞哥,干么对几个小书生如此礼遇啊。”
    俞百户没好气的回答:“你懂个屁,此乃总戎故人之后,赵文华那厮也要唤一声世侄的。”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当年老子醉酒误事,要不是他老子给总戎求情,老子早就掉脑袋了。”
    看着俞百户离去,徐时行和柴炅面面相觑,虽然知道是俞大猷的人情,却也没想到其中过节,只好让柴富收起银子,其他几个下车的仆役把物件搬上车去,两人拉着发愣的唐鹤征重新上了车。
    马车重新启动,徐王唐三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柴炅隐隐猜到应该是老师化名入幕时结下的良缘,但是老师毕竟还在孝期,却也不好吐露。
    一路上没有遭遇倭寇,却遇到几处军队设卡检查,有了俞大猷的通行文这才顺利通过,在一个名叫双凤的小镇休息一夜后,第二日上午便赶到了太仓。
    太仓王氏主要有两家,一支是住在牌楼的琅琊王氏,另一支是住在州桥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自晋时王导率族东渡,便世居江东,延绵千年至元初,居住在会稽分水的后裔王梦声被征辟为鹿城州学正,任职四十余年,其子孙以儒传家,繁衍于鹿城太仓之间。大明成化年间,王梦声的重孙王侨,王倬皆进士及第,自此王氏子弟科举蝉联,门第常青。王倬次子王忬现任右都御史,忬子王世贞现为刑部郎中,五服之内在朝为官者近十数,坊间呼曰冠盖太仓。而太原王氏直到弘治年间才进入太仓,此时表面声势就要弱上一些,家主王涌善于经商,在其弟王浪的协助下,将自家发展为太仓首富。他本想富而优则仕,培育自己的儿子王梦祥科甲挺秀,不料王梦祥虽然考中秀才,进了南都国子监,却因官司纠纷被迫弃儒经商操持家业,只好把希望放在两个孙子身上,在姑苏府内延请名师指点,也让弟弟王浪送三儿子王梦禄到唐顺之门下就学。
    在王喜的引导下,三辆马车驶过一座三孔石桥,停在一处大宅门口,门上正挂着白花,大门两侧柱头也有白纸包裹着。两个家丁身着丧服,看见头辆马车上坐着王喜,便走上前来。王梦禄从车厢里出来,一见门口白纸,不由踉跄一下摔落马车,唤着:“父亲!父亲!”从地上爬起,想冲进门去。两个家丁忙拦住王梦禄,“三少爷,不能进,不能进。”
    “此是吾家,吾还不能进了?”王梦禄怒道。
    王喜上前道,“王福,王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家丁苦笑一下,身子往中间挪了点拦住两人,一边苦笑道:“三少爷确实不能进啊。”一边对另一家丁说道,“快去请两位小少爷来。”那人应声而去,不一会,他便引着两个孝服青年而来,还未出门,一个青年便喊着:“小叔不要进来,小叔不要进来。”
    这时候,柴炅等人也下了车,好奇的看着眼前情景,出来二人,比王梦禄似乎还大了一些,却要喊王梦禄为叔?
    王梦禄沉声道,“王锡爵,王鼎爵,你们这是何意?”
    “小叔,陈道长算得今日为躲煞之日,叔祖母及两位叔叔及婶子都去吾家躲煞了。”
    原来这时太仓的丧葬流程为:亡者咽气之后要一日行完初终诸事,第二日小殓后,一边往各亲友处报丧,一边由道人算出回煞之日,那一日亡者直系亲属都要去他处躲避,不能在家,次日方可归来,将遗体归棺大殓,才能开大门接待亲友吊唁,少则七日,多则四十九天,这才停灵发殡,下葬入土。
    王梦禄自是明白这个流程,便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贤侄招呼好吾这三位好友,吾去寻母亲与两位兄长。”
    二王自然答应下来,王梦禄对柴唐徐三人致歉,又对王喜吩咐了两句,这才独自离去。
    这时候,唐鹤征便对唐建喝道:“还不快把银两拿出来?”
    唐建把手伸进怀里却犹豫的看着柴炅,唐顺之的话他还是记得的。
    柴炅便问二王道:“不知这时纳金可否方便?”
    “今日不宜收纳,还待明日大殓后由三位叔叔亲收较好。”年纪略大者拱手回道:“还请诸位入内歇息。”
    王喜引领唐建柴富等仆役自去安歇,二王没有引柴炅三人拜祭亡者,而是引他们进了旁边偏厅攀谈起来。
    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正是王梦祥长子王锡爵字元驭,次子王鼎爵字家驭,年岁与唐鹤征相仿,却都中了秀才,而徐时行三人中,徐时行也是秀才,更是府学旧识,三人早有了共同语言,逐渐谈起学问和乡试的话题来。柴炅也是有志于科举的,虽然学识与三人有差距,但是后世的一些思维也让他偶尔可插手几句,唐鹤征却有些懊恼了,他虽然穿着儒服,可内心里还是向着《江湖豪侠传》里的梁山好汉们的果敢飒爽的,便嚷嚷着要休息。王锡爵和徐时行相对苦笑,带他们去了一处小院安歇,据说小院是王浪为三子读书修的,刚好三间卧室,唐鹤征先是嚷嚷着劳累归房休息,柴炅便和徐时行闲聊了几句,也自归屋安息,等柴富开门端走洗脚水的时候,他却瞥见似是唐鹤征进了徐时行房间,倾听一下,没有闹腾,也就安心入眠了。
    翌日,王梦禄跟他家人们带着一个阴阳先生返回家中。阴阳先生似道非道,一进家门便开始指挥众人办起事来,王府中人从上到下都乖乖的服从安排。见到柴炅和唐鹤征有些惊讶,徐时行悄声解释,这阴阳先生不是道士,是专业的殡葬礼仪人员,按《朱子家礼》的说法,他就是发丧礼仪中的赞礼生,负责整个过程的把控,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先孔时代所谓的乡儒吧?后世教科书里说最早的儒就是专门负责办理丧葬事务的神职人员,柴炅心里暗笑,表面一付悲伤严肃的神情。
    总算知道事情轻重,唐鹤征没出什么幺蛾子,乖乖的与柴炅徐时行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站在宾客位置行礼后,看着王家众人为王浪进行了大殓----将穿着寿衣的尸体从床上挪进棺材里,然后静坐一旁,由仆役们装饰着棺材及周围,一个助礼拿着纸笔过来,登记各位来宾的情况。柴炅报了先生名讳说了大致情况便站到一边,看了一会王家仆人给主子们承汤水(很浓的米汤似乎还加了什么),这才发现唐鹤征和助礼在说着什么,见他望到才走了过来,眼里有得胜的表情,柴炅见他没有惹事,也就不想多事,唤他一起随王家家丁去了偏厅小食。
    再回正屋,却见棺材放到了屋里主位,缠好白布,前面贴了个奠字,再前放好香烛和一个火盆。周围都用白花白纸掩饰着,一侧是王家子弟眷属穿着孝服跪坐着,一侧是几个乐手在阴阳先生指挥下演奏着哀乐,见各位亲友入屋,阴阳先生示意音乐暂停,宣布亲友吊唁。
    王家至亲中有几人吊唁以后,赞礼的阴阳先生又念道:“嘉靖八年科举会元,传胪,翰林编修唐顺之……”这时就该柴炅唐鹤征上前了,结果柴炅回头一看,没有唐鹤征的身影,暗恼他不懂事,只好一个人上前,在棺前诵读了唐顺之写的祭文,将祭文在香烛上点燃,焚烧至半后丢进火盆,正犹豫要不要说丧银五十两的时候,柴富端了一盘银子走到他身侧,手肘碰了他一下悄声道:“六十两。”柴炅撇了一眼,盘子上放着十二锭银子,每个均是五两左右大小,心中一转,多半是唐建拿了出来,柴富又加了十两在里面,便道:“吾师有孝在身,不能亲临,特嘱小子奉上纹银六十两。”
    当时江南物价,一两银子可买米两石,而由于倭寇作乱,太仓附近田地此时价格大跌,一亩不到五两,这六十两银子就相当于十来亩良田了,这份丧礼份量不轻。王家众人听了都有些惊讶,只有王梦禄听了纳闷,自己明明走的时候听说师傅送的是五十两,怎多了十两?转念一想,生亮贤弟与吾关系甚好,怎可没有礼金?定是生亮弟自己加上去的吧?心里这才释然,感激的看着柴炅。柴炅也没有理会,径自交给了王梦禄的大哥,然后走回灵前重新祭拜了一下,赞礼生适时唱道,“家属谢礼……..”
    王家众人一起向柴炅行礼,柴炅坦然受之,他知道,这时候他代表的是荆川先生,受得起这礼,于是施施然还了一礼,这才走回宾客席,却见唐鹤征得意的站在面前,不由一愣,正想责怪他,赞礼生又唱道,“大明世袭百户,直浙总兵官,兼辖苏松诸郡军事,署都督同知俞大猷遣世侄唐鹤征拜……”
    唐鹤征得意洋洋从柴炅身边走过,在灵前拜祭后也念了一篇祭文,文意慷慨有武气,用典精纯如宿儒。柴炅愕然,“这个唐元卿何时写得一篇好祭文?”徐时行在旁谦虚道,“他自承文笔不好,让吾给他代书的,也就是将就了…..”柴炅只有苦笑,心中却对这徐时行甚是钦佩。
    这时唐建上前,奉上十两白银和那些物件,王家众人答礼后,唐鹤征对王梦禄道,“师弟不要太过悲伤,节哀顺便。”王梦禄一愣,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只好再次行礼。眼看着王梦禄两个哥哥脸色一变,柴炅只能暗叹这唐鹤征如此岁数还天真烂漫,他无所谓,别人看在眼里,只以为他要介入王家事务,力挺老三了。
    赞礼生又唱:”姑苏府学秀才徐时行拜……”徐时行走上前去,唐鹤征还冲他拱了拱手,徐时行只做不知,与王家众人行了礼,让仆役送上十两银子。




    第十五章 麻将的诞生(上)
    王家生意广阔,东至松江华亭,西到南都应天,南逾会稽武林,都有亲朋贾友,故此定了十四天的奠期,也就是接受远近亲朋前来吊唁的时间,柴炅三人商量这时间不算长,就决定了停灵下葬后再行告辞。
    他们作为宾客常住,每日也就是早晚上一炷香,在府内不酒肉喧戏也就是了。
    王家子侄可就惨了,他们得在灵堂里奉灵回礼十四天,而同为子侄,即使按宗法的规定,也是有区别的,做儿子的王梦禄三兄弟必须连日带夜的守七天,七天以后才能轮流休息,而这七天以内,不能进食,不能上床休息,即使喝点特制米汤,也得尽量躲着外人,到了晚上,三兄弟也只能在灵堂里合衣坐眠。
    而身为侄子侄孙的王梦祥父子,境遇就要好上许多,虽然有来宾上香吊唁的时候,得守在孝子席上答揖谢礼,但是晚上可以回家睡觉,平时可以进食的,所以这些日若有亲朋远来,也基本由他父子三人接待。徐时行乃长周禀生,柴唐二人虽非秀才却为王梦禄这个堂弟的师兄弟,本应由王梦祥接待,但是王梦祥年愈不惑,徐柴二人皆力辞不就,唐鹤征虽然嘀咕自己和王梦禄是兄弟,却没法抹杀二十多岁的年龄差,只好跟着附和。王梦祥做过监生,不过久经商贾之事,自是四面圆滑,不会执意坚持,便让王锡爵兄弟多多招待。
    这日柴炅和徐时行正在交流《论语》心得,王锡爵王鼎爵带了一个人来,原来是琅琊王家的嫡传子弟王世懋,也就是那位右都御史王忬的二儿子,刑部郎中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此时也不过二十上下,已经过了县试,正准备府试,得知徐时行是府学禀生,自是倾心求教,柴炅年纪虽小,未参加考试,也是名门子弟,表皮下又是后世搞销售的成年人,自是通晓人情世故,几句话下来便一见如故。
    科举考试时代,有志科举的人首先要读四书,然后在五经中选一个本经,其他四经略通就行,柴炅选了《春秋》为本经,却还没有参加县试,而徐时行的本经虽然是《尚书》,对《春秋》亦有涉猎,而王世懋恰恰选的本经也是《春秋》,三人自是聊的不亦乐乎,可怜唐鹤征志不在此,每日都是摸耳挠腮,坐立不安,恼的柴炅烦了,便让柴富与他对练,特意叮嘱不得想让,柴富不知怎想,嘿嘿答应了。
    唐鹤征先还开心有了对手,两三日下来,就变了脸色,这哪里是对练,完全是找虐啊,不仅他一个人找虐,即使加上唐建,两个人也是找虐……
    这日午食后王家兄弟二人去灵堂陪礼,柴炅回屋休憩两刻钟后,正想去寻徐时行请教一下“僖公二十七年春杞桓公来朝用夷礼故曰子公卑杞杞不共也”这句话的理解,柴富匆匆进屋道:“少爷,我有两日未见唐少爷了。”
    柴炅不由头大,这个大师兄还真爱找事。太仓虽有倭寇可能出没,可王家身为太仓豪门,又住城中,他等且住王府院中,对面又是太仓州衙门,安全自是不成问题。此时府中又人来人往,他一个近二十的男子怎会出事,多半自己跑哪里去鬼混了。他便没有知会徐时行和王家诸人,自己带了柴富开始寻找。
    先是找到唐建,他也不知自家少爷去了哪里,不由心头一慌,忙跟在了柴炅后面。
    到了王家门口一问,那日照面过的王寿回答确实约两刻钟前,唐少爷说是有事出了门,去哪里却没说。
    柴炅觉得有些丢人,也不好和王寿明说,只好先出了门,然后和唐建商量,一东一西,各自寻找,于是唐建一人向西,柴炅带着柴富向东,开始了寻人之旅。
    太仓城面积不大,又是一人一半,没用半个时辰,三人又在知州衙门前汇合,相互查问什么勾栏酒肆,赌坊娼馆都是找过,还是没找到人。正在焦灼间,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从旁边经过,有人道,“那刘三郎天天往仓城跑,那麻雀就那么好玩吗?输钱不说,也不怕老爷革了他的正役。”其他几人附和着一起往衙门走。
    柴炅心头一动,忙侧身拦住,“这位大哥且慢行一步。”
    那几个衙役乍被人拦住,都转身看柴炅模样,虽然神色不卑不亢,衣着整洁,却只是白衣网巾,显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又不是本地口音,未免有些轻视,为首的有些不豫,旁边便有一人喝道:“何方小侧佬,竟敢拦住张大爷去路?还不速速闪开。”
    柴炅眉头一皱,回头看看柴富,这几日的同行,加上当日唐顺之的态度,他基本揣定,这个家仆不是普通人。
    果然那柴富一看他眼色,瞬间脸色变换,就如换了一个人,快步抢到那人面前就是一耳光扇过去,“你个侧佬,敢对少爷这般说话!要西快哉!(要死了)”
    那人脸色涨红,伸手便想摸身上的铁尺。
    柴富丝毫不惧,反回抱双手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那人扬起铁尺欲打,那带头的按住他的手,“不知这位如何称呼?为何出手伤人?”
    柴富冷笑一声,“一个帮身白役,打就打了,你个正役还要问话了?”这正役是经制正役的简称,是衙门里有正式编制的,而所谓白役,不过是没有工资的临时工。
    那个正役心头恼怒,却看这仆役装扮的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又对衙门关节很是清楚。只得按下怒气,想先问个明白,“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好了,柴富,问问他们那仓城怎么走。”柴富装出一副不屑计较的神色。他现在虽是十五岁少年,核心可是后世的营销精英,自是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物。
    “好的,少爷。”柴富显然也是此中老手,平时可没这么骄横跋扈,他故意回身给柴炅鞠躬又正身道:“都听见少爷问话了吗?还不速速答来,老子高兴了,哪天喝酒碰到张浩杰给他美言几句。”
    一听这话,几个白役还只是不明觉厉,那个正役的心里就扑通扑通乱跳了。张浩杰是谁啊?那可是府中大老爷的得用长随啊,府中捕头大爷都得听话的人,却只能和这少爷的仆从把酒言欢,妈妈的,这是哪家少爷游戏风尘啊?连忙躬身答道,“回少爷的话,仓城就在东门外浏河边,原是永乐年间郑公公下南洋准备的粮仓,面积巨大,后来户部用作槽粮的转运库,也空了不少,仓丁们闲来无事,就聚集着玩耍,仓大使慈悲,专划了几个仓出来,只要不酗酒带火,也就不管了。城中好赌之人也有常去的。”
    “嗯,答得不错,柴富,打赏。”柴炅没打算自己摸钱,在王家安顿以后,他便和柴富商量好,银两都在他身上,铜板都放柴富那里。
    听到这话,柴富自是明白,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塞到那正役捕快手上。又道:“你们谁愿意带路,少爷另行有赏。”
    几个白役听了,都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还没有失去心智,都把正役看着。
    正役也想去啊,怎奈还有公事在身,只能不甘的对已经收好铁尺的挨打白役道:“孙二,你去给少爷带路,”孙二忙屁颠颠的跑到柴富面前摊手道,“富大爷,这位少爷,请。”
    柴富恼怒这侧佬(蠢货)拎发淸(搞不清情况),正想发火,却见柴炅已经朝王家走去,忙和唐建跟了上去。孙二向正役拱拱手,连忙也跟了上去。
    正役捧着钱傻傻的望着,只见王家门口王家二房大少爷刚送人远行准备回府,却见那少爷走近,急迎了上去,与那少爷攀谈起来,隐约见王家大少爷神色自然欣悦。那王家乃是本县首富,大少爷又是姑苏府学秀才,还院试拿了第一,已是他惹不起的人了,那少年能与他平等交谈,又能弱到哪里去?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幸好刚才没得罪,忙叫人帮着把铜钱收了,匆匆进了衙门。
    那边王锡爵却是在热情的问柴炅意欲何往?柴炅只好说是想四处走走,王锡爵很是热情的介绍太仓风景,什么郑和阅兵台,什么墨妙亭,海宁寺,还要让王福带路,柴炅忙说衙门安排了人带路,便让孙二见礼,孙二忙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行礼,差点跪下,眼前这位可是本州第一才子,家里又是全州第一富户,将来一定会加官进爵的,平日里哪能如此当面的。王锡爵不以为意的看他一眼道:“此乃吾家贵宾,可要好生侍候,不要丢了本州的颜面。”
    孙二忙道不敢不敢,其余话便说不出来。
    王锡爵也不与他啰嗦,叫过王福赏了他一些铜钱,便与柴炅又说了两句,转身进府。
    有了王锡爵的背书,孙二更是毕恭毕敬,一路上介绍个不停,连自己的私事都说了个彻底,反倒是让这寻人之行有了踏春寻芳的味道。
    出了北门,沿着浏河向东北方向前行里许,便看到一大片的圆形尖领建筑被一道围墙包围着。柴富嘀咕道,“这怎么进去啊?”孙二马上谀笑着回答:“富大爷放心,我知道小门在哪里。”唐建担忧少爷,便猛拍了他一下,“还不快带路。”
    没走到近处,孙二领着三人下了河堤,堤下隐约有一条小路向前延伸,在围墙和河水间向前蔓延。大约前进了十来丈,到了一处肮脏邋遢之所,几块石头堆砌到墙根处,上面有一个窄门,看来原本是倒垃圾的地方,屋后隐隐有人声。孙二止住脚步,熟练的在门板上敲打了几下:“哒,哒哒,哒哒哒……”然后又一个循环,门后有人问是谁?孙二答道:“我孙二呢!刘三郎在不,快开门。”
    一声吱呀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打量了一下柴炅等人道,“这谁呀。”孙二回道:“毗陵来的柴少爷,闻得此处好耍,特来看看。”那人一边开门一边嘀咕,“那刘三郎带来个毗陵唐少爷,你又带来个毗陵柴少爷。”
    唐建听了便有些激动,柴富不动声色的拍拍他肩膀,他这才镇定下来,跟着柴炅踏上石块进了门。
    这一进门,柴炅愣住了,倒不是看到了唐鹤征,而是看到一个棚子下唐鹤征和三个人围住一张桌子,每人面前十来个木块,桌子中间还有反扣的两长叠木块和几十张翻开的木块。除此以外,棚里还有四五张桌子,围着一些仓丁,士兵模样的人以及一些闲人,桌面上都是类似的模样。这哪里是什么仓储重地,分明是个麻将馆嘛。
    第十六章 麻将的诞生(中)
    唐建刚想开口唤少爷,柴炅挥手止住他,轻轻走到唐鹤征身后看起牌来。开门的仓丁正要说话,早有准备的柴富抓了小把铜钱放到他面前,刘二也对他挥挥手,他便会意的接了铜钱走开了。
    刘二悄声给柴炅介绍:“这博戏名为麻雀,据传是永乐年间,为了郑公公下西洋的事在此兴建粮仓,此地麻雀成灾,仓大使便令仓丁们捉麻雀,按麻雀脚的数量奖赏,仓丁们便用竹筒驱打麻雀,或者用一种竹编长筒诱捕麻雀,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就发明了这个博戏,这一百多年下来,就形成了现在这模样。”
    “哦?”柴炅想起后世说法与这略有出入“不是说筒代表火枪吗?”
    刘二想想回道:“少爷说的是火铳吧?火铳管的那么严,火药那般精贵,怎么可能拿来打麻雀,何况我朝说起火铳都是论杆的,少爷说筒,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时唐鹤征正玩的聚精会神,虽然觉察到后面多了人,却哪管后面站的是谁,刘二继续介绍,“这博戏一共一百四十四张牌,基本牌有筒索文三种数牌分别从一到九各有四张,共计一百零八张,东南西北风各四张共十六张。”
    “这什么都没有的牌是什么?”
    “这个叫官牌,一共四张,他们说官爷说话没边没际的。”
    “那这百搭牌是啥意思?”
    “他们是说干了也白干了,也有四张。”
    “哦,这个红中就不是打中的意思?”
    “嗯,每次朝廷派大官来,都是身着红袍,被一群小官围在中间。”
    “哦,那这發就是发财的意思,白框的就是啥都没框着。”
    “少爷英明!”
    “吾英明个**!”柴炅想着后世的麻将配置,发现少了季节牌春夏秋冬和花牌梅兰竹菊,不过暂时也不好表露出来。
    显是看摊子的开门仓丁旁边站着,哪一桌胡了,便去从赢家手里拿走一文钱。两三把牌下来,柴炅不由得感叹,唐鹤征真没有麻将的天分,什么盯上家卡下家防对家的概念一点都没有,只是顺着牌多牌少凑牌,完全是个新手。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把手里的铜钱输个精光,扭头对下手的刘三郎说“且借我200文钱,回去后便还你。”那刘三郎道,“哎呀唐少爷,你只让我带你来此,你看我也输了,哪还有钱借你啊。”
    唐鹤征也不知是否输红了眼,一把抓过刘三郎面前的一堆铜板,“就借这么多了。”
    “哟!”那刘三郎站起来揶揄道:“唐少爷,你们毗陵人输了就抢的啊?”周围几个明显是白役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时他看到孙二在旁,不由楞了一下,却没有当一回事,伸手想抓唐鹤征衣领,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出,将他手腕擒住,反压他坐到座位上。唐鹤征抬头一看,却是柴富,便有些欣喜,正要说话,柴炅一手按住他,一手将那堆铜钱推回刘三郎面前,又将一个银角子丢在桌上,对众人拱手道“我这位哥哥刚才所为确实不妥,给大伙儿陪个不是,这点银子就请大伙儿买点酒喝。”棚里的人大多愣住,有几个还真捧手还礼。
    柴炅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已时,鄙人再来此与各位请教。刘正役,不知可否?”刘三郎欲要挣扎起身,背后柴富却如泰山一般紧压着,他只得坐着道,“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柴炅又拱拱手,拖着唐鹤征从窄门里出了围墙。孙二忙也拱拱手,和唐建一起跟着出门,柴富这才松开刘三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出门。
    几个白役拿出铁尺,走到刘三郎面前:“三哥……”意思是要追上去。刘三郎止住道:“不必,孙二那厮像条狗一样跟着,还一直给我打脸色,先回去问个明白再做打算。”便拿起那银角子辨识起来。众人这才将铁尺收起,讨论起这银角子有几钱几厘。
    离了仓城,柴炅也不说话,只是一路疾行,唐鹤征一个劲的求柴炅不要将此事告诉唐顺之,柴炅没有答话,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声赶路。
    一直到了王府门前,柴炅这才开了口,却是叫过孙二,赏了他一两银子。孙二喜出望外,他只是白役,没有工食银,平时只靠跟着正役四处奔走捞点油水,也就比村痞闲汉好点,而刘三郎那般正役,官面上的收入,也不过一年六两工食银而已。
    他赶紧躬身行礼,正想是不是得下跪谢赏,却听见一阵脚步想起,抬头一看,柴炅几人正走进王府,门前几个王家家丁都在躬身相迎。他只得回了衙门。
    进了快班房,几个平日相善的白役都围上来问情况,孙二自是大吹特吹,俨然如见了微服私访的魏国公一般。他知道他们几个都不是跟刘三郎的,又知道自己老大对他不满,说起刘三郎受窘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三郎忽地马着脸从门外进来,直走到孙二面前,“那几个毗陵人干什么的?住哪里?”
    孙二嬉皮笑脸道,“做啥的我不清楚,住在州桥王家,王家奉如上宾,快去吧。”
    刘三郎惊愕道:“那个太原王家?”
    “对啊,不是冠盖太仓的牌楼琅琊王家,也就一商贾之家了。”
    先前议论的白役们都阴笑着,刘三郎却马着脸带着自己手下出了门,当然,他不是去找柴炅了,太原王氏对南都大员们或许是商贾之家,可对他这个层面就不是能招惹的了,何况还有王锡爵这个院试第一的加成……不过,既然不能阴招,明日牌桌上却要看他有何能耐。
    这时柴炅已经回到自己屋中,如成人般坐在椅上。柴富和唐建只是垂手侍立,唐鹤征虽有座位却是没法坐着,搔头弄脑的站住柴炅身旁,他可是知道万一小师弟告诉了父亲自己的行径会是什么后果,他想再求求师弟,可旁边有唐建柴富看着,他终究碍不下面子。
    柴炅瞪了他一眼,转问柴富:“你那里还有多少铜钱?”
    柴富略为思索下答道:“前日和少爷分账时共有三贯又三百文,这几日王府盛待,都没用什么钱,就今日少爷说赏那几个衙役大约花了五百文上下,大概还有两贯又五百文左右。”
    “你和唐建去找王喜他们,再换三贯铜钱来。”柴炅摸出三两银子递给柴富。
    “是。”柴富接过银子,就拉着还没搞懂情况的唐建出了门。
    柴炅这才又摸摸放钱的腰包,里面大约只有三两不到的银子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仓丁们的原始麻技实在没法和后世积累近五百年的牌技比较,后世的他虽然不是千王圣手,多少也在麻坛历经风雨过的。
    唐鹤征十分生硬的端茶给柴炅:“师弟啊……这个……喝茶喝茶……”
    “总共输了多少钱?”柴炅故意马着脸。
    “吾也就昨天在街上瞎逛,听那刘三郎说起才去的,也就输了五两银子。”唐鹤征毫不在意金额大小,他更担心的是唐顺之的反应。
    “先生就给了你十两银子,你两天输了五两?”柴炅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明明看桌面上也就一文的码子。看来多半是中了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就是花来花去的,钱就没了。”唐鹤征还在叫屈。
    “行了,我知道了。”柴炅有些头疼,拿这大师兄小朋友还真没办法,只好给他说了些麻将桌上盯人换牌,做牌诈人的事情,唐鹤征这才恍然大悟,连骂刘三郎不是东西。
    柴炅先是找徐时行借了十两银子,徐时行不虞有他,不但借了,还问他够不。柴炅又带着柴富出门到牌楼那里的琅琊王家找到王世懋借三两银子,王世懋先是有些诧异,柴炅言说归去时欲在姑苏城里给荆川先生买点礼物,王世懋闻言大夸柴炅至孝,慨然解囊掏了五两银子,直劝柴炅敬师不可吝啬,还请他明日与徐时行来家里再论春秋。
    出了牌楼王家,柴富问是钱不够吗?不够他去找人借点,柴炅有些诧异他在太仓还有朋友,不过还是谢绝了。他哪里是担心钱不够用,只是想起后世里看过美夷卡耐基的两句话:帮助过你的人,更有可能帮助你;小小的求助于别人,更容易建立友谊。
    两人在一家打着“三宝爊鸡”的小店里用了晚食,正准备回王家,迎面走来一队衙役,正是孙二所在那伙,见得柴炅主仆二人,都笑着迎了上来。
    柴炅心头一动,迎上回礼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了,在下张龙,太仓州快班经制正役。”那正役此时有些受宠若惊了,孙二可没把事情与他少说。
    “张正役今时可是巡夜?”当时江南倭乱,近日又传警讯,州中自是日夜巡查。
    “是,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张龙此时很是谦卑。
    “明日张正役想来应该休息,不知可否有兴趣去仓城玩玩?”
    “敢不从命。”张龙正愁没办法亲近这位有钱据说又有关系的公子呢。
    柴炅便笑着将张龙拉到一旁言僻静处说了许久,又掏了二两银子给他,张龙更是放心,连连应诺,直待主仆二人转过街头不见,这才依依不舍的带着白役们继续巡逻。
    两人回到王府,先去灵堂上了香,却没见到王梦禄,进到屋中,却见唐鹤征陪着王梦禄在屋里等着,原来王梦禄已经守了七日,今夜已可休息,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柴炅有些叹服唐鹤征的处世能力,王梦禄都这样了也没看见,忙上前行礼,“师兄如此疲惫,怎的还不休息,可有要事?”王梦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说是没甚事,只是想念师兄弟,过来看看。柴炅忙唤旁边的王喜唐建扶着王梦禄归屋休息。
    这时柴富打了洗脸水回来,柴炅却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唐鹤征这样做,怎不让王家老大老二疑心唐门要介入王家事务?老师肯定不会这么想的,那么最后倒霉的不就是王梦禄?
    思来想去,柴炅没有洗漱,又去了灵堂。
    堂中其他诸人都已下去休息,只有王家两兄弟在窃窃私语,见柴炅进来有些愕然。柴炅佯作不知,又给灵枢行了礼,这才与王家兄弟说话。他当然不会明说唐门不会帮王梦禄介入家族事务,只是大谈王梦禄和师兄弟感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还编纂了几个王梦禄重孝重悌的事迹,以及暗示了老师纠结于赵文华邀请的纠结,两兄弟的表情这才轻松下来,齐声称颂荆川先生气节无双,教导有方,又道柴兄弟多留几日,待先考上山归灵后再与盛待。柴炅这才告辞离去。





    第十六章 麻将的诞生(中)
    唐建刚想开口唤少爷,柴炅挥手止住他,轻轻走到唐鹤征身后看起牌来。开门的仓丁正要说话,早有准备的柴富抓了小把铜钱放到他面前,刘二也对他挥挥手,他便会意的接了铜钱走开了。
    刘二悄声给柴炅介绍:“这博戏名为麻雀,据传是永乐年间,为了郑公公下西洋的事在此兴建粮仓,此地麻雀成灾,仓大使便令仓丁们捉麻雀,按麻雀脚的数量奖赏,仓丁们便用竹筒驱打麻雀,或者用一种竹编长筒诱捕麻雀,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就发明了这个博戏,这一百多年下来,就形成了现在这模样。”
    “哦?”柴炅想起后世说法与这略有出入“不是说筒代表火枪吗?”
    刘二想想回道:“少爷说的是火铳吧?火铳管的那么严,火药那般精贵,怎么可能拿来打麻雀,何况我朝说起火铳都是论杆的,少爷说筒,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时唐鹤征正玩的聚精会神,虽然觉察到后面多了人,却哪管后面站的是谁,刘二继续介绍,“这博戏一共一百四十四张牌,基本牌有筒索文三种数牌分别从一到九各有四张,共计一百零八张,东南西北风各四张共十六张。”
    “这什么都没有的牌是什么?”
    “这个叫官牌,一共四张,他们说官爷说话没边没际的。”
    “那这百搭牌是啥意思?”
    “他们是说干了也白干了,也有四张。”
    “哦,这个红中就不是打中的意思?”
    “嗯,每次朝廷派大官来,都是身着红袍,被一群小官围在中间。”
    “哦,那这發就是发财的意思,白框的就是啥都没框着。”
    “少爷英明!”
    “吾英明个**!”柴炅想着后世的麻将配置,发现少了季节牌春夏秋冬和花牌梅兰竹菊,不过暂时也不好表露出来。
    显是看摊子的开门仓丁旁边站着,哪一桌胡了,便去从赢家手里拿走一文钱。两三把牌下来,柴炅不由得感叹,唐鹤征真没有麻将的天分,什么盯上家卡下家防对家的概念一点都没有,只是顺着牌多牌少凑牌,完全是个新手。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把手里的铜钱输个精光,扭头对下手的刘三郎说“且借我200文钱,回去后便还你。”那刘三郎道,“哎呀唐少爷,你只让我带你来此,你看我也输了,哪还有钱借你啊。”
    唐鹤征也不知是否输红了眼,一把抓过刘三郎面前的一堆铜板,“就借这么多了。”
    “哟!”那刘三郎站起来揶揄道:“唐少爷,你们毗陵人输了就抢的啊?”周围几个明显是白役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时他看到孙二在旁,不由楞了一下,却没有当一回事,伸手想抓唐鹤征衣领,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出,将他手腕擒住,反压他坐到座位上。唐鹤征抬头一看,却是柴富,便有些欣喜,正要说话,柴炅一手按住他,一手将那堆铜钱推回刘三郎面前,又将一个银角子丢在桌上,对众人拱手道“我这位哥哥刚才所为确实不妥,给大伙儿陪个不是,这点银子就请大伙儿买点酒喝。”棚里的人大多愣住,有几个还真捧手还礼。
    柴炅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已时,鄙人再来此与各位请教。刘正役,不知可否?”刘三郎欲要挣扎起身,背后柴富却如泰山一般紧压着,他只得坐着道,“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柴炅又拱拱手,拖着唐鹤征从窄门里出了围墙。孙二忙也拱拱手,和唐建一起跟着出门,柴富这才松开刘三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出门。
    几个白役拿出铁尺,走到刘三郎面前:“三哥……”意思是要追上去。刘三郎止住道:“不必,孙二那厮像条狗一样跟着,还一直给我打脸色,先回去问个明白再做打算。”便拿起那银角子辨识起来。众人这才将铁尺收起,讨论起这银角子有几钱几厘。
    离了仓城,柴炅也不说话,只是一路疾行,唐鹤征一个劲的求柴炅不要将此事告诉唐顺之,柴炅没有答话,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声赶路。
    一直到了王府门前,柴炅这才开了口,却是叫过孙二,赏了他一两银子。孙二喜出望外,他只是白役,没有工食银,平时只靠跟着正役四处奔走捞点油水,也就比村痞闲汉好点,而刘三郎那般正役,官面上的收入,也不过一年六两工食银而已。
    他赶紧躬身行礼,正想是不是得下跪谢赏,却听见一阵脚步想起,抬头一看,柴炅几人正走进王府,门前几个王家家丁都在躬身相迎。他只得回了衙门。
    进了快班房,几个平日相善的白役都围上来问情况,孙二自是大吹特吹,俨然如见了微服私访的魏国公一般。他知道他们几个都不是跟刘三郎的,又知道自己老大对他不满,说起刘三郎受窘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三郎忽地马着脸从门外进来,直走到孙二面前,“那几个毗陵人干什么的?住哪里?”
    孙二嬉皮笑脸道,“做啥的我不清楚,住在州桥王家,王家奉如上宾,快去吧。”
    刘三郎惊愕道:“那个太原王家?”
    “对啊,不是冠盖太仓的牌楼琅琊王家,也就一商贾之家了。”
    先前议论的白役们都阴笑着,刘三郎却马着脸带着自己手下出了门,当然,他不是去找柴炅了,太原王氏对南都大员们或许是商贾之家,可对他这个层面就不是能招惹的了,何况还有王锡爵这个院试第一的加成……不过,既然不能阴招,明日牌桌上却要看他有何能耐。
    这时柴炅已经回到自己屋中,如成人般坐在椅上。柴富和唐建只是垂手侍立,唐鹤征虽有座位却是没法坐着,搔头弄脑的站住柴炅身旁,他可是知道万一小师弟告诉了父亲自己的行径会是什么后果,他想再求求师弟,可旁边有唐建柴富看着,他终究碍不下面子。
    柴炅瞪了他一眼,转问柴富:“你那里还有多少铜钱?”
    柴富略为思索下答道:“前日和少爷分账时共有三贯又三百文,这几日王府盛待,都没用什么钱,就今日少爷说赏那几个衙役大约花了五百文上下,大概还有两贯又五百文左右。”
    “你和唐建去找王喜他们,再换三贯铜钱来。”柴炅摸出三两银子递给柴富。
    “是。”柴富接过银子,就拉着还没搞懂情况的唐建出了门。
    柴炅这才又摸摸放钱的腰包,里面大约只有三两不到的银子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仓丁们的原始麻技实在没法和后世积累近五百年的牌技比较,后世的他虽然不是千王圣手,多少也在麻坛历经风雨过的。
    唐鹤征十分生硬的端茶给柴炅:“师弟啊……这个……喝茶喝茶……”
    “总共输了多少钱?”柴炅故意马着脸。
    “吾也就昨天在街上瞎逛,听那刘三郎说起才去的,也就输了五两银子。”唐鹤征毫不在意金额大小,他更担心的是唐顺之的反应。
    “先生就给了你十两银子,你两天输了五两?”柴炅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明明看桌面上也就一文的码子。看来多半是中了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就是花来花去的,钱就没了。”唐鹤征还在叫屈。
    “行了,我知道了。”柴炅有些头疼,拿这大师兄小朋友还真没办法,只好给他说了些麻将桌上盯人换牌,做牌诈人的事情,唐鹤征这才恍然大悟,连骂刘三郎不是东西。
    柴炅先是找徐时行借了十两银子,徐时行不虞有他,不但借了,还问他够不。柴炅又带着柴富出门到牌楼那里的琅琊王家找到王世懋借三两银子,王世懋先是有些诧异,柴炅言说归去时欲在姑苏城里给荆川先生买点礼物,王世懋闻言大夸柴炅至孝,慨然解囊掏了五两银子,直劝柴炅敬师不可吝啬,还请他明日与徐时行来家里再论春秋。
    出了牌楼王家,柴富问是钱不够吗?不够他去找人借点,柴炅有些诧异他在太仓还有朋友,不过还是谢绝了。他哪里是担心钱不够用,只是想起后世里看过美夷卡耐基的两句话:帮助过你的人,更有可能帮助你;小小的求助于别人,更容易建立友谊。
    两人在一家打着“三宝爊鸡”的小店里用了晚食,正准备回王家,迎面走来一队衙役,正是孙二所在那伙,见得柴炅主仆二人,都笑着迎了上来。
    柴炅心头一动,迎上回礼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了,在下张龙,太仓州快班经制正役。”那正役此时有些受宠若惊了,孙二可没把事情与他少说。
    “张正役今时可是巡夜?”当时江南倭乱,近日又传警讯,州中自是日夜巡查。
    “是,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张龙此时很是谦卑。
    “明日张正役想来应该休息,不知可否有兴趣去仓城玩玩?”
    “敢不从命。”张龙正愁没办法亲近这位有钱据说又有关系的公子呢。
    柴炅便笑着将张龙拉到一旁言僻静处说了许久,又掏了二两银子给他,张龙更是放心,连连应诺,直待主仆二人转过街头不见,这才依依不舍的带着白役们继续巡逻。
    两人回到王府,先去灵堂上了香,却没见到王梦禄,进到屋中,却见唐鹤征陪着王梦禄在屋里等着,原来王梦禄已经守了七日,今夜已可休息,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柴炅有些叹服唐鹤征的处世能力,王梦禄都这样了也没看见,忙上前行礼,“师兄如此疲惫,怎的还不休息,可有要事?”王梦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说是没甚事,只是想念师兄弟,过来看看。柴炅忙唤旁边的王喜唐建扶着王梦禄归屋休息。
    这时柴富打了洗脸水回来,柴炅却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唐鹤征这样做,怎不让王家老大老二疑心唐门要介入王家事务?老师肯定不会这么想的,那么最后倒霉的不就是王梦禄?
    思来想去,柴炅没有洗漱,又去了灵堂。
    堂中其他诸人都已下去休息,只有王家两兄弟在窃窃私语,见柴炅进来有些愕然。柴炅佯作不知,又给灵枢行了礼,这才与王家兄弟说话。他当然不会明说唐门不会帮王梦禄介入家族事务,只是大谈王梦禄和师兄弟感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还编纂了几个王梦禄重孝重悌的事迹,以及暗示了老师纠结于赵文华邀请的纠结,两兄弟的表情这才轻松下来,齐声称颂荆川先生气节无双,教导有方,又道柴兄弟多留几日,待先考上山归灵后再与盛待。柴炅这才告辞离去。





    第十七章 麻将的诞生(下)
    翌日清晨,早食毕,柴炅淡淡的和徐时行说师门有事与唐鹤征出去一趟,请他代与王世懋说声道歉,徐闻是师门之事,也不好同行,只好在屋里等待王世懋。
    柴炅四人在王喜的陪同下出了太仓州,直接到了浏河码头,他昨日傍晚便让柴富和王喜谈好,今早安排好船只去郑和阅兵处看日出。王喜知他二人是三少爷师兄弟,家中又有现成船只,自是无有不依。
    因为只是到刘家港,不过长江,王喜就准备了一条太仓常见的内河敞篷船,经过仓城时,柴炅便让把帘子放下,王喜虽然不解,还是依言放下了布帘。
    沧桑百余年,昔日栉比鳞差,帆樯云集的刘家港已经今非昔比,曾经的港口码头都淤积泥沙,只是勉强梳理出一个小小河道让槽船通行,岸上一个古台说是郑和阅兵台,遗留一丝往日辉煌。
    柴炅此来,一是填补后世没空瞻仰郑和的遗憾,二是故意拖延时间,给刘三郎和那帮仓丁们一点心理压力,故此也没有什么伤怀感昔,只待东方朝阳彻底出了水平面,便命船夫回航。
    刘家港离太仓城很近,来回也不过二十余里,一路无题,看到仓城码头,柴炅又让王喜放下布帘,问他现在什么时辰,王喜回话说是过了已时四刻,柴炅让他跟船回去,只说自己和唐公子在太仓城外转一转,过了仓城便寻一处靠岸和唐鹤征三人上了岸。看王喜远去,让唐建使劲揉唐鹤征额头,也让柴富揉自己的额头,不一会两人都有点脸色红润,头脑发晕,柴炅又叮嘱了三人许久,让柴富去买昨日的三宝爊鸡,自己这才带着唐家二人去寻了仓城入口。
    进门甫一站定,却见昨日赌棚下空着两三张桌子,一张桌上两个人坐着,身后都是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是刘三郎,一个人身后有昨日开门仓丁,应是仓丁头目。远处两张桌子分别是张龙一伙子和几个卫所兵,只是没有孙二的影子。
    柴炅淡然一笑,坐在了刘三郎和那仓丁头目(以后简称仓头)中间,道:“不知今日要如何玩法?”
    刘三郎与那仓头对视一眼道:“一筹五文如何?”他们是商量过的,平日里他们都是一文为筹,报五文却是想看柴炅的反应。
    柴炅揉揉额头,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五文?好吧,还是第一次玩这玩意。”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随意,还有点没精打采的感觉。
    “这个?”刘三郎迟疑着看仓头,这五文钱可不是小数目,他现在的正薪一日还不到二十文,更是仓丁杂役们一天的生活费了。
    “哎哟,这位公子怎不就坐呢?”仓头问旁边站着的唐鹤征。
    唐鹤征也想啊,可昨日柴炅专门和他谈了许久,叫他今日绝对不准上桌,否则就把昨日那事告诉老师和关四郎。尼玛告诉父亲已经够了,还要告诉关四郎,那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唐鹤征只当没看见,怯懦的看了柴炅一眼,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佯做补睡。
    “我这位哥哥今天就不上了,免污两位法眼。”柴炅懒洋洋的摸出一个腰包把玩着,里面银子哗啦作响。
    刘三郎和那仓头都有了贪婪的神色,各自回头想从自己手下选个人上来。
    “两位,这不大好吧?”柴炅轻蔑的笑了笑,“他们能有多少钱财?”
    “公子的意思是?”两人知道柴炅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也没脸再选下去。
    “你们那边的,谁有兴趣上来凑个角子?”柴炅突然扬首高声问远处两桌人。
    几个卫所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早有准备的张龙把牌一推,“不与你们这帮侧佬(笨蛋)玩了,那个小鬼头,耷耷(爸爸)与你玩玩。”然后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坐在剩下的位置上。
    这世的柴炅不懂啥意思,后世的柴炅多少也明白其中含义,好歹太仓也是他的管区,不过这话本身是昨夜他让张龙如此说的,自然佯装不懂,不动声色道,“好啊,既然人来齐了,就开始吧。”几人不再言语,纷纷开始砌牌。
    整个上午,一个来时辰,柴炅装出一副富家少爷的模样,一直是无所谓的样子,抓痒挠骚动个不停,只是牌运不大好,技术从生到熟,却又贪大图全,基本没有和牌,换了两次唐鹤征上桌,也是马上又换上阵来,只是桌上的铜钱越来越少,柴炅开始骂起脏话来。。
    眼看着铜钱要输光,所有人都看着柴炅脸色铁青,摸了几次腰包。这时柴富拎着两只爊鸡和两壶酒来,柴炅骂他姗姗来迟,让他把身上铜钱都拿出来。柴富很是犹豫,哆嗦了一阵才把钱拿出来。几千枚铜钱亮花了许多人眼睛。
    结果午正初刻刚过,那堆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三个小堆摆在其他三家面前。大约算下来,柴炅小上午就输了七贯多(唐建也掏了两贯出来),其他三家每个人都赢了两贯多。
    “提福双气里(不爽快)”柴炅骂了句毗陵土话,一把将牌都推到牌中间,“先吃饭,吃了再玩,谁也不准走。”然后碰的一下,把腰包摔在桌上,转身和唐鹤去了旁边一个桌子,那里柴富和唐建已经摆好鸡肉,盛好酒杯。
    一见他转身,柴富迅速抓起腰包,狠狠的看了刘三郎两眼,跑到柴炅面前躬身递上,“少爷,别赌了,吃了饭咱们就回去吧,我们就靠这点银子回毗陵了。”柴炅一把抓过腰包塞进腰间,骂骂咧咧道:“你个昂三货(傻瓜),就算我输光了,他王家还让我乞讨回去?就算他不给,走几十里到了姑苏,他长周徐家还短了你盘缠?”
    唐鹤征刚啃了根鸡腿,也含含糊糊道,“就是,就算徐家不管,难道文衡山爷爷还肯看我受穷?”然后喝干酒杯,示意唐建倒酒。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吃喝起来,一边谈起捉虫斗鸡的事来,丝毫不在乎牌局输赢。
    剩下三人貌似闲谈,却均是竖着耳朵听着柴唐二人的谈话。
    突然,柴炅叫柴富过去,低语了几声,柴富便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把一壶酒重重的砸在桌面上道:“少爷说,既然在一起玩牌,那就是狐朋…….麻友,请你们喝个酒了。”然后然后转身离开。
    桌上三人互视一眼,都隐隐的笑了一下,吆喝手下去准备吃的,然后就着酒,聊起倭情艳事来。刘三郎忽然道,“张龙,怎么不见往日跟着你那个孙二呢?”
    张龙冷哼一声道:“昨夜巡逻后喝酒便不见他,到如今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里捞蟹(找女人)去了。你关心他作甚?”
    “哦,平日常见他跟着你。”刘三郎没提昨日见过孙二的事。
    三人便不再说具体事,只管喝酒吃饭说些闲事。
    两桌都吃的不快,还是赶在未时来临前结束了饭局,重新坐上了桌面,见他们三人不知何时换了位置,刘三郎和那仓头相邻,柴炅拎出腰包摇了两下,皱眉道:“不行,我要叫方位。”
    三人不解,柴炅选出东南西北四个风,两手抹了几下,然后拿起骰子丢了下去,是六,按后世的习惯,应该是柴炅的下位为东吧,柴炅毫不客气的指了指自己下家的张龙道,“你选牌”,张龙选了个东风,然后示意对家刘三郎让位,然后自己选了张牌,是“西风”,自己就直接坐到张龙空下的位置,然后刘三郎二人分别坐到了南北的位置。三人都觉得有些玄妙,却没有多想。
    选定位置,那就换铜钱开始玩吧,银子就免谈了,整个场子里除了柴唐二人,都不是玩银子的主。柴炅掏出银子,似乎想和人换铜钱,却道“这五文玩着不带劲,就十文一筹如何?”说话后,大有不玩就走的架势。
    三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还是张龙先发言:“小鬼头出趟呢(小孩子玩大场面呢),白相(玩)。”
    “来赛格(可以)”刘三郎和那仓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好勒,吾这里五两银子,一两换一千一百文,谁换?”柴炅从腰包里摸出一个银锭。
    现今的银钱兑换率接近一两换一千二百文铜钱了,这一换,就有五百文利润啊,张龙和刘三郎想想自己铜钱的数目,都只能失望的摇摇头,只有仓头想了想,点头同意后,对昨日看场的仓丁扬起了三个指头,那仓丁点点头后便离去,提了三贯铜钱来,加上仓头包里的铜钱,这才换了柴炅手里的银锭。
    牌局正式开始,头三把都没柴炅的事,反而承受了两次放炮,一次自摸,面前的五千五百文转眼就只剩两千来文了,旁边的唐鹤征和柴富都有些红了眼。
    只有柴炅浑然不当回事,继续抓骚挠痒。
    第四把牌,柴炅终于开胡了,他一鸣惊人,做出一个门清清一色自摸,每人收了四百八十文铜钱。从此以后,柴炅一发不可收拾,连胡了七八把,才止住了气势。
    张龙和仓头各胡了一把后,柴炅又是连胡了两三把,把仓头的铜钱清了零,张龙和刘三郎手上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铜钱,没奈何,仓头又让仓丁去搬了五串铜钱来。
    不一会,张龙和刘三郎都输光了铜钱,只好掏银子买铜钱。
    仓头也卖了二千二百文铜钱给张龙,然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把银子还给了张龙。
    以后的局势基本就是柴炅胡牌为主,其他三人偶尔胡牌,即使刘三郎和仓头轮流喊换方位也止不住颓势。
    不知不觉到了日落月起掌灯的时候,柴炅是大获全胜。五两银子拿回不说,柴富和唐建单是穿铜钱就忙得满头是汗,唐鹤征揣了十两银子也惊喜莫名的满头是汗,面前还摆着一大堆铜钱。其他三人就张龙吐出上午赢利勉强算是保本,仓头输了五两银子,十来贯铜钱就不说了,刘三郎不仅输了近三贯铜钱,五两银子,还欠下了柴炅十五两银子的债务写了欠条。
    柴炅懒洋洋的站起来道,“不玩了,好歹住别人家里。”
    “不行,你们不能走”刘三郎咬牙切齿道,“输家不松口,赢家不准走。”
    “呵呵,你还拿得出钱吗?”唐鹤征冷笑两声,“行啊,只要你还了欠账,拿得出现钱来,我们陪你玩就是。”
    “张哥,还请你英雄救急了。”刘三郎输的不择对象了。他不指望仓头,仓头也是大输家。
    “老刘啊,我也是输家啊,牌桌子上还能借钱吗?”张龙冷冷的回绝。
    看着柴炅慢吞吞的起来往外走,刘三郎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后面围观的卫所兵挥挥手。
    几个卫所兵拿着刀枪围了上来,一个小旗喊道,“站住,你等擅入仓城重地,疑是倭寇奸细,还不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柴富把几贯铜钱在脖子上挂好,冷笑着掏出一张纸提到那小旗面前:“识字吗?不识字的话,叫俞大强来给你解释一下?”
    那小旗虽然不识字,但是纸上红彤彤的总兵印章和俞字还是很熟悉的,只看字心里便已经冷了,准备挥手回撤,再听到俞大强三字,知道那是大帅亲军出身的,便连忙道“俞百户啊,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告辞告辞。”忙招呼几个卫所兵撤离,一溜烟跑了。刘三郎顿时瘫倒在地,知道自己彻底砸在了鹅卵石上。
    柴炅对仓头道,“你们也是可怜人,也罢,我就与你做个生意吧,如果你愿意,桌上的铜钱都归你了。”
    这桌上的铜钱怎么也得五贯起,对以前的仓头也不算小数目,他不由连连点头。
    柴炅道:“自即日起,吾在太仓州以外地域可以销售使用麻雀,嗯就叫麻将,你看可否?”
    仓头连连点头,他心里想,这还是事吗?哪知道后世的柴炅多少有品牌意识,有区域销售权的意识,更是想给他留点元气。
    柴炅又道:“最后给你点建议,这个索改成条,文改成万,官牌改成春夏秋冬,百搭改成松梅竹菊,你看如何?”
    仓头只盯着那堆铜钱拼命点头。
    “那就这样吧,吾回了。”柴炅把五两银子扔进腰包,手边的零散铜钱也扔进铜钱堆里,招呼柴富等人走人。
    仓头眼睛顿时亮了,忙抢过旁边的灯笼呈给柴富,另外拿了一个灯笼,一直送到仓城墙外,“公子慢走,有空再来……”







    第十八章 下葬
    出了仓城行得数十丈,夜色已经开始昏暗,不过柴富和唐建丝毫不在意,兴奋的护持着自家公子。一个灯笼迎面而来,却是孙二,走近了连连对柴炅作揖,柴炅道:“无需停留,且回城中等候张龙。”
    于是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太仓城,此时城门已经上锁,不过孙二已经安排,只是到门前拍了两下手,便有能承两三人的大箩筐放了下来,孙二和柴炅先上,然后唐鹤征与唐建柴富也被吊了上去。
    柴炅让柴富扔了一吊钱给那守兵小旗,几个守兵更是高兴的喜出望外,连声对柴炅道谢。保证等会张衙役归来绝无问题,请柴炅等人到城楼里休息。
    不一会,张龙等人也上了城,与柴炅等人汇合后一起下了城墙。
    一边向王府走着,众人一边喜笑颜开的议论。张龙拿出二两银子欲还给柴炅,柴炅挥挥手拒绝:“就送与你了,今天配合的不错。”
    张龙嬉笑着把银子纳回腰间,正要说话,柴炅却从包里摸出三张纸塞到他手里道,“这是那刘三郎写的欠条,也送与你了。”
    “这如何使得,我岂不是比公子还赢得多了。”张龙大惊失色,要把那借条还给柴炅“何况如此一来,那刘三郎岂不怀疑公子和我串通坑他?”
    柴炅想了想也是,就把借条收了回来:“明日吾托王家家人送到快班,当面交予你,他就没心思了。”
    “另外,孙二奔波辛苦,要回钱后,再分他一两吧。”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教你那些手段,忘了吧,不要害人害己。”
    张龙立刻答应道:“公子放心,小人对赌博也是深恶痛绝的。”
    柴炅说的手段,自是昨晚教张龙的后世作弊技法:1,手抓胳膊是条,左手伸几个手指头抓右臂,分别是1-5条,右手抓左臂分别是6-9条;2,手摸胸口是万,左手摸右胸几个手指头分别是1-5万,右手摸左胸分别是6-9万;3,手挠头是筒,左手挠头是1-5万,右手挠头是6-9万;4,手摸耳代表风,左手摸右耳是东风,摸左耳是南风,右手摸左耳是西风,右手摸右耳是北风;5,揉眼睛代表白板,捏鼻子表示發财,抹嘴巴表示红中;6,眨左眼表示以我为主,眨右眼表示以你为主……
    说完话,柴炅示意柴富拿了一吊钱给孙二,这才带人敲响了王家的大门。大门迅速打开,开门的是王喜,柴炅又让柴富拿了一吊钱给他,自己又掏出那三张借条让王喜明天辰时即送去衙门快班,王喜欣喜答应,说已经请三少爷吩咐厨房留了晚饭。
    四个人悄悄挤进柴炅的房间,统计今天的战果。今天准备的银钱且不计,总共投入九贯铜钱,五两银子,战斗下来全部收回,战果是:铜钱十三贯(送了三贯),现银十两,欠银十五两,最后柴炅买麻将销售权的二两银子几贯铜钱就不管了。
    柴炅拿出五贯铜钱摆到唐建面前道:“本钱两贯,嬴了三贯,本钱你就按规矩用,嬴的三贯是你的奖赏。师兄你看可行否?”
    唐鹤征当然没意见,他要学的可是《江湖豪侠传》里的仗义疏财,潇洒豪放。
    柴炅又拿出十两银子放到他手上:“五两是师兄的本金,回去没用完就还给老师,五两是师兄的盈利,你就自己安排吧。”唐鹤征乐呵呵的拿着银子傻笑,他对柴师弟是彻底的服气了,不仅给自己出气,给自己捞回了银子,还翻倍的赚了。
    现在还剩下铜钱十四贯,柴炅全推给了柴富,“你明日去寻人换了十两银子,和剩余的铜钱都放你那里,留在你那里备用。”柴富笑呵呵的接过,他不在乎这么点银钱,高兴的是少爷知道挣钱管钱了。
    最后柴炅命柴富唐建二人去厨房取菜,两人应声而去。
    唐鹤征道:“生亮,明日吾等再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一听这话,柴炅就不悦了,“师兄,久赌必输的,以后不要再赌了。”
    “你这么厉害,收拾他们也不在话下了。”
    “你真以为我是牌技好吗?那仓头和刘三郎明显又勾搭,要不是我和那张龙也提前做局,你以为会赢得那么容易?”
    “不是吧生亮?”唐鹤征非常惊讶:“我看你们出牌正经,没什么勾搭啊……”
    “都被你看出来了,那还叫做局吗?”
    唐鹤征不是呆蛮之人,瞬间便想到自己才学会三天,那仓头和刘三郎不知道浸淫多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沉默一会,柴炅道,“师兄,赌博这玩意,十赌九骗的,行走江湖,知赌不粘方为上策啊。”
    唐鹤征知道师弟是为自己好,只好点了点头。
    柴富和唐建抬了饭菜回来,两人简单吃了,各自安歇,柴富和唐建这才拿着各自铜钱,收拾了桌面才离去。
    以后几日,柴炅没有出门,不是与王锡爵兄弟徐时行等人谈经论举,就是和唐鹤征练习武艺,没有再出王家大门。
    此时柴炅的双刀技法,虽然并不是很娴熟,但是他作为唐家枪的创始人之一,对枪法的认识自然不是唐鹤征这个才开始接触基本枪法的新手可比,几日对练下来,靠双刀也占据了优势,让唐鹤征很是佩服。
    王喜去衙门送了欠条,说是少爷委托张龙代为催收,张龙自是理直气壮,逼得刘三郎东拼西凑,先还了五两,张龙亲自送到王府,柴炅不收,张龙怎么也不肯留下,柴炅只好要张龙承诺剩下银子不再送来,这才收下。
    王锡爵闻说有衙役入府,担心柴炅有事匆忙赶来,责问张龙究有何事,柴炅笑曰此人不错,元驭兄(王锡爵字)有机会不妨提携一二,王锡爵不禁多看了张龙一眼。张龙欣喜若狂,自己算是押对了宝,却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去,当即告辞。
    几日后,王家的奠期终于结束,灵枢起运到家族祠堂,停灵一日,接受家属亲友们最后的祭奠。王世懋固然代表右都御史王忬而来,太仓州的知州大人也是亲自前来祭奠。
    此时的王锡爵还不是几十年后的内阁大学士,此时的王家,不过是州县大户而已。知州的到来,给王浪的葬礼增光不少,他当然不是尊敬什么太原王氏的传承,主要还是王涌对弟弟感情甚厚,想让弟弟风光大葬,就让王梦祥私下给他送了一百两银子,那可快相当于知州一年的官面工资了。
    当然,这事没谁宣扬,柴炅也是无意中窥到王梦禄三兄弟叩谢叔叔大恩场面,再根据后世经验联想到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年轻,只能和唐鹤征挤在王家亲友的子弟堆里,看着王锡爵和一群州里大佬们言谈自如。
    很快拜祭结束,灵枢放好,只待明日再来下葬,众人纷纷告辞,只留下王家诸人和柴炅这般住在王家的亲友。
    王梦禄的大哥对王梦禄道:“三弟,明日将那金丝檀木玉珠盘带来,随父一起下葬吧。”
    听了这话,王梦禄不由一愣,“大兄,父亲生前已经说那玉珠盘是要留给我的。”
    “父亲甚爱此物,吾已与母亲商量过,就让它随葬替吾们尽孝吧。”
    “可?……”王梦禄看来也很是喜爱那物,还想争论。
    旁边的柴炅暗叹一口气,这类宅斗戏在后世电视里看的多了,长辈过世,大儿子要掌握家中大权,总是要借机生事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弟弟们明白尊卑,树立自己地位,如果不从,后续打击就接踵而来。
    他上前对王梦禄道:“明达兄,身外之物,何不能舍?何况我辈中人,当以孝字为先。”
    王梦禄这才有些明白,略带不甘的道:“谨遵大兄钧命。”
    他大哥这才点点头,安排仆役们做事。
    事情平息,众人重新活动起来,冷眼旁观的王梦祥对王锡爵道:“此子可交。”王锡爵点点头,又对柴炅们远远的揖手告别,随着父亲走了。
    唐鹤征看着王家父子俩离开的背影,想起远在义兴的父亲,不由有了一丝思念。柴炅送别王梦禄回头看到他呆立的模样,关怀的问道,“思念老师了?”
    平日里英雄豪迈的唐大少爷有了一些儿女态,闷声点点头。
    “好了,明天待下葬之后,吾们就提出告辞,估计后天就可以回去了。”柴炅拍拍他肩膀。他的核心虽然是后世成年人,但是也依旧怀念那个安定宁静的校园生活。
    ……
    此时的唐家私塾,一个绿袍小吏正带着几个衙役离去,他是来送公文的,一函自南都吏部来的征辟文,他虽然不知道文函的内容,却知道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封书信,是由南都都察院寄出的。
    唐顺之坐在床上,万分纠结,南都吏部的征辟文,是任命他为兵部主事,这个任命实际上很符合他的心意,可以为御倭事业尽力,而南都都察院的来信是赵文华寄来的,信中告诉唐顺之,主事的位置是他赵文华帮他谋取的,不是出于什么嘉靖八年的同科之谊,实是因为如今倭寇肆虐,涂炭江南,应德贤弟你文武双全,忠君爱国,赶快出来拯救万民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唐顺之很清楚,如果他真就这么重新出山任职,就必然会被江南士林打上严党的烙印,往日声名毁于一旦。
    他没了心思上课,张世平来请他,他只能谎称自己突感小恙,让学生们自读四书,张世平失望而去。唐顺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知道自己状况,实在无法再如平日为人师表,阐经述文。他就那么独坐在屋里,看着从窗户透进的阳光由西至东慢慢的挪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想。
    屋外又响起敲门声,唐顺之有气无力的回答进来,却是二弟唐正之。
    “大兄,听学生说你身体不好。”唐正之一进屋就观察着自己大哥的神色。
    “承德……”唐顺之说了个抬头便觉得口中干涩,只能无力的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书信。
    唐正之拿起书信一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虽然没有做官,却也是毗陵府学癝生,自是明白其中关窍,顿时明白了自己大兄的纠结,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大兄,陪着他一起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一下打开,一个壮年劲装男撞了进来,“大哥,谁来的信啊?不会是那两个臭小子吧?”瞬即看到唐正之也坐在屋内,不由尴尬的笑笑道:“二哥也在。”正是三师唐立之。
    “是啊,不知道他们如何了,半月不见,还真有些想念了。”想到顽劣的儿子和欣赏的学生,唐顺之的精神有了一丝振奋。
    唐正之顺手把手中书信递给弟弟,附和着哥哥的话:“毗陵城有人从太仓吊唁归来,说是王家这次奠期是十四天,两个臭小子和王梦禄关系不错,估计是要下葬了才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半月,即使加上下葬和来回行程,估计再过几日就回来了。”
    “只是可惜王梦禄那孩子,估计不会再回来,得在家里守孝了。”唐顺之当然不是可怜那点束脩,他只是担心自己学生的未来,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动。
    这时,唐立之已经看完了书信,担忧的对唐顺之道:“大兄,这个官不能当啊。”
    唐顺之点了点头,道:“吾等孝期未满,怎么入朝为官。且过几日,吾便斟酌一下言语,写信辞了。”唐立之和唐正之点头称是。
    第二日的太仓州,王家墓地里,王家三兄弟上了最后一炷香,王梦禄痛哭着将那金丝檀木玉珠盘放入在棺材上,亲朋们注视着棺材缓缓沉入墓坑,待王家三兄弟铲了三次土撒在棺材上,旁边早已候着的灵工们纷纷铲起浮土,开始将棺材掩埋。

    第十九章 倭寇

    停灵的晚上,就不需要再守灵了,王家子弟各自休息.
    柴炅单独找王梦禄谈了一下,一来是回顾往昔,巩固友谊,王梦禄要守孝三年,基本是没法同窗了;二来和他谈了一下目前的处境:王梦禄是王浪老来得子,与老大老二差了十余岁,老大老二都随着父亲在家族生意中担任重要职务,都已娶妻生子,远不是还未参加县试的王梦禄所能比的,柴炅劝他走科举之路,不参与家中争斗,尽量中立,偏向老大。王梦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柴炅又劝他平日多于王锡爵来往,表面原因是说家族和睦,共振太原郡望,内心何尝不是清楚王锡爵后来科举考了榜眼,仕官内阁首辅。这一次王梦禄倒是干脆点头,王锡爵目前好歹也是姑苏府学第一。
    待下葬以后,柴炅向王梦禄大哥提出告辞,这位王大哥乃是中年商界精英,知道柴唐二人是名门子弟,徐时行是府学禀生,自然要结交一番,即使不便出外设宴,也在家中置了素席,款待三人,柴炅提议请来王锡爵兄弟和王世懋,他自是乐观其成。于是宴席上柴炅先是吹嘘了一下荆川先生的社交圈,给王梦禄设个保护层,也顺便和四王都做了告别,大家尽兴而别。
    和王梦禄兄弟说好不送,在王府又住了一夜,翌日清晨,柴唐徐带着三个仆役悄悄出了太仓州,踏上了归程。
    从太仓州到姑苏城的官道宽敞平坦,车厢内少了王梦禄,显得更为宽敞。此时没有了奔丧的顾忌,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车窗外的江南风光,不一会,一大片湖面在道侧出现。
    柴唐二人只觉湖光潋滟,徐时行却有些懊恼,拱手对两人道:“吾却是疏忽了,此乃杨沉湖,自古水产丰富,尤以湖蟹为最。自古吴地即有食蟹雅事,此时正是秋风渐起,食蟹之时,吾家有别业于湖中半岛,可临湖观月,有肥蟹可食,敢请二位劳动玉趾,就寒舍小酌,万勿推却。”
    想着唐鹤征思念父亲,柴炅正想推辞,唐鹤征却一拍大腿,“好啊,吾在毗陵久闻贵地秋蟹肥美,今日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了。”柴炅只得回答:“君子之邀,炅不敢辞。”
    徐时行闻言大喜,忙吩咐车夫改道,另有仆役先行去联系船只。
    不久后,众人弃车登舟,行了半个时辰,就看见一个半岛芦苇环绕,岛左有数十人家,岛中山林起伏,古木蔽天,岛右是徐家别业。
    船只靠上别业的码头,众人上岸,一个管事匆忙迎了上来,脸色有些慌张。
    徐时行道:“徐明,何事慌张?”
    那徐明定定神道:“没事没事,只是少爷突然前来,小的没有收到通知,什么都没准备,故此担忧。”
    “吾自太仓归来,也是临时起意款待二位贤弟,”徐时行并不在意,掏了个银子递给他:“你去村中选购几斤肥蟹,鱼虾随意,下酒小菜也备一点,再问问谁家酿了酒买上一坛。”
    徐明接过银子,唯唯退下。徐时行对柴唐二人道:“此乃吾家出了五服的族亲,科举不成,经商巨亏,父亲顾念亲情,将他安置此处管事。”又安排人进屋打扫,自己带了柴唐二人看会湖景,这才进屋安歇。
    这时候,徐明已行至山中,看看左右无人,离开小道,拨开乱草,进了一个偏僻山洞。
    这山洞洞口狭小,又有乱草遮掩,进去以后,却有数丈方圆的大厅,后面更有开阔甬道,不知通向何处,只有隐约的女子哭泣声音传来。大厅之中,零散站立着十余个大汉,除了几个穿着日式腹卷甲,其余都褐衣赤足,手执长叉短刀,显是一群倭寇。一个身着胴丸的武士坐在人群中惟一一张马扎上,低头揉着左腿,应是倭寇头领。
    徐明径自走到倭寇头领面前跪下,“船主。”
    倭寇头领抬起头来,却是戴着面具,瓮声道:“来者何人?”
    徐明回答:“徐家少爷带着两个朋友来赏月食蟹的,加上仆役也就不到十人,让我去村中买些酒食。”
    “和刘家的人说定了今晚在别业中交接吧?”船主闻言问旁边的随从,随从应了一声是,船主不由思索起来。
    “船主,我提议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徐明恶狠狠的建议。
    “哦?”
    “船主,徐时行定然随身携带银两,那两个书生貌似麻衣,观其行止都不是小户人家。他们不过十人,几个随从虽然带有刀枪,谅也不是好汉们的对手,”徐明谄笑道:“杀了他们,不仅可以捞一把,也可以让徐家心生忌讳,以后这别业就是我们的了。”
    “嗯……..”船主有些心动,“你且先去置办酒菜,我去看看再定。”
    “是。”徐明答应一声,出洞向渔村而去。
    ……
    徐明买了酒菜归来,已经天近黄昏,便和徐时行的几个仆役开始收拾,徐时行三人坐在湖边长亭品茗等待,柴富唐建和一徐家仆役在一旁侍立。此时夕阳回照,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初月悄现,芦苇间许多水鸟争鸣,远处几艘渔船收着渔网,互相招呼着准备返家。
    柴炅和徐时行只是安静的看着,唐鹤征却禁不住大叫:“徐兄,如此美景怎可无酒,吾看也不必等什么月明星稀了,不如让他们先把酒温上,做好什么菜就先上吧。”
    “柴贤弟你看如何?”徐时行不禁莞尔,侧身问柴炅意见。
    柴炅点点头,徐时行便吩咐那仆役去照办,那仆役正要走,柴富道,“我们会稽也要吃蟹,我想去看看姑苏做法有何不同。”柴炅笑笑,挥手让他同去。
    柴富与那仆役说说笑笑往厨房走去,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悸,猛转头向墙外山林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归林的鸟鸣都没有,只有一两簇树叶在晃动着。柴富想了想,跟着那仆役进了厨房。
    徐明带着几个仆役已经蒸好肥蟹,温好黄酒,听那仆役一说,便让人取出两盘肥蟹和一壶黄酒,交由柴富二人。
    端着黄酒从厨房出来走了两步,柴富编了个理由让仆役将酒一起带去,自己却回了放武器的地方,在背上绑了一把短刀,提着一杆长枪,从僻静处翻出了围墙。
    他悄悄的潜入树林,向刚才看到树叶晃动处靠拢,他对自己的安危无所谓,但是一定要保障小少爷的安危,那是他当年对主母发下的誓言。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三个倭寇,玩味的看着他。不好,他只感觉身后那一丝风声才是真正的杀机,慌忙向前一步下跪后仰,提枪向后刺去。背后那人收刀一磕,将长枪打开,同时后退了两步,他顺势一个翻转起身,双手持枪护身,看向身后。这时,院里又点起一个灯笼,灯光映射到树林里,大致可见,他看到来袭者身着胴丸,面上戴着熟悉的面具,身形也非常熟悉,他忙收了枪式,重新跪倒在地,那个面具男看到他的面孔也不由一怔,忙收了刀示意几个手下停手,这才扶起柴富道:“幸好熟悉富哥招术,富哥为何在此?”
    “受长周秀才徐时行所邀,来此赴宴。”
    “他也在此?”
    “是。”
    “这混蛋!”面具男有些气急败坏,柴富不知道他在骂谁,但肯定不是柴炅。
    “收兵”面具男手一挥,周围几个倭寇都应命而去,不一会,远处也跟着有了响动。
    树林里归于寂静,柴富和面具男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面具男总算平复了心绪,又道,“他还好吗?”
    经学上唐顺之开始教他春秋,武学上,唐顺之觉得他不宜练枪,重新授他瓦氏双刀。”
    “嗯……”面具男赞许的点了点头,“瓦老太婆的刀法不错,王江泾一战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船主为何会来此?”柴富问道。
    “哼,俞大猷屯兵姑苏,刘显兵进江门,刘世延却来索要货物,我刚从高丽归来,想了解一下国内形势,也就亲自来了。
    ”船主,我们估计要在此盘桓两日……”柴富说话故意吞吞吐吐。
    “知道了,今夜我就离开杨沉湖,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他。”面具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柴富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面具男看着灯火通明的徐氏别业,阴狠的笑了笑,又把柴富叫住耳语了几句,柴富惊愕:“徐明?!!!”
    “跟我去一个地方。”面具男一边说,一边带着柴富往山洞走去。
    ……
    柴富回到徐家别业,见柴唐徐三人在观湖长亭上设宴,便走上长亭,静静的侍候着。
    许是因为在太仓州被拘谨了半月,徐时行也有些放纵,先还与柴炅谈的是大学中庸,风花雪月,后来几杯黄酒下去后,就与唐鹤征狂聊《江湖豪侠传》和《三国志通俗演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起来。只是酒量比唐鹤征还差一些,没有多久就酩酊大醉,和唐鹤征搂在了一起。柴炅只得叹口气,与柴富分别协助唐建和徐家仆人将两人分别送回了房间。
    回到屋里,柴炅打算洗洗睡了,柴富就去给他打水洗漱,过了一会,柴富端着水进屋,神色紧张,柴炅纳闷,“何事紧张?”
    柴富压低声音道:“少爷,我看见那个徐福偷偷摸摸出门了。”
    “哦,人家或许有事吧。”柴炅蛮不在乎,毕竟是客居此地。他也不想多事。
    “我看见他避着人,和一个穿紧身黑衣的人说了几句,然后那个黑衣男消失,他才托故出去的。”
    一听这话,柴炅倏地站了起来,他身体是只有十五岁,精神上可不是十五岁的淳朴少年,后世受各种文艺作品轰炸的快三十岁营销精英怎会遇到这种情况不加多想?
    “你看清他往哪边走没有?”
    “嗯。”柴富坚决的回答。
    “去叫上唐建,拿上你们武器,我们去看看。”柴炅很是果断的下了决心,重新穿起鞋子。
    柴富心里想替柴炅鼓掌叫好,手脚却没有缓慢,很快和唐建拿了短刀回到柴炅屋里,这时柴炅已经配好双刀等着他俩。
    没有多话,三个人即刻出发,唐建想从正门而出,柴炅止住他,问柴富有无其他出去的办法,柴富又是暗喜,表面上若无其事,很快找了个隐秘角落,带着柴炅和唐建翻出围墙。
    第二十章 救人
    后世虽然是军人出身,敢于面对黑暗,但是这一世毕竟刚满十五岁,等跳下围墙,看着陌生的黑暗,柴炅还是有点紧张,匍匐在围墙的阴影中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开始流汗。
    柴富神色自若的扫视四周,见没有什么动静,招呼柴炅跨进山林中,身后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感觉自己碰到的躯体有点僵硬,回头一看,自家少爷脸色紧绷,眼神有些迷惘,他很明白,少爷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他宽容的一笑,抓住少爷的肩膀低声鼓励道,“少爷,没事的。”
    虽然后世只是当过普通兵,柴炅还是有些惭愧,自己居然不如一个祖宗级古人,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柴富肯定不是普通仆役,唐顺之兄弟对他的态度,一路同行和仓城之中的表现,都显示他不是池中之物,那就跟紧他吧,他不会害自己这还是能肯定的!柴炅对柴富回了一个肯定的微笑,跟着他钻进了山林中。
    借着别业中泻出的余光,三人在山林中缓缓躬身穿行,柴富不时停一下,似乎在查看残余的痕迹,然后换一个方向继续摸进。柴炅想想后世在部队里学的常规追踪技巧,发现也不比柴富的动作好多少,只好无声的自惭一下,乖乖的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便潜行进了一个小山谷,发现了徐明举着灯笼正和两个黑衣男子在谷中空地交谈,一个黑衣男子拿着火把。柴富悄声对柴炅和唐建道,“唐建你护着少爷在此等候,我去看看情况。”唐建显是经过战阵,虽然有些紧张,还是点点头,向前跨了半步把柴炅护在身后。柴富借着地形掩护,缓缓移到徐明身后数丈,似乎在倾耳聆听,没有多久,柴炅见柴富那方似乎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他紧张的回看徐明处,只见那举火把的黑衣男手抖了一下,火把颤动,另一男子斥骂了几句,又回头对徐明说了几句,徐明躬身行礼,转身往渔村而去。那两个黑衣男站了一会,径自向山壁走去,身影倏地消失不见,但有余光越倾越小,缓缓消失。柴炅鼓起勇气,跟了上去,这才发现在灌木后面山壁上,有一个数尺大小的洞穴,里面还有远去的脚步声和些微的余光。
    柴炅犹豫是否要进去,柴富从旁边跟上来道,“少爷,既是山洞,也不怕他们跑了,不如先去看徐明想做什么……”柴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对唐建说,“你在这里盯着,不要进去,我们去跟徐明。”唐建咽了一口唾沫,还是点点头,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蹲下。柴炅和柴富互视一眼,找准徐明远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渔村离别业并不远,何况原本已在半途附近,没有多久,柴炅二人就潜到渔村附近,听见村内有家狗狂吠,两人正考虑如何潜入,徐明打着灯笼陪几个带刀人走了出来。
    两人忙隐在路边,不敢轻动,几个人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带头者不满的对徐明道,“平日交易都在别业内,为何今日改了?”徐明赔笑道:“徐家少爷请了两个读书人饮酒,还带了几个随从,他等倭人委实不便露面。”
    那人哼了一声,“误了伯爷的事他们就不用露面了。”然后再不言语,只是随徐明前行。
    听到倭人二字,柴炅有些楞了,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前世后世都听腻了倭寇罪行,没想到今日要直接面对,他难免有些感慨。柴富看他又停止不动,徐明等人渐渐走远,忙肘击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按着刀鞘和柴富跟了上去。
    进入山谷,几个人毫不犹豫的进了山洞,门口连警卫也没有派,不过柴炅还是谨慎的提醒柴富不要暴露身形,两个人盯着洞口,慢慢挪到唐建藏身处唤出唐建,三个人一起出了山谷,在谷外可以看见洞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唐建道:“柴少爷,我们去报官吧?”
    柴富喝道:“笨蛋,这里离姑苏太仓都几十里地,我们现在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徐明这个贼子,万一是要进攻别业,你要官兵来替你家少爷收尸吗?”
    听到这话,唐建低下头不再言语,柴富回头问柴炅:“少爷,您看如何是好?”
    柴炅没有回答,脑袋里迅速回想着后世看过的惊险片战争片,寻找类似的战例。
    过了一会,他自言自语道:“吾们现在还不知道洞内有多少倭寇,不能贸然进入,不过如果只是面对那什么伯爷的几个人,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他抽出双刀,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开始均匀的抹着泥土问唐建,“等会可能要杀人,你敢吗?”
    “我才不怕呢,以前随老爷去河南的时候过桐柏山遇到贼寇,我也是砍过人的。后来老爷在义兴荡寇,我也是跟着老爷和三老爷的。”唐建头一扬,神色骄昂。
    “好!你们看着,就这样把泥土抹在刀身上。”柴炅蹲下,示意他们看清楚怎么抹刀,“吾等再退后几步,等会看那些贼寇究竟要如何。如果他等要偷袭别业,唐建你听我号令,立刻回去,带两位少爷坐船离开,我和柴富留下阻击,明白吗?不要犹豫。”
    他这时神色肃然,语气坚定,不知不觉把后世的军队作风显示出来。唐建忙回答是。
    “柴富,你是我家老人了,不管以前你做什么,只要你把我当少爷,什么话都别说,只管听令!”柴富有些陌生的看着少爷,似乎有些不相信,还是答了个是。
    于是三个人退过小路,在一处趴了下来,紧紧的盯着谷内山洞的位置。这时明月升起,数十丈距离也勉强见人。
    不一会,山洞里灯光越来越亮,先是徐明和那几个带刀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十余个女童陆续从洞中被驱赶出来,低声抽泣着,后面又有十几个衣着轻铠的明显不同于中土的贼人钻了出来,其中一人铠甲制式又与旁人不同,又戴着面具,显是倭寇首领。
    倭寇首领环视了一下四周,和带刀人头领说起话来。
    柴炅并不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内心已经很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人口买卖!
    他没有想什么大道理,只是后世和今生的教育都让他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只是在脑袋里转了一下,他就拉过柴富,附耳道,“你去那边埋伏,如果这帮贼人全体行动,你就出声大喊,然后逃去唤醒渔村。如果只是那几个带刀人,他们向渔村,你解决头两人,他们向别业,你解决后两人。”
    柴富点点头,很干脆的离开,他很清楚船主不会跟着出来。他退后两步,看柴炅唐建正紧张的看着对面,那几个带刀人也是背对着,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珠子,对着谷内洞口火把处缓缓的画了个圆,看着面具男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这才收回珠子前行数丈,找了个藏身处。
    这时候柴炅又看着洞口,悄悄起身,从唐建身上越过,趴到他左侧,轻声对唐建道:“如果他们全部行动,柴富一喊,你就赶快跑,如果只有那几个带刀人,你负责从中间杀入。”唐建口中称是,手上还是紧张出汗。
    面具男又故意说了几句,似是吩咐徐明礼送带刀人,又见一女童没有哭泣,伸手便是一耳光,这才带人钻进山洞。徐明骂骂咧咧的拍起女童的头,往女童口里推攘着什么,灯笼一晃,柴炅这才看清女童口里是一团烂布,他不禁轻声骂了一声,忙掩住自己嘴巴。
    带刀人头领笑骂了徐明一句,几人押着拴做一串的女童们离开山洞,向渔村方向行进,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中间两人分别在女童行列两侧。
    柴炅担忧的看看柴富的方向,柴富似乎明白柴炅想什么,在一颗树侧挥了挥手,又重新隐藏起来。柴炅这才放下心来,对唐建示意一下,两人埋藏得更加低了。
    徐明和那带刀男头领走在头里,有说有笑,蓦地从路旁树后跳出一人,双手猛地一挥,那带刀人头领也有警觉,拔出刀试图阻拦,却不见来刀何处,稍一恍惚,感觉有锐器划过喉咙,自己的颈部就被削下一半,整个头颅向前耷拉下去。
    徐明被吓得丢掉灯笼,正待尖叫,那跳出之人不待那头领尸身倒地,回身转过刀背,狠狠的敲在了他的头上,他只看到这人似乎来客的一个仆役,便觉头顶剧痛,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这时后面四人见到前面遇袭,忙拔住刀,准备上前围攻,却不料身后又有柴炅杀到,一刀将一带刀男劈翻在地,显是不能活了,然后又旋风一般冲到后数第二个带刀男面前,这人连忙拔刀想拦,不料柴炅使的双刀,他虽拦住柴炅的右手刀,左手刀却直直的插入了他的腹部,他一时没有断气,死死的抓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刀身,柴炅使劲把刀往前推。
    这时唐建也向中间一人袭去,他终究是普通仆役,敢于拔刀已经极限,此时持刀也不想杀人,,只想把刀架到对方脖子上,不料那人也是机敏,见有刀砍来,一边提刀拦住一边向女童方向躲闪。那女童们却是被绳索串着,他被绳索绊倒在地,忙想翻身起刀,不料身前一女童突然带着绳子往他身上一坐,那绳子刚好勒住他的手,他手一松,钢刀落地,他只能嗷嗷大叫,唐建楞了。
    另一带刀男反应过来,见此情形不由大怒,第一反应就是抽刀刺向那女童,试图挑开女童救出同伴。女童看着钢刀袭来,两边却被绳子牵着,再没力气躲闪,不由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毙命于此。却只听得噗呲一声,身上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不由睁眼一看,原来是柴炅眼见此景,忙弃了左手刀,合身拦在女童身前,虽然拿着右手刀,却只是轻碰了一下,那刀还是插入了右肩。
    唐建反应过来,见柴少爷在自己面前中刀,不由狂叫一声,跳过倒成一排的女童们,向那人砍去,那人只能拔出刀,连连抵挡着离开,这时柴富已经解决了自己对手,冷静的提着刀等在那人背后,只等他退近,提刀向前一送,一搅,一抽,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倒地毙命。柴富忙奔到柴炅面前,紧张的查看伤势,柴炅笑着正要说话,远处山洞里突然传出声音:“你等不走乱叫什么?这里是留饭的地吗?”灯光乱晃,似乎有人要钻出来。
    这边几人神色大变,柴炅忙提起右手刀,飞奔而去,见那人正要钻出洞来,忙忍住剧痛,将刀掷了出去,那人刚出洞正要直身,就见一道亮光飞来,直射入他的脖颈处,立时毙命,火把落在地上慢慢的熄灭。
    柴富暗暗叫苦,老爷不是说了送徐明出来就走吗?怎的又派人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柴炅赤手空拳站在洞口,忍痛大声道:“大明千户柴炅在此,尔等贼人还不出来受死!柴百户,领军从左侧包围,唐捕头,带你的人从右边包围,弓弩准备。”声音嘶哑。
    柴富一激灵,瞬即反应过来,忙高声答道:“柴富领命。”奔到柴炅身旁将他护住。唐建不明所以,看柴富给他狂使眼色,也高声答道:“唐建领命。”
    那个绊倒人的女童看着眼前救命恩人赤手空拳站在洞前毫不畏惧的高呼,落地的火把晃动着最后的余光,反而让他的身影更加伟大。这时身下一阵摇晃,那人拼命挣扎起来,她不由惊呼起来,“快打死他!”旁边也有几个女童明白过来,忙围了上来,压住你人一阵乱打,可是那人毕竟是成年男人,怎是几个女童能够压制,眼看着他推开两个女童,就要挣扎起来。那绊人女童慌乱中摸到刀柄,心一横,提起刀直接捅在了那男子的小腹上,那男子一声惨叫,又推开两个扑上来的女童,却阻拦不了蹲在腰侧的绊人女童,一刀拔出,又是一刀捅入,又拔出,又捅入……还没捅到胸口,他已经彻底毙命,却又挨了几刀,那女童才止住乱捅,痴痴的看着远处的背影。

    第二十一章 孤女
    山洞内,十余个倭寇惊慌失措的从甬道奔出围着洞口,犹豫是否冲出去。面具男恼羞成怒道,“都不要慌,不是已经命令上船了吗?喜多郎怎么回事?”
    一个倭寇回答:“喜多郎说撒泡尿留个纪念再走,听到外面喧闹,就想出去看看,哪想到刚一出洞就倒下了,还把洞口堵住。”
    其他倭寇还在胡乱叫喊着,面具男怒道安静,山洞里这才安静下来。洞外适时传来柴炅三人的呼应声。
    面具男欣慰的笑了起来,他虽然听不出到底谁是柴炅,但是柴富的声音他还是能听出来。
    倭寇们都疑惑的看着他。
    面具男有些尴尬,幸好面具挡住了他的神色,他沉声道,“外面野狗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和姓刘的已经人财两清,现在冲出去也只是杀狗,何必让兄弟们冒险,走!”
    他转身就往甬道走去。倭寇们恍然大悟,对啊,钱财已经到手,干么拼死拼活的?一群人哄堂大笑,都跟着面具男走了个一干二净。
    山洞外,柴炅三人紧张的注视着洞口,虽然柴炅没有武器,三人看着那个倭寇武器落地不敢去捡,也不敢去后面捡起武器。
    落地的火把终于熄灭,洞口光线一片黑暗,远处的女童们紧张的看着,不敢发出声音,有两个张嘴欲喊,也被略大的同伴捂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富估摸着老爷他们已经离去,故意犹豫了一下对柴炅咬牙道:“少爷,这样一直守着不是办法,我进去看看。”
    柴炅还来不及细想,柴富把刀塞到他手上,自己空着手弯下身子慢慢挪到那倭寇尸体旁,一手推住尸体,一手试探着将刀缓缓拔出,然后才慢慢伸出脑袋,观看洞内的动静。
    此时洞内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洞壁上插着的一个火把在默默燃烧着。
    柴富知道,这是老爷故意留下的,让他确定情况。他故意再看了一会,这才推开倭寇尸体,钻进了洞里。
    看见他的动作,柴炅惊了,忙招呼唐建扑到洞口,藏身在倭寇尸体后打量了一下洞内情形,这才和唐建钻进洞去。
    看着三个侠士也消失在山洞里,身边除了几具尸体,就只有那个灯笼还在继续燃烧,周围一片寂静,有几个小女童开始抽泣起来,那个杀人女童惊醒过来,一边开始用刀砍着套住自己绳索,一边低声道:“别哭。”声音有些生硬迟钝,那些小女童们还是哭泣,旁边的大孩子们也开始抽泣。
    这时,光线忽然有点变化,先是晃动一下,再是恢复正常,然后似乎被遮住,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又亮堂起来,女童们停止哭泣回头望去,一个成年人正在缓缓爬起。
    大多数女童都惊呆了,傻傻的看着他动作,杀人女童尖叫一声,再也不顾已经砍到一半的绳索,拖着刀向他猛冲,怎奈她们都被绑成一串,她身小体弱,怎么拖得动十来个同伴,反而被拉得一个踉跄,钢刀掉落在地,她急的连声说着什么,声音高亢,却怎么也和江南吴语搭界,其他女童都是一脸懵憧的看着她,她更加着急,刚想捡刀继续砍绳子,一个渔家装束的女童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尖叫道:“快去压住他!”其他女童陆续反应过来,尖叫着一起向那成年人奔去,杀人女童猝不及防,钢刀又被碰落在地,身不由己的随众前奔。
    那人正是徐明,柴富砸他的时候,毕竟只是顺势而为,没有瞄准部位,没有刻意用力,所以他很快醒来,清理一下头绪,慢慢挣扎着爬起来。这时候女童们已经奔近,一个个压在他身上,那个杀人女童反被挤在外面,任由绳索被两边拉扯着,不由无奈的苦笑。
    徐明毕竟是才恢复,没有多少体力,很快就被女童们压下身子,一动不动。女童们这才松了口气,都坐在地上歇息,几个女童还笑了起来。
    杀人女童摸到一块石头,慢慢挪过去,开始磨着自己手上的绳索,很快,本来就被砍到一半的绳索断开,她忙脱出手,轻轻的揉搓。突然,趴在地上的徐明用力一挣,两个坐他身上的女童被弹开,其他女童们在那个渔家女童的呼喊中纷纷扑了上去,有的抓住胳臂就咬,有的想再压到徐明背上去,此时徐明已经蓄积了力量,一个动作推开一个女童,女童们虽然惊慌着扑上去,却无法阻止徐明的动作,眼看着徐明就要直起身来。
    徐明得意的笑了起来,打晕他的那个仆役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一群女娃娃,岂是他的对手?他看着眼前惊恐的女童们,正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面前几个女童眼睛里都有了莫名的神情,他不由一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后突然响起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后脑上猛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被谁袭击了?他想回头去看,身后的硬物一下下砸在后脑上,他终于忍受不了痛楚,大脑晕厥,重新趴在了地面上。
    月色昏暗,灯笼开始燃烧起来,十来个女童被绳索连成两群,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一个女童坐在徐明身上,两手合抱着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的往徐明的头颅砸下,鲜血流淌出来,在地上慢慢聚成一个小洼,慢慢的,那个女童也没了力气,每砸下去,石头都脱手滚落,那个女童又重新捡起来,继续砸下去……
    柴炅三人在山洞里搜索,顺着甬道深入,先是发现了几个小洞,或是有关押过女童的痕迹,或是有倭寇们居住的印痕,最后钻出山洞,却是一个隐蔽的码头,两边岩石伸出,中间只有隐约的水道,顺着湖面远观,几艘船只在黑暗中慢慢消失。
    钻出山洞,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群女童围坐着,木然的看着一个女童在砸着身下的尸体,那个头颅已经有一半埋进了土里。
    柴炅皱皱眉,走上前去,女童们都充满希冀的看着他,他却没有顾忌,径自走到那砸人女童身边,拦住女童还欲砸人的动作,女童抬头看了看他,手一松,石头滚落在柴炅手上又掉了下去,整个人一下子晕厥在柴炅身上。
    柴炅看向两边,柴富和唐建分别在给两边女童割开绳索,他想将这女童放下,熟料女童虽然昏迷,两手却紧紧的抓抓他的衣襟,他只好放下刀,无奈的抱着女童起身。
    此时再无敌手,他终于静下心来环视周围,脚下一具尸体头颅碎裂,旁边五具尸体环绕,血迹遍地,再一想到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是自己亲手所为,心中有一丝后怕,只觉胃里一阵痉挛,抱着女童急跑到一棵树后呕吐起来。
    柴富看他抱着女童躲到树后,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呕吐的声音,不由欣然一笑,觉得少爷终是常人。他割开两个女童手上绳索后,又招呼唐建去搜罗起尸体来,徐明身上有十余两银子,五个带刀人身上倒没多少银两,反是那倭寇身上却搜出了许多白银,显是积年老贼,所掠甚多,三者加起来,也有了白银一百多两,铜钱数贯,柴富让唐建收起铜钱,自己也割了个尸体的衣服,将白银打成一个包裹。
    女童们被解开后,纷纷跑到树林里呕吐,这十来个女童,都是倭寇从苏松各地掳掠来的,家世不一,却隐约都是美人胎子,故此才残留至今。呕吐归来,见三位侠士已经聚在一起,显以柴炅为首,便以那渔家女童为始,纷纷上前拜谢。
    柴炅忙不迭的答谢,最后还是柴富唐建帮忙,掰开女童双手,这才把怀中女童交给渔家女童,让她们在路旁稍候,自己拉着柴唐二人到一旁商议善后。
    按照唐建的意思,自然是明日报官处理,说不定还有一大笔赏钱。
    柴富却认为倭寇都已经跑了,今夜死去的七人一人是倭寇,一人是徐家管事,剩下五人均是某伯爵的下人,真要报官,不仅麻烦重重,肯定要耽误行程,而且那伯爵敢于勾结倭寇,必然势大权重,绝非轻言罢休的人,倘若事情暴露,反而会给唐家徐家带来麻烦。
    最后做决断的,当然是柴炅这个少爷,如果只是个明代少年,他自然会认同唐建的说话,可是作为一个久经影视考验的后世营销精英,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柴富的意见,他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问柴富,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他这个少爷。
    他本想不惊动徐时行,可是这么多女童,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排,想来想去,只好和柴唐二人合力,把七具尸体都拖到山洞之中。又在女童们的协助下,简单收拾了小路上的厮杀痕迹,这才带着女童们回到了徐家别业。
    此时还有徐家仆役未睡,闻声忙开了门,见到柴炅三人手持钢刀,身有血迹,还带着十来个女童,不由楞了。
    柴炅也不与他多做解释,只让他挪出房间,暂时安置女童们,又去厨房做了白粥与女童们吃,这才让他安歇,可怜他怎经过这种事情,一夜都惊恐难眠。
    安顿好女童们,柴炅本想让柴富唐建回房休息,二人均提着一个包裹摇头,柴富还一个劲使眼色,就带了他二人回到自己房间。
    柴富点燃蜡烛,将包裹解开,百多两银子和几块腰牌暴露在空中,唐建也将包裹放上桌解开,几贯铜钱散落桌上。
    柴炅问是哪来的,答是刚才杀人所获,柴炅哑然,这可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不过对于柴富竟然还会摸尸,已经见惯不惊了。
    他沉思片刻,从银堆里拣出约二十两放到铜钱上道:“唐建,这铜钱和银两你都收下,且去安歇,明日吾与你家少爷和徐公子商议如何安置女童们。”
    唐建先是欣喜走到桌前,正要打起包裹,却有了犹豫,然后从中拿出十两银子放回银堆,坚定的说:“柴少爷,刚才我一人未杀,很是惭愧,幸好您和柴大哥果断及时,这才杀了那些人,还能拿这么多钱,已经足够了。”
    柴炅听了很是诧异,不曾想先生家仆也是如此品性,又劝他收下,柴富也帮着劝,唐建都是不愿,柴炅只好作罢,又与两人商议好掩饰女童杀人真相的言辞,便让他先去歇息了。
    此时屋里只有主仆二人,柴炅看看银两,又看看柴富,他很想问柴富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却也知道这不是时候,再在心底默算了一下,取了二十两给柴富道:“这银子你先拿着,其余银两明日还要请徐汝默安顿那十来名女童……”
    柴富毫不犹豫接下银子,却犹豫道:“少爷,给徐少爷的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他早已发誓忠于主家,自是不贪图这点钱财,只是想到少爷要将那么多银子都予外人,自己分文不取,有些替少爷不值。
    柴炅挥挥手道:“不用说了,你去歇息吧。”柴富只好不再说话,给柴炅脱下衣物包扎好伤口,这才行了礼关门而去。
    想想今天的事情,柴炅有些心悸,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自己后世虽然曾经从军,可在那个法制昌明的时代,哪允如此行事,没想到自己穿越不到一年,手下却有了三条人命……又想起那个女童砸人的样子,他不由十分感慨,没有盥洗,就不知不觉的睡着。
    安置女童的房间里,大多女童都安心入睡,砸人女童却从昏厥中醒了过来,看着身上盖着的被褥,床上安睡的同伴们,桌子上折叠整齐的衣物,还有紧闭的房门,从窗户透入的月光,再想想自己先前的经历,她知道自己已经获救,但是她还是无法安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一年多的经历,开始浮现在脑海……….


    第二十二章 女童回忆录
    我叫李梅,我的家,在高丽国京城里的一个小巷里,巷口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每到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就铺满了巷口,妈妈说,银杏叶飘落的时候,我的生日就到了,妈妈就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大人也会带回来好多好吃的送给我。
    银杏树的下面有一口井,每天巷子里叔叔们出去做工,阿姨们就在井边浣洗着衣物或蔬菜,小孩子们就在树下奔跑,每有孩子靠近井口,阿姨们都大声斥骂着,看着有人慌慌张张把孩子带走,又都哈哈大笑,继续议论着宫中市井的各式消息。
    我的家,是一个很温馨的小院子,金阿姨说,以前是一个叫李贞的小官住在这里,他们家有四个儿子,叫什么鸟生鱼伤,名字真难听,后来他们要去忠清道乡下,就把房子卖给了大人。金阿姨说,大人是因为妈妈有了我才买的,院子里有妈妈,有林叔叔和金阿姨,还有他们的儿子小石头哥哥。林叔叔他们一家,以前是那个李贞家的仆人,后来大人买房子的时候,就把他们一起买了下来。林叔叔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会花郎道,有一次,好几个人围攻他,都被他打趴了,而且围墙坏了,屋顶漏了,他都会修,还有一次妈妈弹的琴坏了,妈妈很着急,害怕大人来了不高兴,也是他修好的。金阿姨做的泡菜可好吃了,特别是每年秋天,巷口的银杏叶开始变黄的时候,她和妈妈就在院子里做好酱腌制大白菜,到了冬天,就有好吃的泡菜了。小石头哥哥会编草鞋,他给我编的鞋子穿起来真舒服,而且打架可厉害了,每次巷子里的小孩们欺负我,都是小石头哥哥冲上去,把那些孩子狠揍一顿,嗯,有时候他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他从来不叫疼,总对我说,“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不要怕,一定要狠狠揍他,这样他就不会欺负你了。”
    嗯,就是这样的,五岁以后,自从我把几个孩子打出血以后,巷子里就没有孩子敢欺负我了,最多就是偷偷摸摸议论着妈妈的坏话,我一冲过去就跑了。妈妈开始还要数落我,嗯,妈妈最讨厌了……..后来大人知道了,对妈妈说女孩子就是要泼辣点,敢打敢拼,学会保护自己才是对的,妈妈才没有在说什么,大人还奖励了我一包白砂糖,说是天朝那边商人给王宫上供的,专门给听话的小朋友吃。嗯,那个白砂糖真甜啊,我给了小石头哥哥吃,他也说好吃,去找金阿姨要,结果被金阿姨打了一顿,嘻嘻……
    妈妈是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人,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夸奖她漂亮,她不仅跳舞好看,还会唱歌,还会弹琴,还会下棋,还会画画,妈妈好厉害的,每次大人来了,都喜欢抱着我,看妈妈跳舞……大人有时候好几天不在,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大人有事……
    我看见巷子里很多孩子都有好多好多亲戚,可是我问大人,大人总是沉默不语,我问妈妈,妈妈也不回答,总是找理由走开了。然后我就经常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一副画像前悄悄哭泣,有时候还念一首诗:
    “青山里碧溪水,
    莫夸易移去,
    一到沧海不复还。
    明月满空山,
    暂休且去奈何?”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画像上是一个在跳舞的大美女,相貌和妈妈好像哦,嗯,和我也很像呢,金阿姨说,我很像妈妈。画像旁边还有一行汉字,我问妈妈那行字是什么意思,她不告诉我,我就偷偷把字描下来,去问林叔叔,林叔叔不识字,却告诉我不要去问外面的人,等大人来的时候,我就问大人是什么意思,大人也不说,我就偷偷藏了起来,后来大人教我识字,我就把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拆开,然后打乱了顺序,隔了好几天才去问大人一个字,呵呵,大人果然没防备,只用了一个月,我就把字凑够了,嘻嘻……
    那行字是:松都黄真伊月下起舞真容,嗯,松都我知道,可是黄真伊是谁呢?
    巷子里大多数叔叔都是挺好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好坏好坏,趁着大人和林叔叔不在,就爱议论妈妈,说妈妈是妓女,我知道妓女是坏女人,和很多男人干坏事,可是妈妈没有啊,妈妈只有大人一个男人,大人也好爱好爱妈妈的。哼,他们肯定是对妈妈有坏心,又打不过林叔叔,就爱在背后说人坏话,他们不乖。
    妈妈每天都在院子里呆着,不是陪大人,就是写字作画,要不就是给大人做好吃的,只有小石头哥哥经常陪我玩耍,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好久好久……
    那天,大人带妈妈出去郊游,金阿姨也跟着去了,回来后给林叔叔说有人调戏妈妈,被大人打了,原来,大人也很厉害啊。过了两天,林叔叔拿了张纸回来,说是一个大人的朋友让他拿回来的,妈妈看了很紧张,等大人来了就问他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偷听,是什么司宪局的人在宫里告了大人,说是什么“性行躁妄,骄纵悖戾,陵轹宰相,殴打士类,溺爱娼女,微服徒行。”要罢大人的俸禄,妈妈劝大人不要再来了,可是大人怎么也不听,说他宁可不要那些俸禄,也要和妈妈还有我在一起。妈妈劝了几次,大人也不听,妈妈就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我们做了好多好多的菜。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大人在屋子里大哭,却没有妈妈的声音,我好担心妈妈,想冲进屋去,金阿姨和小石头哥哥把我使劲拦着,不让我进去,后来金阿姨把我关到屋子里,不让我出去,我要找妈妈,金阿姨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我好好生活,妈妈就会开心的。大人进屋来,把我使劲抱着哭,说妈妈不要我们了。
    我再也没见到妈妈了,大人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的家好大好大,我迷路了好几次,大人也不怪我,就是有两个小孩子,想欺负我,被我打了,有几个坏女人想打我,被大人骂了,再也不敢打我,就是爱偷偷骂我,当着大人的面又假装对我好,哼,都是坏人。林叔叔他们一家人也没有看见了,大人说他们是好人,他本来也想带回家的,但是林叔叔他们拒绝了,大人就送了钱给他们,听说是做了屠户,小石头哥哥以后也会做屠户吗?
    那些坏女人说我是野生的,我才不听呢,我有妈妈,有大人,但是大人听了很难受,让我私下里叫他阿波几,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他大人,其实叫什么不重要,只要他喜欢我就好。
    应该是嘉靖三十一年吧,大人有了一个儿子,嗯,阿波几说是我弟弟,嗯,弟弟好可爱,长得就像小兔子一样,嗯,他是没有毛的兔子,嘻嘻。
    我好喜欢弟弟,每天都想抱着他,那些坏女人不准,还是大人好,骂了那些女人,我就可以抱弟弟了,大人给弟弟取的名字叫钧,我喜欢,钧弟最喜欢吃白砂糖了,大人每次从宫里领了糖糖回来,都会分成几份给我们,那两个小孩子坏坏的,经常抢钧弟的糖,我才不让他们抢呢,见一次我就打一次,两个人打不过我一个,坏女人打我我也不怕,只要她打我,大人都会替我报仇的。我每次都把糖分了一半给钧弟,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嘛,大人给了我什么好东西,我都分一半给钧弟了。钧弟可喜欢我了,老是要我抱,他的坏女人妈妈不准,他还是要我抱…..
    钧弟三岁的时候,对,嘉靖三十四年吧,他可以走路了,照顾他的坏女人一不留神,他就喜欢溜出来找我,我就牵着他躲开那些坏女人到处跑,大人的书房她们都不敢进,我就带着钧儿躲在里面。大人是让我进的,每次看到我在里面,从来不骂我,还给我好吃的。有一天,我和钧弟又躲在书房里,大人和一个叫浚庆的叔叔谈事情,说是全州那边有了倭寇,干了好多好多坏事,大人很生气,就像妈妈离开的那天一样狂吼,钧儿都被吓哭了。大人发现了我们,就让我带着钧弟出去,钧弟的坏女人妈妈等在外面,什么都不敢说,大人真厉害。
    后来,浚庆叔叔好久好久没有来,我问大人,大人说,浚庆叔叔去济州打倭寇了。有一天,家里面的人都很高兴,说是大人的一个叫什么润庆的朋友在全州杀了好多好多倭寇,大人也高兴坏了,喝了好多好多酒。再后来,听说那个浚庆叔叔在济州也杀了好多倭寇,大人又喝了好多酒。嗯,济州是个岛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几个月,春天到了,那个浚庆叔叔回京城了,大人很开心,请他到家里来喝酒,还只让我进屋,我害怕,拿了一点好吃的想去找钧弟,大人不让我走,说是要给我改名字,大人要我跟他姓,叫什么李梅,说是要我以后做美丽的梅花,坚忍不拔,快乐幸福的成长。浚庆叔叔脸被吓白了,真不明白他怕什么,还说什么杀了好多倭寇,肯定是假的。大人也笑他胆子小,说他有生之年,一定会让我活的开开心心,嗯,大人真好,5555……
    又过了几天,那个润庆叔叔也回京城了,到家里来玩,大人说要替润庆叔叔好好庆祝,两个人就决定第二天带着家眷去城外游玩,大人还说会让浚庆叔叔也来汇合。
    墙外面的银杏树黄了,大人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知道,大人是想给我过生日。那个坏女人本来只想带钧弟去,大人说我也必须去,我好开心,我还没出过城呢。
    到了城外,那些坏女人们拉着钧儿坐一块,都不理我,大人就让我到他身边,给他和润庆叔叔倒酒,还经常给我拿话梅吃,说是从大明姑苏那边过来的,我好喜欢吃。
    我们正在吃东西,突然有十多个穿着奇怪的人拿着刀枪冲过来,两个负责警卫的叔叔喊道:“是倭寇,快跑!”一边冲过去阻拦,可是没两下就被砍倒了,那些女人们都尖叫着逃跑,抛下钧弟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可怜的样子。大人让我快跑,他就和润庆叔叔拔剑冲了过去,可是我不能跑啊,钧弟还站在那里哭呢,我冲上去抱住钧弟就想跑,可是那些倭寇太多了,他们几个人围攻大人和润庆叔叔,其他人就把我和钧弟抓了起来,大人好着急,他砍翻了两个倭寇,拼命想冲过来救我和钧弟,可是那个带面具的倭寇也真可恶,竟然把大人挡住了。
    还有几个倭寇去追那些女人,浚庆叔叔赶来了,还带了很多兵士,拦住了那些坏人。这个时候,润庆叔叔认出了那个面具男的身份,大声骂他为什么祸害了全州,又来京城捣乱。那个面具男就呵呵冷笑着,让手下把我和钧弟抓上了船。
    大人和浚庆叔叔他们追了上来,可是没有船只能在岸上追,那个面具男嘲笑润庆叔叔,说要把我和钧弟都卖到妓院去,润庆叔叔说我们不是他的儿女,要他放了我们,面具男还是不答应。不行,我死无所谓,不能让钧弟吃苦,我趁着看守我们的坏人不注意,一把抱起钧弟向大人扔了过去,大人一下子抓住了钧弟,那个面具男气坏了,把我踢倒在船舱里,我听见大人在喊我的名字,就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大人……
    倭寇们抓了我,带着我跑了很多地方,被人提过,被马驮过,睡过驴车,最多的就是坐船了,有的时候是干的,有的时候还有水……小石头哥哥说,只要没死就有希望,一定不要趴下,倭寇不给我吃饱,我就抓那些蛆,那些虫吃,我装作没力气的样子,两次想逃跑,都被那些倭寇抓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卖不掉我,身边的小姐妹换了好几批,开始的说话还听得懂,后来的小姐妹,连话都听不懂了。
    上个月在一个岛上,我看见银杏树落叶了,我的生日又到了,可是没有大人和妈妈了,我好想念他们。
    这次到的地方又是什么岛吧?我终于被救了,这到底是哪里?听那些倭寇说这里还是天朝,这是天朝哪里呢?天朝真大啊。
    刚才那个大哥哥的身上真好闻,又像大人,又像小石头哥哥,好温暖,好舒服,真想永远在他身边,哎呀,我为什么要晕倒啊?现在大哥哥又不见了,难道是太上老君派来救我的吗?以后我还能见到大哥哥吗?
    第二十三章 欧巴

    天刚刚亮,一夜未睡,惊恐未定的仆役便候在了徐时行的门前,等他揉着脑袋出来,就将昨晚的事悉数相告,还有些宿醉的徐时行闻言大惊,忙随仆役来到客房外,看到屋里床上凳上躺着的十余个女童,最后的酒量也消失无踪,第一反应就是报官,刚叫过仆役,就回过神来,他好歹管过生意,和各式人等打过交道,不是那些迂腐之辈可比,当下便叫仆役不可生张,自己往柴炅房间走去。
    这时柴炅已经醒来,正在柴富的陪同下换了衣服,在屋外活动着身子,一见徐时行过来,便收了动作,正身行礼道:“汝默兄。”
    心慌意乱的徐时行哪还有心思行礼,微微拱手便急切的问道:“那些女童怎么回事?”
    “你去看过那些女童了?”柴炅有些诧异,却瞥见后面畏畏缩缩跟着的徐家仆役,登时明白,转身吩咐柴富去将桌上银两取来,这才对徐时行道:“汝默兄,稍安勿躁,吾等先去叫醒元卿兄,一起去一个地方如何?”
    徐时行先是犹豫,随后想到,这些时日吾与柴唐二人一路同行,两人心性多少有些了解,尤其那唐元卿豪爽慷概,大气磅礴,定不会害我,又见到柴富从屋内走出,手上只有一个包裹,更是放下心来,对远远跟着的仆役挥挥手,一起去寻唐鹤征。
    到了唐鹤征的房间,他刚好在唐建的搀扶下衣冠不整很不情愿的挪出房门,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到底有甚么大事啊?少爷我还没睡醒,要是没大事,再回来收拾你!”
    甫一抬头,却见柴徐二人就站在面前,忙推开唐建的搀扶,整理一下衣冠道:“汝默兄,生亮弟……”
    略微寒暄几句,柴炅便提议去那里看看,唐鹤征无所谓,徐时行一念即断,几人出门没几步,那个徐家仆役带着几个人赶来焦急道:“少爷!”
    徐时行不由有些踌躇,柴炅笑道:“你选个人跟着罢,人多了不好。”徐想了想,叫那仆役跟着,把其他人赶了回去。
    顺着小路进入山林,柴炅开始讲起了昨夜的经历,柴富和唐建不时在旁作证,很快到了山谷口,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起在此杀了六个人的事情,剩下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挪不开步子。过了半晌,唐鹤征才猛捶了唐建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拉你家少爷参加?”
    “就你我昨夜醉成那样,还想上阵杀敌?不被人杀就是好的了。”徐时行本是温文尔雅之人,此时终究有些酒意未醒。又回头拱手问柴炅:“生亮贤弟此举可谓解民倒悬矣,只是不知吾那族亲尸首在何处?”
    柴炅自是明白他仍有疑虑,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回了一礼,然后一扬手,请徐唐二人走进山谷,又向柴富使了个眼色,柴富便拉着唐建显跑了过去,拨开掩盖的灌木,露出一个黑黑的山洞口,待众人走近,这才先后弯腰钻了进去,不一会,山洞亮堂起来。
    见火把点亮,柴炅率先钻了进去,唐鹤征毫不犹豫的跟着进去,徐时行稍微犹豫,那个仆役咬牙先钻了进去,睁眼一看,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徐时行弓腰看几人进去后,都站着不动,也钻了进去。甫一抬头。便看见地上整整齐齐的躺着七具尸体,顿时一惊,后退了两步,被仆役扶住,强做镇定道,“生,生亮兄,不是说六个人吗?”
    柴炅不想言语,柴富在想怎么说,反是唐建得意洋洋的拎起那倭寇头颅,露出脖颈伤痕道:“我等正要收拾战场,这贼子骂骂咧咧的从洞口就想钻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柴少爷拿起一把钢刀就冲了上去,见那贼子要喊,便猛地将钢刀掷了过去,正插中这厮喉咙,当场毙命,当时洞内还有很多倭寇,都想冲出来,柴少爷指挥我俩左右包抄,让我们虚张声势,就把倭寇吓得不敢出洞,最后逃跑了。”
    “哈哈哈,生亮弟,真可谓孙文台当世也。”唐鹤征想到当时情形,不由大为感慨,上前紧紧抱住柴炅,柴炅拼命挣扎,两师兄弟扭作一团。
    这时柴富反应过来,笑呵呵对徐时行道:“徐相公请往里走,昨夜我等冲进山洞,那些倭寇都已仓皇逃离,我们把里面都搜索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取了个火把点燃,带着徐时行和他仆役顺着甬道走去,唐鹤征无意瞥见,也松开柴炅,一起跟了上来,一路上看到看到关押女童的痕迹,以及许多人住宿过的遗迹,以及那个隐秘码头,徐时行这才彻底解开疑惑,和唐鹤征一起破口大骂起倭寇来。
    回到山洞大厅,唐鹤征嚷嚷着说要报官,让生亮弟“当世文台”大名响遍江南,徐时行也笑着应和。柴炅摇摇头,说了柴富昨夜的意见,徐时行一听,不由细看起五个伯爷手下来,这一细看,他还真看出了端倪,板着脸站起来,沉声念到:“世家青田……”
    唐鹤征还是懵憧不知何意,柴炅却明白了,这后世刘伯温的名气比徐达还高呢:“诚意伯后人的家丁?”
    徐时行叹气道:“是啊,勋贵中出自青田的,就只有诚意伯刘家了。诚意伯家爵荣多舛,幸得 恩赐,这才重获爵位,如今的诚意伯爵刘世延年未而立,便在振武营中坐营,本以为伯温公后继有人,不料竟做下这般勾当。”
    唐鹤征闻言大怒:“这等人如此狼心狗肺,怎当得忠良之后,勋贵殿堂,吾等更该禀报官府,交由有司彻查!”直到柴炅对他怒目相视,他这才歇嘴,还依然有些不服气。
    柴炅回头对徐时行道:“汝默兄,鄙仆所言何如?”
    徐时行点头道:“言之有理,此行不宜上报。”
    闻得此言,柴炅示意如何处理徐家仆役,徐时行摇头道:“他自幼与吾一起长大,名虽主仆,实为兄弟,生亮放心。”
    那仆役也回过神来,连连解释:“这徐明败坏我徐家声名,死不足惜,况且此事影响我家少爷举业,怎可四处张扬。”
    柴炅也不为己甚,又回头看唐鹤征,唐支吾道:“不说就不说吧,只是生亮如此事迹还要埋没,替你不值。”柴炅和徐时行都看着他,他这才言道:“吾发誓不说好了吧,你们也真是的。”两人这才相视一笑,不再看他。
    柴炅道:“汝默兄家居姑苏,那十余女童还望君送归故里,所需费用,生亮奉上。”说完手一挥,柴富不情愿的奉上包裹。
    那徐家仆役伸手欲接,徐时行啪的一声打开他,怒道:“柴生亮,吾敬你是个君子,你怎么如此侮辱与我?”
    “这,这话如何说?”柴炅楞了,这怎成侮辱了?
    “你可以慷慨赴死,却当吾是吝财之徒乎!”徐时行确实怒了,真的是须发戟张。
    “就是,你怎可如此羞辱汝默兄!”唐鹤征也站到徐时行一方,义正辞严的痛斥柴炅。
    凌乱了,柴炅彻底凌乱了,这怎么还成了我有罪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今价值观不同的严重冲突。
    好在有唐鹤征这个和稀泥的,边骂边劝,柴炅这才明白,古代人中的精英阶层,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参与其中出一份力,表示共同承担责任,就如赵氏孤儿里的故事,公孙杵臼舍身,程婴就要舍子,当然那是极品个例,哪是后世人对责任能逃避尽量逃避能比的。
    柴炅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道歉,直到他让柴富把包裹收起来,徐时行这才神色稍霁。
    众人这才齐心协力,选了个地势较矮的洞中小洞,开始挖起墓坑,将七具尸体埋葬,丢下徐明的时候,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张大,眉目尚还清楚,后脑勺却被砸得不成形状,脑浆淤血凝成一块,有黑有白,徐家仆役忍不住吐了起来,柴富貌似无意的说道:“这个畜生,还说就一别业管事,腰里摸出来快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说不定还筹谋着惦记主家呢…….”徐时行心中一动,没有说什么。
    封好山洞口,众人一路说着回到别业,来到女童房间。这时,女童们都醒了,却堵着门不说话,见柴炅等人来了,这才叽叽喳喳的冲了出来,其他人还只是围着,只有那砸人女童一下扑进柴炅怀来,拉住他的衣角再也不肯松手。其他人哄堂大笑,柴炅无奈,只得搂着她找地方坐了下来。
    徐时行吩咐那仆役去做早食,这才询问起女童们的情况来。绝大多数女童都是吴会土著,大致三类,一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劫掠而来,家园被毁,亲人皆亡;二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家园被毁,有亲可寻;三类是良家子女,被各种途径拐卖抢掠,有家可归。惟独那砸人女童,任徐唐二人怎么问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柴炅。
    柴炅摇摇头,让徐唐二人退远点,这才柔声问她家住哪里。
    砸人女童似乎感觉到身边再无外人,抬起头来,有些孺慕的看着柴炅道:“欧巴……”
    柴炅楞了,猛地向后一仰,恍若看到外星怪物一般看着女童,除了欧巴,后面的话听不清已经无所谓了。尼玛这可不是韩流风靡通讯发达交通便利的后世啊,这是大明朝的南都姑苏府长周县乡下啊,几千里地的距离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欧巴!”那个女童不知眼前这个哥哥怎么突然后倒,忙使劲把这个哥哥拉了回来,重新坐正,自己趴到哥哥怀里,呼吸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柴炅尴尬的笑了笑,正色道:“此女疑是倭寇自朝鲜虏来高丽女子,便由我来安排吧。”说着话,不由看着怀里的女童,轻轻拍了两下,女童心有灵犀一般看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往柴炅身上蹭了蹭,觉得更安全了。
    徐时行问完所有人,对柴唐二人说了自己的计划:第一类女童自己可以收留,教习后凭自愿留家或送给其他良善人家,第二类到虎墅关通过自家商铺的商路关系送回原籍投亲,第三类到虎墅关以军队的名义送还各家,柴唐二人自无异议。
    三人询问女童意见,女童们都下跪感谢,只有砸人女童不明所以,还是把柴炅紧紧抓住。
    这时那仆役带着人端来早食,女童们都起身就食,砸人女童还是不肯放手,渔家女童跑来递给她一个馒头,她这才松开左手接过馒头,右手还是抓住柴炅不放,柴炅只好牵着她回了房间。
    砸人女童对柴炅莫名的亲近,一直牵着柴炅不放,直到柴富也出去收拾东西,柴炅在椅子上坐下,她就跨到柴炅膝上坐下,这才松开手,对柴炅甜蜜的笑着:“欧巴……”
    此时的她虽然还衣着褴褛,但已经洗过脸,却也是肤白眸亮唇红鼻巧,脸部比例很是符合柴炅的审美标准。想想她从朝鲜被掠来江南,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想起了后世自己的孤儿院生涯,柴炅顿时有了共情,把她看作了需要照顾的同院妹妹,只是那一口欧巴,总让他觉得有些肉麻,便摇摇头试探着指着自己道:“欧巴,不好,我,炅哥哥。”
    那女童甚是聪颖,很快明白过来,试探着说道:“炅哥哥……”
    柴炅大喜,连连抚着她头发夸奖她,女童很是开心,指着自己说了什么,柴炅几次都没有听清表示疑惑,女童为难的四处看看,见桌上有笔墨纸张,忙爬下膝盖跑过去一笔一画写了起来,柴炅过去一看,东倒西歪的勉强认出是个“梅”字,那女童又见墙上挂的有梅花图,便上前指着画里的梅花很认真的念诵,柴炅认真的念道:“梅,梅,梅……”
    女童顿时高兴起来,使劲点头,然后左手指着自己道:“梅……”右手指着柴炅道:“炅哥哥……”柴炅也高兴的把她抱了起来,唤了几声梅,心里却想以后还是要教她多识汉字的。
    再说徐时行回到自己房间,略略思索,便变了脸色,高声唤来几个仆役,一起进了徐明的房间。经过一番搜索,很快便找出了近百两银子,一份别业及周边地形图和一张自己父亲的画像,他的脸色更僵硬了,挥手驱走仆役,一个人坐在房里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吃罢早食,他们便留下一个仆役看守别业,带着女童们乘船离开,前往姑苏。
    (笔者按:朝鲜李朝的时候,女孩喊哥哥并非欧巴,不过能查到的称呼模糊生涩,就借用现代词了。另外,那时李朝上层社会虽然文字通用汉语,但是读音并不普通话。)
    第二十四章 姑苏城(上)
    众人上岸,已有徐家仆役寻来几辆马车,便不做歇息,直接弃船登车,往姑苏城而去。
    从杨沉湖上岸,再到姑苏城,不过十余里地,又是常年有人维护的官道,不到一个时辰,众人便远远的看到了报恩寺塔。
    此时警讯似乎解除,城门口没有了重兵把守,只有几个看门兵丁,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在城门口逡巡,看到可疑人物,便上去盘问一下。
    柴炅等人的队伍也算有点声势,却还是进行了检查,看到两辆车上全是女童,那些衙役便有些警惕,勒令所有人下车,徐家仆役上前交涉也是没用,直到徐时行下车这才罢休。
    一直看到最后一辆车进了城门,徐时行这才坐回厢内。梅没有和女童们坐在一起,她一定要跟着柴炅,此时她全神贯注的扒着车窗,看窗外繁荣喧嚣的异国景色。柴炅拉回她外倾的身子,回声对徐时行道:“汝默兄,等会到了您家府外,吾暂不进去,梅儿衣服破烂,吾且与其换身衣装,免得惊了老大人。尚请借贵介一用。”
    “你呀,真把这人型凶兽当妹子了,”唐鹤征不满道,他私下里听唐建说过梅杀人的真相。梅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疑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唐鹤征不由打了个寒颤,忙闭口可言。
    徐时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当回事,他心里另外有事,正好与父亲商议一下如何处理,便点点头掀开门帘,要外面的仆役等会带柴少爷去找有女童服饰的成衣店。
    姑苏城不愧天下名城,车队整整在熙攘的街道上挤了两刻,这才行到徐府门前。
    柴炅看着徐时行带着家丁,张罗着十余个女童进门,与徐唐二人拱手告别,梅却挥手叫着渔家女童,两人虽然语言不通,却欢笑着跳做一团,显见曾经共患难,徐时行也不制止,只让家丁们护着其他女童进门,笑言柴贤弟早些归来,这才邀着唐鹤征进了家门,留下一仆役供柴炅驱使。
    这个年代的姑苏城,经济已经颇为发达,以一府之城而分两县,在全国也不多见。在其他府县,最多就是裁缝铺而已,如果谁不愿意自己缝衣,就自己在布店买了布料,去裁缝铺做了裁减,再拿去绣品点绣花,最后到裁缝铺制成成品,但是在姑苏,已经有了成衣铺,虽然没有后世规模那么庞大,却已经在缙绅人家风行,普通民众能接受了。
    那仆役多是经常在市井里奔走的,很是了解情况,只见他带着柴炅四人东拐西拐没多久,便找到了一家规模甚大的成衣店。店中一个伙计迎上前来寒暄,显是熟人。
    仆役却摆手拒绝,要那伙计唤掌柜来,伙计见仆役身后一个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健硕仆役,两个女童却是衣着褴褛,登时心里明白,一边叫来一女仆请两个女童上楼,一边拦下柴炅说是马上就去请掌柜。
    原来,一楼都是道袍,直裰等男式长袍,二楼却是各式女式服饰,梅紧张的望着柴炅,柴炅回以鼓励,她这才高高兴兴牵着渔家女童爬上楼去,只是甫一上楼,便尖叫了一声,柴炅抬头一看,只有两个女童目瞪口呆,那个女仆远远站着微笑,却哪有其他人。
    这时掌柜被匆匆唤了出来,远远的便拱手行礼,这才走到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子前来,鄙人未能远迎,见谅见谅。”
    柴炅后世本是销售人员,自然对他这套商贾作风不以为意,淡然说道:“楼上可有别家女客,舍妹初次出门,恐有差池,吾欲上楼护持。”
    掌柜忙问伙计有无女客,伙计答无,掌柜便唤他封了楼梯,自己陪着柴炅上了楼,留下那伙计和仆役守着楼梯口。
    为啥要上楼来?柴炅想那两个女童一个是番夷属邦,一个是渔家船女,自是担心两女童露了怯,半天选不出东西来。果然,两个女童已经被二楼的近百件衣服上百件服饰震的瞠目结舌,手脚都没了放处。
    这场面对柴炅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在后世作为销售经常出入商超,也追过女生当过免费搬运机,各种光怪陆离的局面都见了不少,于是便上前拍醒两女童,让她们大胆挑选,悄悄观察她们对什么款式感兴趣,最后两女童还是喏喏不敢言,柴炅无奈,便按着她们身材和刚才的眼神,给渔家女童选了一套相对朴实的素绸短袄及浅色暗花长裙,给梅则寻了两套春秋时节的袄裙,又选了一套竖领大襟长袄,一套冬节苏绸冬梅折枝暗花缎棉袄,吩咐那仆妇领去换了,又选了几样饰物,这才和掌柜下楼盘价。
    那掌柜拿着算盘一阵拨弄,报了个价格:“三十四两五钱!”
    柴富楞哼一声,“掌柜莫以为我家少爷年幼可欺?”
    掌柜叫屈道:“小人哪里敢,少爷是徐家人带来的,小人只恐服侍不周,哪敢冒犯虎威?那几套衣服也就罢了,不过十来两银子,实是少爷手中物件,本钱委实低不下来,单是那只金步摇,便要八两银子,那对秋溪流云绿翡翠镯也是要五两的…..”
    柴炅不置可否,只是止住柴富说话,在店里转悠了起来,掌柜不知面前少爷何意,只得在后面默默跟着,站在一件金丝寿字高领松鹤暗花棉袍前道:“这件何价?”
    “九两九钱…..”掌柜答道。
    “加上前面的,凑个整数,四十两,吾就不与你还价了。”柴炅此时虽然才过十五,话音却是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这个……”掌柜暗自盘算,还有近十两的赚头,故作忍痛道:“就依公子这个价了,还望公子日后常来惠顾。”
    柴炅讥笑道:“你还有好多利头的,别装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目视柴富要他给银子,柴富很是不情愿,还是解开包裹,从中拿了八个五两元宝递给掌柜,“数好了,四十两,都是上好官银。”掌柜谄笑着小心接过,看也不看,招呼伙计奴仆将衣服饰物包装好拿给客人。
    这时只听扑腾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那渔家女童跪在梯口地上,梅上去拉她,却被她拉着一起跪下。柴炅上前拉起不明所以的梅对渔家女童道:“不要动不动就下跪,钱财身外之物罢了,吾给梅买的衣物远多与你,可有怨言?”
    渔家女童知事道,“我知道公子是为了我好,怎么敢有怨言。”
    柴炅道:“你是渔家女子,太过艳丽,反是不好,明白吗?”
    渔家女童点点头,见柴炅又唤她起身,这才站了起来,乖乖的站在梅身旁。柴炅便与掌柜告辞,让柴富提了衣物,带着四人返回徐府。
    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自是那两个女童此时换了衣着,这美人胎子的光彩便显了出来,红梅白雪,相得益彰,只是见旁边有豪奴护持,没人上来搭话。柴炅暗自微笑,自己是不是要玩美少女养成游戏?
    行至偏僻处,噪音渐小,只听渔家女童小声对梅说自己家一个月还用不到一两银子,自己父亲打鱼,一条鱼才能卖多少文钱,公子对你真好……梅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扑上前抱住柴炅,欧巴、炅哥哥乱叫着,趴在他身上哭了。
    柴炅无奈,只好将她抱了起来,这才继续向徐府行进,一直到门口才把她放了下来。
    此时换了衣装的梅与刚才大为不同,直若红梅带露,花意袭人,两边徐家仆役饶是见多识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齐齐躬身请少爷小姐入内,梅很是镇定,拉住有些窃怕的渔家女童,举止大方,神色镇定的踏过门槛,很是让柴炅惊讶,暗思这梅妹子的家世定然不简单。
    府内管家闻讯,急急迎了出来,将众人请入客房小院。
    柴炅见了唐鹤征寒暄几句,便叫住管家,请求拜见主人,管家答应通禀而去,柴炅这才轻松下来,与唐鹤征闲话起来。
    正屋里,徐父刚决定重谢柴炅。他是久经商海之人,一听徐时行说起别业的事情,大叹柴炅处事果决,再一看徐时行拿回的画像和地形图,顿时大怒,不用徐时行分析就明白了徐明用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痛骂自己养了条东郭狼。徐时行提议把徐明屋里搜出的近百两银子凑够百两送与柴炅,他忍不住骂道:“你达达的性命只值得一百两吗?”
    开口便要送五百两,徐时行不由苦笑,本是想重谢柴炅,这下反得劝父亲考虑柴炅年幼,身边只有一仆,太多银两反是不妥,两父子争议许久,最后达成共识,包括那搜出银子,总共三百两。刚吩咐仆役去取来银子,便见管家来禀柴炅请见,自是大喜应允。
    管家又到客房,请柴炅与老爷相见,柴炅便欲起身,梅却是拈着衣襟不欲与柴炅分开,柴炅甚是为难,怕失了礼节,渔家女童很是聪慧,在旁劝梅放手,唐鹤征强笑道:“你炅哥哥去去就回,你唐哥哥也是能保护你的。”
    梅看看他,又看看柴炅,这才松开了手,依依不舍的和柴炅再见。
    柴炅带着柴富进了正屋,见徐时行正侍立在一中年男子身旁,知是正主,忙上前拜见,寒暄几句,就让柴富奉上那件包装好的金丝寿字高领松鹤暗花棉袍,说是一路仓促仅以此礼为奉,徐父笑呵呵收下,便问起当日事情经过,尤其是徐明的情况,柴炅继续瞒了梅在其中事例,把徐明之死安在自己头上,其他事都没有隐瞒,尤其强调了他和诚意伯府及倭寇的两头勾结,徐父大叫:“杀得好,杀得好。”挥手让仆役送上白银,说是奉上薄礼感谢救命之恩。
    白银送到面前,柴炅定睛一看,却是整整齐齐的三十枚十两银锭,不由大惊连声拒绝,徐父毫不相让,徐时行又在旁劝说长者赐不可辞,柴炅推辞再三也是没用,最后只得让柴富收下银两。
    徐父又道:“听默儿说,汝收了一高丽女为妹?”柴炅答是,徐父便对徐时行道今晚府中设宴招待柴唐二人,让柴炅带了高丽女来见,柴炅不由有些警惕,不过见徐父没有邪念,也就允了。三人又寒暄一阵举业贾业,柴炅这才告辞,带了柴富离开。
    待柴炅一走,徐父打开盒子取出棉袍,甚是满意的试穿了一下,边脱边对徐时行道:“此子虽然年幼,但举止得体,文武兼备,又思虑深沉,见识广博,将来必成大器,汝可深交也。”徐时行点头称是。
    徐父脱了棉袍,很是不舍,又在身上比划了两下,暗暗估算了一下价格,还是觉得自己给太少了,还要再加大投资,替儿子抓好这只潜力股。
    回到屋里,便看见梅开开心心迎上来,便在渔家女的翻译下,告诉梅晚上宴席的注意事项,梅点头明白,柴炅这才让渔家女和梅去寻女童们玩耍。唐鹤征挪过来问徐父如何,柴炅说你晚上见了自然知道,好说歹说把他打发回屋换衣,再让柴富把银两收好,柴富欢喜的答应着,端了银两自去收拾。
    屋里只剩了柴炅一个人,他总觉得徐家给的300两太多了,受之有愧,便想怎么还礼,可自己毕竟是身在异乡,徐家又是大城豪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晚宴的时候,一桌只有徐时行父子以及柴唐二人和梅总共五个人,却有四个丫鬟在旁侍候,几个仆役流水般上菜,梅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物菜肴,终是有些拘谨,一直捻着柴炅袍带,迟迟不敢动筷,柴炅只好对徐父致歉,请求让梅离开,徐父深深的看了梅一眼,呵呵笑道:“此女甚是可爱,吾心甚喜,不过和我们几个男人坐在一起确实不便,也罢,去内屋与小女们同席吧。”柴炅心头暗忖你要是知道她手上有两条人命,就不敢这么说了,不过嘴上还是说乡野之人,不登大雅之堂替梅拒了,徐父也不为己甚,让丫鬟带了梅去女童们处就食。



















    第二十五章 姑苏城(下)
    看着梅依依不舍的离开,柴炅再次对徐父表示歉意,徐父挥手表示无妨,柴炅这才就坐,四个人重新吃了起来。
    徐家虽是商贾之家,一直也算以商供学,族中多有士林中人,连徐父也有功名在身,多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是没那么严格,不过也没有上酒,很快四人食毕,这才让仆役们撤了席面,几个人换到正屋就坐。
    待上了茶水,柴炅开口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前日在太仓见一博戏,深以为必将普及,可为叔父大人再添一业。”
    徐父随意道:“姑且说来听听。”他是不信柴炅这入学幼童能有何商贾上的见识,却也要给他一点面子。
    柴炅便将自己对麻将的想法说了出来,唐鹤征也来了兴趣,不时在旁附和。
    徐父皱眉道:“此物确有牟利万世之基,然极易模仿,利从何来?”
    柴炅从后世而来,自然颇有信心:“利有两处,一为高端化,此物此时尚未出太仓城,叔父可以得力人手开厂设店,以佳材为料成品,以闺中明戏为由,在缙绅人家打响字号,以后玩者越多,其利越大,此中道理,叔父自是明白的。”
    徐父细想确有道理,这名家內帷的生意确实做得,不由拈须点头。
    “二为馆阁化,叔父可遣得力家人设立馆阁,招揽平民入内游戏,抽头取利,表面其利甚薄,便如柴米油盐,日久利厚矣。”
    听到这里,徐父不由有些犹豫,柴炅如此言来,此物确实有利可图,只是这推广旷日持久,不知道何时见利。
    徐时行附耳悄言:“其利不明,其人可伙。”
    徐父登时醒悟,这利不利的尚在其次,这股东要是当了,以后就有长期关系可处了,便道:“馆阁化暂且不提,这设厂开店立号确实可行的,不过吾对此一窍不通,柴公子可是一定要入伙的。”
    这个入伙可不是进贼窝进帮会,实是此时姑苏经济发达,已经有了股份制企业的雏形,几个股东各取所长,合伙经营一个店铺的。
    唐鹤征在旁大叫:“好好好,这生意确实做的,我唐家也要入一股。”
    柴炅连忙拒绝:“叔父差遣,小侄自是无有不从,只是这股份确实万万不行的。”他现在多少触摸到明代社交圈的真谛,又是诚心以此回礼,怎么也不答应。
    徐父见苦劝无效,正想以不开店为由要挟,却见唐鹤征眨眼,便笑道:“也罢,股份暂且不谈,这名号柴公子一定要取的。”徐时行也随声附和,柴炅无奈道:“小侄确实想过,如果开厂设店,其字号可名为‘博雅斋’,馆阁可名为‘精武馆’。”
    徐家父子虽不明其中道理,还是连连叫好,略过此事不言,再说了一会遣归女童之事,便让仆役带柴炅去客房安歇,唐鹤征却说还与徐时行论一论祭文的事,借故留了下来。
    待柴炅离去,徐家父子就问唐鹤征有何用意,唐鹤征振振有词道:“此事虽然有利,却有碍我读书人的清誉,我等三家虽然合伙,这名头也是要挂在仆役头上的。”
    徐家父子闻言不禁点头,此时文人多少还是有些耻于言利,生意基本是挂在仆役名下,实则大家都知道是谁的产业。
    “柴炅这小子虽然不答应,但是他的仆役柴富,却是个忠心明事之人,定然不会拒绝,他要是答应了,柴炅以后就算知道,也是不会否认的。”
    当下三人商定了股份比例,以百两为资,十两为一股,徐家占了八股,唐柴各占一股,由徐家实际经营,唐柴二家只需分红。唐鹤征便去叫来柴富唐建,徐家父子也唤来一仆役备好纸笔。
    柴富一路听唐鹤征说辞,心中便有了意见,见到徐家父子问话,便不卑不亢道:“少爷此举,原是为报徐家少爷厚意,不求股份,然小人为少爷家业计,斗胆允了,但是钱是一定要出的。”他这时候财大气粗,那300两虽然搁屋里,身上还是有几十两碎银的,当下便掏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
    没想到这柴家仆役也有如此气度,徐家父子对视一眼,更加坚定了要捆绑柴炅的决心,徐父便提出了柴家以十两白银和创意入股占两成的方式。柴富还是不同意,说是柴家不能占这小便宜,几个人扯了一会,最后终于达成一致:徐家出银75两,占股六成五,柴家出银15两,占股两成,唐家出银10两,占股一成五,唐家多得的半成,就当是柴炅对先生的孝敬,徐时行写好契约一式四份,其中又把自家的六成五分出个一成的名额,说是要送与得力人士,姓名处空着说日后再补,这也是此时常事,柴富不疑有他,与唐建和那个仆役纷纷在契约上盖了手印,这才各取一份满意而散,他们六人此时都还不知道这生意后来有多红火。
    可怜柴炅刚逗了梅入睡,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柴富卖了五两银子。
    第二日,徐时行妻子遣丫鬟来约梅一起去见徐夫人,柴炅只以为徐时行欲结通家之好,便让渔家女童劝了紧跟自己的梅前去,自己与唐鹤征跟着徐时行去见了徐父。
    包括柴富,众人均闭口不提股份的事情,只是询问麻将推广及制作的问题,柴炅只当是后世的售后服务,自是尽心解说,详细讲解了高中低层的不同推广重点,以及字号的重要性和技术储备逐次升级的问题,让四个股东大呼绝妙,尤以徐父为最。
    临近午食,众人这才散去,徐父对柴炅道:“贤侄,汝那义妹多是高丽贵种,切莫轻忽了。”原来徐父年轻时候曾贾游高丽,见过一些高丽的两班贵族,梅的一些举止让他似觉相识,柴炅连忙道谢,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有后世的平等思想,收梅做妹妹只是因为有出身孤儿的共情,哪在乎什么贵族不贵族,不过这也是条线索,以后有机会去高丽找找。
    回到屋里,梅和渔家女童已经回来,梅在开心的捧着一大袋蜜饯话梅吃着,唐鹤征故作嫌弃道:“这么爱吃话梅,以后就叫你话梅得了。”梅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伸出小指头含糊道:“我,话梅,好吃。”
    柴炅眼前一亮,这名字让他想起了后世自己喜欢的一个游戏角色,感觉自己越来越有玩养成游戏的感觉了,不由抱起梅亲了一口道:“嗯,以后妹妹就叫华梅了。”华梅此时多少知事,羞得忙趴在柴炅胸膛上不起来。
    渔家女童怯生生的捧了两锭银子和一张纸到柴炅面前说道:“刚才去拜见徐老夫人,她很可怜梅的遭遇,就给了梅这二十两银子和纸条,说是用做添妆。”柴炅看了一眼银子递给柴富,再打开纸条,却发现是一张契约,意思是博雅斋一成的股份归柴炅之妹柴华梅所有。
    柴炅大惊,忙放下华梅去找徐时行,徐时行狡黠的说,“又不是给你的,父亲分那一成股份本是送给母亲,母亲喜欢华梅,给她一成做嫁妆钱有何不可?柴贤弟,以后还望你多为生意出谋划策啊,令妹的嫁妆如何就靠你了。”
    柴炅无语,这要是再拒绝,就是对徐家和华梅两边都不礼貌的了,只好拱手退出,没注意到柴富和徐时行默默的相视一笑。
    徐家人手众多,商路通畅,很快便拟好方案,开始遣送不愿留在徐家的女童们,轮到渔家女童,华梅抱住她怎么也不让她走,主事的管家有些为难,柴炅问:“这女童说的家庭地址是哪里?”
    “启禀柴少爷,这女童先前说的地址是洞庭湖中西山岛上,小人联系了平时送鱼的船家。”
    “这样吧,吾与师兄归塾时经过太湖,到时候绕绕路送她回去吧。”柴炅后世本是孤儿,不忍华梅再受孤寂分离之苦。
    “是。”管家自去安排其他女童去向,柴炅走上前与华梅和渔家女童说了想法,两人顿时化涕为喜,牵着手去与其他女童告别。
    于是,柴唐六人暂时住在徐家,他二人不是与徐家父子商议麻将诸事,便是带着二女二仆游历姑苏,浑然忘了归期。
    这一日,唐鹤征嚷着要去虎丘游玩,徐时行很是赞成,只是虎墅关那边有要事,只好让一个仆役陪同前往。
    在后世的记忆中,虎丘山下已经有了居民区,整个景区几乎被半包围了,在嘉靖年间,却还是城外数里之地,早晨来时路旁还是阡陌纵横,一派田园风光,午后出得山时道路两旁已是摊位密布,人流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华梅以前在汉城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汉城即使集市时有这么多人流,可商业繁荣哪里能比,她的大人妈妈也不会让她出入类似场合。此时看到这场面,她禁不住瞠目结舌,挪不动步子,渔家女童也好不到哪里去,畏手畏脚的拉紧了华梅。
    那个徐家仆役忙提醒柴炅小心拍花党,柴炅自是知道这拍花党含义的,何况华梅这批女童里被拍花党掠走转卖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忙提醒柴富三人注意,自己上前牵住了两个女童,其余四人分了前后,暗暗护着往姑苏城方向挤。
    到了一个路口处,北边一个卖艺摊子,几个人正在吆喝着,南边一个帐篷,门口标着乐器铺子,不时有音乐传出。华梅想去看乐器,唐鹤征想去看卖艺的,柴炅无奈道:“元卿兄且自去,吾带她二人去看看再来寻你。”唐鹤征点头同意,就带着唐建和那徐家仆役去看卖艺的,柴炅带了柴富护着二女进了乐器铺子。
    华梅进了乐器铺子看得眼花缭乱,和渔家女童吹吹这个,捶捶那个,玩得不亦乐乎,老板有些心疼,柴富抓了一把铜钱递给老板,他就不再言语。
    柴炅笑吟吟的看着,很是满意,他在后世虽然出了孤儿院,却一直关心院中孤儿的生活成长,看到他们开心,就感觉特别欣慰,到这个年代,依旧如此。不料没看多久,屋外突然传来唐鹤征的怒吼,柴炅心头一紧,忙牵住两个女童,和柴富走出门去。
    只见路对面卖艺摊子处,已经无人围观,徐家仆役和路人都被赶到路边,几十个异族土兵将场子围了起来,场子里是唐鹤征主仆和几个不知所措的卖艺人。唐鹤征横枪大吼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一个显是统领的异族青年却操着声调怪异的官话答道:“老子堂堂三品宣慰,还冤枉你不成?”
    第二十六章 彭翼南


    “你本来就是冤枉人,吾就是想和他比比武艺,哪里恃强凌弱了!”唐鹤征愤怒莫名,自己不过是见武心喜,想和那卖艺摊主较量一下,看能否交个江湖朋友,哪知道这土兵首领路过,二话不说,就让人围了,说自己是恃强凌弱,这罪名自己怎可担的,真要担了,自己名声毁了事情尚小,父亲一世清誉就毁于一旦了。
    “是吗?既是较量武艺,可敢与我较量,若是赢了,万事皆休,若是输了,可就得给我认了罪名乖乖就擒。”那异族统领冷笑着向手下伸手要枪。
    “那就来吧!”唐鹤征此时浑然被怒气迷了心智,愤然提枪起势,准备迎战。
    “宣慰?土兵?西南官话?”柴炅脑海里还有关于西川人的回忆,他没有贸然冲进场中,心中暗暗思虑一番,再抬头看土兵高举的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彭”字,顿时想起一个人来,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那异族统领已经持枪进入了场中与唐鹤征对峙,他的枪却和明军制式长枪略有不同,枪尖有一倒钩,却又和钩镰枪略为不同,枪尾没有圆锥,却是一个圆球,枪杆也明显是不同木质,柴炅越看越像史书里描写的白杆枪,不过应该是高配版。
    异族统领站定,也不起枪,对唐鹤征笑着招招手示意来攻,唐鹤征怒火中烧,一枪刺了过去,那异族统领却不躲闪,唐鹤征不由一愣,忙想收住枪,对方却拿枪轻轻一磕,唐鹤征顿时一个踉跄,闪到一边,唐鹤征大怒,又是几枪直戳,那异族统领毫不心慌,将他的攻势轻松接下,瞅准唐鹤征空档便顺势抽打一下,痛的唐鹤征咬牙切齿,却不反攻,只是笑着要他再来,两个人就这般斗在一起。
    旁边的人都看明白了,这哪里是势均力敌,完全是异族统领在戏耍唐鹤征。柴炅和柴富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攻了数十次,唐鹤征反挨了几枪杆,终于气踹嘘嘘的停下,明白不是这异族统领的对手,愤愤的扔下长枪道:“不打了,吾不是你的对手。”
    “看来你这恃强凌弱之徒挺有自知之明嘛,那还不束手就擒!”异族统领继续戏谑道。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没做就没做,吾唐家只有七尺铁血男儿!”唐鹤征回头看看唐建,又看看后面的一堵围墙,蓦地撞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围墙倒塌,腾起一团尘土将他掩盖。
    “少爷!”唐建忙扑了过去,那异族统领却比他动作更快,扔了枪便窜进尘土中,将唐鹤征抱了出来。紧张的抹去尘土查看伤情,却见唐鹤征头上却没有伤痕,只是有一些於肿,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扔给了唐建。
    “将军息怒……”柴炅本当笑话看,却没想到唐鹤征如此刚烈,忙把华梅交给柴富,自己急急撞开面前土兵,挤进了场中,“敢问将军可是永顺宣慰使彭翼南 ?”
    “哦?”那异族统领回过头来,止住围上来的土兵道:“你这娃儿识得我?”
    “在下柴炅,元卿师兄虽然鲁莽,绝不做恃强凌弱之事,尚请将军明察。”
    “你是他师弟?”彭翼南眼珠一转,从地上又捡起长枪,“你若胜我,这事就算了。”
    柴炅很想解释,但是看那彭翼南的神色,显是心有成算,不愿多说,只得应了声是,本想捡起唐鹤征遗留的长枪,却瞥见卖艺人的摊子上有双刀,便上前和卖艺人说了借用一下,便拿起双刀,想试试这些时日自己在刀法上的成绩。
    见他拿起双刀,彭翼南脸色变了一下,提枪起势,柴炅却不进攻,只是绕着他游走,彭翼南笑了,先行发动了进攻,两个人瞬间斗在了一起。
    过了十余合,柴炅心里暗自叫苦,这实战起来委实要命,那彭翼南确实上战场杀戮过的,枪法又和唐家枪法大相径庭,阴狠毒辣,和平日里师兄弟对战完全两个概念,要不是他故意放水,处处留手,自己才能撑这么久,真做生死格斗,只怕不到十个回合自己就死于枪下,饶是如此,他也渐渐力疲,只能勉力支撑。
    “好了,不打了,你右肩有伤未愈吧?…..”数十回合后,彭翼南主动脱离对战:“你这娃儿刀法不错,可是瓦氏老太婆传的?”
    “将军神武,在下即使无伤也是输了。” 柴炅也收了双刀,喘口气后小声道:“在下确实习的瓦氏夫人刀法,却是家师应德所传。”
    “哦?”彭翼南对他挑了挑眼神,显然心领神会,故意高叫道:“来人,将此二人带回营中,严加审问。”
    周围土兵便将唐建赶走,将柴炅双刀拿下,把两人团团围了起来。
    柴富还好,华梅一见如此场景,尖叫一声,疯狂的冲了过去,一把将一个土兵推了个踉跄,被几个土兵拦住依旧在那里嘶吼着拼命往前冲。
    柴炅眉头一皱:“ ,家人忧虑不安,且容鄙人劝解一二。”
    彭翼南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土兵散开。
    柴炅胸有成竹的请一个土兵扶住唐鹤征,先是走到华梅身边,伸手把她按住,华梅定睛一看是他,紧紧抱住哭了,柴炅忙安慰她几句,把她抱了起来,再走到柴富身边耳语了几句,柴富这才松懈下来,和柴炅一起协力,把华梅接过来抱着,又去和唐建说了几句,带着他与渔家女童和徐家仆役走了。
    柴炅这才对彭翼南微笑一下,回到唐鹤征身边,扶着他一起跟土兵走了这时候,唐鹤征虽然已经苏醒,却依旧浑浑噩噩,只知道身边是自己信任的人,去哪里就不管了。
    柴富等人一路回到徐府,柴富忙着安慰华梅,那徐家仆役自去禀报徐家父子。
    徐父闻言大惊,忙让仆役唤了柴富进来,问是何事。柴富示意徐父遣走仆役,这才低声道:“徐老爷尚请安心,那土兵统领与唐先生有旧,必然不会为难少爷与唐公子的。少爷吩咐我请老爷让博雅斋那边先行制出一副麻将来,让我傍晚去土兵营去接他。”徐父这才放心,让仆役去虎墅关店中拿副样品回来。
    徐时行正巧在店里,便拿了样品让仆役带回,可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便去隔壁店买了几色礼物,到南津桥找到俞百户。
    俞大强掂了掂几色礼物,问徐时行有何事,徐时行便道柴唐二人被土兵带走的事,俞大强不由有些为难,这彭翼南的难缠在军中也是有名的,不过这二人毕竟是救命恩人的子弟,不管不顾是不行的,他便对徐时行正色道:“秀才公,你这礼物是不行的,那些土崽子好酒。”
    徐时行一听恍然大悟,忙说道:“俞百户说哪里话,这礼物是送您的,送那彭大人的礼物,吾立刻去买,还请百户稍候。”说完便去买了七坛横泾烧酒,六坛绑好,剩下一坛就感谢俞百户指点之恩了。俞大强很是满意,看看天色将晚,忙让手下总旗加强警惕,点了四个兵接过六坛烧酒的担子往土兵营寨而去。
    他毕竟是军中熟人,土兵们也没多加盘问,便让他带酒进了营寨。
    接近中军,只听鼓乐震天,歌声鼎沸,俞大强不由心头一愣,“这些土蛮又在搞什么祭祀活动?莫不是要将两位公子玩什么活祭?”他连忙加紧了脚步,待走到中军地带,只见一个巨大的篝火燃起,数十土兵茅衣草帽,执棍弄棒,正在跳着一种苍浑刚劲的舞蹈,隐隐有金戈之意,主位上几人正高谈阔论,他连忙走近定睛一看,却不由楞了。
    主位上坐着几个彭家的高层,彭明辅这老爷子坐中间正位不奇怪,右手边坐着彭荩臣彭守忠父子也很正常,左手边坐着彭翼南也很正常,可是接下来就是两个士子装扮的汉人是怎么回事?这两人居然还是唐鹤征和柴炅?见鬼了。
    这时候,彭守忠看到他,忙招呼他过来,他只好恬着脸走了过去,先到中间给彭明辅行了礼,这才转身面向柴唐二人道:“徐秀才还担心你等二人安危,你等却在此饮酒。”
    柴炅已经拉着唐鹤征站了起来,闻言忙拱手道:“还要多谢百户大人关心,想必家人会和汝默兄说明的。”
    唐鹤征正想说话,背上又痛了一下,不禁瞪了彭翼南一眼,彭翼南拿起手边随身长刀,连着刀鞘打在唐鹤征背上,“咋了,还不服气嗦?”
    唐鹤征哎哟一声跳了起来道:“彭大哥,不要打背嘛,有伤。”
    彭翼南收刀骂道:“喊我晋卿,你老子说的,朋友之间都是以字相称,你不把我当朋友嗦?”“晋卿兄!”唐鹤征换了副嘴脸,媚身道:“晋卿兄何时指点小弟枪法呢?”
    彭翼南扬起刀鞘又要打去,唐鹤征笑着躲开,两个人扭做一团嬉闹着,旁边彭明辅故意咳嗽两声,两人这才止住扭斗,重新正襟危坐起来。
    俞大强看得目瞪口呆,反是柴炅微笑着唤醒了他:“彭宣慰早知元卿兄乃先生爱子,入了营寨便坦诚相待,两人意气相投,甚是难得。”
    感觉无话可说的俞大强只好招招手,让抬着酒坛的兵丁上前,对彭明辅禀说是姑苏名酒横泾烧酒,特请彭家诸位英豪品尝,然后自己拔刀挑开绳索,将酒坛摆在诸人面前,这才到彭守忠身边坐下。
    桌上本来有酒,彭明辅倒空一个酒碗,再掀开酒坛封泥,嗅了一会道:“好酒!好酒!”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给自己倒酒,再一口喝掉,如此连干三碗,这才起身道:“人老了,不和你们这群娃儿热闹了。”便唤亲兵抱了一个酒坛,踉踉跄跄的走了。
    众人起身相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拥着辈分最高的保靖宣慰使彭荩臣坐了主位,重新开始杯筹交错起来。
    这时,营门土兵来报,说是有柴公子家人寻来,彭翼南也不看柴炅便令放入,不一会,柴富便背负双刀手捧一木盒出现在众人面前,上书“小赌怡情 大赌伤身”柴炅接过木盒,呈给彭荩臣道:“此物可为军中游戏,亦可为家人亲睦,祝彭家万世留名,家业永昌。”
    彭荩臣欣喜接过打量一番,疑惑道:“这物件咋用呢…….”柴炅正要开口,唐鹤征略有酒意道:“这玩意我也会,彭大人,晋卿兄,今夜且饮酒,明日我教你们玩…..”
    “好!今夜就饮酒!”彭翼南也高兴道:“柴贤弟,快来坐下饮酒。”
    柴炅不由苦笑,只好别了彭荩臣要走回座位,柴富近身附耳道:“少爷,华梅小姐放心不下,一定要跟来,现在营外守着。”
    柴炅心头一疼,只好对彭翼南道:“舍妹心忧小生,一直在营外等候,今夜只能别过,明日再与诸位同饮,尚请晋卿兄见谅。”
    “就是下午那掀翻田四娃的小女娃?”彭翼南笑看了身边一个委屈的亲兵道:“好说,只要你干了三碗酒,便去吧。”
    “不行,这太便宜他了。”深知柴炅底细的唐鹤征连忙反对,柴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这才畏缩起来不说话。
    柴炅不待诸人反应,便答了一声好,直接走到彭荩臣面前,微微行礼,连干了三碗酒,走到彭守忠面前表示歉意后又干了三碗酒,再到俞强面前干了三碗酒,然后是唐鹤征,彭翼南……这一下,在场的人除了唐鹤征都惊呆了,都干了三碗酒表示回敬。
    柴炅再次向彭翼南告辞,他忙对田四娃说了什么,这才跨出席面,挽着柴炅的手对彭荩臣说要送行,彭荩臣晕乎乎点头,唐鹤征也跟了上来。
    路上柴炅让柴富把日式双刀还给彭翼南,他连忙摇手,说是荆川先生既然送出,哪有自己收回的道理,坚决不要。
    走到营门,华梅果然在唐建和四个徐家仆役的簇拥下守候,见柴炅从营中出来忙扑了上来,柴炅这时满身酒气她也不嫌,柴炅反而无奈的只是牵着她。
    他正要与彭翼南告别,彭翼南却拉住他让他稍候,唐鹤征醉醺醺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这是要分桃断袖呢,还是要辕门结拜呢?”
    彭翼南眼睛一亮,“对,你们汉人大英雄刘关张桃园结拜,我们三兄弟就来个月下辕门结拜!”便一手拉着唐鹤征,一手拉着柴炅,要在营门口望月而跪,显然是个中了三国演义毒的脑残粉。
    柴炅无奈,只好跟着跪下,柴富上来想抱华梅离开,那华梅不依,也跟着跪在柴炅身边。柴富想硬拉,彭翼南笑着说:“没事,这说明我们兄弟比刘关张更厉害,还多一个妹妹。”柴富这才放手站到圈外。
    唐鹤征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嘀咕道:“《江湖豪侠传》里的结拜,都是有香有酒的。”
    彭翼南正要唤人去取香酒,一个守门舍把笑嘻嘻的上来凑趣,从身上解下个竹筒, “爵爷,米酒中不?”彭翼南瞪了他一眼道,“香呢?”那舍把嘻嘻一笑,从营壁上取下三个火把,插在三人面前,彭翼南便道:“皇天在上,我彭翼南”
    “吾唐鹤征……”
    “吾柴炅……”
    “与……情同意和,今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乞天地日月为证,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然后三个人共同对着月亮三拜,又相互对拜了一下,然后起身接过旁边递来的刀具,在自己手指上割个小口,将鲜血滴入竹筒中,搅拌均匀,每人喝了一大口。
    不明所以的华梅虽然没滴血,也接过竹筒,喝了一口,感觉味道甜美,便端着竹筒喝了起来。
    柴炅三人没有阻止,只是相互序了年齿,两两躬身道:“大兄!二弟!”
    “大兄!三弟!”
    “二兄!三弟!”
    然后三人一起对华梅行礼:“四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华梅端着竹筒,疑惑的看着记忆里还剑拔弩张的三人。
    不一会那田四娃飞奔而来,手里拿了个木盒,彭翼南接过木盒想递给华梅,华梅却没有伸手,只是躲到柴炅身后。彭翼南也不以为意,将木盒塞到柴炅手上道:“这妹子她如今也是我妹子了,不错,这木盒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可不是给你的,不准不收。”柴炅只好道谢。
    彭翼南唤一亲兵去抱一坛烧酒还与那舍把,只叫柴炅明日来填契书,便叫过正和唐建说话的唐鹤征,也没说什么道别的话,和唐鹤征并肩回了营地。

    笔者按:1,明代土家族土司自称“本爵”,族民称为“爵爷”
    2,“舍把”为土司军中低层头目称呼,多为土司族人.。
    3,土家族有包谷酒和米酒之分,军中严禁包谷酒,对米酒并不在意。
    4,古时正式结拜皆有契书,也就是俗称的“金兰谱”,要写上自己的家庭情况,交给对方或德高望重的长辈保管。
    第二十七章 半塘煮意

    离开军营, 几个人打着灯笼走在田间小路上,华梅已经不胜酒力,趴在了柴炅背上,唐建担心的问道:“柴公子,少爷不会有事吧?”
    柴炅道:“不用担心,那个彭翼南是先生故交,敬以叔礼,白日里刁难师兄,不过是玩笑罢了。”他还是不大适应这结拜的事情,后世军中可是严令禁止的,社会上也少有。
    “不过,他们彭家枪法确实厉害,我还需要多练习啊。”
    “少爷,彭家枪法主要用于沙场征战,少有用于江湖较技,故此名声不显。”柴富在旁边一手拎着竹筒一手夹着木盒道,“还是我来背吧。”
    “不用,小梅不沉。”柴炅有些宠溺的回头看看背上酣睡的华梅,问道:“你认为他和三师比如何?”
    “较技必输,死战必活。”柴富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你呢?和他们二人比如何?”柴炅故作随意道。
    “嘿嘿。我就一仆役,哪敢和他们两位比呢?”柴富避开了话头,不再说话,他内心倒是细算了一下,大概死战唐立之可退,较技彭翼南可平吧。
    柴炅知他没说实话,也不好继续追问。
    几个人不再说话,只是在月下沙沙走着,很快就到了姑苏城门外。
    徐府早已派人接洽,城门守军虽然不敢开门,用吊篮上人还是没问题的,一篮两人,众人都进了城,会同接应的仆役回了徐府。
    客院里,渔家女童还在等待,见他们回来,忙把华梅接了过去安歇,柴炅这才去见了徐时行,说了进入军营的经过,徐时行这才放下心来,笑说这徐宣慰真是妙人。
    柴炅道:“汝默兄,麻将于军中推广在即,这名门內帷的推广可得抓紧了,普罗大众都以为由上而下,方为妙物,如是由下而上,那就事倍功半了。”
    “贤弟放心,今日父亲已经教会母亲和姨娘们,吾也教会了拙荆,她们果然兴趣甚大,此时还在挑灯酣战。”说起这个,徐时行就有了精神:“明日就会以母亲名义逛舀城中望族内眷,吾已备下数盒竹木制牌了。”两人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柴炅这才告辞。
    回到客房,柴富便准备给柴炅拆带换药,柴炅左手打开那木盒,两人的都被里面的璀璨夺目惊呆了: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几十样首饰,金银玉牙都有,在灯笼的照射下烁烁生辉,其中没有哪一样档次低于柴炅今天在成衣店里的最高选择,统统加起来估计两三百两银子不止。“这位彭大哥真是大手笔啊。”看了许久,柴炅才忍住心中躁动,把盒子关上。
    “是啊,不知是倭寇祸害了多少缙绅富家,却便宜了这位彭大人。”柴富也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继续拆带换药的动作。
    “柴富,这盒子你先拿着,回府后交给母亲,过几年华梅大了,再交与她。”虽然柴炅心里对柴富的履历还有疑虑,但是对柴富的忠诚早就没了怀疑。
    “哦。”柴富更是早把自己当做主家一份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卷款私逃的打算,真的要逃,他身上早已有了近四百两银子,有没有这两百两需要转卖的首饰无关紧要的。
    很快换药结束,看着柴富在收拾剩余药物,柴炅想了想,又重新打开盒子,在里面选了一条项链,揣进了自己腰包。柴富虽然看见,却也没问什么,只是收好药物后,又打来温水,服侍柴炅入睡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带上盒子,关好了房门。
    ……翌日醒来,徐时行早已吩咐仆役备好马车。柴炅用过早食,写好两份契书,又请徐时行去得月楼订了位置,便和华梅解释军营一般不准女性入内,让渔家女童陪她玩耍,这才在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带着柴富唐建登上马车往军营而去。
    营门卫官虽非昨夜舍把,也听了昨夜故事,只是拦住马车,却殷勤待人,笑脸遣人陪柴炅一行进入。
    一进中军后营,找到彭翼南等人所在,带路土兵告辞而去。门口值守的正是田四娃,也不进去通报,笑着让柴炅自己进去,柴炅正疑惑,帐篷里便传来熟悉的麻将碰撞声,他只好吩咐柴富二人帐外等候,一个人进了帐篷。
    只见帐内彭家四人在一张麻将桌上各据一方,很是专注,反是唐鹤征俞大强二人焦急难耐的站在一旁干看着,不时指点桌上人出牌。
    柴炅也不着急,微笑着站旁边观看,不一会,彭明辅老爷子爽朗大笑,却是他自摸了,彭荩臣和彭翼南丧气的给了铜钱站起来让位,这才看到柴炅,一起招呼一声,唐鹤征和俞大强没有招呼,忙占了位置搓起牌来,原来他们不仅学会了麻将,还自行领悟了换人的技巧,自摸两边下,放炮一人下。
    柴炅唤了一声世叔和大哥,分别给二人行了礼,说是要宴请诸位,二人大喜,连呼这次过姑苏真是值了,原来他们帅军千里征战,各地官绅都是防范甚密,好的还酒肉劳军,差的就直接闭门自守了。柴炅讪讪解释酒楼在城外,两人不以为意,均道有兄弟就好,不进城也无所谓,柴炅这才没说什么,待这一局结束,彭荩臣彭翼南便上前扶起老爷子,唤亲兵进来收了牌局,徐炯上前认了爷爷(彭明辅是彭翼南祖父),才拿出契书分别递给彭唐二人,他二人也备好了契书,各自递送,然后彭翼南将两份契书敬呈给祖父,彭明辅则郑重其事的拿一个盒子装好,众人这才往得月楼而去。
    刚出得大营,却见一队明兵恰恰也到营门外,一个外表文雅瘦削的中年武将纵马而出问诸人何往?彭家四人迎了上去招呼,看柴炅唐鹤征疑惑,俞大强悄声道:“协守江浙副总兵,刘显!”
    柴炅很是震撼,不是因为刘显,他在后世并不出名,常人知道他,只是因为说起嘉靖年间抗倭战争,俞龙戚虎也需要配角而已,但是他的儿子刘綎可是号称“晚明第一猛将”自称,十来岁就开始参加战斗,伐蛮抗缅援朝平播,直到六十一岁战死沙场,在后世可是赫赫有名。
    此时想来,如今倭寇未平,俞龙是总兵,戚虎还是参将,而刘显数年时间靠战功一路杀出来的副总兵,介于龙虎之间,又怎么会是庸将,他便拉着发愣的唐鹤征迎了上去默默站立。待刘显注意到他们,便一起行礼道:“小生拜见刘副戎。”
    刘显奇道:“尔等何人?”
    彭翼南答道:“此乃我结拜兄弟,来请我等去喝酒。”
    刘显道:“彭宣慰,实不相瞒,鄙人今日来,却是那姑苏知府王道行见贵军逗留,恐日久生变,故请我来劝汝起营的。”
    众彭闻言大怒,正欲说话,柴炅抢先道:“刘总戎,土军千里征战,疲惫不堪,纵要起营,也不在这半日一夜,难得大兄应我所邀,敢请总戎大人同宴。”
    “哈哈哈,那个王道行胆识还不如你这一介书生”刘显看了柴炅许久,笑道:“好好好,这宴我就赴了。”于是跳下马来,让手下牵走让路,自己和彭荩臣并行。
    到得得月楼,徐时行已经闻得消息,忙和得月楼东主盛忠烈在门前迎接。
    他虽是文人,但生性豁达,温和稳重,又早参商事,当时又有倭患,所以并不轻视武人,笑脸欢迎众人登楼。至于那盛忠烈虽然还是举人没当县丞,但是能开得酒楼,自然不是迂腐之辈,忙让伙计们招呼入座,于是柴炅等人上了楼,柴富等随从几乎占了楼下大半位置。
    彭明辅年近七旬,自然坐了首位,其余人按官职年齿排下来,柴炅只能屈居末位,倒是徐时行坐在了俞大强和彭守忠之间。
    席间武人倒是占了大半,再加上唐鹤征这个假文人,推背就盏间自是不玩那套吟诗作对的文人雅事,反是讨论兵法战事更多,说起王道行催促起营的事,几个武将都是冷嘲热讽,徐时行和盛忠烈都有些尴尬,毕竟姑苏知府可是他们的父母官,被他知了必生罅隙。
    柴炅看到众人脸色,起身道:“晋卿大兄,这麻将可有趣否?”
    彭翼南大笑道:“委实有趣,要不是你这顿饭,我等都还在桌上呢。”彭家众人和俞大强纷纷大笑起来,刘显闻言大奇,忙问麻将何物,于是众人开始大谈起上午的牌局来。连柴炅说要下楼劳军催盛忠烈同行,也只有徐时行注意到,暗暗点头。
    下了楼,柴炅先问盛忠烈楼内可能满足万人饮食?盛忠烈大惊摇头,柴炅说只是糕点,不是做菜,盛忠烈依旧摇头,说是全半塘的酒楼或许得够,柴炅大喜,请他去设法购来,送入土兵营中劳军,盛忠烈只得苦笑下去安排。柴炅又到楼下大厅宣布每桌再加一坛酒,众军士见与将主比肩的少年郎下来本来惶恐,不料却如此体贴,顿时欢声雷动,柴炅拉出柴富要他去把帐会了,本以为柴富不愿,柴富却很是欣喜,一口应承下来,柴炅这才重新上楼。
    那盛忠烈在半塘搜遍各家酒楼,尚且不足,只得报与柴炅,柴炅便让其将各店所有原材料搜罗一起,再加入巨量配料搅拌均匀,熬制半个时辰后再冷却切块,和正式糕点一起送到土兵营,不料却最受欢迎,还引发几起争夺事件,有舍把问盛忠烈此物何名,盛忠烈答曰“半塘煮意”。后土兵归籍,永顺保靖两宣慰府还数次遣人购买,“半塘煮意”名噪一时,可惜后来战乱频繁,得月楼毁于兵火,“半塘煮意”配方彻底失传。

    笔者按:1.姑苏得月楼历史上为无县人盛忠烈筑于嘉靖38年,文中提前了两年。
    2.盛忠烈后为乌程府常兴县县丞。
    第二十八章 船拳

    此时虽非战时,明军酒不禁将,土兵更是军纪不苛,但是毕竟身处客地,不好过意张扬,这场以武将为主的盛宴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几个武将及唐鹤征嚷嚷着去桌上继续酣战,三个文人却被迫留了下来,原因无他,柴富和徐时行派出的伙计为了结账事由僵住了。
    他们都是秉承主意要买单,徐家仆役想自家豪富,要尽地主之谊,柴富是想要少爷收买军心,怎可让商贾抢先,不见沈万三的下场吗?
    酒楼掌柜也是没辙,只好通知了东主,那盛忠烈是聪明人,自是从中窥见机会,不调整不说,反让掌柜七折让利,这一下,柴富和徐家仆役倒是一致对外了,谁都不愿意答应,没奈何,三位主家只好亲自下场。
    盛忠烈威胁说不肯接受让利,那就直接不收钱了。徐时行曰自家是地主,怎可让友人破费,柴炅道自己招待结拜兄弟,关你外人何事……好在大家都是文明人,终究没有拳脚相向,看到将军们背影消失无踪,终究还是平心静气达成了协议,徐时行掏二十两付了酒钱,柴炅掏了三十两付了糕点钱,盛忠烈貌似没赚,内心里却是狂喜,三个名家子弟加六个将军的盛宴再加上犒军万人,就是极好的广告。果然此事之后,得月楼不仅在半塘区域站稳脚跟,更是在姑苏府打响了名头,成了府中一大名楼。他更是没有想到,后来其中六个人的成就,会让他重金请文征明的子侄扩修酒楼,沈璟编了戏剧,董其昌绘了大型壁画,得月楼成了全国十大名楼,声名远播海外。
    只可怜那姑苏知府王道行,脸也没露,就成了惟一反面人物,后世几与秦桧并列。
    后话暂且不提,徐柴二人让一个仆役去虎墅关博雅斋取来五副麻将,便告别盛忠烈一起赶赴土兵营。
    看见二人下车,一队土兵迅速列队跑了过来,把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见一个舍把随后跑来,给柴炅行了一个礼道:“小爵爷。”
    柴炅楞了,“你叫吾啥?”
    “小爵爷啊,”那舍把直起身来,嘻嘻笑道:“您是我家爵爷结拜兄弟,自然是小爵爷了。”然后回头喝道:“还不给小爵爷行礼!”
    顿时,那一队土兵纷纷给柴炅行礼,嘴里稀里哗啦说着什么,显然土军中只有中上层会汉语,底层士兵还是以本族方言交流为主,门官舍把显然是特意选出熟谙汉语的,避免造成不必要冲突。
    柴炅虽然心中纳闷,只能先回了礼再说,便在舍把的陪同土兵的簇拥下走进营门,然后有土兵殷勤带路。一路上但凡有土兵路过,均是操着汉土两语给他敬礼,甚或有闲杂土目闻声自来,站在路边给他行礼。徐时行很自觉的跟在柴炅身后,他虽然知晓柴炅和彭翼南结拜,却没想到仅一天时间柴炅就有了如此声望,对这次家族投注更是有了信心。
    第三次进土兵营,柴炅已经是轻车熟路,跟着那带路土兵很快就找到了彭翼南们的营帐,门卫们都是恭敬的请他直接入内,连徐时行和仆役都没检查。室内十余个武人都脱了铁盔,有刘显部下川军,也有永顺保靖的土舍土目,都毫不顾忌形象的围着一张桌子,不时无畏上下的说上几句。
    柴炅见彭翼南站在那里摩拳擦掌,轻轻挪了过去,“大兄,营内可还有方桌?”
    “有啊,祖父那里还有一张。”彭翼南边说边回头看是柴炅,又道:“三弟这是何意?”
    柴炅微笑着让出身位,露出身后捧着五副麻将的仆役,徐时行打开上面一盒,露出麻将来。彭翼南眼睛一亮,忙跑到门口让人把桌子搬来,回来搂住柴炅道:“结拜你这个三弟真是三生有幸啊,那个‘半塘煮意’娃儿们都说不错,我也尝了,确实不错,你有心了。”原来彭翼南回到军中见糕点成堆,问起糕点何来,军中舍把早已问过盛忠烈,他却说是宣慰大人三弟犒军的,彭翼南自是大有面子,便吩咐手下发放,却是永顺保靖两军都人人有份,自是欢声雷动,两军官兵都对彭爵爷的结拜三弟感恩戴德。
    柴炅忙以麻友的身份再次介绍徐时行和彭翼南认识,说麻将为徐家产业,徐家送彭家三人和刘显俞大强各一副,俞大强虽是百户,却是俞大猷的族弟亲兵出身,某种意义可以代表俞大猷,其余众人不以为忤,皆是大喜,桌上的只是顺口致谢,没在桌上的都围了过来,对柴炅一阵猛夸。
    亲兵找来两张桌子,徐时行上了有刘显的老桌子,另外两人是彭明辅和彭荩臣,几圈麻将下来,关系亲密不少。他的牌技也是新学,和众人倒是旗鼓相当,柴炅却是多了后世多年的积累,即使没有张龙配合,又刻意做大牌,还是捷讯频传,虽然赌资不大,也赢得彭翼南变了脸色。死活不肯上他们桌子的唐鹤征幸灾乐祸道:“这麻将就是生亮弟折腾出来的,你们和他玩还不是自讨苦吃。”几个土家人恍然大悟,一局结束都轰柴炅下去,柴炅只得站到彭明辅身后参谋,几把下来,甚得老爷子信赖,又是惹起其他三人不满,只得轮流教习,这才平了众怒。
    傍晚军中晚宴后,土兵众将还要挑灯夜战,柴徐二人以城门即将落锁,恐家人担忧为由,这才辞别众将,返回姑苏。唐鹤征却留在军营,说要体验军中生活。
    回到府中,柴炅先与徐时行总结了今天的事务再回到客房,却见渔家女童和华梅在屋里等着,问其缘由,原来是渔家女童归家心切,就央了华梅一起来求请,华梅虽然不舍,却思己及彼,还是同意了。柴炅便让渔家女童先回屋去,然后从怀里摸出那根项链,塞到华梅手里道:“这项链是晋卿兄,嗯,就是那个土兵统领送你的……吾欲将此送与她,你可舍得?”
    他手指在项链上勾了勾,华梅先是欣喜的放在胸口比划,此时见柴炅如此说做,虽然不是很明白意思,还是坚定的点点头,把项链放到柴炅手上,“炅哥哥,华梅只要有你就够了。”
    柴炅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先收好项链,亲自把她送回安歇。
    再回到屋,柴富要给他汇报今日金钱用度,他挥挥手,柴富不再说话,只是服侍他洗漱完毕,便收拾东西走了。
    翌日,拜谒了徐父,和徐时行说道麻将的两边事宜顺利,唐鹤征又深爱博戏,自己欲送渔家女童归家,徐时行自无不允,且去安排船只,柴炅写了两封信让唐建带去土兵营,便带着柴富陪了华梅和渔家女童去虎墅关买了些便食和不显眼的物事,便上了进太湖的渔船。
    一路无事,又有东风相送,几人食罢便食没多久,西山岛便出现在眼前。
    在女童的指引下,渔船驶入了一个破烂渔村,靠在一条破旧渔船的旁边。
    上了岸,女童便拉着华梅一路狂奔高叫,一路向闻声而出的村民们问好,一直到一个破烂木屋前停下,丢开华梅向一对闻声而出的男女扑了过去。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看到眼前场景,华梅有些黯然,柴炅走到她身后,她立刻转身,紧紧的搂住柴炅,柴炅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以后吾一定会送你回家的。”不知是否听懂,华梅将他搂得更紧。
    女童心情终于平静,忙向父母引见柴炅等人,这对渔家夫妇连忙跪谢,将柴炅迎入屋内。
    进入屋内,柴炅也没嫌弃屋内丑陋,只道天色已晚,简单说了解救经过,就让柴富放下那些买的物事,又加了几两碎银,渔家夫妇大为感动,怎么也要留柴炅食宿,柴炅见华梅依旧恋恋不舍,也就允了。那渔夫便与柴富去别了送来的渔船,然后留下渔妇在家中烧水招待,自己便独自驾船离去。
    柴炅见渔夫远去,那女童又与华梅去了别处玩耍,自己与渔妇独处一室不好,便和她说了一声,却与柴富选了个人少幽静处折木为刀,对练了起来。
    经历两次实战,尤其是彭翼南那次半战半教,柴炅刀法大有长进,虽然不知道真要实战会如何,单是较技已经可以和柴富做到旗鼓相当,两人都感觉兴奋,沉浸其中,不觉日已西落,直到柴富觉察旁边有人这才停止。
    那人正是渔夫,笑道,“今日真是大喜,不仅烦劳公子送归小女,小人竟连捉了太湖三白,已叫屋里的收拾妥当,特请公子赏光。”这太湖三白的名头,柴炅后世听过,却一直没时间没心情去吃,此时闻言不由食指大动,就招呼柴富收拾同归。
    吃罢鱼虾,那渔妇收拾妥当便带着女童和华梅去侧屋安睡,柴炅见渔夫在迟疑未定什么,也不管他到底想什么,从怀里摸出项链,递与渔夫道:“吾妹甚喜尔女,吾送此物与尔女,将来或为嫁妆或为家用,悉由你便,只是此物甚贵,切勿轻易示人。”
    渔夫闻言,忙接过项链,跪伏在地,连磕数头,下定决心一般道:“公子高义,小人无以为报,还请这位回避……”说完便目视柴富。
    柴富惊异的看着他,见他神色坚定,又见少爷点头,这才出门而去。
    “我见公子刀法凌厉,但是下盘不是很灵活,愿以祖传拳技相奉。”
    “既是祖传拳技,何必外传。”柴炅心动然拒。
    渔夫依然坚持,来回几次,柴炅只好同意了,渔夫便将拳诀念了出来,只要他背诵下来,却没有教授动作,直到他背诵如流,这才将床铺收拾妥当,自己去别处借住。
    翌日,船夫请柴炅柴富上了船,直入一僻静水湾冲滩将船停住,说了声:“得罪了!”便向二人发起攻击,二人虽然抵抗,奈何船面狭小,船身摇摆不定,没几个回合,两人便被打下船头,柴富很是不服,爬上船去,拿起船桨向渔夫攻去,却还是几个回合就被打下船来,两人这才大惊,问渔夫这是什么拳,渔夫答曰船拳,为春秋吴王阖闾训练水军所创。于是柴富抱拳致歉,自去远处安坐,渔夫将柴炅请上渔船,这才开始教授桩功。第三日,教授步法拳法,第四日,教授刀枪器械法。
    晚上,又听柴炅背了三次拳诀,这才和柴炅说,功夫却在诀内,自己不识字,也只练了皮毛,还请公子勤加练习,又说拳分三层,一是地上方寸之拳,二是水上伏波之拳,三是海上逐浪之拳。柴炅听了更是信服,劝渔夫以后有机会离了太湖搬去东海,可悟逐浪之意。渔夫听了若有所思,答应考虑。
    第五日,渔夫便带着女儿送柴炅三人返回姑苏,只是他的船不能进运河,只能在运河闸口外将三人放下,看着三人在河堤上转身挥手,这才扬帆远去。

    笔者按: 1,船拳为东南地区地方拳种,尤其在江南水乡分布极广,主要分为两大流派:江南船拳和舟山船拳。
    2,太湖三白,指的是太湖三种水产,分别是白鱼,白虾,银鱼。
    第二十九章 俞大猷
    告别余波父女,三人沿河而行,不数里就到了虎墅关。南津桥上已经没有军队,桥下铁链沉底,南北船只往来不息。华梅被柴炅牵着,走在柴炅柴富之间,饶有兴趣的来回看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时而低头看河里的行船,在高丽国京城的时候,她不是没到汉江边去过,虽然大人也是这么牵着她,江上的船只却没有这么大这么密,岸上店铺也没有这么密这么漂亮。
    到了博雅斋,把他们当作客人的伙计将他们迎入店堂,热情相待,柴炅也不点破,打量着店内布置,却见一边是传统店铺布置,博古架上陈列着二十余副各个材质型号的麻将,牌面上的符号规格也是不同。另一边却是一个装修典雅的內帷风格,中间一张方桌上,两个商贾,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正在砌牌,那个掌柜正讲解着什么。
    看来,博雅斋已进入了正常运作,柴炅很是替徐家高兴,柴富也暗自高兴,自己替少爷把管这店的两成股份,这里也算少爷的部分产业了。
    柴炅唤来伙计,问汝默兄来过没有,伙计忙唤来掌柜,掌柜有些怀疑的想考究一番,柴炅不厌其烦,说道吾自去家里寻他,便告辞而去,那掌柜疑虑一下,迅即醒悟过来,忙追上来道歉,说自己目不识人,还请见谅,柴炅是老做销售的了,自是明白他的顾忌,便让他去给华梅买点话梅来,那人忙不迭的去买了两种口味的话梅来,柴炅接过递给华梅,夸他忠心主家,又要他在店铺里增加一副对联:“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才直往姑苏而去。
    进徐府时,却见门口几如闹市,十余辆马车停在两旁,各家男仆或站或坐,都有不耐的神色。徐府门上却是熟人,忙迎了进去,柴炅问询,才知是昨日徐夫人昨日请的几家客人今日不仅不请又到,还邀约了一些亲友,加上今日客人,内院已经安置五桌,连老东家都被赶到正堂和少爷闲话,柴炅就让柴富带着华梅回了客房,自己赶到正堂。
    看到柴炅到来,徐父更是笑逐颜开,他本无牟利打算,只想亏本替儿子建立人脉,却不料数日时光,反应如此良好,想必未来盈利大有可期,只是寒暄了几句,便托言故友请茶走了,却是给二人留下交流空间。
    徐时行给柴炅说了这几日的变化:土兵已经拔营而去,他与彭翼南达成木材供应协议;彭荩臣命人到博雅斋购买了五副麻将,刘显部下将官已经购买了十余副;唐鹤征回来住了一夜,又应俞大强邀请入营;俞大猷已经回驻姑苏。
    这位俞总兵可是历史上真正的武术高手,横扫少林的一代牛人,不过说好听叫性格耿介,品性刚直,说难听就是低情商,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一直没有权臣庇护,有两位朝中本要收他入门,他也视若罔闻,故此虽然屡战屡胜,却几次被冒功贬职,蹉跎宦海。他在后世大众中名声虽然不如戚继光,可真从战绩看,俞龙并不比戚虎逊色。
    柴炅在后世即仰慕此人,来到这个时代后,得知自家先生和他的关系后,更是无数次幻想和他见面的情形,此时知道他就在附近,反而踌躇起来,不知如何求见。
    徐时行看柴炅脸色踌躇,问他何事,他忙道无事,匆匆说了西山风景和博雅斋的事宜,以及回义兴的打算,便匆匆告辞。
    回到客院,唐建也在,便命他去军营唤回唐鹤征,出门近月,他们也该回去了。
    进到房中,却见华梅独自吃着话梅,一见柴炅进来,忙丢了话梅迎了上来,柴富却不见踪影。问起华梅,连比带划说是大叔清洗衣物收拾行囊去了。柴炅放下心来,想教华梅汉语,华梅却说有东西要教他,推他在椅子上坐下。
    只见华梅使劲推开桌椅,在屋内挪出一块半丈见方的空地,然后便娇喝一声,打起一套拳来。她出拳无力,动作生疏,,只是她身材娇巧,配上严肃认真的表情,步伐不出方丈之地,绕着一个中心点扭来扭去,煞是好看。
    直待一套拳打完,她才气踹嘘嘘跑到柴炅面前道:“炅哥哥,我把这套拳法送给你。”
    柴炅把她拉到眼前,严肃问道:“梅,这套拳法你是不是在西山学的?”
    华梅懵憧的看着难得严肃的炅哥哥,犹豫了许久,这才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是不是那个那个余芳教你的?你知道别人传授武功不经允许不得外传吗”
    “是阿姨教的。”华梅快被吓哭了,“我问过阿姨,可以教炅哥哥吗?阿姨笑着说可以。”
    柴炅明白了,这渔家夫妇为了报恩,分别向他们二人传授了拳艺。不由脸色有了一些柔和,道,“梅,她有没有说这套拳法的名字?”
    “好像叫什么‘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华梅看到哥哥脸色变化,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这套拳法适合女子习练,对哥哥是不适合的。”柴炅拍拍华梅的脸蛋,看她有些失望,又道:“他们也教了我一套拳法的,适合男子的,不信你看。”
    说完柴炅便把华梅抱在椅子上坐着,自己在空地上打了一套拳来,姿势虽然简单,却是拳拳带声,顾盼生风,以一点为支撑,四面皆有攻防。华梅拍手叫好,也道,“哥哥你这套拳法叫什么名字?”
    柴炅思那渔夫传给自己的时候说是什么四方拳,名头不够响亮,想了想道:“韩世忠虎踞黄天荡”
    华梅虽然不解其中意思,只觉得哥哥说的都是对的,连忙点头。
    柴炅按住她的肩膀道:“你那套拳法虽然好看,攻击力却不足,以后哥哥帮你精炼提高好吗?”他感动华梅有了新东西就要送给自己的心意,坚定了教她武功的信念。
    华梅听了,连连点头,她还不知道正式练武有多苦,但是哥哥要求的,她一定要做到。
    于是,柴炅先教了她平地桩功,嗯,余波教他的,是右脚跨与肩齐,双脚内扣,他作为后世武术爱好者,自是下意识的根据后世理论做了变化:双脚先以脚跟为轴外展,再以脚掌为轴外展,再两腿钳内,挺胸收拳。教了华梅以后,他终于想起,这不就是严咏春的二字钳羊马吗?这时华梅已经练出了兴趣,却也不好改了,外人问起来历,就说是渔夫船上捕鱼,大鱼跳脱船板,时双手有物,故以双腿钳之,后人信以为真,美名为“骑龙马”。
    华梅先还以为简单,不料还不到半刻钟,就有些站立不住,全身摇晃起来,柴炅正要鼓励她,柴富忽然搀着唐建进来,唐建气喘吁吁的报道:“柴少爷,大事不好了,俞大强俞百户被绑在军营门口,看守兵士说,少爷被俞总兵抓起来了!”
    柴炅忙吩咐柴富照看华梅,柴富却是不愿,要和少爷一起去军营,只好请徐时行送入内宅,这才带着柴富唐建去了军营。
    营门口果然挂着俞大强,身上没有盔甲,内衣隐隐露出血迹,柴炅忙向旁边看守的军兵请求说话,那军兵没有为难,只是低声说“不要松绑”便让柴炅上前。
    柴炅上前轻唤两声“俞兄,俞兄,俞百户!”俞大强抬起头道,“是你啊,柴贤弟。”
    “俞兄,数日不见,你怎如此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你走以后不久,叔父回营,勒令彭家土兵拔营,我便带了唐兄弟归营,今日约了两个相熟的千户在营中麻将,不料被叔父巡营撞见,当即没收了麻将,将我打了四十军棍,营前示众,两个千户被打了二十军棍,你那唐兄弟,也被抓起来了。”
    “哎呀”柴炅这才反应过来,跑了几年销售,竟然忘了军中禁赌的,原来这古时军中也是如此啊,“那如何才能救俞兄啊?”
    “不用了,我是行伍之人,自受军法束缚,再说棍子已经挨了,再过两个时辰,营中宵禁,我就可以回帐了。你可不要救我,那是害我,快去救你的二哥吧,他不是行伍中人,又是唐先生之后,想必大人会留手的。”
    柴炅想想,只好放下俞大强,又让柴富暗地塞了些铜钱给看守军兵,这才向军营卫兵递了唐顺之的名帖。不一会,前去禀告的卫兵回来,让他进去。
    进入军营一路行进,柴炅明显感觉不同,和土兵营比起来,这个军营的氛围更加严谨肃然,纪律森严。柴炅有后世经验,柴富处之泰然,只有唐建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只是闷声跟在身后。
    还没到中军帐前,便听见唐鹤征一声声惨叫,一个声音浑厚沉稳的中年男子不时喝道:“再来!”远远望去,只见十余个军官围成一圈,中间一个中年男子白衣素巾,手持木棍,正和唐鹤征站在一起,只是那唐鹤征远不是对手,虽然手持长枪,哪怕竭尽全力,也近不了中年男子的身边,若是全力进攻还好,那中年只是一棍击退,倘若唐鹤征一意防守,那中年便是破防而入,长棍狠狠打在唐鹤征身上,令他发出一声惨叫。
    唐建呢喃道“少爷……”却不敢冲上前去,柴炅也是心头发紧,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再怎么慢,这一小段路终要走完,几人很快到了众人面前,那个带路军兵禀报道:“总兵大人,唐大人弟子已带到!”
    中年男子没有动静,唐鹤征却闻言一喜,动作不由一缓,那中年男子瞅准机会,猛一棍子打向他腰肋,唐鹤征急忙横枪防御,长棍打在他慌忙撤回的枪上,将其扫落几米开外,长枪脱手而出,唐鹤征发出一声惨叫,半晌起不来。那中年男子这才缓缓回头,挥挥手让士兵离开,道:“你就是应德贤弟的爱徒柴炅?老夫俞大猷。”
    第三十章 镖局(上)
    “在下柴炅,拜见虚江先生。”柴炅耍了个滑头,称呼俞大猷为虚江先生,就是暗示他别以总兵大人的身份欺负人,您是俺世叔。
    “呵呵……”俞大猷虽然性格耿介,秉性刚直,可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比你师兄奸猾,我且不与你论国法军纪,代唐荆川教训弟子可否?”
    说罢,将棍往地下一戳,顿时发出一声巨响,土石四溅。他向旁边将官使了个眼色,一个青年将官沉着脸走入圈中,将唐鹤征那被砸飞的长枪捡了起来,扔给柴炅。
    柴炅接过长枪,心中胆气稍壮,不过他知道自己枪法比诸唐鹤征也不过略胜而已,靠的还是自己熟悉枪法而已,便道:“禀虚江先生,家师所创枪法,高深莫测,共分为六套,元卿师兄与小生才疏学浅,仅仅学会基础枪法中的《疏英》《春远》《碧海》,便连那基本枪法中的《朱栏》《残叶》,也未学 既视元卿兄如无物,小生非专枪法,想必小生更不堪一击,吾家先生因材施教,小生专刀,还请先生许小生用刀以候赐教。”
    开玩笑,唐荆川本人来了,尚与这位俞虚江不知花落谁家,自己这滥竽充数的创始人怎么可以暴露身份,白丢了唐家枪的脸面。如若这是过关游戏,对上俞大高手恍若是新手村偶遇了超级大boss,胜是肯定胜不了的,区别只是秒杀还是一杀,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用自己要习练的双刀,多少还可以混点经验值。
    “哦?”俞大猷有点意外,不过他对自己的棍法很有信心,便点了点头。
    “还请哪位将军借吾双刀一用。”柴炅抱枪在手,向四周拱手,不料十余个将官都摇摇头,他们不是不借,委实没有练双刀的。
    柴炅不由有些尴尬,正盘算着是否找人借两把单刀,凑合成一对双刀,身后有人开口道,“好,我借。”
    柴炅回头一看,却是副总兵刘显。明制总兵是正二品,副总兵是从二品,阶差并不大,而且都以公侯伯都督出任,只是职务责任不同,却无上下级关系的。故此,刘显自然不惧俞大猷脸色,可以分庭抗礼的,他朝俞大猷拱拱手,俞大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再一挥手,便有随从捧着双刀送到柴炅面前,唐建忙冲进场内,把他少爷扶出圈外。
    柴炅接过双刀,只觉分外顺手,不由拿起重看,却见刀身狭窄如剑,右长左短,右重左轻,正合双刀用法,不由起刀挥舞了几下,俞大猷奇道,“瓦氏刀法?”
    “是”柴炅比了个刀势道,“还请虚江先生赐教!”俞大猷单手持棍,左手勾勾手示意他进攻。
    他是知道俞大猷恃于身份,肯定是不会先进攻的,没奈何,只好自己发起了进攻,刚才唐鹤征的惨状他是看到的,他可不想步之后尘,就算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
    他跨步来到俞大猷面前,右手举刀下劈,左手刀却停于胸前,伺机直刺,俞大猷露出欣赏的神色,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他对那劈下长刀视而不见,一提长棍,直往柴炅胸口而刺,这长棍可是长兵器,长刀虽长毕竟是短兵器,只怕柴炅的长刀还没劈下,那长棍已经戳到胸口。柴炅闪无可闪,好在左手刀正在胸前,忙立刀一格,只觉一阵大力从棍上传来,整个身子反而随着反弹力右倾,恰好躲过了长棍的直刺。他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到一个将官身上,蓦地想起船拳里的“醉八仙”一个动作,虽然有些女儿化,却是专门化解船只颠簸用的,忙提右手刀在脸侧,左手刀护住腰身,身子强自一扭,居然稳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周围观战将官哄堂大笑,俞大猷和刘显却同时咦了一声,神色严谨起来。
    柴炅哪里顾别人笑话,能在俞大高手棍下稳住身形,已是难得,他充耳不闻,双眼只盯着俞大猷的身形,试图发现破绽。只是俞大猷身经百战,怎会有破绽让他抓住,只是简单的持棍站立,对此时的柴炅已经是无隙可钻。柴炅开始不断变换招式,围着俞大猷游走,俞大高手先是浑身不漏出一丝破绽,后来见柴炅一直游走,有些烦了,身子有些松软,柴炅瞅准时机,滚刀而入,怎奈这是俞大高手故意漏出的破绽,见他滚来,俞让过他的身影,却把长棍一端留在原处,见他滚过,双手一用力,将柴炅挑了起来。
    柴炅也瞥见脚下有棍,忙自空中一扭,双脚腾空,双刀压下,虽然被挑起,却没有受到伤害,忙双刀护胸,却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却见俞大猷跨前一步,单手持棍,手腕一翻,棍头便如长剑一般向柴炅右胸袭来,柴炅忙交叉双刀往上一架,卸去长棍八成力道,长棍去势未减,直刺在柴炅右肩上。
    柴炅向后连退两步,这才算止住长棍力度,右肩传来一阵刺痛,不过好在已经卸力八成,依旧握刀在手,可以续战。柴炅暗自佩服,难怪俞大猷的棍法书籍名为《剑经》,这长棍使在他手里,却如长剑一般。
    俞大猷虽然获胜,却没有追击没有停手,只是又单手持棍,立在那里,招手示意柴炅进攻。如此柴炅攻了数次,都被俞大猷轻易破解,虽然有一次,左手刀突然偷袭,逼得俞大猷退后一步,却还是被敲了十来下。不过比起唐鹤征的伤痕,却轻了许多。
    看着气定神闲的俞大猷,感受着体力衰竭的柴炅喘着粗气,迟迟不敢发动进攻,俞大猷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了,你右肩有伤,我要再与你斗,那纯是欺负小的了,只怕那唐应德过来找我理论。进来吧!”说完将长棍丢给青年将官,又对唐鹤征招招手,一个人进了中军帐。
    柴炅气息稍定,忙将双刀还给了刘显,刘显露出嘉许之色道:“走,一起进去。”说着一手搂过柴炅,一手扯过唐鹤征,一起进了中军帐。
    进入帐内,刘显放开柴唐二人,和十余个将官分坐两侧,俞大猷坐在中间主位上,冷眼看着诸人入位。唐鹤征不知道站哪里是好,正手足无措,柴炅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乖乖的站在了离俞大猷最远的地方。不料还是没躲过俞大猷的虎眼,“唐鹤征,私谊论了,你该交待是何人将麻将带入军营的吧?”
    “啊……”柴炅这时才想起携带赌具入营的后果来,即使在后世军中,参加赌博者就是降级降职,撤销职务的处罚,如今在古代,自己还是提供赌具,组织赌博者,会受到什么处罚呢?开除军籍?自己又不是行伍之人,他开始觉得身上出汗。
    “报总兵大人”谁料此时身边唐鹤征走到军帐中间跪下,斩钉截铁道,“是在下带入营中,蛊惑俞百户等人,如有违了军法,在下愿意受军法处置。”
    他是不想拖柴炅下水,自己一个人扛下。但是柴炅又如何能允许他这么做。
    “报虚江先生,此物为吾所创,也是吾带入土兵军中,蛊惑俞百户加入,”柴炅在他旁边跪下,补充道,“此番在下有事,亦是吾请师兄进入营中博戏的。”
    两个人就在帐中争执起来,都要承担责任。
    “住口!”俞大猷看着他们争担责任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先退到一边去!”
    两个人闻言,忙互相搀扶着起来,退到门边。
    “刘副总兵,你来有何事?”俞大猷丝毫不给刘显面子。
    那刘显本是蒙学老师出生,小孩子尚且能忍受,俞大猷这点脾气他还受的了,于是正色道,“禀总兵大人,末将所辖奇兵营为自募川军八百人,南都振武营一千人,卫所集营兵一千二百人,经历次战事,亡一百一十八人,伤一百八十五人,现已归营一百六十二人,其中,卫所集营兵一百一十七人可放归卫所,余四十五人不愿归乡,然其人虽然伤愈,或残或老,恐披甲列阵久战无力,重金酬功,军中粮草尤嫌不足,然若任其鼎沸,恐伤我部军心,如何处置还请总兵大人示下。”
    听他如此说,俞大猷闻言正欲说话,那青年将官道,“父亲,我部营兵也有这种情况,有伤愈士兵……”
    俞大猷瞠目瞪着他,他忙改口道:“禀总兵大人,标下亲兵营三百人,有伤愈归队兵士二十四人不耐战阵,却不愿归乡。”
    其他各将官纷纷附和,他们部下也有这种情况,或有数人或有数十人,人数差次不齐。俞大猷素来爱兵如子,此时面临如此情况,他可以下令强行归乡,却伤了士气军心,可以下令归队续伍,却乱了行伍,降低战力,这手背手心都是肉,一时间很难下定决心,他不由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时,帐内有一人道:“先生,吾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放肆,汝一待罪之人,岂可胡言军中大事!”那青年将官呵斥道。他名俞咨江,字克远,是俞大猷的亲生儿子,现为游击,他平日待俞大强名叔实兄,甚是亲厚,今日见俞大强被父亲军令杖责,却不敢怪罪父亲,乃迁怒于导致俞大强受责的柴炅师兄弟。
    “克远!”俞大猷睁开双眼,挥手止住俞咨江,定睛看着远处的柴炅道:“你且说来。”
    柴炅很是想以此换取自己师兄弟二人不受军令所罚,但是看看俞大猷严厉的眼神,想想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于是道:“在下请立镖行一处。”
    “哦?何为镖行呢?”却是刘显抢先问话,他是对柴炅颇有好感,想借机帮他一把,俞大猷看看刘显,却是没有说话。
    “近时姑苏城中有打行一说,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之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之无赖耳。三种皆有头目。人家有斗殴,或讼事对簿,欲用以为卫,则先谒头目。顷之齐集,后以银钱付头目散之,而头目另有谢仪。散银钱复有扣头”
    “我俞家军堂堂国家经制之师,岂可为此市井之事。”俞咨江不屑道。
    见俞大猷和刘显都没有出声,柴炅继续说道,“打行不过市井藓芥,吾所言镖行与之区别,镖者枪也,枪者卫也,镖行所为,仅为护卫,不涉争斗,乃一正经营生,今苏松板荡,倭寇横行,富者忧其财,贵者忧其庐,行者忧其身。今诸位大人所虑老残军兵,虽不能上阵杀敌,然个人武艺娴熟,常受军纪约束,吾思虑可将老残军兵纳入镖行,卫家护宅,保财佑身,此来一可不废军兵所学,二可为营中纾困钱粮,三可安黎民之心。”
    闻得此言,众将官都来了兴趣,俞大猷更是精神大振,身子前倾道:“说下去!”
    柴炅继续道:“首先,在姑苏城设一镖行总行,此地经济繁荣,商旅云集,文化昌盛,世家甚多,对镖行所营需求巨大,待镖行立足之后,可往松江府,太仓州,金匮县等地设立分行,以后营业扩大,南至会稽,北至南都,甚或帝都南海,皆可设立分行。”柴炅越说越流利,越说越有诱惑性,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推销员模式:“如此将会有更多的岗位可以安置旧部,诸位大人的投资也可以得到无与伦比的回报!!!”
    “哼,军中银乏,何以聚资?”这又是那个俞咨江的声音,柴炅愤愤的想,如不是俞大高手是你爹,不揍你个彩帛铺儿开老紫不姓柴,脸上嘻嘻笑道:“先生可以军中有意此举者以金帛入股,老残军兵亦可以赏金入股。”
    见父亲和同僚都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俞咨江言道:“军中将兵囊中羞涩,纵是众人合力,亦是寥寥,且我辈只在军中行事,何解商贾之事?”
    柴炅早有所料,“在下有一人举荐,此人虽非行伍中人,却生性豪迈潇洒,有意纵马江湖,他与贵军牵连甚深,必得诸位将军信赖,且世居江南,姻亲众多,名门子弟,又不务科举。正合镖局最佳主事。”
    “哦?你吗?”俞咨江玩味的看着他。
    “不,在下会稽人士,且有志于学业……”柴炅顿了顿,把身边呆若木鸡的唐鹤征推到了众人面前,“所谓举贤不避亲,此乃吾之师兄唐元卿!”
    笔者按:《水浒传》第三回:“……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第三十一章 镖局(下)
    在场诸将齐刷刷的盯着唐鹤征,看得他满头大汗,俞大猷对这个人选确实满意,不过这对读书人来说,确实很毁前途,便问道,“元卿,你果真无意科举?”
    唐鹤征前时一直受俞大猷调教,已经是被打怕了,这时见俞大猷和颜悦色,有些受宠若惊,答道,“世侄自幼不好文章,偏爱弄刀使枪……”
    “唔……”俞大猷捋须思考一下,问柴炅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克远所言,亦是实情,镖行之事,旷古未有,所需甚巨,何以解之?”
    后世做销售之人,入行必学言术,言术之要,必在随机应变,也就是说,一定要根据双方之间的形势变化,不断调整自己的语言重点,所谓预定说话要点,不过是战略框架而已,真要是对话过程中生搬硬套,那就不是权威,就是蠢货了。当下答道,“镖行首重声誉,先生当以军中高官名义赐匾,合军中将兵入资,可占大股,日后有人问起,亦有帐可寻。”
    诸将地位谁最高?书法谁最好?众将目光对准了俞大猷。俞大猷寻思自己书法虽然上得台面,只是自己一介武官,又是福建人,怕在这状元遍地,阁臣满山的江南地界压不住台面,且倭情遍布东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要带着队伍去会稽甚至八闽南粤了,虽然这对镖行以后发展有利,在这开业伊始之际,却有些不大妥当,当下他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父亲大人行吗?”唐鹤征怯怯的问。
    柴炅摇摇头,若只是为后世名誉想,唐顺之当然可以了,十项全能且不说,单是民国枭雄吴佩孚的一句话:“今日寇益深,岂更有荆川先生者乎?”已经可以让他彪炳史册了。此时镖行未创,急需位大权尊之辈背书,这位置唐顺之作为前任会元离职翰林编修可还不够格。
    另外几个卫所出身的将官也纷纷提出人选,可惜皆是知府分巡道之流,最多不过致仕巡抚,要说在江南士林的声名,还不如唐老爷子。莫说柴炅,连俞大高手都连连摇头。
    这时,坐在俞大猷上首的刘显咳嗽两声,见众人回头这才开口道:“南都兵部尚书够吗?”
    轰!!!军帐中忽然晴空霹雳,落下一阵雷来,打得帐中诸人外焦里嫩,半天没回过神来。南都兵部尚书啊,他们的顶头上司啊,大明朝分管南都四十九卫的大兵头啊,对南方诸省的武官任免稽核还有很大的发言权,和南都守备太监,提督南都军务勋臣合称南都三巨头之一,即使到帝都去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头。现任兵部尚书名讳张鏊,分管南方军事,抗倭战事是其工作重点,稳定军心必然关注,且他又是科举文官出身,于江南士林有着极大的带头模范作用。
    俞大猷率先清醒过来,首次抱拳行礼道:“刘大人,事关我军健儿退路,尚请大人明示!”
    刘显抱拳回礼,“俞大人客气了。张兵部与我乃是豫章老乡,未第时与我相善,与我有师友之谊。后我浪迹江湖,直达川蜀,幸得义父收留,传我武艺,方才安定。兵部及第后,游宦粤辽,终入南都掌戎,我在义父处观阅邸报,始知他下落,试以书信探之,孰料兵部顾念旧情,恰逢新募振武营,便谕我招募蜀中健儿,直入振武营坐营,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恍然大悟,以前以为刘副总兵独以矫健刚猛得用,孰料还有这层关系,难怪这几年升迁这么迅猛,原来是朝中有人且会经营。再看俞大高手,征越平琼,深得毛伯温,欧阳必进等人赏识,却不知逢迎,几番被贬,军功远超刘显,却只换得正副略胜。有几人心中就有了别样小心思,有几人望向俞大高手,多了几分怜悯。
    俞大猷却不管这些,他心中只有给部下找到退路的欣喜,道:“刘大人可有把握?”
    刘显矜持道:“闻总戎移镇湖西在即,若能待吾数日,其事必成,不过……”
    俞大猷也算是深知刘显为人,兵事外贪利图益,不过兵事上却尤为谨慎,当下慨然答道:“好,就等大人十日,若大人此事得成,猷之所有,大人概可取之。”
    “好,一言为定!”刘显跃然而起,“总戎可静待佳音了。”
    这时柴炅想到,柴富的包裹里还有近三百五十两银子,而从后世的经验看,这次的镖行之举,又是与军队合作,又是新兴产业,肯定是稳赚不赔的,道:“在下愿出白银三百两,忝列其中…….”
    这一下,又把将官们炸晕了,对他们来说,这可是地道的风投啊,那么,这三百两到底可以抵多少股份呢?于是,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开始争论股份的划分起来,无奈变数太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商定了大概的框架:1,军队股份总额要占据五成以上,包括归乡军兵的股份;2,民间及民间高手股份不能超过五成;3此次股份划只定总行的,以后分行股份除总行控股以外,其余股份由当地驻军及士绅均分。
    说到经营者利益的时候,俞大猷无奈的看看唐鹤征道:“元卿啊,你既为镖行总镖头,可在军中享赞画之职,位同游击。”
    唐鹤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打晕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柴炅给了他一肘这才清醒:“谢先生!……哦哦,谢过总戎。!”
    “不过,你的武艺尚需修炼啊……”俞大猷缓缓说道。
    唐鹤征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俺,我,吾……”
    反而是旁边的柴炅反应敏捷道:“在下再举荐一人,与元卿兄至亲,可为臂助……”他说的是三师唐立之,也是个无意科举,嗜武成狂的人,倒是个担任武力副总镖头的不二人选。
    俞大猷不置可否道,“都依你吧,今日看在这镖行一事上,尔等师兄弟二人妄传麻将入营的事,就不追究了,克远,你去虎墅关买合麻将,给你母亲寄去…..”
    “是……”俞咨江不敢责怪父亲毒害母亲,狠狠的看一眼柴唐二人,更加恼怒他们了。
    “不过,入营麻将没收,当众砸碎,涉事官兵,按律论处。尔等悉心办差镖行诸事,如有延误,我只好去义兴寻那唐荆川理论了。”
    “是……”没想到这实在人威胁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柴唐二人无奈的对视一眼。
    事情既定,众将官纷纷告辞回营准备银两,以及问询那些归乡军兵的就职意向和投资与否,柴唐二人当仁不让的承担民间揽资的职责。
    和归营的刘显一起出了中军,唐鹤征好奇的问刘显,“俞大人起初为何对刘大人不满呢?”
    刘显高深莫测的笑道:“俞总戎武功高绝,可惜其志也高绝,恩下烈上。若逢开国,可为徐常(徐达常遇春),今圣主在位,天下太平,每起边衅,不过癣疥,朝中概以文御武,总戎不识其机,位不稳矣。”
    柴炅心有灵犀的点点头,深以为然。后世大多数企业创业之初,都有一批学历低,但是敢想敢拼的销售搅乱市场,支持公司崛起,可一旦企业成功以后,需要的就是学历高,服从上级精神的营销人员了,而那种独立倔强的实干家,要么作为开国元勋,与国始终,要么作为不服管束的跳蚤,在无数次内部斗争中,躲不过暗刀暗枪,要么泯然众人,要么冠以污名。
    刘显作为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又弃文从武,早年更是落贫自经过,后漂流异乡,改姓冒名才活下来,自然心智成熟,怎会贸然与两后辈交心,不过见柴炅举止稳重,思虑深沉,不类少年,故意试探罢了。
    唐鹤征却不解其中奥妙,想想没明白便不想了,又道,“刘大人,你与俞大人打过没有?到底双刀胜呢,还是长棍胜呢?”他的眼神无意掠过柴炅,内心里还是不甘武艺上也败给他。
    “呵呵”刘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故意一笑道,“你猜……”说完便翻身上马,带着卫士扬长而去。
    唐鹤征一怔,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柴炅却已经明了,他后世在网上也和人争论过长兵器与短兵器谁强的问题,知道这是要有前置的问题,单就武器说事那就有点刻舟求剑了,不说使用者孰强孰弱的问题,单是两者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还要看空间位置狭窄与否?比斗性质究竟为何?兵刃质量如何?双方力量比如何?单挑还是群殴?步战还是骑战?都是影响最终结果的要素,若是在开阔地单一较技,两者都是俞大猷刘显那样的大高手,只从先前俞刘二人的态度来看,怕是刘显还略胜一筹。
    当下安慰了唐鹤征两句,只说古今名将但闻有长兵器驰名者,却故意忽略了名将都是十八般武器精通,马上长枪,马下短刃的事情,使得唐鹤征更坚定了用长枪的信念,两人这才带着柴富唐建返回了姑苏徐府。
    徐父听下人报说柴唐二位公子已经安然返回,忙让徐时行请来相见。柴炅先是说了军营严禁麻将的事,再说俞大猷为夫人购买一副麻将的事,弄得徐家父子一惊一乍的,不待他二人言说內帷推广的事,又说起镖行的事来。这徐父乃是传统商人,对人脉的投入固然有远见,对新兴产业的认识却失于肤浅,只觉得索然无味,草草听柴炅讲完,道是身体疲倦,先去睡了,只留徐时行陪柴炅交谈。
    徐时行对镖行业务的护宅和护人不感兴趣,自己家大业大,仆役众多,却对护财一项产生了浓厚兴趣,再三询问细节,柴炅耐心做了一一解释,最后,他决定投资一百五十两,这才他徐家赠送柴炅银两的一半,这让柴炅有些失望,只怕这笔银子,还不是看在生意的前途上,而是看他柴炅个人面子上。
    不过,徐时行做了一个许诺,倒是让柴炅大为宽心:他承诺,负责在姑苏城内外,联系各家名门,投资镖行业务。
    笔者按:1,吴佩孚原话:“吾人厕身军籍,负国家治乱安危之重,审乎此,当憬然知所以自处矣.今日寇益深,岂更有荆川先生者乎?不禁有高山景行之志也”----广右传功录,中华书局2.张鏊,字济甫,江西南昌人,明代嘉靖年间进士,历任浙江提学副使,后迁辽东宛马寺卿,再升广东参政,后任南京兵部尚书致仕。
    3.谭纶:节制精明,公(俞大猷)不如纶(谭纶)。信赏必罚,公不如戚(戚继光)。精悍驰骋,公不如刘(刘显)。然此皆小知,而公则甚大受.......
    第三十二章 归程
    有了徐时行的承诺,柴炅终于可以考虑回义兴的问题了。
    从正房回到客院,第一时间就是把柴富叫到屋里,和他说了此事,柴富面带忧色道:“少爷,把三百两投入把这个镖行会不会太多了?”
    柴炅断然说道,“不用担心,此行为世之所需,初时或有变故,若张鏊肯题联书匾,则朝有兵部支撑,野有徐家等姑苏世家力挺,事必有成。何况这三百两为徐家赠我,纵败无亏。”
    柴富一想,果然如此,反身回屋取出银两盘算,这才想起麻将那边投资十五两,没有交账给柴炅,只能含糊其辞,不料柴炅却是极为信任柴富,根本不予过问,只看到柴富取出现银近四百两,连那彭翼南所赠木盒都没有打开,便拿了三百两去找唐鹤征。
    柴富平淡的玩弄着木盒,看着桌上散落的近百两纹银,心中却是澎湃万丈:当年老夫人以子相托,当日老爷以子相托,今日少爷数百两不顾……也罢,士者,忠君爱家也,便将这条命卖与你家便是。
    再说柴炅拿着三百两银子找到唐鹤征,却把他吓了一跳,忙问柴炅这银子从何而来,柴炅答是徐家送的,唐鹤征不由忧心道:“生亮,吾该投多少银子啊,你可把吾害苦了。”他这时还想与柴炅较劲,柴炅如此看好镖行生意,可他家中财产由父亲掌握着,他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柴炅知道若没有自己这穿越者,镖行类似组织会在百年后照常出现,然后兴盛三百年,直到铁路银行业出现,依然保持顽强生命力,最后因为社会稳定,天下太平才彻底消失,自是信心十足,极富感染力的劝说唐鹤征,最后唐鹤征道,“也罢,吾以父亲名义借贷,料在姑苏城里也可借百两银子,就信贤弟这一回了。”说完便告别柴炅,匆匆出门去筹资了。
    柴炅回屋,安排柴富将三百两银子送入军营,交由俞大猷保管,专门叮嘱柴富要亮银入营,这一下引起全营轰动,很多尚在观望的将兵都有了信心。纷纷找俞大高手缴银纳钱。
    于是姑苏城内外,掀起镖行热潮来,末等刘显赶赴南都请回尚书牌匾,认股金额已达千两之巨。此时的柴炅,已经交代唐鹤征诸般事宜,辞别各方翩然西去,只带着柴富和华梅。
    至于唐鹤征,直到借至文征明家的时候,才被文征明点醒,心生恐惧,不敢归家,只托柴炅带回结拜契书以及博雅斋约书,并请三叔唐立之前来坐镇。
    震泽,湖面一望无际微波荡漾,白帆片片播撒着渔歌,柴炅斜依在一条渔船中舱,船尾一个渔翁正全神贯注的摇着橹,船头甲板上,柴富正在耐心的在华梅的腰间系上一条一头绑住船身的绳索。华梅自从知道船拳站桩有水上伏波的说法以后,入湖以后就一定要尝试,柴炅也不好多劝,便让柴富为其缚上绳索,以免跌入湖中。
    系好绳索,柴富这才走入中舱,为柴炅斟上一杯横泾烧酒。此次姑苏之行,柴炅倒是爱上了这酒,觉得饮了此酒后,什么封缸酒都索然无味了。他一般品着酒,一边看着船头华梅娇巧的身子努力做出骑龙马的架势,尽量维持着平衡,不时被船只颠簸甩到船边,却没有尖叫,又竭力回到中间位置,摆出骑龙马的架势……
    “柴富,为何湖中盗贼见到你的模样便远远退走?”柴炅看了一会华梅站桩,不经意的问刚刚坐下的柴富。
    “呵呵,”柴富知道,上次过湖时,少爷便有此惑,此时提出,自是经过深思熟虑,彻底撒谎是不行的了,连忙站起来回道:“少爷山中读书,那唐先生又不许小人侍候,小人闲得无聊,每逢给少爷送钱以后,便沿着来时路径到震泽边寻人争斗,不料数年下来,竟在震泽沿岸博出名声,不敢说从无敌手,也未尝一败。”
    “哦,荆川先生及三师为何器重与你?”柴炅步步紧逼。
    “荆川先生素重念庵先生,收少爷为徒,便是念庵先生所荐。”这念庵先生,便是嘉靖八年己丑科状元罗洪先,此科名人辈出,唐顺之不过传胪,当然,传闻属实的话,唐顺之也是会元、殿试名列三甲,与罗洪先有的一拼,所以不论名次,唐罗都是同科进士前几名的存在,政见相同,相交莫逆,是唐顺之进入王门心学的领路人。“念庵先生常年野外绘图,曾询我户外生存之机,常赞我于荆川先生面前,故荆川先生知我,明德先生应也是如此。”
    柴炅知道他言不尽实,但是今日之机甚是良好,又问他几个问题,都答得不尽不实,不由暗自气恼,正准备发作,忽然听到后面渔翁惊恐喊叫道;“那女娃娃不见了!”两人不由大吃一惊,回头看到船头果然空无一人,顿时都大惊失色,连忙奔到船头,环顾四周,却见缚着船身的绳索绷得笔直,忙顺着绳索往外看,只见华梅吊在半空中,正抓着绳索试图往上爬。
    柴富笑着提起绳索,感觉到绳索上升,一直不吭声的华梅抬头望见,着急的哇哇大叫。
    柴炅听懂她的意思,忙让柴富放下绳索,两人相视一笑,呆在船头,鼓励华梅加油。
    忽然,柴富附耳在柴炅耳旁劝道,“少爷,此女心性坚韧,相貌艳丽,可惜身为高丽后裔,可纳之为妾,不可为妻。”
    “吾视此姝为妹,从未有金屋之私。”柴炅冷冷的答道。不管别人信不信,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华梅洗净了确实是个美人胎子,但是初见面的时候,却是荒郊野外黑灯瞎火,后来回到徐家别院,动了收为义妹的念头,也不过是激起共情罢了。
    这时华梅费劲心力的终于爬上船舷,刚喘一口气,柴炅将她举了起来,跨过船舷的时候,华梅下意识的双脚在船舷上一蹬,身子向前一扑,柴炅顿时摔倒在船板上,仍将华梅举在半空中,华梅一点也不害怕,在空中哈哈大笑起来,柴炅一愣,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柴富默默退回中舱,暗自在自己的保护名单上增加了一个名字。
    重新登上湖洑镇码头,看到几件正在装船的几件紫砂壶,柴炅想起那位紫砂壶的祖宗供春来,也就不着急走,决定住下来,拜访一下这位供春先生,当然,前期找寻工作,就交给柴富这位江湖闻人了。
    至于柴炅,当然是入住镇上最有名的客栈,然后教华梅汉语,静待柴富回报消息了。
    柴富是一个干练果断的人,没有半个时辰,便打听出供春正在湖洑西南二里的颐山上的金沙寺制壶。
    他回来禀报的时候,华梅还有点不高兴,炅哥哥才教她学了十来个汉字,这个讨厌的富叔叔就回来了,打断了她和炅哥哥的单独相聚。不过一听柴炅说那里有苏大学士都欣赏的金沙泉,马上转闷为喜,高高兴兴的答应出门了。不由让柴炅感叹,这苏大学士太牛伯夷了,声名远播海外不说,都快六百年了,异国孩童还知道他的名字,这也算在异国他邦流传千古了。
    到得金沙寺,却见那金沙泉被围墙围着,只开了一个小口,却有寺僧守着,数十人的队伍在排队交筹给寺僧,然后打着水兴高采烈的离开,看来这泉水也成了寺庙的一个盈利项目了。泉畔寺墙开有一门,里面是一个简单的房屋,内里放着两个博古架子,左边架子上放着几个造型各异的紫砂壶。右边架子上放着十几袋分量不一的阳羡茶,不过柴炅三人打量的一会儿工夫,只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进去转悠了一圈又出来,却没有购买。
    柴炅看到架子三层上放着一个树瘿壶,以及寺内空地上正制作泥胚的熟悉身影,不由大喜,直接喊道:“供春!”
    那身影闻声一怔,停下转盘,缓缓回过头来,看到屋内似有三个人影,以为是来买壶的,忙檫拭双手,走了过来,近身一看,却是那日抛下五两银子的公子及其仆从,不由大喜,忙行个大礼,“这位少爷,小人已恭候多时了。”
    柴炅来找供春,当然不是舍不得那五两银子,实在是他后世喜欢紫砂壶,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有幸遇到供春,那一定要探宝寻奇了,首要目标当然是树瘿壶。
    当日柴炅之所以说是两件五两,便是他后世记忆里,供春壶只有两件,树瘿壶和六瓣圆囊壶。供春却怎么也不肯,一定要售卖三件否则宁可退回银子。两人争执不让,却把一旁的华梅和柴富惊呆了。不过华梅呆的是不愧为上国礼仪之邦,不愧为我的炅哥哥,卖方主动降价,买方主动涨价;柴富惊讶的是这泥巴捏的东东居然这么贵,城里的人真会玩,我要回农村……
    最后在柴富的斡旋下,双方达成共识,少爷再出五两银子,供春共出售六个茶壶,这一下双方皆大欢喜。
    除了那个树瘿壶以外,供春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制作过六瓣圆囊壶,柴炅提醒永乐,供春这才恍然大悟,忙去转盘把心中所思模样车了出来。趁这空闲,柴炅寻思了一下剩下四把壶的模样。已有两壶,一,树瘿壶自己收藏,,可保后世子孙衣食无忧;二,竹节形把壶送荆川先生,正显先生高风亮节之义。剩下四把壶,一把珐琅彩衣娱亲壶,就留待日后回去会稽给父母的贺礼了;一把胎剔红高丽山水人物图执壶,就请华梅执笔,绘出高丽汉京四时风光;一把辕门拜月三足壶,待日后送与彭翼南,为汉土两族团结做贡献;一把八方风雨会东南壶,可藏于姑苏镖行总行,以增总行底蕴……
    这么想着,供春已经兴奋的拿着的泥胚过来,柴炅与他说了自己打算,供春满口答应,只说树瘿壶可以现在带走,六瓣圆囊壶可以连夜烧制,其他四壶要待公子提供图样后方可烧制,还需等待数日即可。
    这却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了,柴炅苦笑着点头。
    生意谈好,供春用树瘿壶烹茶待客,四人闲聊起来,华梅怯怯指了指寺僧看守的泉眼,供春哈哈大笑,取来金沙泉水烹茶奉于与大家。一品之后,甚觉香甜,华梅想起钧弟,想要一壶以后回了高丽,送与钧弟喝,柴炅笑道,南橘北枳的典故你知道吗?南方的泉水也是一样啊,在这里喝是甜美的,运到北方去,就发臭发烂了。华梅只好作罢。
    带着树瘿壶回到客栈后,柴炅让华梅画了汉京的四季草图,,自己绘制其他三壶。华梅应该学过绘画的,很快画出四面简图,一是春天大人白衣踏莎,提剑拈花的样子;二是夏天黄真伊夜舞的样子;三是秋天妈妈和金阿姨在银杏树下炮制泡菜的样子;四是冬天寒风凛冽自己抛掉钧弟的样子……柴炅知道是华梅过去的回忆,怕引起华梅的痛楚,便没有多问。
    第二天,柴炅一行人到金沙寺找到供春,交了图样,领了六瓣圆囊壶,约定了剩下四壶的收货地点是唐家私塾,踏上了回归龙池山的道路。
    他们谁也没想到,后来这件高丽山水人物图执壶,被高丽人更名为“汉京四时风光壶”,收藏于景福宫国家博物馆,成为国家级文物,编号:001。
    笔者按:1.所谓金屋,指的是汉武帝金屋藏娇一事,此事仅见于《汉武故事》,汉魏之间从未有载,应是伪史。
    2.唐顺之会试一举成名,内阁大学士杨一清非常赏识他,准备录取唐顺之作为殿试第一。唐顺之断然拒绝,杨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杨一清愤怒地对下属说,“老举人(指唐顺之的父亲唐宝)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杨一清刚开始把唐顺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后来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顾宪成《郡志传》、李贽《佥都御史唐公传》
    第三十三章 世仇2
    南都-应天府-江宁县,秦淮河在通济门外分流,外河顺着城墙外缘奔流,水势较大,充当南门护城河;内河自通济门水门入城,又至三山门水门出城,将南城诸坊割裂成一个半岛,贡院、夫子庙、教坊司、国子监、旧院妓家分列河道两旁,河面上画舫停泊在柳荫深处,河岸上书生淑女各行其是。
    徐邦瑞正沿着河岸奔跑着,徐安带着几个仆役在背后紧跟着。他在唐家私塾求学的日子,养成了每早跑上一圈的习惯,即使回到南都以后,也依然如此。从大功坊出来,沿河逆行到东园,再顺着水流跑回大功坊,正是给父亲晨省的时间。
    他上次归来,不过是父亲觉得自己又不需要考科举,能识字就成了,就以自己重病为由将他叫了回来。他也不好争辩,只好以强健身体为由,每日在秦淮河边上跑一圈,不是为了看秦淮河畔旧院妓家,却是为了看看夫子庙肃穆庄严的大成殿,听听国子监里的朗朗读书声。
    不知不觉,到了钞库街口,一个小店已经早早开了铺面,街沿上也摆着三两张桌子,几个值夜的旧院仆役正在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着,几个丫鬟模样正在排队,叽叽喳喳的聊着各家琐事。他不客气的找了个位置坐下,身后几人跟上在身后站定。徐安使了个眼色,一个伙计忙将几碗酒酿圆子端了上来,徐安接过一碗,转身双手奉上,徐邦瑞习以为常的接过,先是喝了几口这才一挥手,跟着的几个仆役纷纷端起伙计盘中的碗来,站在桌子周围吃了起来。
    “生意还好吧?”徐邦瑞放下碗问徐安,这个店是徐安的兄弟开的,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实际还是徐安的生意,仗的是魏国公府的势,卖的是徐安从义兴带回来的配方。
    “也就给兄弟一家子混口饭吃……”徐安说的谦卑,却暗存着一份得意。就这么个小生意,他当初把配方带回南都,就交给兄弟夫妻,按照柴炅所说再加上冰糖,在钞库街盘下个门面,一经推出,迅速火爆秦淮两岸,连夫子庙的教谕,国子监的学生,都喜欢上了这口,更不要说秦淮河上的客人,旧院里的姑娘……虽然一碗只卖两文钱,却架不住量大,每日里总要往一千文靠的。
    徐邦瑞不再说话,重新埋头吃着圆子,不一会便吃得干净,他把碗往桌上一丢,环视四周,周围已经有了几个空碗,便站起身道:“走吧。”几个仆役簇拥着他往家里走去,只余下那伙计还在遥遥的鞠躬。
    众人沿河行走,待到聚宝门遥遥在望的时候,就顺着南市大街往城里走,不一会,便看到一座牌坊在一个小巷里矗立,小巷的另一端,还有个同样的牌坊矗立着,这条街巷,便是南都城内有名的大功坊,街巷里的居民只有一个姓氏,徐姓,街巷的中心,便是两个牌坊中间的府邸:魏国公府。
    到了垂花门,徐安等人便止步不前,只看着徐邦瑞一人进去。这个垂花门是内宅和外宅的分界线,家中男仆也是只能到此为止的,非召勿入,门口两个健妇守着,便是为了此事。
    进了垂花门,徐邦瑞轻车熟路的穿过几个院落,到了西花厅,自从嫡母张氏和自己生母去世后,父亲徐鹏举便搬到这里,再未续弦,妾室也没有增加,徐邦瑞记事以来,就只记得小姨娘郑氏陪着他。
    刚要进去,从屋里走出一个小孩,一头撞在他身上,他低头一看,这小孩五六岁模样,正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徐邦宁,不由笑道,“宁弟,走路不要慌张。”
    徐邦宁抬头看看是他,便道:“瑞哥哥,对不起。”
    徐邦瑞正要说话,一个悠扬婉转的女音从徐邦宁背后传来,“哎呀,这不是瑞哥儿吗?你也来给老爷晨省啊?”正是小姨娘郑氏。
    徐邦瑞只是个庶子,对自己父亲的妾室还是要执照子侄礼的,忙行了一个礼道,“参见姨娘。”然后让出道路。
    “快进去吧,老爷在屋里等着呢。”郑氏打量他一下,侧身抱着徐邦宁出了门槛。这时的徐鹏举正当盛年,她还没有判定徐鹏举是否还要娶妻,那么徐邦瑞这个长庶子也只是有微弱的继承权,更不要说徐邦宁这个次庶子了。
    郑氏抱着徐邦宁出了西花厅,扬长而去,跟着她的两个丫鬟却不敢如此,均是躬身向徐邦瑞行了一礼后这才跟上郑氏。她们的判断都是和郑氏基于同一个事实,徐鹏举还没有决定是否还要娶妻,诞下嫡子,不过对郑氏而已,那意味着徐邦瑞还只是有微弱的继承权,可对她们而言,那就意味着徐邦瑞还有可能继承魏国公的位置。
    徐邦瑞看着郑氏抱着徐邦宁消失在拐角,这才立起身子走进了西花厅。
    此时的第七代魏国公徐鹏举,正在窗前沉思,他最近正准备把西圃改造成花园,却遇到了一个烦心事,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徐邦瑞唤了两声,“父亲!”这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孩儿徐邦瑞,拜见父亲大人,敢问父亲大人安”
    “孤甚安。”徐鹏举是魏国公,自然可以孤称呼自己。
    “不知父亲大人所虑何事,孩儿敢为父亲大人解忧。”徐邦瑞的身份是唐顺之早就知道的,科举是没打算,这礼记是重点传授,晨昏定省更是重中之重。
    徐鹏举很是懊恼这个儿子,当初他母亲就是为了生他才难产而死的。说起来,徐鹏举已经娶了两任嫡妻了,头一个是自己老师夏炳的女儿,嫁过来没几年死了,后一个是弘治皇帝的皇后张氏的堂妹,嫁过来没几年也死了,徐邦瑞的母亲本来是徐家马夫的女儿,徐鹏举深爱之,收为妾室,怀了徐邦瑞以后,他本打算奉子成嫡,却不料难产而死,这让他对徐邦瑞痛恨之余,更是和 一样迷信起来,只不过嘉靖皇帝迷的是“二龙不相见”一语,他迷的是“命中克妻”一语,从此再也不敢娶妻,连妾室都只有一个郑氏。
    这时见他问起,不由想到自己营建西花园本来就是为了纪念他的母亲,细声问道:“我与汝母相识于西圃马厩,今欲治园于彼处,以慰相思之苦,不料今日见一土坡隆起,疑是前人墓冢,旁人皆以为不祥,劝我勿动,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徐邦瑞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懦懦的回答不上来,徐鹏举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让他退下。
    一路上徐邦瑞都在想如何化解这个问题,出了垂花门,徐安等人还在门前候着。
    见少爷一脸愁苦,徐安便上前询问缘由,徐邦瑞说了事情,徐安也一筹莫展,不由道,“要是少爷你那柴师兄在此,他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解决此事。”
    “柴师兄?”这一下,徐邦瑞顿时醒悟过来,柴师兄处置那关家拓地的事情和今日之事完全相似啊,自己为什么不能借鉴呢?他忙抛下目瞪口呆的徐安等人重新冲进了垂花门。
    “父亲,我想到办法了。”他跌跌撞撞的冲进西花厅,没有行礼便对徐鹏举喊道。
    徐鹏举挥挥手,示意跟着进来的护卫出去,道:“说吧,什么办法。”
    “敢问父亲名讳从何而来?”徐邦瑞明知故问。
    “汝祖在为父诞前尝梦先宋岳鄂王曰,‘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故此以鹏举名之。”徐鹏举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名字的由来,在全应天都不是秘密。
    “父亲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徐邦瑞忙附耳悄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徐鹏举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出这个主意,“这是谁想出来的?说!”
    “父亲,这确实是孩儿想出来的。”徐邦瑞跪下说道,他虽然老实憨厚,却知道这个时候坚决不能承认是别人说的,反正柴师兄还在几百里外的义兴读书呢。
    徐鹏举看着跪下的儿子,许久没有言语。
    第二天,他来到西圃工地现场,再世复仇的事情再一次出现了,“鹏举治圃于白门郊外,见一邱隆起。立命夷为平地。左右以形家言力止之,不听。比发之,乃大冢。或谏弗启,又大怒。发之,则宋相秦忠献墓也,阅之大喜,剖其棺,弃骸水中。人谓真武穆报冤云。”
    西花园按时动工,徐鹏举更是在民间名声大振。
    此事过后,徐鹏举搬到了西花园,另寻别事,奖励了徐邦瑞,隐隐有不再娶妻的风声传出,这让阖府上下,更加坚定了徐邦瑞就是下一任魏国公的唯一人选,却没有想到,在另外一个角度,又刺激了郑氏要替自己儿子夺嫡的决心。
    这天,徐邦瑞正在叔祖徐天赐营建的东园游玩,徐鹏举差人将他匆匆唤回,进屋一看,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主座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徐鹏举坐在下手介绍道:“这是你外祖之后,论起辈分来你应该叫表叔的,你表叔家本来也在南都居住,后来迁到北都,今日归来祭祖,你们都是年轻人,便由你接待了。”
    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贤侄,在下元土!鄙家自从百年前北迁,已经不谙南都旧地,此番归来祭祖,还请贤侄多多赐教!”
    笔者按:1,徐鹏举有妻夏氏,在张氏前,如按常人所说,夏氏是正德皇后之妹,张氏是弘治皇后张氏之堂妹,这辈分年龄都对不上的,故采昌国南山夏氏之说。
    2,晨昏定省之规古已有之,但是具体如何说没有百度到。
    3,徐鹏举名字来历及掘秦桧墓事见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五-勋臣-魏公-徐鹏举。该书亦存疑:“……然成化乙巳,盗发秦墓于江宁镇,已有人记之矣。容再询之金陵故老。……”
    第三十四章 给美女做义兄的压力

    离开湖洑以后,柴炅和柴富二人带着华梅沿着原路返回唐家私塾,一路上人来人往,景色宜人,华梅很是开心,趴在柴炅背上唱着两人听不懂的高丽小调,有时候看到风景,又好奇的询问听柴炅,听他解释汉语的意思,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只是出了龙池山,柴炅有些踌躇,毕竟私塾里都是男子,贸然带一个女童回去,对先生和同窗们都不好交待。
    他犹豫的回头看看背上做着美梦的华梅,柴富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请缨照顾华梅,柴炅想想也只好如此,便改道先去了龙池镇,租了一处小院,这才唤醒华梅,向她解释了不能带她回私塾的苦衷,华梅很是明白的点点头,当年大人也是这样的,妈妈说,大人很忙……
    柴炅一边交代柴富平时如何管教华梅,一边承诺以后会经常来看望他们,最后华梅还是要送柴炅一程。这一送,就一直送到私塾操场外,这才停住脚步,依依不舍的看着柴炅拎着两个紫砂壶进了私塾大门。
    放好树瘿壶,柴炅拎着竹节形把壶到了教室,两个教室都还在上着课,食堂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菜香,后屋传来一阵长枪舞动的破空声,想来是三师在练习枪术吧,他循声走了过去。
    一进门,柴炅本想静静的看一下三师的枪术到底如何,不料唐立之虽然在翻滚腾挪中,依旧察觉到门口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柴炅,忙收了枪式,唤道,“你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元卿兄在姑苏城中有事耽误,还请三师前往助之。”柴炅忙放下紫砂壶行礼道。
    “他能有什么事?”唐立之皱眉道。
    柴炅把结拜契书以及博雅斋约书奉上,并且说了此趟太仓之行的经过……当然,徐家别业的事就没有提。
    说起成立镖局的事情,唐立之倒是很有些心动,他只是性子沉稳一点,可内心里何尝不是有一个江湖梦呢?何况这是半官半商的营生,护国安民的事项……
    “唉,还是等大兄授课结束以后来决定吧。”
    “什么事要吾来决定啊?”唐顺之从院外走入。
    “参见先生……”柴炅连忙行礼,拎上竹节形把壶随着唐顺之进了屋,又将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唐立之也将契书和约书递给自己的大哥。
    唐顺之毕竟是毗陵书香门第,虽然自己仕途不顺,也不歧视武人,但也一直想儿子能在举业上有所成就的。看着两份契约还能够沉住气,可一听镖局的事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怨气,沉声道,“这个孽障,他就这么不愿意读书吗?”
    柴炅见大事不妙,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老师息怒,师兄担任总镖头都是吾的建议,师兄志不在文,又恰是总镖头的最佳人选……”
    “哼!”唐顺之冷哼一声,捏着契约的右手狠狠砸在床沿上,柴炅连忙跪了下来。来自后世的他只知道此时跪下不过是礼节,却哪里知道,文武并重在这个时代只是唐顺之的个人行为,可大明朝的主流规则,经土木堡一役后,早就是重文轻武了,只不过在嘉靖中后期的江南,因为倭变被遮掩了。
    “大兄,鹤征一直不愿意举业,与其荒废时光,还不如让他去习武吧,好歹也算是护国护民……”唐止之劝道。
    “汝怕是被那副总镖头的名头乱了心智吧。”唐顺之又冷哼一声,唐止之不敢再言语。
    柴炅毕竟穿越不过半载,接触的又多是唐顺之王锡爵徐时行这样不贬斥武人的时代精英,还不大明白这文武差异,只当唐顺之是一时之气,还恬着脸奉上竹节形把壶道,“师兄还是感念老师的,特意叮嘱吾过湖洑时购买此物送与老师。”
    唐顺之低头一看,正合自己心意,只是此时正在气头上,怎可在弟弟学生面前弱了气势,只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有伸手去接。
    这下柴炅尴尬了,送又送不出,收又不好收,只好僵在那里。
    “大兄这是为何生气呢?”唐正之下课走进屋里,便看见这个情形,不由接过竹节形把壶问道。
    “哼!”唐顺之这时还有些余怒未消,不愿开口说话。倒是旁边的唐立之把事由说给自己二哥听。
    “唉,大兄,这确实怨不得柴炅啊…….”唐正之一边将竹节形把壶放在桌上,一边把手放背上示意柴炅出去。柴炅忙向唐顺之行了一礼,退出屋去,唐顺之虽然不满却也没有阻止。
    刚出院门,赵一宁便迎了上来,“生亮,你何时回来的。”
    柴炅苦笑一场,又对着正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和赵一宁离去。
    回到屋里,已是掌灯时候,柴炅已经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想去向先生请罪,却又羞于启齿,只好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练的时候,只有三师唐立之带队,没有让柴炅入列,拿了两个信封给他,却是让柴炅去南都一趟,说是到南都吏部去一趟,再送信到都察院的赵文华处,辞谢举荐之情。看来,这是荆川先生给自己的惩罚了,柴炅叹了口气,只好拿了书信,告别才回来一日的校园,又踏上了行程。
    赵一宁不知其中缘由,还羡慕柴炅可以去见真正的大师兄万士和----此时的应天府尹。这位万士和是义兴本地人,比唐顺之也就小了九岁,当初其父万吉仰慕唐顺之的才华,不仅赠送了唐顺之私塾这块地,还令万士和兄弟俩拜在唐顺之门下,唐顺之虽然视之如弟,万士和却一直执礼甚恭,每逢节庆,必有礼物送上,故此学生们都知道此事,只是一来与万士和年岁差异过大,二来唐鹤征乃师傅亲子,平日里也就叫习惯而已。
    柴炅别了赵一宁,想想华梅孤独,不如接了一起去南都游历,于是又到龙池镇上。华梅闻言喜出望外,柴富却有些担忧,想来少爷才归一日,又被遣外出,必有事由。柴炅便将事情告知了柴富,柴富也拿这件事没奈何,不过对他也不算大事,当下收拾银两包裹,锁上门和华梅跟着柴炅上路北行。
    这南都城明明在义兴西北,为何要先向北行呢?从唐家私塾北上,正是毗陵府城丹徒所在地,三师唐立之要他过去,是要让他做一下师母的工作。
    到了唐府,刚要拜见唐顺之的妻子庄夫人,门外忽然人声喧哗,家仆欢喜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柴炅大喜,忙出门迎接,迎面而来的,首先是数十名挎刀弄枪的军士。
    原来,刘显要回南都请张鏊写牌匾,担心口说无凭就带上了唐鹤征。这一路行来,正要经过毗陵府,唐鹤征又不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也要回来拜见一下母亲的。刘显又不是纯粹的武人,当年也是做过科举梦,后来家境贫困,这才被迫弃文从武,便陪他一起前来。
    三人意外重逢,皆是大喜,就在门口畅谈起来,反是庄夫人听了消息,却一直不见儿子进来,让丫鬟出来询问原因,三人这才带着闻讯而来的华梅一起去谒见庄夫人。
    庄夫人一见华梅甚是喜欢,问明是柴炅义妹来自高丽后,更是怜惜不已,送了几件随身首饰又特地让丫鬟去城内有名的铺子买了蜜饯。
    当夜,几人就在唐府住下了,当然不包括刘显,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好歹以前做过老师的,这点礼节还是懂,晚宴后就告辞离去了。
    柴炅和唐鹤征继续做庄夫人的工作,庄夫人却没有唐顺之那么浓厚的科举情结,对自己的儿子能有一份正经营生,也就满意了,何况这还关系到小叔子唐立之的前途,她这个长房长嫂也是要关注的,当下答应下来,只是要儿子去了南都一定要拜谒万士和。
    唐鹤征满口答应,柴炅却觉得师母说话另有深意,如果只是师兄弟之间的交往,那应该是吩咐自己也要去啊?
    刘显遣了两个兵士来接柴唐五人一起上船,此时的总兵还没有几十年后那么廉价,偌大一个东南抗倭前线,也就一个俞大猷总兵,其次就要数他这个副总兵了,通过当地卫所安排几艘船只,却是小事。
    一路上,刘显和柴炅相谈甚欢,毕竟两人表面年龄相差许多,实际心理年龄都是经历坎坷的中年人,真要论起来,柴炅两世年龄加起来,比刘显还大了几岁。
    柴富和唐建虽然都是沉默寡言的仆役,不过两人都是诚实憨厚的性子,又有了共同作战的经历,倒也是有不少交流的话语。
    唐鹤征和华梅却是有些欢喜冤家的味道,一路上总是为了蜜饯或者柴炅对谁更亲热了,便吵闹一番,真要柴炅来劝解了,却又一致对外,弄得柴炅哭笑不得。旁观的刘显忍俊不禁,
    柴炅却有些担忧,他毕竟是穿越客,后世里对唐鹤征这种行为有一种描述:青少年的异性显摆症。这华梅才九岁年纪,却已经开始散发女性的魅力,以后得多加看管才是。这唐鹤征明明已经十八九岁的人了,却还是如此幼稚,看来是心理年龄远远小于生理年龄了。
    除了唐鹤征,刘显手下兵士里的青年也有了异样的目光,看来是哪里的少年都思春啊,柴炅很无奈,第一次感觉到了给一个小美女做义兄的压力。
    时间就在唐鹤征和华梅的打打闹闹中过去了,船队顺着运河到了镇江,在此休息一宿,第二天,在华梅的惊呼声中,船队进入了浩瀚无边的长江。
    第三十五章 顾应剑法

    进入长江以后,船只到了中流后左转逆行,只见江水浩荡,两岸都看不见边际,华梅先还以为是大海,唐鹤征洋洋得意道:“看吧,小话梅,这就是我天朝的大江,够大吧?”
    华梅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跑回船舱中对柴炅道,“炅哥哥,我想在这里练习船拳可以吗?”
    柴炅知道,她这么问的原因是有刘显唐鹤征在场,担心泄露了功法秘密,有这心思是好事,不过刘显是自有武艺的高手,唐鹤征更有家传武艺傍身,两者都是正人君子,倒不用担心泄密,就示意柴富去拿了根绳子,带着华梅去了。这才对刘显道:“总兵大人,小妹习得一趟江湖粗浅功夫,还请总兵大人指点。”
    刘显好奇道:“在这滔滔大河上?在这逼仄船舷上?那可要仔细品鉴一下了。”说完招呼甲板上站着的几个卫兵撤下去。
    柴炅笑而不语,只看着柴富拿绳索一头把华梅套牢,另一头缚在船舷处,然后退到一旁,给华梅挪出了位置,唐鹤征开始不在意,后来华梅连丢了两个白眼,又听柴炅在远处招呼,这才退到船舱。
    华梅今天演练的还是那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却是比上次更加熟练,身法更加稳健。
    刘显拍手叫好,“这小女子不错,这套功夫在水上极是合适啊。不知柴少爷可否传给我这帮兄弟?”
    “这一套不行......”柴炅婉言谢绝:“此套名‘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却是女子所习,小巧婀娜,将军部下都是昂扬男子,谁肯行那扭扭捏捏之事?”
    说到这里,旁边的刘显侍卫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刘显还当是托词,只道是自己冒失了,正要表示歉意,柴炅接着说道:“此乃船拳,最擅船上格斗,拳分男女,女拳即小妹所练‘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小巧婀娜,男拳为‘韩世忠虎踞黄天荡’刚猛威烈,吾辈习武,本为保家卫国,将军所部常年与倭对战,在下愿以‘韩世忠虎踞黄天荡’相赠。”
    说罢也不待刘显回话,便走出船舱,示意华梅让出位置,当即打了一套“韩世忠虎踞黄天荡”出来,确实是直来直去,虎虎生威,比那“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更适合男儿习练。刘显并其部下都是习武多年,纷纷叫好。
    刘显却是个老成妥当之人,看看周围侍卫中有几人不以为然,选出几人卸了兵刃,说了声,“柴公子小心了!”便挥手让这几人上前围攻。这船拳在水上确实得力,柴炅虽没有格毙之心,却是轻而易举打翻了几人,他们这才心服口服。
    然后,几个人就在船头上跟着柴炅练了起来,直到幕府山在望,柴炅这才入内和刘显叙话,至于后续如何四教十,十教百,百教千,那就是刘显的事了。
    刘显似乎下定了决心,主动问柴炅道:“柴公子可知道‘顾应剑法’?”
    这可把柴炅问住了,这一世的阅历加后一世的成长他都不知道有这剑法啊,等等,他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将军说的莫不是顾影剑法?”他好像在后世某部网络小说里看到过这字样。
    刘显摇摇头,唐鹤征走上来道,“将军莫不是说的军中双刀练法,号称三国蜀汉刘先主所创剑法?”
    “是又不是,”刘显顿了一顿说:“军中所谓顾应法,不过是我义父祖上所传,当日传的本就有隐瞒,故意以骑战刀法一以蔽之。这百年下来,又多有谬误遗漏,实际上顾应法无论马上马下,都是一流剑法。瓦氏夫人刀法虽有独到之处,却离左右呼应,攻防兼备还有一定距离。”
    这刘显用的主武器好像就是双刀,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顾影自盼的样子,就差说他就是顾影剑法的当代传人了。
    “吾观柴公子身短手长,下盘有力,正是使双刀的好身材,今日又蒙公子以拳法相授,本将无以为谢,愿以一套顾应剑法为酬。”
    实际上那船拳虽好,但也就是用在水战肉搏之时,论价值与兼顾马上马下的顾应剑法天壤之别,刘显自不是以此相谢,实是那日见俞大猷和柴炅比试的经过,便起了爱才之心,这几日相处,更是坚定了他传授的决心,什么与拳法互换不过是托词罢了。
    柴炅本想拒绝,无奈唐鹤征听了大喜,他那日被俞大猷痛打,要说没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今日见可能让俞大猷吃瘪的刘显要传艺,自是大喜,自己身材高大精壮,是要学枪的,但是师弟学的本就是刀法,他有了,不就等于自己有了?
    当下满口撺掇柴炅答应下来。只是刘显虽然口说要传授,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和两人讲起当年得授顾应剑法的经过:
    刘显本姓龚,赣州南昌人士,后来家道贫困,流落到川中,教徒开蒙为生,后来听闻成都募兵,起意往投,因体格健壮,又通文墨,被卫指挥使刘岷收为义子,传以家传武艺。那刘岷之祖在开国之初只授了骑战双刀法于军中,却将几个招术敝帚自珍,传于刘家子嗣,剑法中本是有“以力御之”一语,奈何后人只重视招术招展,却不愿意打熬力气,故此此法一直不显。直到刘岷这一代,亲子走科举一途,没奈何在军中收了几个义子,却遇到刘显这个粗通文墨又天生力沉之人,一战独杀五十余人,从一武生直接升级为副千户,这才让这套剑法重放光彩。
    刘岷感叹之余要刘显回归龚姓,刘显却不愿意,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自己本来就是认了义父的,刘岷欣喜之下又睹亲生诸子皆不愿意习武,临终时就让刘显以后不要再拘泥于姓氏之限,遇见合适的人就将剑法传下,不要再让祖传剑法蒙尘,故此刘显一直在寻找传人,之所以不在船上授艺,不过是此剑法需要大开大阔,讲究一触即走,绝不恋战。
    柴炅想想刘备一生颠沛流离,屡败屡战,虽然没有斩杀大将的故事,但是每每战败都能全身而退,还真是如此。
    看看已近燕子矶,众人又感叹一番,商议起入都以后如何行事的路线。过了燕子矶,唐鹤征嚷嚷着要瞻仰龙江船厂,船只在龙江船厂附近靠岸,看着此地虽名船厂,却一片良田,哪里还有昔日艨艟云集的模样,唐鹤征感叹沧海桑田,柴炅发誓定要重现昔日辉煌,刘显暗自将两人比较一番,脸上却只是呵呵不语。这里以前有个仪凤门,可惜自从成化年间,由于船厂荒废,便以守城兵力不足为由,将城门堵塞,一行人只好从定淮门进了南都城。
    这里刘显就是地主了,几年前张鏊成立振武营,便将他从川中调来坐营。不说刘显,他手下入城以后话语便多了起来,不待将主吩咐,就去寻了家吃惯的川味酒楼。吃罢午食,又一起穿过小教场,寻了刘显府邸,刘显遣散众人,留了三五个伴当,也不入府,只将华梅三人送入府中,就同着柴唐二人去了南都兵部。
    刘显果然是来熟了的,只让一个亲兵头前通报,便一路畅通无阻,带着两人直达兵部正堂。堂上张鏊却是个长须美髯,久经风霜的中年人,很是随意的问道,“惟明,你也算是方面大将了,不在苏松前线坐镇,突地回来作甚?”
    “禀大人,末将奉总兵俞大人将令,来找大人求援的。”这刘显刘惟明显是做官许久,明明与张鏊关系不错,但这官面文章做起来却是一丝不苟。
    “嗯?可是战事不利?”张鏊及他身边的人都不由紧张起来。
    “那倒不是......”刘显这才将镖行一事娓娓道来,然后将唐鹤征和柴炅推了出来,张鏊看了半晌,道:“唐荆川好福气啊,万履庵如今已是应天府尹,此二子英气勃发,将来成就必然不逊色履庵的。你等弃文从武,从事这镖行之业,荆川知否?”
    “在下自幼好武成性,不务科举,惟求保家卫国,为君分忧。”这话是唐鹤征说的,却不是他想的,柴炅在船上就替他整理好的。
    “在下不过是见营中伤残老兵孤苦无依,思欲为其寻条出路,让营兵再无后顾之忧,更能为国效力,在下还是要走科举之路的,至迟明年,便回家乡应试。”柴炅回答。
    张鏊这才抚须点头,又问刘显,“你等欲把这镖行取为何名?”
    刘显望望柴炅唐鹤征,二人点头,他这才说道:“众将商议,此镖行在姑苏虎丘之侧,又是虎罴之士荣退之所,故名虎威镖行。”
    “嗯,既然如此,惟明,今晚到我府中来取吧。”这张鏊答是答应了,但是这背后利益之事,却是不便在这正堂商议。
    “诺。”刘显便欲带着柴唐二人退出正堂。
    柴炅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先生的拒荐信拿出来。
    “哦,柴小君还有何事?”张鏊很是欣赏这个早慧聪明的年轻人。
    也罢,都要得罪兵部的,这尚书大人想必不会为此等小事给脸色的。柴炅就把唐顺之的拒荐信拿出来,旁边一个小吏接了呈送张鏊。信中内容很简单,一个就是说自己尚在孝中不便为官,一个是说感谢赵文华的推荐。张鏊也是久经宦海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不由叹气道:“唐荆川满腹经纶,可惜生不逢时了。”
    当下吩咐武选司革了唐顺之的征辟,柴炅这才拜谢,和刘显唐鹤征一起退出正堂。
    从兵部出来,三个人又去了都察院,本来柴炅是做好被羞辱的准备的,却不料门房却说,赵大人前日已奉令北上了。三人大喜,这样便少了一顿折辱了,三人也不逗留,当即往应天府衙行去。
    递了名刺上去,门房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刘显还只当这应天府尹的家人有些瞧不起武将,却不料门房对他三人是客气万分,一人忙请他们坐下,一人忙拿了三人名刺进去通禀,不一会,便请三人进去,进了内院,这三人都是很快发觉,一路上都是有人在窥视,只是都是女人,却也不好发作。
    等见了主人,三人这才意识到尴尬,主人不是万士和府尹大师兄,而是万夫人。
    万夫人眉目也不在刘显这个职高位显之人上面,也不在柴炅身上,反是不断打量唐鹤征的模样,不时问起他的兴趣爱好来。刘显和柴炅不由对视一眼,这是在丈母娘看女婿啊,两人都不由把椅子向后挪了挪,闭目不语,打量起屋中摆设起来。
    不一会,随着一声咳嗽,屋外一个女子惊呼一声,一阵女子脚步声纷乱离去,万士和身着官服出现在门口。
    刘柴唐三人重新见礼,万夫人满意的施礼退去,万士和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淡淡问了几句先生近况,只是多看了唐鹤征几眼,便邀他们住下,刘显忙说已经邀了二人,又与兵部尚书有约,万士和这才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以后多来。
    出了府衙,刘显和柴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唐鹤征这才后知后觉,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心中却多了一丝期待。
    回到小教场刘府,刘显便迫不及待的给柴炅传授剑法,乃至忘了去张鏊府上取字,幸好无所事事的唐鹤征想了起来,三人这才匆匆赶到张府,取了字样,同时商定了镖行股份,大致为兵部三成,军方三成,姑苏士绅三成,唐家一成,至于以下如何细分,就由姑苏各方自行商议了。
    回到刘府,已是亥时时分,街上早已宵禁,幸好刘显原是振武营坐营将军,与那兵马司都是熟人,这才免于被盘查。
    以后几日,刘显都抓紧时间教授柴炅剑法,至于华梅唐鹤征二人,便由唐建柴富陪着,在一个熟悉南都地形的刘显部下引领下,在南都城内游玩。
    这一日,刘显终于把剑法全部授予柴炅,两人正在府中闲谈剑法如何精修以及镖行日后运作问题,忽然那个部下跌跌撞撞的跑到面前:“将主,柴公子,唐公子他们出事了!”
    第三十六章 元土

    一听这话,柴炅和刘显两人都从椅上站了起来。
    “在哪里?”柴炅问。
    “什么事?”刘显问。
    刘显部下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先回答谁好,就一会功夫,柴炅已经走到门口道,“刘师,府中可有马匹?”这么几天朝夕相处,他与刘显已经师徒相称了。
    刘显拍拍脑袋:“你看看吧,居然把这茬忘记了。刘英,还不快把马儿牵来!刘雄,集合家丁,刘豪快快前面带路,到底什么事情路上说。”
    很快,两人带着十余人的家丁队伍跑出了小教场。
    一路上,刘豪给柴炅刘显说了事情经过。
    按理说,华梅和唐鹤征有武艺在身,又有豪奴(柴富唐建刘豪)相随,本来应该不会出事的,前两日皆是如此,今日华梅换了那身高丽款秋装袄裙,这高丽款本与明服接近,细微处只有专业制衣人家和礼部中人分得出来。这日行到夫子庙,唐鹤征与唐建看见有人携带麻将经过,就上前搭讪,一来二去谈到兴头,两人都忘了华梅还在后边跟随,刘豪本来也是跟随刘显在姑苏见过麻将的,一听也上了瘾。只有柴富护着华梅。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撞了柴富,却与柴富纠缠不休,另一个人捂住华梅的嘴,抱了华梅就想跑,不料华梅练了几日骑龙马,虽说不算精通,却也不是一个常人说抱就起的。华梅没挣脱他的拥抱,却挣出了脑袋,大叫了一声:“富叔叔救命!”
    柴富闻言大惊,忙挣脱书生纠缠,要上前营救,不料又有几个人跳了出来拦住去路,柴富一时间不想动手伤人,只好高声呼叫唐鹤征三人,还好唐鹤征听到,连忙转身把华梅救了下来,却不想又出来十多个振武营的人,把他们围了起来,刘豪见他们都是左营刘世延的手下,就多了个心眼,溜回家中报信。
    “刘世延?诚意伯?”柴炅皱眉问道。
    “嗯,他作为勋臣之后在左营坐营,平素与我素无往来,只是听闻他在营中豪奢成性,颇受官兵拥戴。”刘显虽说也是爱兵如子,但手上钱财怎可与勋贵相比,平日里多有龌龊。
    柴炅一听顿时心知肚明,国家设立军队本是护国保民,这刘世延却与倭寇勾结,从中牟利,豢养爪牙,怎会是忠君爱国之辈。但愿唐鹤征不受其外表所惑,不要在自己到来前将华梅交与刘世延,不然华梅又要受一番磨难了。
    果然,刘世延粉墨登场以后,打的就是这主意。
    “你等为何在大街上厮打?”他装模作样的问。
    “启禀大人,小的都是本地居民,见此数人夹带这高丽女童招摇过市,怀疑是拍花党,出于义愤,上前盘问,不料这数人悍然动手,打伤我等,还请大人明鉴。”
    “哦,既然如此,统统拿下,带回营中讯问。”
    “且慢,将军为何只听一面之词?”唐鹤征三人将华梅护在身后道,“此女确实是高丽女子,但绝非我等拐骗而来。”
    “可有凭证?”
    “无有凭证,将军只需往应天府一询,自见分晓。”这时候唐鹤征才发现,柴炅没给华梅办户籍还真是麻烦,不过好在应天府尹是师兄。
    “既无凭证,还不束手就擒,本将自会查个清楚。”
    唐鹤征虽然痴迷武术,却不是愚笨之人,扬尘湖的经历,更是让他对南都勋贵警惕万分。此时虽然不知道对方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却早已察觉这将军别有居心,进了军营只怕没有好事,怎可束手就擒:“将军只是军中营官,对这街市治安,好像没有管辖权吧?”
    “本将自是没有管辖权,不过一向急公好义,将你等擒下,审问清楚,自会移交地方衙门。”刘世延没想到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如此熟悉律法,只好强词夺理:“来人,将他等几人拿下。”
    振武营士兵围了上来步步逼近,唐鹤征三人虽然空手亦是不惧,只是护着华梅连连后退。
    这时候,周围围观人群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咦,人家都愿意去衙门了,你为何一定要带他们回营中呢?”周围一片赞同声。
    刘世延闻声恶狠狠的看了过去,“谁在说话?”
    一个士子模样的青年走出人群,拱拱手道:“小生元土。”
    刘世延略微思索了一下,南都各家权贵,好像都没有这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此子必是同伙,都抓回营中问话。”
    此言一出,周围人群一种扰动,各处皆有精壮汉子欲奔向元土。元土右手一挥,周围动静这才平息,他微笑着说:“你怀疑我是拍花党要抓我?”
    刘世延却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此时正盯着华梅,盘算着好一个美人胎子,等送到扬州养上几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这几个公子仆役不知道是哪里的乡下缙绅,进了营中不知道能捱过几顿棍棒,屈打成招后,到底是安个通倭的罪名呢,还是拐卖儿童的罪名呢?
    至于这个元土,多半是夫子庙里的生员吧,弄死还是弄残呢?这时候还能微笑,养气的功夫学得不错呢。他挥挥手,就有两个士兵向元土走去。
    突然,十余个同样是振武营的兵士簇拥着三匹马冲进人群,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刘伯爷这是要抓谁呢?”
    刘世延抬头一看,却是右营曾经的坐营官,如今的苏松副总兵刘显刘惟明。
    他还没说话,便看见华梅一声欢叫,扑入了和刘显同来的一个青年怀里,不由强笑道:“刘副总兵何时班师归宁的?”
    “哦,倭奴未灭,何以班师啊,末将只是奉俞总兵军令,回来与张尚书商议一件要事,过几日便邀回去的。”刘显故作不知道:“刘伯爷这是要抓谁呢?莫非要抓我侄子侄女?”
    “哈哈哈,一场误会,”这刘世延脸皮挺厚实:“本以为是一场人牙子案,本爵一时义愤,欲替应天府绥靖街面,既然刘副总兵识得,在下也就不越俎代庖了。告辞!”
    话音一落,手一挥,左营官兵收队随着走了,带上了几个所谓的“英勇市民”。刘显隐隐猜到其中内情,却没有说破。
    旁边的华梅叽叽喳喳的和柴炅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唐鹤征也凑了上前表功,柴炅都乐呵呵的听着。柴富带着元土走上前来,说了刚才的事。柴炅惊出一声冷汗,连忙向元土道谢。
    这时只听得一阵喧嚷之声传来,“谁敢绑我表叔?”一个锦衣玉簇的小公子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冲入场内。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正举着一把宝剑在背后紧追不舍。
    “师弟!”
    “表侄?”元土和柴炅同时惊呼起来,来者正是徐邦瑞。
    “师兄?大师兄?”徐邦瑞一下扑进了柴炅怀里,哭泣起来。柴炅尴尬的对元土笑笑,安慰起徐邦瑞来。
    “邦瑞,你家下人很多啊。”
    “禀柴少爷,我家是魏国公府。”举剑的徐安很是自豪的说。
    “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徐邦瑞有些惶恐的说道。
    “哼,还说不是故意的。”唐鹤征赶上了恶狠狠的拍了拍徐邦瑞脑袋.......
    几人重新认识,徐邦瑞邀请大家去家里坐坐,众人欣然同意,只有刘显愕然道要去买点礼物,魏国公在振武营中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徐邦瑞和唐鹤征笑着说不用,倒是元土和柴炅支持,两人一怔,相互有了一丝认同。
    一路走一路聊,走到大功坊柴炅这才醒悟过来,有些失态的指着元土说不出话来,北方人,徐家表叔,姓元名土,这不就是朱载坖吗?大明隆庆皇帝!后世学历史的时候,柴炅专门背过历代皇帝的姓名,其中坖字不是常规字,柴炅还为此专门翻过字典,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当然,此时的朱载坖还只是裕王,一名拥有第一皇位继承权的皇子罢了。
    华梅好奇的问哥哥怎么了?柴炅指着大功坊的牌坊说,没想到邦瑞师弟的门阀这么高,众人哈哈大笑不疑有他。
    柴炅却偷偷观看朱载坖对华梅的脸色,果然见他有些像个小兔子的样子,不过是个看到了萝卜的小兔子,不由暗暗着急,不行,得保护萝卜,不能让小白兔拔了。
    进了魏国公府,自然要先去拜见当代魏国公徐鹏举,听得两个少年是儿子同门师兄,唐会元的子弟,应天府尹师弟,徐鹏举自是没有意见,只是暗示柴唐二人要多多尊重朱载坖,便与刘显畅谈军营事务去了。
    这魏国公府中自有好酒,且是军人世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人喝得铭咛大醉,徐邦瑞和唐鹤征率先躺下,华梅也吃了一半自有丫鬟服侍休息,席上只有朱载坖和柴炅。
    朱载坖也是有了七八分酒意,还以为柴炅认华梅为义妹是想收为己用,便借醉要柴炅让人,柴炅不悦道:“华梅吾视为亲妹,岂可让来让去,你若爱之,自可为兄。”这可不是朱载坖的意思,这泡妞泡成了妹子还有什么乐趣而言,便想搪塞过去,却不想柴炅不放过他,硬要他答应,还拖着朱载坖去把华梅叫醒,三个人就在西花园中结拜为兄妹。刚结拜结束,朱载坖就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被仆人送去休息。
    华梅不满的对柴炅说:“炅哥哥,为什么要和他结拜啊,他老是色眯眯的看我,不喜欢。”柴炅哈哈笑道:“就是因为他色眯眯的,所以要让他认你为妹妹啊,他是一个好色的好人......”
    这就是熟悉历史的好处,隆庆皇帝可以说是史上出名的好色好皇帝之一,虽然好色,从来没有强迫的案例,也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第二天醒来,朱载坖虽然有些后悔昨日举动,但是没有一点后悔,只是向柴炅埋怨道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美女亲热了,昨日本来是调开了徐邦瑞,想去秦淮河逛逛,却遇到那事,柴炅说男人家好色是天性,但不能欺凌弱小,华梅今年才九岁了,许诺将来一定给他找一个超一流的美女,朱载坖大喜,主动承诺说要把华梅视为亲妹,两个人会意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分别


    自此以后,朱载坖就对华梅态度好了许多,看华梅的时候,再没有那吃人的眼神,多了一些身为兄长的宠溺。
    华梅年纪虽小,在这方面的直觉还是挺高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他,跑去问柴炅应该如何称呼他,柴炅笑着说:“就叫他猪哥哥吧.......”华梅不解,柴炅悄声道:“你看他肥头大耳,像不像一头可爱的小猪猪?”
    华梅想了想,会意的笑着跑到朱载坖身边开始“猪哥哥长猪哥哥短”的叫唤,朱载坖听来却是“朱哥哥”,有些纳闷自己的身份怎么暴露的?不过看着华梅的娇憨模样,也就不想深究下去了。
    看着华梅在身前身后雀跃,反而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原来身边有个快乐活泼的妹妹也不是坏事。他原本是有五个姐妹,要么早死,要么早嫁,没嫁的时候也是死守规矩。
    他身边一个叫姚臣的太监悄声道:“王爷,这个女子明显是高丽女子,冒然认妹是否坏了规矩?”
    朱载坖不满道:“孤又没让她入了玉碟,不受国家俸禄,不占皇庄采邑,坏了什么规矩?”姚臣道:“只怕皇爷爷那里有所不满......”
    朱载坖有些惆怅:“父皇一直秉持‘二龙不相见’的主张,那也是为了我好,又怎么会
    因为这等小事责罚与我呢?”
    果然,这个事情锦衣卫很快报到嘉靖那里,一听陆炳说完,嘉靖哈哈大笑:“这孩子居然转性了?以前可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也好,去查查那个华梅的来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封她个郡主县主又如何?”
    这一切远不是南都的华梅所能了解的,她此时正在魏国公府里对着全鸭席大快朵颐,徐邦瑞则两眼呆滞,他不知道该叫华梅姑姑还是妹子好。
    唐鹤征大大咧咧的劝解:“各交各的了,这元土就比俺大了一岁,不说祖上传下来的辈分,还不就是我辈中人,你看万师兄就比咱们大了不止20年,真要论起来,那他的儿女不还得叫咱叔叔了?”
    柴炅和朱载坖点头称是,一人夹起一个鸭腿,放在华梅碗里,华梅皱皱眉道:“炅哥哥,我这样吃,会不会胖成猪哥哥那样啊?”朱载坖这下明白了此猪非彼朱,不过他心思豁达,想的却是不是身份泄露了,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身躯,强笑道:“不会了,鸭子是温补之物,梅梅多吃点,不会长胖的。”
    柴炅也笑道:“吃得多要运动得多,营养就不会过剩了,等会就去练习拳法,消化一下,自然不会胖的。”华梅不明觉厉的闪烁着小星星看着炅哥哥,觉得他懂的真多。这鸭子可真好吃,比妈妈和金阿姨做的泡菜好吃多了,这一下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吃了。
    吃过全鸭宴,一行人回了小教场刘宅,为刘显送行,毕竟刘显是方面大将,有事还可以溜回后方,如今事情办完,却不适合长期脱离部队的。临行前,刘显又专门传授了一套“峨眉刺”的技法给华梅,说是经过峨眉山得高人所授,适合女子在水上运用,与华梅以前所习“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相得益彰。
    柴炅无奈,只得带了华梅认了师傅,这才拜领了图样和技法。第二天,送走刘显和唐鹤征以后,就在徐邦瑞的邀请下搬到魏国公府中,次日在徐邦瑞带领下,找到了南都兵器局,照着图样给华梅打造了一对大号和小号的峨眉刺,大号峨眉刺用鱼皮套可以捆在大腿外侧,小号峨眉刺多打了一套发簪一样的银套,可以别在发簪上作为饰物,华梅甚是欢喜。
    不过令人奇诡的地方是,唐鹤征虽然走了,这位元土(朱载坖)哥哥却延续了他喜欢和华梅抢夺零食的习惯,每每柴炅或徐邦瑞买了蜜饯,一定要买两份,同时给他们两人,否则一定要发生争夺,华梅一气急了就分不清楚唐哥哥和猪哥哥,这一下增加了元土(朱载坖)的兴趣,他更加乐此不疲了。
    随行太监姚臣劝阻,他不以为然道:“聊以相戏罢了。此间亲趣,汝不明矣。”消息传到北都,嘉靖不由叹息,让下面的人给裕王府送去几件御用器物,黄锦见嘉靖似有悯子意,壮壮胆子说道:“皇上,是否让那高丽女子入见皇上,以叙天家威仪?”他的意思,这皇帝要认亲,两位皇子自然得到场,如此也算解了皇帝思子之情。
    嘉靖也知道黄锦是为了自己好,只是那个诅咒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子孙传承,还是不见为好.......他冷眼看了黄锦一下,闭上双眼静坐起来。
    随后的几日,在徐邦瑞的带领下,柴炅华梅和元土(朱载坖)游遍了南都各地风景,就连孝陵卫都去瞻仰了一番,当然,名义上是徐邦瑞走的关系,但是徐鹏举和柴炅都知道,没有朱载坖的身份在那摆着,他们是没办法进去的。
    孝陵柴炅后世来过,大致格局没有怎么变,再加上柴炅是平等思想下教育出来的,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只不过敬重朱元璋这位驱虏复汉的大英雄,很是诚恳的磕了几个头,其余时间,也就保持一个不轻浮的游玩公园的状态了。
    不过孝陵的庄严肃穆很是震慑了华梅,她以前可没有见过这么宏伟的建筑,还以为是到了神仙居住的地方,平日里甚是活泼的她,也乖巧的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参拜,一言不发。一直到出了山门,这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以后再也不来了,惹得柴朱徐三人一阵大笑。
    梁园虽好,终有曲终人散之时,柴炅毕竟不是明季浊世少年,内心里还是后世的销售精英魂魄,知道在别人家住段时间可以,长时间就遭人厌烦了,托以回复师命,主动提出了告辞。元土(朱载坖)虽然大上几岁,毕竟是皇家贵胄,到哪里都是有人阿谀奉承,哪里知晓其中的弯弯道道,徐邦瑞还没开口留客,他便先挽留起来。
    他和徐邦瑞年少不知事,徐鹏举却已届不惑之年,虽然知晓元土身份,着意巴结,帮着挽留了两次,见柴炅去意已决,就明了他此举含意,也就不再挽留,只是让徐安赶紧去买了几件礼物,最轻的反而是给柴炅的,其次是给荆川先生的,最后给华梅的反而是最贵重的。徐邦瑞有些不解,元土(朱载坖)看了反而大喜,连夸表兄真乃辅国重臣,也就不再加礼了,只是私下给了华梅自家在北都的地址,嘱咐华梅到了北都一定要去找他。
    华梅警惕的说:“不去不去,去了你又要和我抢蜜饯。”
    元土(朱载坖)哈哈大笑:“不抢不抢,北都那里叫果脯,我请你吃个痛快。”
    “真的?那我们拉钩......”华梅一脸的不相信。
    “拉钩?”朱载坖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姚臣忙附耳过去,告诉他拉钩的意思,朱载坖哈哈大笑,伸出右手小指做弯曲状,和华梅拉起钩来。
    徐邦瑞伴着柴炅去了应天府衙找万士和辞行,万士和命人套了一辆马车,车上早已装好许多给师傅师弟们的年礼,原来那日唐鹤征来辞行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准备。
    回到魏国公府,又住了一宿,第二天告辞离去,却发现多了两辆马车,分别插了魏国公府的旗帜以及南京锦衣卫的号旗以及徐安等五名徐家家将,说是家主的安排,柴炅心知肚明,徐鹏举再怎么礼贤下士也做不到这样,多半又是朱载坖的面子发挥了作用。柴炅看了朱载坖一眼,他正聚精会神的和华梅告别,等华梅上了车,他颇有深意的望了柴炅一眼,柴炅明白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满意的让到了路边,和徐邦瑞一起挥手告别。
    不知道是魏国公府的旗帜还是锦衣卫的旗帜哪一面更有效,一路上风平浪静,在柴富的带领下,只用了两日时光,穿常宁,越曲阿,下溧州,就到了义兴龙池镇。
    徐家五个家将在帮柴炅等人卸下礼物后,就要告辞离去,柴炅也无意挽留,给了万家马夫银两之外,又让柴富给了徐安十两银子,让其将万家马夫一并带回南都。
    晚上,三人关上房门,清点了一下万徐两家的礼物。万家礼物且不多说,万士和身为大师兄,又是应天府尹,所赠礼物都是给师门的,对柴炅也没有额外相待。这徐家的礼物可就令人咋舌了:给柴炅的礼物还算正常,一封银子二十两,也是这时常有的程仪;给唐顺之的礼物就有些厚重了,一封银子整整五十两,这也可以说是徐邦瑞的谢师礼;可给华梅的程仪可就有些乱套了,银子一封二十两,很明显这是不想超过柴炅免得他难堪。
    后面的实物就有些离谱了,什么官用各色绸缎十二匹,宫用各色纱十二匹,四色果盘八个,还有南海珍珠项链一串,和田龙凤暗纹玉镯一对......零零散散加起来数百两银子都没法计数,华梅少不知事,一看到果盘忙抢到怀里,打开吃了起来,柴炅柴富却不由面面相觑,这礼物太贵重了,将来如何还礼还真是难题。
    知道朱载坖底细的柴炅明白,这是徐鹏举在提前投资,将来华梅就是进不了宫,一个御妹是少不了的,但是这个观点又不好和柴富明说,更不能告诉华梅,她的年纪,还不适合思考这个问题。
    想来想去,柴炅决定只留下几个饰物和几匹贡缎,将来给华梅做头面,其他的都让柴富换成钱财,一半寄回句章,一半买来药物,加强华梅体质。出于后世习惯,柴炅问华梅同意这样的安排不,却不料这让华梅异常感动,丢下果盘趴到柴炅怀里大哭起来,原来这个年代无论大明还是高丽,女子都没有婚前资产,平日里都是由父兄掌握着,结婚的时候,才根据男方聘礼的多少,由父兄决定嫁妆的多少以作傍身之物。华梅虽然年幼,但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习俗。
    柴炅征求她的意见,已是对她超级的尊重,柴炅也不着急,等她情绪稍微稳定,又再问她同意不,华梅羞涩的说:“我是哥哥的妹妹,我都是哥哥的,都听哥哥的安排。”然后便害羞的趴在柴炅怀里再也不出声。
    柴炅便让柴富将万家礼物和给唐顺之的那五十两银子挪作一堆,明天自己带去私塾,其他都收起来准备送到姑苏发卖。龙池镇毕竟是小地方,就算折价卖,也没多少人买得起。
    第二天天刚亮,柴富便去雇了辆马车,装上万士合礼物以及徐邦瑞的谢礼,和华梅一起把柴炅送到了唐家私塾。
    第三十八章 虎威镖行

    这些时日,唐顺之也算想通了,儿子不成材就成柴吧,也算是为国为民办事了,总比走上歧途好,正准备让唐立之去姑苏,刚巧柴炅又回来了。
    唐顺之听了柴炅的汇报,很感怀徐邦瑞和万士和的孝心,不过也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告诉他已经允了唐立之去姑苏任职,要他以后读书之余做师兄弟们的武术教头,顺便告诉他湖洑的共春送来了几个紫砂壶,已经放在他屋里了。
    柴炅大喜,请求老师让自己为三师送行到姑苏,获得唐顺之同意后,就去账房交代了账目。他来不及找赵一宁叙旧,先回自己屋里看了四件紫砂壶,抚摸良久,这才去和赵一宁商议入股镖行的事情,然后又找到唐立之商议去姑苏的事情。
    第二天,柴炅赵一宁唐立之三人一起出了门。柴炅带上了两件紫砂壶:一把八方风雨会东南,一把高丽山水人物壶,前者要送往姑苏镖行,后者交给华梅收藏。
    到了龙池镇,柴炅领着唐赵二人径直来到柴富租赁小院,虽然早被柴炅言明只是义妹,但是初次见到华梅,唐赵两人还是吓了一跳,唐立之还稍微好一点,小声告诫柴炅不可耽于女色,废了身子;赵一宁就毫不掩饰的露出艳羡的神色,怎么也不相信柴炅会只认兄妹,逼的柴炅拿出那契约给他看这才罢休。
    柴炅这次没打算再带华梅上路,只是把紫砂壶交给她,让她休息两日后就要勤学苦练,早日掌握峨眉刺和船拳要诀,他日自己归来一定要做检查。然后又指点柴富在院中做一大活板,四周以绳索系之,以供华梅练习船拳,又收了准备去姑苏变卖的财物,雇了两个挑夫跟着,这才和唐赵二人踏上行程。
    这次湖洑巡检司却正好在衙内,闻的师傅要过太湖,二话不说,立刻遣返了两个挑夫,征调了两只战船,亲自送几人过了湖。
    上岸之后,赵一宁径自回金匮县家中取钱,柴炅带着唐立之先是到了虎墅关博雅斋,徐时行虽然不在,不过掌柜的却没有忘记柴炅,忙殷勤招待,柴炅见徐时行不在,便没有停留,丢下欲变卖的财物让掌柜代卖,说今晚再到徐府借住,便带着唐立之和两个充当挑夫的湖洑巡检司兵丁去了虎丘山下的俞大猷兵营。
    看到唐立之书生打扮,身材瘦削,俞咨江还有些不服,挺枪而出要求挑战,不料仅仅坚持了十来回合就败下阵来。周围又有几个将官邀战,可惜都没有人能撑过二十回合,直到最后俞大猷看不下去,亲自下阵,唐立之也是坚持了几十回合这才认输。俞大猷哈哈大笑,说不愧为唐荆川亲弟,当得这副总镖头,这时刘显和唐鹤征也闻讯赶了过来。
    几人会合到徐府宅中,徐时行已经在屋中等候,他变卖了柴炅带来的财物,居然有三百两之巨,魏国公府的财富可见一斑。
    军情紧急,大军就要拔营南下,众人都是果断之人,草草食毕,就开始了股份的讨价还价。一直到子夜时分才有了最后结果:总股本定位一千股,实际收银一万零五百两:官股三百,南都兵部以所辖区域特许权入股,占股二百;魏国公府投银九百两占股一百;军股三百,实际投银四千两,俞大猷不占股,以儿子俞咨江的名义占股四十,以族弟俞大强的名义占股一十,部下各将官共占股一百五十,刘显(包括张鏊干股)占股一百;商股三百,姑苏各家豪门共投银五仟两,徐家意识到好处,增到千两,占了六十股,柴炅在其中也帮赵一宁垫付了一百两银子占了六股;柴炅以前投的三百两还不够看,又追投了两百两,总共五百两以柴富的名义占五十股,唐家投银一百两并担任总镖头和副总镖头占股五十。
    从此以后,一个庞然大物诞生了,此时的股东们都还不知道他们释放出来的是一头什么样的怪兽。
    柴炅没法去计算这样的投资比例是否符合后世的股东法,他更关心的是华梅是否在龙池镇上安心生活,更想回到唐家私塾过平静的日子。
    他来不及送别俞大猷刘显南下,也等不及唐立之唐鹤征叔侄寻到合适地址挂牌营业,就匆匆去了金匮,一来告知赵一宁替其投资一百两的事,二来协助赵一宁沟通各方关系。原定在金匮分行的总股数为一百股,结果在金匮拉到的投资远远高于预估,只好和各家商议,认了五十股的额度,把千两以外的银两都挪到太仓州分行去。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太仓州,联络了太原王家,王锡爵兄弟还是挺给面子的,或者说王涌很看好这个项目一下子就决定了投入五百两银子,这反而把柴炅吓了一跳,连劝他们慎重,最后好说歹说,让了一百两的额度给琅琊王家的王世懋,再加上金匮的余资,总行的股份也必须上千两投入才能占据五成的股本,总计三千两的股本让太仓州分行成了最后一个被降为支行的分行。
    松江府柴炅就没有去了,那里有俞大猷和刘显一干大股东盯着。柴炅又去了一趟西山岛,请出那个船拳师傅做了水路教头。
    回了龙池镇,柴炅先去看了华梅,看到华梅在柴富的看护下在活板上练习着骑龙马,这才觉得心里安定下来。
    后来的日子,柴炅便在平定中度过,每天早晨教导师兄弟们晨跑,每到龙池镇的时候,自己就去看看华梅训练如何,白天的时候,就和荆川先生努力学习春秋左传,到了晚上,吃过晚食,再跑到龙池镇教授华梅中文......
    这样的日子,华梅觉得很惬意,炅哥哥每天都能来看自己,富叔叔每天都忠诚的保护教导自己,还请了一个王姨照顾自己的生活。她对家乡的怀念越来越淡,觉得自己做一个明国人也是挺好的。
    大明嘉靖三十七年的正月,虎威镖行终于正式开业了,总行就设立在虎丘旁俞大猷的兵营旧址,由徐家出面购买了大片土地,修建了大批院墙楼宇,在姑苏城内和虎墅关及金匮都设立了办事机构,负责接洽业务,同时成立的还有三个分行,第一条线路是姑苏城到毗陵城,毗陵分行的镖头就由关四郎担任;第二条线路是姑苏城到太仓州,太仓分行的镖头由正役捕快张龙辞职担任;第三条线路是姑苏城到松江府,松江分行的镖头由刘显部下一个独臂百户担任。每一个分行,都采取了柴炅的策略,以总行投资为主,适当拉拢当地官绅的投资。
    这江南各地的士绅都比较开明,很快意识到镖行业务的前景广阔,南都、武林、淮扬、乌程、嘉禾等地官绅,已经主动邀请虎威镖局前往。不过一切都是草创,唐鹤征等人觉得不宜摊子一下铺的太大,让那些残兵剩勇转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最重要的是南都兵部已经把军饷军粮运输前线的事务都交给了虎威镖局,单这一笔业务,兵部省了很多麻烦,而虎威镖局靠这么一笔生意就已经稳赚不亏了。
    一个月后,陆续开了南都太仓等八家分行。
    邀请唐家叔侄为总镖头副总镖头,一百两银子就占了五十股,军方将领和姑苏士绅中都有不满意见,一场遇袭战很快就让他们哑口无言:唐鹤征唐立之押运数万贯军饷前往松江前线,数十个倭寇从包围网里渗透进了后方,对镖队发动袭击,镖师镖手死伤十余人,却被唐家两叔侄前后包围,当场杀了近二十人,在几十人的围困下一直坚持到援兵到来。这一仗后,唐家叔侄声名大噪,被誉为“江南神勇双枪”嗯,神枪唐立之,勇枪唐鹤征。
    唐鹤征从父亲禁锢中解脱出来,有了海阔天空的感觉,这两个月来跟着柴炅也算走南闯北,有了唐立之单独指点,不仅武功突飞猛进,生意运营上也是迅速成熟,根据柴炅留下的计划,划时代的提出了镖师分级:总镖头,副总镖头,大镖头,镖头,镖师,镖手,南都兵部默契的放出消息,将各级别分别对应:指挥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正兵,兵部不发军饷,但是承认级别。这样一来,各地卫所余丁更是趋之若鹜,卫所将官也大力支持。又将各地分行降级为支行,南都,武林保留分行,以后各都及布政使司设立分行,各重要城市设立支行,有条不紊的将镖行业务铺向南方各地。
    结合柴炅留下的意见,推出了总行和分行的分配原则,收入上身镖二八开,财镖三七开,宅镖四六开,镖师费用由总行统一支出,消息一传出,各地军队将领纷纷派人到姑苏访问学习,士绅们也更加疯狂,不为别的,单是一个业务优先考虑股东就让人趋之若鹜。
    当然,也有部分士绅意识到商机,在各地组建自己的镖局,可一来得不到军方的业务,二来先机已失,有力士绅都已加入虎威,大多数开业不到半年就倒闭,只有少数镖行还能靠宅镖苦苦支撑。
    柴炅作为创始人,虽然接到了开业邀请,只是去请假的时候看到唐顺之颓丧的神态,终究觉得心头有愧,不好意思提出,只能回到龙池镇过了第一个有妹妹相伴的春节。
    不过让柴炅有些瞠目的是,此时并没有过春节的习惯,初一到十五,居民们各自在自己家里忙碌着,一直到了元宵,这才走出家门,欢喜热闹了一日夜。
    柴炅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义兴再过一年平静生活,待自己《春秋》有成后再带着华梅返回句章考取科举,可是刚过四月,自己的平静生活就被一封来自北都的征辟函打破了。


    第三十九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这封征辟函当然不是给柴炅的,他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兵部征辟的还是荆川先生唐顺之。
    原来赵文华前脚到了北都,后脚便接到消息说唐顺之拒绝了征辟,对此他有些惋惜有些不忿,因此在去严府赴宴的时候就和严嵩父子说了这事。后来几个月,他先是升职为工部尚书,继而就因为正阳门的事情被贬了职,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推荐唐顺之的事。
    然后嘉靖追赃,这赵文华哪里有钱赎罪,他贪污的银子大半都送给了严世蕃,借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找严世蕃要啊。他不这么想,严世蕃担心啊,便命人给他下了慢性毒药,待他独卧舟中,毒性发作,肠穿肚烂而亡。
    严世蕃找人掩盖死因,群臣痛打落水狗,嘉靖也是个心性凉薄的主子,硬逼着赵家后人还清账款,后来这笔账一直追索到万历年间还只还了一半,当然这就和严世蕃无关了。
    这严嵩奸臣归奸臣,能力却不弱的,有次嘉靖不知道为啥说兵部无边才,严嵩就想起了唐顺之,打算让兵部行书征辟,鄢懋卿提醒说不是一路人,怕不会来的,严世蕃在旁边听得,阴恻恻的说了一句:“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乎?”鄢懋卿听了顿时明白了其中暗示,他本身的职责就是以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没几天就去请了南下巡盐的诰命,跟着兵部的征辟文书到了南都。
    鄢懋卿和万士和都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的同年,到了南都自然要拜访。席间聊起各自师承,万士和自然大加称颂唐顺之,鄢懋卿不动声色,只说自己一直久仰,未曾谋面,万士和不疑有他,就把地址给了他。
    鄢懋卿却没有直接到义兴,而是先去了毗陵,大肆张扬的拜访了唐府,这才摆明车马到了义兴,邀约了义兴县令一同前往龙池山。
    本来唐顺之看到兵部征辟函内心是拒绝的,结果几天下来还没等他想好拒绝的理由,又听说鄢懋卿来了,没办法,总不能拒之门外啊,只好出来迎接。
    柴炅不认识这位鄢副都御史,但是后世听过他的名字,所以知道他名字后,就偷偷溜走了,毕竟这时候不对抗对不起自己以前的人设,对抗的话又有点不利于以后的发展,偷偷溜走,哪方面都说得通。
    刚走到龙池镇外,一个精神矍铄的骑驴老者拦住去路问道:“小友是唐家私塾的学生吧?请问你家先生可在?”
    柴炅看他年纪与先生相仿,衣着朴素,却双目有神,脸色平静,全身有淡淡的书卷气息,身后还有一个二十出头书生打扮,却挑着行囊的男子,穿着举止却不像奴仆,弟子还是子侄就分不清了。柴炅有些面熟,怕是以前见过,估计是先生好友,“请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夫罗洪先,字念庵,与你家先生是同科。”
    “啊,原来是念庵先生当面,久仰久仰!”这还真不是柴炅客套,作为嘉靖八年那一科的状元,唐顺之几次对学生提前他的大名,就连柴富都说自己是罗洪先介绍到唐门的。
    柴炅忙大礼参拜:“在下柴炅,会稽句章人,不知先生可有印象?”
    “柴炅?”罗洪先先还礼貌的摇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巨变的跃下驴背,唬的背后男人忙上前搀扶,“你是柴炅?会稽句章人?你父亲是鸣鹤乡的柴拱梁?”
    “是。”柴炅虽然不明白他反应为啥这么大,却还是认了下来。
    罗洪先推开男子,上前仔细盯住柴炅脸庞看了半晌,神色慢慢恢复正常:“嗯,几年不见,都有些不认得了,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
    “承蒙先生关爱,荆川先生一直视我如子。”
    “嗯,走吧,我们回私塾去,边走边谈”罗洪先欣慰的笑了笑,回身去牵驴。
    “这个,念庵先生,此时有客来访家师,怕是不便......”
    “这有什么不变的,应德的朋友,就算不认得也正好认识。”罗洪先不以为意。
    “这个,先生现在的客人是左副都御史总理盐务事鄢懋卿......”后世虽有传说罗洪先和严嵩是儿女亲家,从未有人说罗洪先是严党,而且认真考证起来,严嵩比罗洪先大了24岁,而长女严咸宜为二十岁所生,比罗洪先还大四岁,次女西元一五三八年去世,而罗洪先那时候才三十四岁,他就算有儿子又能多大?古时就算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问题是大十三的可能性更大,这在后世也能成新闻了,据说后来严世蕃后面还有个小女儿,明确记载在严嵩为官南都的时候死于瘟疫,都对不上号,嫁给罗洪先更有可能。
    这时候一听是鄢懋卿,罗洪先就犯难了,他是知道鄢懋卿在严党中的地位的,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思忖一下,对那男子道:“王讬,且去镇上找个客舍,明日再去拜会。”
    那个王讬正要离开,柴炅拦住道:“念庵先生,在下在镇上典有房屋,不如去吾处暂歇。”
    罗洪先奇道,“塾中不是有住处吗?为何还要在外典屋?”
    柴炅便言安置家人,王讬道:“可是那柴富大哥?”柴炅连连称是,却只字不提还有女眷,他想先把人诓过去再说。
    一路上,王讬滔滔不绝当年柴富教的知识有多重要,罗洪先不时点头附和。原来罗洪先对地图学颇感兴趣,却无意为官,自罢官以来,除了困守乡间以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各省走动,绘制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本分省地图集,可以说是浓缩精华版的徐霞客,只是没有徐霞客那么有名罢了。为了考察地形,罗洪先经常带着一两个徒弟夜宿野外,很多经验都是柴富当年传授的。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华梅住的小院,柴炅上前叫门,开门的是那个王姨,一见是他,忙回头叫道,“小姐,少爷来了。”华梅应了声便飞跑过来。
    罗洪先王讬却脸色变化,忙提出要走,柴炅连忙拦住,大声召唤柴富出来,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把罗洪先王讬哄进了院子。
    柴炅让王姨做菜,柴富陪着二人,自己带着华梅去买了两坛曲阿封缸酒,几人吃了一顿。见华梅言语生涩,不时冒出几句高丽方言,罗洪先这个翰林修撰深觉纳闷忙追问原因,柴炅只说是被倭寇贩来江南被自己所救,罗洪先释然,感叹自己年岁大了,这蕃国没法去了,柴炅忙打包票说以后带华梅回高丽寻亲一定帮念庵先生完成心愿,华梅听了,似懂非懂的也附和着发誓,可爱的样子很得罗洪先和王讬的喜爱,异口同声说要给华梅补办礼物。
    第二天早晨,柴炅起了个大早,却看见王讬与柴富比试起来,打得还是有声有色,他不由感慨,这大明的书生和我达清的书生就是不一样啊。
    回到私塾,却听闻鄢懋卿昨天在私塾里宿了一夜,今天还没走,忙又找了个理由离开私塾,回了龙池镇,和罗洪先探讨起地图的设置来。他虽然不是专业搞地图的,毕竟在后世受过基本教育,对一些地图基本概念还是有所了解,罗洪先听了多有裨益,连饭也不愿意吃,要和柴炅彻夜长谈,最后还是柴富说动了华梅来劝,柴炅这才解脱。
    第三天,柴炅故意没去晨练,一直到中午,问得鄢懋卿已经走了,他才进了私塾,跑去给唐顺之请安。
    唐顺之抚摸着那件竹节形把壶,心思沉重。
    柴炅提及罗洪先来访一事,他这才蓦然清醒,忙邀罗洪先来见。
    柴炅回了龙池镇将罗洪先师徒请来,两个老友相见,分外欣喜,当年他们同殿为臣便意气相投,唐顺之的王学还是罗洪先引领的,后来又一起为官东宫,和翰林编修赵时春一起上过《东宫朝贺梳》,然后一起被贬职,可谓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感情自是与众不同。
    加上唐正之,三个人就在竹林里饮茶,用的是柴炅孝敬的竹节形把壶,王讬做了煽火童子,柴炅客串了沏茶童子。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征辟的事情,唐顺之表达了自己的纠结,自己肯定是和严党合不来的,但是鄢懋卿一路宣扬,坊市间怕是有了许多传闻。
    罗洪先嗤笑道:“荆川是为了谁当官呢?当官是为了啥呢?”
    唐顺之楞了,迟疑半晌才答道:“做朝廷的官,办皇上的事,守护国家黎民。”
    罗洪先正色说道:“你从前已隶属官籍,你的身子并非你自己所有,怎么能和一般隐士相比?”
    唐顺之还是下不了决心,他知道,他要是答应,唐家的声望就毁了,唐正之看自家哥哥为难的样子,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无意瞥见柴炅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问询柴炅如何看。
    柴炅迟疑了一会,见唐顺之和罗洪先都不反对,道:“学生曾经听闻一首诗,只记得其中两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其他学生不敢多言。”
    这诗一出,三师皆惊,唐顺之更是默默念了几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最后下定决心道:“二弟,吾便应了这次征辟,只是这江南士林的非议,就要辛苦二弟来承受了。”
    “大哥,公道自在人心,相信世人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决心一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按照柴炅的建议,既然唐顺之要北上为官,而且声名受损,单靠唐正之一人无法支撑私塾,还不如把私塾解散,唐正之去姑苏相助唐鹤征唐立之叔侄。后来唐顺之投靠严嵩的事情果然在士林中有了一定影响,唐家虎威镖行在江南虽然不受影响,但是无法在江北再拓展业务。
    唐顺之不想坏了各位学生的前途,故意找了个借口,把学生们赶出了唐门,告诫他们以后不得说是自己的学生。柴炅深知其中内情,执意请先生给自己取字,唐顺之思之再三,取字为明世,涵义是照亮人世。柴炅留守到了最后,和唐正之一起送走唐顺之罗洪先,这才关闭私塾,和唐正之带着柴富华梅一起到了姑苏城,在虎墅关搭乘运河漕船返回会稽。
    第四十章 妇女解放运动之父

    到了虎墅关,柴炅去了博雅斋,掌柜的还记得他模样不敢怠慢,不过徐时行不在,留话给徐时行得月楼相聚,便陪着唐正之去了虎威镖行。这时唐立之出去走镖,就唐鹤征一个人带着几个担任教头的镖头镖师守着总行训练几十名新报名的新进镖手。闻的柴炅过来,唐鹤征立刻欣喜的迎出门来,却见来客还有二叔,一下就垂头丧气起来,生怕二叔是替父亲来教训自己的。
    唐正之对唐鹤征的问候故意不理睬,问了一声:“明德呢?”然后就马着脸往里走。
    唐鹤征更加担忧了。
    华梅看着他可怜,悄声告诉唐鹤征事情的来龙去脉,唐鹤征脸色一下子转阴为晴,“今晚请你吃‘半塘煮意’。”然后便快步追上去奉承起二叔来。
    唐正之也没有怎么折磨侄子,只是考较了一下他的枪法,唐鹤征虽然枪法大有长进,可对自己的二叔多少还是有些束手束脚,被打得活蹦乱跳,呼号连天。华梅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直到柴炅去约了那船夫全家出来,两个小姐妹欢喜重逢,这才不再关注三哥的囧样。
    一群人去得月楼和徐时行会合,吃了顿送别宴,盛忠烈打了个八折,闻的华梅喜欢吃蜜饯,又另送了两斤半塘煮意。柴炅倒是没有拒绝,只请徐时行预订船只,又找唐鹤征商谈船夫出镖的事项,唐鹤征说你也是股东,就不用给钱了。柴炅后世最怕的就是这种裙带主义了,企业利润白白流失,还要继续分摊成本,便严词拒绝,说是这样本利不明还做什么生意,唐正之听了点头称是,赞扬柴炅得了大兄算学精髓,柴炅暗暗汗颜。
    柴炅又问船夫妻子的酬劳怎么计算,唐鹤征楞了,说是她又不算镖师,只是家属了。柴炅没有回答,只是让盛忠烈挪出地方,让她使了套拳脚,虽然和唐顺之俞大猷刘显这些大牛比只是平常,却也远非常人可比。又让华梅使了那套峨眉刺,说是准备传授给那妇人的。然后问徐时行:“士绅人家若需宅镖,可允男镖师入内院?”
    徐时行摇摇头,连男性家仆都不准入垂花门呢......
    “镖行接宅镖的时候,如有女性镖师保护家眷,汝可愿聘用?”
    唐鹤征眼睛一下睁大了,他现在也有了几个月的经营经验,自己出身又是世家大族,怎么不明白其中意义。也不管徐时行如何回答,扭头问那妇人:“你可愿为镖师?如有内院护镖业务,可愿意接下?”
    那妇人如坠梦中,惶然看向自己丈夫,那船夫也有点不敢相信:“女儿还需要她照应,如果硬要她出镖,这酬劳方面怎么计算?”他现在身为水路教头,享受的是镖头待遇,如有水路出镖,他一样按镖头的标准拿补助的。
    “平时按镖师八成计酬,若有出镖,按镖师标准计算。”唐鹤征这时仿佛开了心智,“你女儿可和 武?”
    “闲时也教过她几手粗劣船上功夫。”
    “华梅,你既然要传她峨眉刺,想必也不反对传你姐妹吧?”
    华梅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唐鹤征很肯定的对船夫道:“你女儿从下月起可以享受镖手待遇,待练武有成后,通过考核,可以升级为镖师,镖头。”
    “吾现在就可与镖行定下契约,自下月起,你们就到吾徐府来做宅镖吧。”徐时行也不是傻子,立刻发现了其中商机。
    “啊,我也可以有月钱了?”两母女喜极而泣,还是船夫清醒,忙拉着母女俩到处磕头。
    “等等,汝默兄,吾还要请他一家子送吾回会稽呢。”柴炅故意和他争执。
    “吾早就算好了,送你归家再回来,本月就能搞定,吾说的可是下月呢。”徐时行道。
    从此以后,虎威镖行推出了女性宅镖业务,徐家聘用以后,唐鹤征又联络徐邦瑞师弟和府尹师兄,魏国公府和应天府继而聘用了女镖师,在江南世家逐渐形成了麻将以外另一阵风潮。许多世族大家很快发现了其中好处,这可比家中健妇好多了,武力更强,还减少了内外勾结的可能。至于女镖师来源,卫所人家习武的妻女多的是。
    因为以前龙汉国虽然有女性职人,都是个例,此时姑苏虽有纺织女工,都是夫翁接了单子在家作业。而有规模的成编制的让女性走出家门,却是自虎威镖局而始,唐鹤征不仅让女子做了宅镖,后来又放开镖头一级的女性可以协助做身镖或财镖,所以后世把唐鹤征视为龙汉妇女解放运动之父,肇始于此。
    以后的三天,柴炅要么和徐家父子商议博雅斋的发展,要么指导唐鹤征如何经营镖行,要么和盛忠烈商议如何改进甜食。华梅很荣幸的做了试吃官,带着船家女童和几个徐家的小姐妹很是过了一把瘾,其他人都胖了一圈,只有她和船家女童身材没有变。柴炅请徐家介绍了铁匠铺子,订做了四套峨眉刺(两套实战有刃,两套训练用无刃),她就开始教船家女童和她母亲练峨眉刺,还因为吃糖过多主动加了量,她记得炅哥哥说过,吃了糖,一定要加强运动有助消化。
    第五天,柴炅告别了唐鹤征和徐时行,前往太仓州与王家叔侄三人告别,虽然柴炅来自后世,虽然来往各地几次,但是对交通和友情的关系还没有概念,柴富告诉他交通不便,朋友能看一次就看一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唐正之没有跟着,他留在镖行分管账务。他是突然发现自己对算学的兴趣远超科举,习自唐顺之的数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船夫一家三口就跟着柴炅三人去乘船了太仓州,夫妻俩都按正式出镖计算酬劳,女童虽然没有酬劳,不过前途已定,她反而是最开心的。
    到了太仓州,柴炅先到了州桥太原王家,却只有王梦禄和王鼎爵叔侄在家,王锡爵却刚巧由旱路去了姑苏府学。王梦禄说使人叫他回来,柴炅连说不必,他还是停留在后世信息化时代的交流模式里,却没有想到,这一别相隔许久才再度见面,还是在北都.....
    既然来了太仓州,怎么也要去镖行看看。此时镖行还挂着太仓分行的招牌,说是要等下月会账后降为支行,张龙是个明理人,丝毫不以镖行降级为愁,他的镖头身份没受影响,待遇和薪资依旧,镖行降级意味着体量越来越大,他高兴还来不及。正和张龙说话,升职为正役的孙二来拜访张龙,一听张龙见的是柴少爷,立刻请求禀见,一进屋就跪在地下,他可很清楚自己这个正役是怎么得来的,起身后,环视屋内,只见船夫一家三人拥着个小女孩和柴炅并排坐着,心头一动,主动上前给小女孩请安,挑了几句估摸着小孩儿喜欢的话语恭维着。
    柴炅很是满意他的恭顺,见他顺杆子往上爬的劲儿不小,又开始恭维华梅,华梅也很是享受他的恭维。不由心头一动,将他唤了过来道:“孙二,你可愿弃了这正役的位置,为梅梅打理家务?”孙二不由一愣,这是啥意思?我好不容易爬上正役的位置,转眼间就要我弃了去为奴为仆?
    不对,这个柴少爷是我命中贵人啊,第一次来太仓州就让我发了笔小财;第二次来太仓州让我成了正役;第三次来太仓州,难道会让我吃亏?我在认识少爷之前不就烂命一条吗?搏了!大不了再去做白役好了。他一咬牙又跪了下去,“今日一见小姐,小人便生敬爱之心,恨不舍身以供驱驰,承蒙少爷不弃,小人愿意,自今日起,改名柴二,誓死护佑小姐。”
    张龙不由大惊,这好端端一个州县吏员,怎的一下就为奴为仆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孙二,你这是干什么!”然后意识到这事本就是柴炅主导的,自己如此做难免得罪了柴炅,连忙回身向柴炅道歉。
    柴炅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转身问华梅,“梅梅,汝觉得如何?”
    华梅还有些不明白,眨眼问道,“炅哥哥,为什么我要收下人啊?”
    柴炅笑答:“如今我们就要回明州家里了,可是梅梅在南都还有许多产业需要打理呢。”
    华梅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炅哥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柴炅点点头,又对孙二道,“柴二太难听了,以后你就叫柴双吧。以后你就是梅梅的体己人了,梅梅在吴郡的产业,都由你打理了。”
    随后,便由张龙写了卖身契,孙二和柴双都签字盖了手印,又去请来王梦禄做了中人。
    如果是后世的物欲时代,柴炅自然是不会如此轻易信人的,不过穿越到这个时代半年多的经历,柴富,唐建,徐安,姚臣等人的表现,让他对人的信心恢复许多,何况他对自己的识人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孙二这人的品行忠肝义胆还看不出来,言行不二却是难得的。当然,该打的预防针还是要打。
    “我这就写 ,你带上去姑苏虎墅关,寻一个名为博雅斋的字号,找徐家汝默少爷,他会给你在博雅斋安排个位置的。柴富,你取五十两银子与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营生。”张龙和柴双一听这数字都惊呆了,张龙虽然执掌镖行这些时日虽然见过更大的金额,可那是生意往来啊,哪像这样收了仆人就随手给的,柴双更是不堪,他如今升为正役,月俸才半两银子......这一下认了主人,就可以执掌十年薪俸的财富?他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以后有什么事情,小事找徐少爷或者虎威镖行的唐少爷,不大不小的事嘛,找俞总兵或者刘副总兵好了。大事就去南都魏国公府找邦瑞少爷或者国公。”柴炅说的轻巧,柴双却是越听越心惊,每听到一个名字,他脸上的冷汗就增加一滴。
    “哦,对了,柴富你回去把那件辕门拜月三足壶也给他,”柴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姑苏博雅斋谈定之后,就将此壶送去荆州保靖宣慰司找宣慰使彭翼南,吾此次归乡应试,怕是没有时间外出,让梅梅一个人外出,又放心不下。”柴双感觉全身干涸,已经无汗可流了,除了连连点头,已经不知道还能做啥动作。
    很快柴炅写好书信交与柴双,就由柴富伴着他去王家取银子和辕门拜月三足壶。
    出了镖行大门,柴双还在全身颤抖中,“富大哥,您能不能打我一下,我感觉在做梦啊。”
    柴富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以后我们伺候不同的主人,但是也算同僚了,少爷这么信任你,你不要做对不起主家的事,不然,我们见面就不是朋友了。”说完从路边捡起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也没做什么架势,只是将石头抛在半空,然后右手一收一放,“砰的一声”将石头击碎。
    这一击反而让柴双镇定下来,正色道:“富大哥,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废的,就看兄弟的表现吧,不会让您有出手的机会的。”
    柴富赞许的点点头,“少爷以为小姐只有博雅斋一成的股份,却不知我也替他持有两成的股份,以后多半是要给小姐的,既然少爷如此信任你,也罢,我便把我持有那两成股份也给与你,你一并打理了。还有少爷在虎威镖行中也有一点股份,也一并交予你了。”
    说着说着,发觉柴双不见了,忙一个回头,却见柴双跪在地上,痛苦道,“富大哥您别说了,容小弟消化一下。”
    到底是先有伯乐还是先有千里马呢?柴双坚信前者,他还叫孙二的时候,天天过的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自从遇到柴炅以后,这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数年时间就成长为江南巨贾,后来更是成为四国闻名的大皇商。
    柴炅当然是等不及他成为大皇商的,看过太仓州分行(支行),他就拜别了王家叔侄,领着华梅柴富并船夫一家人,顺着运河到了武林城外,他奉师命要去拜访吴越总督、总理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兵务-----胡宗宪。

    第四十一章 岂因祸福避趋之

    胡宗宪在武林城的官邸很好找,毕竟是目前武林城里官位最高的一个,随便拦个路人,都是一清二楚。
    所以从船上下来以后,柴炅没有找专门的指路人,只让柴富一路寻去。华梅大胆的和余芳跟着柴富到处问路,柴炅倒是无所谓,只是吩咐船夫夫妻在后面看紧了。余芳就是那个船家女童,本身就是爽朗大方的性子,以前不过是被生活压迫从小就循规蹈矩的活着,这一路行来,跟着华梅见识广了,父母也不好管束,渐渐就放开了性子。两个小女生牵着手在街道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可爱的样子很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许多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只不过大多数路人的眼光看了一会就转移了视线,只有一个书生呆呆的看了许久,一点也不顾余母憎恶的目光,甚至跟着走了两三个街道,柴富见他只是跟着,却没有歹意,便没有理会,可余父就有些恼怒了,先还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那书生却无动于衷的继续远远跟着,最后余父忍无可忍,挺身站在书生面前。
    书生只觉眼前一黑,突地多了一人将他视线挡住,不由伸手去拨,嘴里还念叨着:“兄台,请让让。”
    气得余父抓住他胳膊一扭一反,将他扣了起来,疼得那书生当即大叫起来:
    “放手放手,你这是干什么?”
    “色眯眯的看着我女儿,肯定是心怀不轨。你还问我什么事?”余父道。
    “就是就是,肯定不是好人。”余母赶上前道:“少爷,我们把他扭送到总督府去,也算为武林地方除了一个衣冠禽兽。”余母那日看着柴双拜入主家,转头便得了五十两银子,心头就有点发热,也想拜入柴家,只不过余父终究还是习武汉子,内心还有一点血性,一直没有同意这事。这一路上两夫妻为了这事有些矛盾,余母已经提前把柴少爷的柴字省略了。
    “等等,谁是衣冠禽兽啊,我就多看了几眼,难道多看几眼也犯法吗?”这书生一听口音不对,不是本地人是吴郡那边的,又说送去总督府,定是不懂律法的,就强自辩解,试图从余父手里解脱出来,余父冷哼一声,加大了扭反的力度,书生又大叫起来:
    “大家快来帮帮忙啊,吴郡的人欺负人啊!”
    这时候乡土意识还很重的,周围的路人一听这话,很快围拢过来,华梅感觉形势不对,忙拉着余芳退到柴富身边,柴富护着她俩慢慢后退到柴炅的位置。
    柴炅皱了皱眉头,低声问了余母几句,知道了事情原委,站直身子,用句章土话对那书生骂道:“侬这贼头狗脑,发痴人家大姑娘,被人抓了还要倒打一耙?他们是阿拉在吴地做生活的,侬要色格东西?”
    话一出,围上来的路人都议论纷纷的散了大半,这个貌似主人的少年明明是明州人嘛,请了一家吴地人做生活那是给咱越郡人长脸,那个书生也是,偷窥人家小姑娘被人抓了,还要挑动大家情绪,真是不地道。
    剩下几个没散的都是游手好闲的主,要看看最后如何收场。
    那书生一听柴炅不大地道的句章话就知道没戏了,垂头丧气道:“偷看是偷看了,可我也没做什么啊。我就是看看,没什么坏心眼的。”
    看着眼前书生虽然被余父反扭着胳臂疼得直叫唤,却一脸镇定,眼眸沉凝,身上的澜衫虽然陈旧,却清洗的很是干净。心中一动,问道:“你是秀才?为何要盯着吾家妹妹?”
    那书生先还有些不想回答,又一想,自己落入他手,只要把自己往衙门一送,自己是选择老实交代呢,还是三木之下交代呢?第一次尝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了,只好道:“在下山阴县学生员吴兑吴君泽。见令妹仪静体闲,明眸善睐,煞是可人,故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柴炅沉思片刻,让余父松开了他的胳膊。他从后世穿越而来,自是知道有一类人不同于一般的恋童癖,他们只是欣赏幼年的纯粹,怀念幼时的美好,对未成年的异性总是有一种爱慕之心,保护之责,可以称之为恋幼癖,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就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可以作为这类人的注脚,柴炅不觉把它念了出来: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对极!对极!”吴兑惊讶的看着柴炅,他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却一直无法表达出来,又不好和旁人交流,只有同乡徐文长稍微理解,没想到这次居然遇到一个同道中人,一句话就把他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描述出来。他顿生知己之感。
    “在下柴炅字明世,明州句章人,师从毗陵荆川先生,此次从南都归来,正为科举之事。”柴炅正式和吴兑见礼。
    此时唐顺之北上为官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南方,在会稽之地盛名依旧,吴兑当即表示了敬仰,待柴炅提出请客的时候,慨然应允。
    一路上,余家夫妇还是放心不下对吴兑的疑虑,暗暗的一直盯着吴兑,却见他对华梅小姐执礼甚恭,对自己女儿也是秋毫无犯,眼神里也不是银邪的感觉,而是一种欣赏和保护,这才放下心来。
    上了酒楼,柴富让店小二安排了两桌,自己陪着华梅和余家一家人一桌,柴炅和吴兑两人坐了一桌。
    对于男女平等话题,柴炅自后世而来,自然是很能接受,吴兑还以为自己的观点很新颖,在柴炅这里却如江河入海一般自然,柴炅还只是拿红楼梦里的观念和吴兑谈,就已经让他觉得大受裨益,直呼若徐文长至,亦当立雪柴门,当下便要拜师,这反而把柴炅吓了一跳,说吾可比你小十岁呢,无德无能,岂可为师。
    吴兑坚持说:“昔年欧阳文忠公有云‘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明世先生虽然年幼,然志向深远,学识渊博,又承名门,已堪为师。”
    听到这个名门一词,柴炅不由叹气,“这名门不知哪日就要变成臭门了.....”自己猛干了一杯酒。吴兑惊问原因,柴炅就把荆川先生为了平定倭乱,绥靖东南,已经北上投入严党门下的事情说了出来。吴兑一听,也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学生不才,这会稽境内,誓不让荆川先生声名受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柴炅见吴兑真心,故意把这首诗念出来,却不说是自己剽窃后世的句子,只说是先生临走所念。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吴兑也跟着念了一次,牢牢将它记在心里,却忘记了要拜师的事情。
    两个人你来我往,喝了个痛快,吴兑感怀唐荆川的事迹,很快就喝醉了。
    几十年后,有一个名叫李贽的人来到他面前,大谈什么男女平等,贬孔斥朱的时候,他淡淡一笑,:“你此时的神态,很像一个人,不过吾有几十年没见到他了......”
    柴炅本是海量,自是不会因为这点酒就醉倒,当下让柴富去酒楼后院开了一间房,把吴兑扶了进去安顿好,这才写好一封书信,再找柴富要来一锭银子一起放入吴兑怀中,这才让余父留里面锁上门,从窗户里跳出来,又让柴富去会了帐,这才前往总督府。
    门口的长随见他一行人只是女娃有些靓丽,然后书生没有方巾澜衫,奴仆衣着不整,就不让进去。柴富递上唐顺之的名刺,他扫了一眼,就往地上扔,嘴里念道,“哪里的土包子,送美女也不穿的整齐点。”柴富怒极,伸手便把长随拎了起来,周围守门的兵士顿时挺枪围上来,气氛有些紧张。
    几个正好来办事的锦衣卫看到这边起了争执,伸手按住刀柄,远远的看了过来。
    柴炅想起唐顺之临走的时候,专门指了指一张赵文华的名刺让他带上,说是人虽然已经死了,毕竟以前做过会稽大员的,在越地行事或许还有用处。又想起唐顺之以前出行都是化名,便从怀里取出那张名刺,放到长随面前,“唐先生的名字你不认识,赵文华都御史的名号你可认得?”
    长随吓得连连点头,这时赵文华的死讯还没有广告天下,只有一定层次的高官才知道,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在他的心里,赵文华依旧是那个弹劾三任总督一任巡抚,现任总督胡大人的推荐人。却哪里想到真要是赵文华的人,又怎么敢随意冒犯他的名讳。
    柴炅让柴富把他放下,他忙命看门军士放下刀枪,自己点头哈腰,捡起名刺入内禀报,看也不看赵文华的名刺。他还是有职业经验的,来宾既然不先拿出赵文华的名刺,肯定是这张自己不认识的名刺更加重要。
    没等多久,一个幕僚跟着长随匆匆出来迎接。胡宗宪虽然知道赵文华已经死了,更加知道还敢拿着他的名刺上门来找的人肯定不简单,尤其是名片上的这个名字,勾起了他深深的回忆,那时候,他还只是山东益都的一个县令,后来在武林又见过一次,随着赵文华来的,说是因为父丧,临时更名钟文,却让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一跃成为掌控吴越的赫赫总督......
    几个锦衣卫见这边事情平息,这才松开刀柄,转身走远。
    柴炅思虑片刻,让柴富带着华梅和余家一家子回船上等候消息,自己一个人跟着那个幕僚进了总督府。
    第四十二章 胡宗宪


    转过照壁,远远的看见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沧桑,双目炯炯有神的官员带着一群幕僚,在正堂的台阶上迎接。
    隐隐约约,和柴炅在后世看过的电视剧《大明1566》里的胡宗宪很像,看来龙川胡家的画像所本确实是本尊真容(有次剧组化妆接受采访说,他们给饰演胡宗宪演员化妆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龙川胡家画像。)柴炅忙趋前几步,下跪行礼道:“唐门学子柴炅柴明世,拜见总督大人。”
    胡宗宪本以为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秀才之流,这样出迎可以摆出礼贤下士的态度,至不济也可以刷刷自己知恩图报的声望,不料却是一个才过束发的少年,不由有点失望。一个幕僚在后面小声提醒了一句,他这才醒悟过来道,“不必多礼,快些进来叙话。”不待柴炅起身,便转身走进了正堂。
    柴炅起身一看,面前只有一片背影。他内心里感叹自己年纪太轻,总是让人忽视,不过对胡宗宪的性格,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急躁偏狭,重名重利,是能人,不是君子。
    进了正堂,只见胡宗宪已经回到正位上就坐,和几个幕僚围着一副东南地图指指点点。
    柴炅又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总督大人,见没有应答,便站到一旁,不再言语。他后世爱好地图,此次来的目的,也和地图有关,不过对此时的地图,实在没有兴致。
    胡宗宪有些纳闷,自己虽然有考较之心,可唐顺之这学生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他不由向一个幕僚递了眼色,那个幕僚会意,回头对柴炅道,“真是抱歉,锦衣卫新来前线敌情,大人实在军务繁忙,不暇接待,还请见谅。不知荆川先生让你来有何事?”
    柴炅虽然不言语,却一直关注胡宗宪的一举一动,他刚才的举动尽入眼底,却也不揭穿,道:“先生此番北上,却心忧东南战事,特命小子送来东南各郡舆图一幅,以资军用。”实际上这地图是罗洪先绘制的,不过他不愿意署名,柴炅就把这功绩安置在先生身上。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羊皮来,弯腰铺在地上。幕僚先还不在意,却见柴炅越铺越大,很快超越他们还在使用的舆图大小,他连忙扑了过去,只见画面上绘着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都是一寸见方,方格间又有各种细微曲线,勾连出各处城村山川道湖,在整张地图的上方,赫然写着“一方三十里”他也算是有学识的人,不由大惊道:“计里画方?”
    声音惊动了胡宗宪和幕僚们,回头看看他,还没来得及斥责,却听他激动道:“大人,这上面有高家楼、雁门岭!”高家楼和雁门岭都是小地名,以前发生过对倭战事,却只见于战报上,地形如何对于高层来讲却无从了解。这一下,胡宗宪等人都震惊了,连忙围了上来,一个个趴在地上,寻找着郡府县乡,河山港岛。
    幕僚们惊讶的寻找着以为只见于军报中的地名,胡宗宪欷吁一阵,从地上站起来,握住柴炅的手道:“柴小友,荆川先生有心了!好啊!!!”不待柴炅说话,自顾自的绕着地图转了一圈,回来又拉住柴炅的手一阵摇晃,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太明白这舆图的重要性了。
    柴炅觉得还是不能昧了罗洪先的功劳:“荆川先生自前年到过会稽后,便起了念头,馈请罗念庵先生助益,三年方成此图,还请总督大人慎用此图,早日平定倭寇。”
    “ 八年乙丑科状元罗念庵?”柴炅点点头,胡宗宪更是激动了,都是前辈啊,那时候他连秀才都不是。
    回头一看,幕僚们还趴在地上激动的在舆图上找来找去。胡宗宪不禁笑骂道,“好了,各位都是斯文人,今日怎地都拿斯文扫地了?还不把舆图放到桌上,方便观看?”
    一番话提醒了梦中人,众幕僚恍然大悟,忙互相张罗着,小心翼翼的把舆图抬上桌子。
    胡宗宪已经不把柴炅当做普通打秋风的名家子弟了,邀请柴炅往后厅一叙,道:“柴小友还未取字?”
    柴炅楞了,尼玛我刚才明明报了字号的,不过也不便揭穿,便道:“贱名炅,先生为我取字明世。”
    “好好,明世明世,这张舆图可谓光辉万民啊!”
    后厅坐定,胡宗宪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主动说道:“吾与荆川兄相识于龙川,那年他中州归来,途经龙川,对吾是倾囊相授,吾是受益匪浅,后赵元质到越东,本是不识得吾,却蒙荆川先生厚爱,说吾识得兵事,元质这才认识了吾啊。”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唐顺之前年举荐以后,还是靠胡宗宪自己会投其所好,讨的赵文华开心,这才举荐他当了吴越总督。不过此时赵文华已死,要笼络唐顺之的徒弟,自然要把功绩尽量往唐顺之身上安了。
    柴炅心里自是明白,面子上的话还是会说的:“总督大人出类拔萃,卓绝群伦,即无先生引荐,终必脱颖而出的。”
    胡宗宪捋须很自信的笑了笑,道:“荆川兄近况何如?”
    “先生一切安好,日前接了兵部征辟,已经北上了。”
    “哦,赵元质举荐的?”
    “是也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
    “赵元质原来举荐了先生任南都兵部主事,先生未就,不料前些日严大学生又举荐先生为北都兵部主事,想来也与赵元质有关。”
    “赵元质还真是锲而不舍呢。”胡宗宪对自己的恩主没有丝毫尊重,他觉得自己真正的恩主应该是唐顺之。
    “先生左思右想,念了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便解散了私塾,北上任职了。”柴炅再次把这句诗安在了唐顺之身上。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荆川兄果然高我一筹啊......”胡宗宪一直被视为严党,在士林中并不是很受待见,聘用幕僚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诸多有名望的人即使答应了,也是倭情一缓便告辞离去。
    “明世,请转告令师,这句诗就送与吾吧。”胡宗宪一字一顿的说道,他预感道这句诗对他的声誉有极大好处,他一定要装裱起来,挂在书房的醒眼处,给自己看也给别人看。
    柴炅想想他的情况,很是明白他的心意,不由点点头。
    胡宗宪大喜,问明柴炅此行是归乡科举,忙请柴炅住下,说是怎么也要写一封荐书给句章县令。柴炅连忙推辞,说是还有家眷家仆,衣着不整,恐污了总督府重地。
    胡宗宪却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话里有话,就追问究竟,柴炅说了刚才在门口的事情,胡宗宪便把那长随打了二十大板,命他带伤去请柴炅家眷。
    柴炅不忍如此折辱长随,就拦下自己取接了众人,又去酒楼接了吴兑,一起住进了总督府。思及吴兑以后把持瀚海军机还无甚经验,又介绍吴兑入幕,吴兑只说秋闱成绩未下,如若中举,春闱在即,未中即来入幕,同时推荐了未入举的徐渭,胡宗宪自是十分高兴,当即写下聘书。柴炅带着众人在武林逗留五日,其间华梅余芳四处游玩,柴炅教授幕僚们认识那副舆图上的各种标识,又与胡宗宪商谈了虎威镖行的各种好处,谈定了虎威镖行到武林来开分行的各种事宜,这才带着吴兑和胡宗宪亲笔书写的聘书离开了武林。
    其间,胡宗宪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报答唐顺之的举荐之恩,让幕僚私下找到柴富,送了一间杂货铺子给华梅,柴富欣然应允。后来又逢一场前线战事,感念柴炅授图之德,要送与柴炅一间茶叶铺子,柴富却断然拒绝,只要求送与自己,幕僚当然明白其中关节,也不用上报总督,直接应允了。
    还是以前那条船,不过由京杭运河转入杭甬运河,往山阴开去。
    柴炅去山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促成一件历史上本来就已经存在的事情:徐渭入幕。
    吴兑自告奋勇先行一步,柴炅在船上看了华梅和余芳的一场对打,这才带着华梅等人按照吴兑留下的地址慢慢寻去。
    这时候,吴兑正在做徐文清的思想工作。说起柴炅对女性的态度,徐文清对他是大加赞赏,愿意以友事之,可是对于是否进入胡宗宪的幕府,徐文长却有些不愿意,毕竟现在看来,胡宗宪是严党大员。
    吴兑正想劝说,柴炅等人赶到,吴兑大喜,连忙迎了进来。徐文清见了柴炅不由一怔,见到华梅和余芳,这才恍然,对柴炅笑道:“莫说君泽糊涂,我见犹怜啊......”
    柴炅不以为忤,却先问徐文清老母何在?徐渭不明所以,指了指隔壁,柴炅马上转去拜见并呈上礼物,又让华梅参见。这一下彻底感动了徐渭,他是妾生子,嫡母早逝以后,生母也被赶出吴家,自己先是寄寓长兄家中,又被土豪劣绅霸占家宅,自己被迫入赘富家,后来自己妻死后破门而出,冒着大不韪的名头将颠沛流离的亲生母亲接回奉养,却没有几人理解,即使吴兑几个好友能够理解,也是敬而远之,哪里如柴炅此般尊重。
    柴炅又请徐母带了华梅游历山阴风景,特别是沈园,徐母带泪应下。
    等徐母领着众人出了门,徐渭邀两人坐下,吴兑狠狠的还了一句:“汝何前倨后恭乎?”却是拿苏秦的事情来讽刺徐渭对待柴炅的态度前后不一。
    徐渭毫不在乎道:“明世事吾母如母,吾当视明世如兄。”
    柴炅哈哈大笑道:“莫要折煞与吾。吾视文长为兄,自是视兄母为母。”
    三人皆是大笑,只觉相见如故,益发亲近。谈起制艺,此时徐渭和吴兑都是秀才,自是对柴炅倾囊相授,期冀柴炅能一举入痒,柴炅益发觉得自己这趟山阴之行来对了。
    说起胡宗宪幕府的事情,吴兑虽是喋喋不休,徐渭却无动于衷,柴炅在旁边慢慢看出了问题的症结,又把那句诗朗诵了一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吾师念罢此句,便北上事严去了,吾在武林数日,近观胡总督行事,正合此言。”
    徐渭一听这话,内心有些触动,也就没那么抵触入幕的事情,只是一时间放不下面子。
    待徐母同着华梅回来,柴炅见徐渭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只说不耐俗物,又请徐渭徐母出去吃了一顿宴席,暗地里却让柴富潜入徐家放了一锭十两银子。
    灌醉吴兑徐渭以后,柴炅顺着杭甬运河扬帆东去,很快过了姚州城,前面就是黄墓渡。这是个很伟大的地方,后世改名河姆渡,可惜柴炅一时间没想起黄墓渡与河姆渡有啥关联,不然他一定会停步探访一二。
    船停黄墓渡,这里已是姚州边陲,登陆再行二三十里便是鸣鹤,柴炅又问了一次余父意向,余父终究放不下自尊,婉言谢绝。柴炅也不好勉强,只好叫回和余芳抱头痛哭的华梅,按规矩付清酬劳,送余家三人架船北归。
    柴富叫来一停轿子,请华梅坐下,又叫来一匹走炉,请柴炅上驴先走,轿子随后,这才带着两个挑夫跟在轿子后面上了路。
    马上就要见到这一世的父母,柴炅内心充满了忐忑。
    第四十三章 归家

    仔细想来,柴炅的原身离家求学已经五年多了,离开时还只是总角孩童,对家乡的记忆早已模糊。好在他现在的灵魂穿越前本就是句章人,曾经被孤儿院组织来鸣鹤古镇参观过。
    鸣鹤古镇至少形成于大唐开元年间,千年以来,大体格局都没有变动,只不过在明清以后,由盐转药而已。
    走着走着,华梅在轿子里就呆不住了,掀起窗帘要轿夫停下。柴炅和柴富都以为出啥事了,忙从前后跑来询问,却是华梅甚觉孤单,要和柴炅在一起。柴炅听了,无奈要她承诺等会过了长堤以后,一定要坐轿子,华梅忙点头答应。柴富接过柴炅手中长枪,将华梅举上驴,坐在柴炅前面,要两个轿夫抬着空轿子跟在后面,价钱依旧,两个轿夫笑了。
    华梅也笑了,她依偎在柴炅怀里,呼吸着大哥哥的体香,陶醉的眯了眯眼睛,许久才睁开。她惬意的评价着江南山水和高丽的不同,询问着柴炅家里都有什么人,应该怎么称呼。
    家里的情况,这几日柴炅都已经旁敲侧击的从柴富那里问了个明白,如果柴炅是外人,或者在后世算过命,或者接触过搞传销的,柴富都会防范一二,可是对自己的少爷,问的又是家人近况,哪里会有防范之心。只是他哪里知道,眼前的少爷已经换了一颗内核。
    根据柴富的说法,柴家人丁不多,家主柴拱梁本是柴家村柴泽献私生子,母名崔氏,为柴泽献在外所纳外室,他奉母归籍以后,与诸兄弟不合,乃分家与鸣鹤场上奉母独居。柴拱梁没有田产,专事商贾之业,常年奔波在外,后纳妻和氏,诞下柴炅,柴泽献这才分了二十亩水田给与柴拱梁。柴拱梁以这二十亩田地赡养母妻,自己依旧常年奔波在外,五年前送柴炅远赴南都读书,未尝不是为了防倭。
    从栲栳山里出来,左手边便是一片平湖,右手边还是栲栳山的外围山麓,柴炅大声问柴富,“这里是不是杜湖?”
    “这是外杜湖,前面就是里杜湖了。”
    又往前行进数里,一条长堤将明显是整体的湖面从中截开,长堤一边是外杜湖,一边是里杜湖,堤上栽着两行柳树,中间一条数尺宽的小道。堤头的丁字形路口有一个卖着小吃的摊贩,零散的摆着三四张桌子。
    “富叔,堤尾的那个店还开着吧?”柴炅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忘记了。
    “应该还在吧,我也有两年没回来了。”柴富摇摇头,一个轿夫壮起胆子道,“这位少爷,应该还在的,我前日还从那里经过。”
    “好,那我们就到那里小憩一会再走。”柴炅驾着走驴踏上长堤。
    华梅想起柴炅说过要她过了长堤就要去坐轿子,再也没有兴趣观看两边的湖光山色,垂柳依依,只想依偎在炅哥哥怀里,任驴儿走到天荒地老。
    只是长堤虽长终有结束的时候,很快就听见有人问询着轿夫,柴富上前说了几句,柴炅把她抱下驴来。
    华梅一下驴,很快就闻到一股年糕的香味,她忙跑到摊前一看,却不由楞了,眼前的年糕 不是记忆里长方形的样子,而是一个个椭圆形,里面鼓鼓的包着馅料,正在制作的一个年糕被压成薄薄的面皮,老板正在往中间放着炒制好的馅料。
    “呵,是你啊,好几年不见了。”柴炅拴好驴走了过来,按着华梅的肩膀问老板,表现得像个离乡多年的游子:“对了,你贵姓?”
    “小的叶二小,您是?”老板有点疑惑,面前的公子哥虽然有点面熟,一时间想不起来。
    “街上西头柴家的小炅,你怕是不记得了。”柴炅有点胆怯。
    “哦哦,想起来了,炅少爷您不是求学好几年了吗?”叶二小有些想起来。
    “该回来参加科举了。”柴炅微笑回答,“帮我包二十个年糕饺,十个咸菜,十个香干。”回头叫道“你们都过来,每人两个。休息会再走。”轿夫挑夫们应和着围了上来。
    柴炅拿起一个年糕饺递给华梅,她有些迟疑的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对柴炅点点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直到吃完一个,这才找到空隙说:“真好吃!”又连吃了两个,想拿第四个,这才意识到问题,“炅哥哥,我吃这么多,不会长胖吧?”
    柴炅微笑着摇头,她又忙抓起了第四个。
    众人把年糕饺吃完,又休憩了一会,这才准备上路,华梅还是想黏着柴炅,柴富付了钱,上前道:“小姐,你是第一次进家门呢,一定要坐轿子进去,别人才会把你当小姐尊重的。”华梅只好皱着眉进了轿子。
    靠近鸣鹤,人口渐渐稠密,越过金仙寺,柴富笑呵呵的说起柴炅幼时在庙里的糗事,逗得华梅哈哈大笑,一扫愁眉。
    一进中街,柴富便看见一个家里的仆役,便喊了一嗓子,那仆役回头一看,惊喜的叫了一声,上前施了个礼,便转身往家里跑,显是报信去了。
    等柴炅进了家门,抬头便看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盛装中年美妇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在正屋门前翘首以待。想来者就是和夫人和崔夫人了。
    柴炅忙拉着华梅在院中跪了下来,“孩儿柴炅,柴华梅,给姨奶奶,母亲大人请安了。”
    没想到这一请安却出了问题,崔夫人的脸一下马了下来。倒是那个和夫人声音有些生硬的安慰她,“姨娘,亲兄妹也是可以成婚的,何况她只是收养的高丽人,没有血脉关系的。”
    崔夫人转怒为喜,对华梅轻声唤道:“好孩子,快站起来,让姨奶奶看看。”
    华梅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看柴炅,见他微微颔首了这才站起来。
    崔夫人围着华梅走了三圈,先还只是呵呵的赞赏华梅是个美人胎子,最后一圈转到华梅身后,猛地伸出双手,在华梅屁股上抓了一把,华梅“啊!”的一声尖叫出身,右脚下意识的往后踢去。
    那个崔夫人“咦?”了一声,动作敏捷的闪到一旁:“不错,屁股又大,还会技击,将来肯定能生养。”华梅脸羞的通红,忙躲到柴炅身后。
    “好了,姨娘,炅儿一路风尘,快让他进屋吧。”和夫人继续生硬的说。
    “哼,你懂什么!看看你自己,生了炅儿以后,都十多年了就再没下过崽。”崔夫人闷哼了一声,走进正屋。和夫人顿时脸羞的通红,想解释却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回答,只是示意柴炅起身跟来,自己先跟了进去。
    柴炅正想安慰受了惊吓的华梅,不料华梅在乎的不是崔夫人给她的羞辱:“哎呀,这个奶奶也真是的,怎么能搞突然袭击呢?”羞涩中似乎还有一丝惊喜。
    柴炅很是无语,他感觉自己两世加起来都快四十多的人了,还是不能理解女人的思维。
    柴富从门外进来,他刚刚在门外打发了几个挑夫轿夫,叮嘱着几个仆役把挑子抬进院中银杏树下,把各式物件拿出来分拣。眼前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道:“少爷,小姐,还是先进去吧,别让姨奶奶和夫人久等了。”
    华梅莫名的脸又红了起来,娇嗔了柴富一眼,紧紧的拽住柴炅左手。柴炅此时哪还不明白华梅的心思,只是想着,这或许是少女朦胧期的想法吧,只要自己立身持正,以后有合适的人了,给她找个妹夫就好,转腕扼住华梅的右手,牵着她一起进了正屋。
    两位夫人等着他们一进屋,便直直的看着他们俩,不过美妇看的是柴炅,老妇人看的是华梅,都是越看越喜欢。
    柴炅本来进屋就领着华梅静静的站着,许久也不见两位长辈开口,只好自己先开了口:“姨奶奶,母亲......华梅在路上特地给两位买了些礼物,祝两位福寿安康,完事吉祥!”
    两位长辈互相对视一眼,收回眼神,坐正身子,俨然端庄的像两尊菩萨。
    柴炅轻咳一声,向屋外看了一眼,柴富指挥着仆役们开始一样样的搬进屋来:“姑苏博雅斋极品南红大号麻将一副献与姨奶奶,姑苏博雅斋上品东海水晶大号麻将一副献与夫人;南都庆云楼大红寿纹蝴蝶戏鹿长袄一件献与姨奶奶,南都庆云楼贡缎云霞满天裙一件献与夫人;金绣云霞孔雀纹霞披献与姨奶奶,南都魏国公府定制绣云霞鸳鸯纹霞披献与夫人....”
    一直到最后,吴越总督胡宗宪送的两件崧厦出品的越绣长裙念罢,这个礼单,才算告一段落,每个夫人的礼物差不多都有数十两银子。两位夫人都有些震惊,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默不作声的柴炅,会意的笑了。柴炅连忙解释:“真不是吾安排的,都是华梅的一番心意,她这一路上可讨人喜欢了,收的礼物也挺多的。”崔夫人笑道:“好了好了,我和你娘知道华梅的心意了。你快带她下去休息吧。”
    和夫人忙道:“姨娘,我们昨儿不是说好了吗?把那西跨院收拾出来给梅儿住吗?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崔夫人一听,哈哈笑了两声:“对对对,他们都还是孩子。夏花,冬月,赶快扶小姐下去,以后你们都服侍华梅小姐了。”
    两个丫鬟出列对崔夫人行了一个礼,走到柴炅跟前又行了一礼,这才示意华梅起行,华梅紧张的拽着柴炅,柴炅微笑着拿开她的手,示意她跟着丫鬟过去,她只好无奈的跟着两个丫鬟走了,一直到出门以后还一步三回头。
    柴富示意一个仆役挑起一个担子赶紧跟上,然后又垂手无语。
    柴炅看着华梅背影消失,这才回头对两位长辈说,“姨奶奶,娘,吾是把华梅当妹妹看的。吾也准备了礼物的。”他这是刻意要把自己和华梅分开,然后手一扬。
    柴富见状,从担子里找出一个木柙,捧到崔夫人面前,一个丫鬟连忙接过,在崔夫人面前打开,却是六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崔夫人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住了,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口中连连赞好,却是柴炅专门请赵一宁回金匮县惠山镇找了师傅,特意去田间集上观摩数日制作而成的。柴炅本意是后世知道惠山阿福起的心,却不知此时惠山泥塑多以戏曲人物为主,,赵一宁找寻不到,只好自作主张。泥人师傅正捏孩童的时候,有人来购买,于是就多捏了两个售出,却不料一传十十传百,这娃娃很受人喜欢,于是阿福诞生了。
    柴富又找到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水壶端到和夫人面前,正是那个“珐琅彩衣娱亲壶”。和夫人不由惊叹一声太漂亮了,却不是汉语。
    柴炅心头不由一惊,这不就是和语啊,后世里自己常听。自己的母亲是个和人?那自己不就是汉和混血了?


    第四十四章 家底

    不止柴炅愣住,崔夫人也愣住了,和夫人自己也发觉自己失言,忙趴着地上向崔夫人请罪,柴炅不知道当中有什么事,也跟着跪在母亲身后,这可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父母有错,子女也得背负其责。
    崔夫人扫视一下屋内众人,见一个个丫鬟仆役都垂头不语,这才余怒未消道:“和美,你要记住,现在倭寇未息,你的和人身份太敏感了,你现在是柴家夫人,不要给自己的郎君惹事情。今天好在都是家里人,也就算了,你好好改改自己的毛病!”
    和夫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回了好几个是,以后一定注意,崔夫人这才收了怒气,让和夫人起身。柴炅正要随着起身,崔夫人柔身道:“炅哥儿,你且下去休息吧。”
    柴炅只好起身告辞,柴富便想转身跟随,只是给两位夫人行礼的时候,崔夫人却叫住他道:“阿富,你留下。”
    柴富只好应了一声,吩咐仆役把剩下一个挑子送到少爷房中,然后自己静静的站立屋中。
    等到确认柴炅离开,屋内的几人都换了一个神色,使得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和刚才不一样。
    崔夫人柔声道:“小富,这几年辛苦你了。”
    和夫人也道:“富哥,这些年真是麻烦您了。”
    一挥手,一个丫鬟端着一杯茶走到柴富面前,柴富也不客气,接过茶盅一口气饮尽,这才把茶盅还给丫鬟,又环视了一下屋内众人,这才道,“奴才已经将性命托给了夫人,这都不算什么。倒是炅少爷真是天生聪慧,如有神助,我家这几年在他身上用的钱,已经全部收回来了。”
    这话其实有毛病,柴富口中的夫人,俨然不是指崔夫人,不过众人都没有注意这一点。
    两位夫人闻言又惊又喜,直要柴富快些道来。柴富便略去徐家别业一段经历,只道华梅是徐时行所赠,其余无不悉数道出,让在场几位女人啧啧称奇,最后说到柴炅与那位元土结拜之事,也是下断言说元土绝非寻常人物。两位夫人深信不疑,对她们来说,徐邦瑞这个魏国公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就已经让她们很震惊了。
    柴富带来的惊喜还没有结束,他从随身背负的包裹里掏出了四百两银子,“零散银子我和少爷一人一半收着,这四百两银子里面有三百两是少爷孝敬两位夫人的,一百两是小姐孝敬两位夫人的,加上先前我让人带回的两百两也是小姐的孝敬。”一人三百两是柴炅事先嘱咐柴富的,以表示男女平等,暗示两位夫人要一视同仁。两位夫人暗暗心惊,柴拱梁虽然不时遣人带回银子,只是平均每月的话,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维持这一家子用度,每个月剩不了多少。
    柴富却依旧不肯罢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拿出几张纸来:“这是少爷和小姐与永靖宣慰,唐家公子,以及后来和那个元土公子结拜交换的约书,还请崔姐收好。”崔夫人点点头,郑重的接过约书,仔细打量起来。
    看到崔夫人不暇,柴富继续往外掏东西:“夫人,这是姑苏博雅斋两成的份子,落的是我的名字,实是少爷资产,我不敢擅专,这就交与夫人,还请夫人勤加保管。”和夫人有些呆滞,“就是那个产麻将的博雅馆?如今麻将已经顺着运河传了过来,博雅馆好大的招牌,炅儿有两成份子?”柴富又递过一张契书,“这是小姐的一成份子......”和夫人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呢喃道:“二十加十,就是三十了,博雅馆的三成,得是多少银子啊?”
    柴富回答:“少爷和小姐得到股份的时候,博雅馆新创,股份总计一百两,三成就是三十两,至于现在不敢确定,不过上月我得到一个消息,徐家转出一成股份,收了一百两银子。”
    “三百两!”一个心算比较厉害的丫鬟惊呼,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能怪她惊讶,这时候,江南一个小丫鬟也就四五两银子,最高级的有专业技能的大丫鬟最贵也就三十两了,也就是说三百两银子足可以买上十来二十个大小丫鬟了。
    和夫人很无语的看着柴富,如果她没有遇上柴富,遇上柴拱梁,十个自己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崔夫人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她虽然曾经有过视金钱如粪土的时光,也理解这数字对儿媳意味着什么。
    柴富继续递出契书,“这是武林两个铺子的契书,一间杂货铺子,目前市值大约是三十五两银子,契书落的是小姐的名字。一间茶叶铺子,目前市值大约是五十两银子,契书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总督胡大人送给少爷的。”
    崔夫人脸色有些变化,强作欢颜道:“看来我们是迎了一对小富公富婆归来啊。”和夫人以及后面的丫鬟们都点头称是。
    柴富又掏出一张契书,“这是虎威镖行总行的股份,总股本一千,我替少爷占股五十。”和夫人随手接过,崔夫人强笑道,“镖行是做什么的?一千股能占五十,炅儿不错了。”和夫人也点头称是。
    柴富有些惊讶,“崔姐和夫人都不知道虎威镖行?”两位夫人一起摇头示意不知。他解释道:“虎威镖行是以唐家公子,也就是少爷的师兄为总镖头的一家提供各种保护的新店铺,又不是店铺了,反正是少爷提议的一种新营生,最大股东是南都兵部,不过衙门没有出钱,只是承诺镖行所到之处,粮饷都由镖行押运,其次是魏国公府和副总兵刘显,刘显的背后是兵部尚书张鏊。首次融资的时候,总行吸纳的现金股本就是一万零五百两,少爷用五百两获取了五十股,还是占了他是提议人的便宜。现在虎威镖行分行支行已经开遍南都各地,坊间股价已经炒到了五十两一股,还是有价无市。”
    “也就是说,炅哥儿现在有了两千五百两?”崔夫人还算镇定,以前老爷为她修个园子花费都不止这点,要是老爷听了娄姐姐的劝......她只是喃喃自语,其他人已经惊呼一片,那个端茶丫鬟最是不堪,手一松,茶盅带着茶盘跌坐地上摔成几瓣,却没有人怪她,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和夫人也没有捏紧手里契书,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连忙站起身,弯腰把契书捡了起来,紧紧的拽在手里。
    “那个只是虎威镖行股份的价值,而且少爷这次回来途经武林,已经与胡总督谈好了,虎威镖行很快就要进驻会稽,到时候估计总行的股价还要涨......”说到这里,柴富自己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而且,我和少爷身上的零散银子加起来还有一百两左右吧,小姐带着的衣服首饰,加起来还有两百两左右。”
    “那个柴拱梁也真是,多活了二十年,还不如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挣下偌大家业。”崔夫人楞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和夫人再次心有戚戚焉的想点头赞同,却又想起柴拱梁是自己夫君,自己不能诋毁夫君,只好强忍着:“明天我就去金仙寺还愿,愿我佛保佑我儿长命百岁。”
    柴富猛然想起什么,自惭的拍拍脑袋,又从包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这是一份身契,上面是少爷在南都姑苏替小姐收的一个家仆,管理小姐少爷在南都的产业,另外,他手里还有少爷给他的起家银子五十两。”
    崔夫人接过身契,今天柴富的讲述已经给她带来太多震撼,多一个仆役五十两银子已经无法激起她的情绪,她现在只想赶快送走柴富,好让自己安静一下,“小富,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和夫人又一次点头称是,她只觉得今天自己快成了一个点头人偶。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会如此优秀,这十来年的担忧都在今天一扫而空。在家乡,三个永乐钱就可以让她和家人快乐的过上一天,而按她来大明生活的近二十年经验,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太庞大的信息量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也容易导致疲劳。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听,只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柴富看看两位夫人,还有后面几个丫鬟呆憨木然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拱手行礼,转身离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过看两位夫人,说了也白说。少爷最大的家底,还不是表面这些钱财,而是他这一年来建立的人际关系:魏国公府徐家、吴越总督胡宗宪、永靖宣慰彭翼南、总兵俞大猷......更不要说唐家为首的一众各地土豪士绅......
    或许老爷回来,自己要和他聊一聊了,他肯定懂当中的价值,知道怎么利用。
    无力的看着柴富离去,两位夫人有些疲惫的相互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同的告诫手下丫鬟们,“今天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丫鬟们都飞快的答应了一声是,眼神里都迷幻着异彩,想着自己该如何面对少爷小姐。
    两位夫人没再说话,各自默默的捏紧手中契约转身回屋,几个丫鬟连忙收拾桌上的礼物,跟上了各自的主子。
    第四十五章

    柴家的建筑结构,却和柴炅后世记忆不大一样,应该算是另一种风格的四水归堂式建筑。
    从大门进入,先是一个院落,这里叫外宅,一块石板横亘在天井中间,连接大门和垂花门,周围是男仆的住所和杂屋,穿过垂花门以后是一个院子,院中的一个角落栽着一颗银杏树,另外三个角落栽着一簇簇不同时令的鲜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胜在花期长,又错开花季,使得整个庭院每个时节都有花卉观赏。中间是一个镂空石板,石板上放着一个方便移动的花盆,这里是整个院子泄水的地方,花盆方便腾挪。
    除了靠外宅一侧是墙壁以外,三面都有平房,中间是正屋,正屋后又有一个天井,两边是厨房和杂屋,后面就是一个两层楼房。中间的堂屋里供着一个观音画像,丫鬟们住着两边的屋子,楼上左边住的是崔夫人,右边住的是柴拱梁夫妻,正楼一边是一个紧锁的后门。一边是花圃,屋后就是一个小小的码头。东跨院两间厢房夹着中间一个过道,从过道进去有一个小天井,前后两个侧屋,内侧主屋是柴炅住处,外侧一间空着,柴富住了一间厢房。西跨院格局也是如此,以前本来是计划给柴富住的,柴富怎么也不肯,说是要照顾柴炅,或者就宁可搬到外宅,崔夫人无奈,只好一直空着。现在也有了主人----华梅。
    跨院主屋是一内一外的格局,里面是卧室,靠后天井的方向是窗户,外面是书房兼会客室,柴炅让那个仆役把行李在书房里放下就打发出去,自己开始整理起来。
    柴炅还是有些担心华梅,怕她不习惯会稽住房的逼仄,草草整理结束后,就忍不住迈过中间庭院进了西跨院。
    西跨院的两间厢房本来是夏花和冬月各占一间,这时一间屋子挤满了丫鬟,她们正在给给夏花冬月说着羡慕的话语。夏花冬月正在将信将疑,却见少爷进来,忙出门行礼。丫鬟们回头看见,也慌忙跟了出来,顺着墙排成一排给柴炅行礼。
    柴炅觉得很是尴尬,他在后世巡店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早上进卖场的时候,营业员们排成一排欢迎顾客,感觉就像到了夜总会一样。那时候的他可以绕到营业员们的身后,,此时却无路可迂,只好面红耳赤的一边点头一边狼狈的冲进西跨院。
    他的身材本来只是中等健壮,脸部轮廓硬朗,谈不上什么风流潇洒,最多就是有点习武杀人带来的英武之气。此时在丫鬟们的心头却是修长伟岸,玉树临风,恨不得立刻以身相许。不过丫鬟们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时候还不便夺爱争宠,纷纷回到屋里继续议论起来。
    柴炅进了西跨院,便看见华梅蹲在地上,好奇的望着马头墙,柔声问道:“梅,今天赶了这么长的路,怎么不休息一会?等会就要晚饭了。”
    华梅答道,“炅哥哥,你们家的墙怎么这么高啊,比那个房顶还高......”无论是高丽,还是南都,华梅见过的围墙都是低于房顶的,所以很是疑惑。
    柴炅笑道:“这个叫马头墙了,是封火墙的一种,因为我们会稽人口稠密,房屋密集,容易发生火灾,有了这个封火墙以后,发生火灾就不容易蔓延了。”华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此时天高云淡,风轻气爽,柴炅正想劝华梅进屋,华梅忧心忡忡的先开了口,“炅哥哥,奶奶和妈妈会喜欢我吗?”
    “哈哈哈......”柴炅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开心大笑,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傻丫头,姨奶奶和母亲不知道多喜欢你呢,你才进门就给了你一个院子,配了两个丫鬟,你还嫌不够吗?”
    “可是我想和哥哥住在一起......”华梅怀念龙池镇上的日子,柴炅每次到镇上过夜,都会住在她隔壁,每天早晨醒来,打开房门,她就能看见炅哥哥在屋前的晨光中练武。
    柴炅不由一怔,瞬即想起华梅的住在一起和后世的不是一个概念,这才笑着道:“吴越两地的格局不一样了,而且我们柴家的房子比以前在龙池镇租的要大许多,以前是一人一间,现在是一人一个跨院,吾和梅梅还是在一起的,不信,你明天出了跨院门口,就能看见我练武了。”
    华梅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一边点头一边笑了。
    到了傍晚,两位夫人准备好酒菜,派人来请少爷小姐,在正屋里吃了饭,两人都很是喜欢华梅,言谈中说到麻将,两人都说只是听说,还没有玩过,华梅提出要教她们麻将,两人也欣然应允,强拉了柴炅作陪。
    四人进了正楼和夫人的房间,丫鬟们早已摆好麻将,四人坐下,也不看窗外明月高挂,流水潺潺。这麻将一物,初时最是诱人,两位夫人一上了手,便被深深吸引,一直玩到三更,街上更夫已经过了三次这才放两人回屋休息。
    第二天,华梅从睡梦中醒来,想起昨日炅哥哥的话,忙推开夏花冬月的阻拦,顺着走廊跑出跨院,果然见柴炅正在庭院内练习刀枪,仿若龙池镇那时一样,她不由依着墙壁笑了。
    早食后,和夫人去金仙寺还愿,特意叫上了柴炅和华梅。柴炅问起昨日语言的问题,和夫人坦诚自己是和人的事实,十来年前鸣鹤本地人就有很多人知晓她也是倭寇肆虐的受害者,
    这几年她为了融入鸣鹤,这才尽量用汉语说话。她本是四国岛土佐国的一个山村乡民,却在朝佛的时候为山伏所掠,卖与海寇,辗转到了中土,为柴富所救,献与柴拱梁。
    柴拱梁没有视她为玩物,不仅给她取了个汉文名字:“和美”,更以抚育柴炅为由提她做了正妻。虽然山川异域,她已经习惯把自己当做一个龙汉人,只是偶尔有些思念家乡。和夫人劝柴炅勿以汉和混血为意,柴炅很是感慨母亲的遭遇,提出要学习和语,以慰母亲思乡之苦,和夫人劝阻无果,只好由了他。从此,两人在人前以汉语交流,人后以和语沟通,和夫人开心许多。
    知晓华梅的真实来历,和夫人不由同病相怜,对华梅更是体贴照顾,从此以后,华梅慢慢融入了鸣鹤小镇的生活。
    一家之主柴拱梁一直没有归家,柴炅回家以后,柴拱梁只是遣人送过两次银两回来,第一次来了一个黑肤赤足的人,自我介绍说是柴当用,三十上下,言是老爷长随,对着外宅仆役还有点桀骜不驯的样子,直到见了柴富,才有些收敛。柴当用只是带了三十两白银,将银子交与崔夫人就要走,崔夫人叫住他,让他给柴拱梁说,今年就不要带银子回来了,炅哥儿现在出息了,给家里带来许多进项。那人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柴炅,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柴当用从正屋出来,从和夫人房中走出的柴富正在院里等着他,两人对视无语,柴富默默取出两张契书,递到柴当用手里,“这是武林两家店铺的转让契书,一家是我替少爷持有,一家是小姐的名头,你交给老爷,老爷知道该怎么处理。”
    柴当用闷声收好契书,蓦地给柴富行了个大礼,柴富大惊,刚要伸手去扶,柴当用起身走出了院子。
    过了两个月,柴拱梁又派了两个人给家里送回银子。这两人说是武林茶叶铺子的伙计,柴炅却看出一人确实是茶行伙计,另一人显是刀口舐血的江湖汉子。那个汉子闷声不说话,只让那伙计交涉。原来柴拱梁接手两家店铺以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两个月就赚了百两银子,和夫人还不觉得什么,崔夫人却叹气道:“梁哥儿还是这般小气,连自己儿子都要比比。”
    夏花和冬月都是鸣鹤旁边的师桥附近人士,前年闹倭寇的时候,家园被焚,父母被杀,孤苦无依,远近姻亲自顾不暇,周围邻里虽有救济,却也非长远之计。师桥世族沈家倡议周围士绅多多蓄养奴仆,这才卖身进了柴家。此时年龄不过十岁出头,也就比华梅大了年余,又从同伴那里知道了华梅的身家,对华梅多是曲意逢迎。
    华梅也是很聪慧的,在高丽虽然没有月例的说法,但是类似的规矩还是有的,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在徐家别业被解救以后,多次跟着柴炅出入豪门富家,已经对管束下人有了经验。到了鸣鹤,也不用柴炅教,出去几次很快就搞清了鸣鹤的物价水平,每月除了照常例支付夏花冬月以外,不时还另给她们赏钱,一个月下来,几乎又是一个月的月例,每次外出,买了什么小玩意,又总是给夏花冬月留两份,如此大的恩惠怎是夏花冬月两个乡下孩子能够抵御的,很快她俩就成了华梅的忠奴义仆,处处以西跨院自居,有时候连崔夫人都忍不住笑骂。
    有了两位夫人的护佑,有了两个同龄人的陪伴,九岁孩童心中的好玩天性被激发出来,整日里华梅不是陪着两位夫人玩耍,就是和夏花冬月在西跨院里嬉戏。
    柴炅在后世是玩过美少女养成游戏的,自然不忍华梅就这么荒废了。当然,深谙消费者心理学的他,也不会死搬硬套的要华梅服从,只是让柴富去买了一条乌篷船,系在屋后的码头上,独自去和崔夫人说了事。
    一日,给崔夫人晨省的时候,柴炅只说好久不见华梅打拳了,以前看华梅打拳很是赏心悦目,尤其是在船上。崔夫人眼睛一亮,说是那日华梅后踢的样子,让她记忆深刻,便要华梅打来看看,华梅不以为意,一口答应。
    出了后门,等华梅上了船,柴炅解开缆绳,让乌篷船荡荡悠悠的到了小河中间,这才喊开始。华梅下意识的往乌篷船的船舱里看看,船舱里没有人,只有一块布帘遮着,后面一个人影,应该是摇船的船夫。许久没打拳了,炅哥哥又在岸上,华梅有些惧怕,一看柴炅鼓励的神色,楼上又传来两位夫人的加油声,壮壮胆,比划出起手式。
    很快,华梅就渐入佳境,忘记了身外事物,把一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打完,听着岸上众人的赞叹不绝,还意犹未尽的打了一套峨眉刺的船上徒手技法。
    正在她得意忘形准备上岸之际,船只猛的一抖,她脚下一软,不由“啊”的一声尖叫,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摔上岸去。早有准备的柴炅拦腰抱住,道:“怎么忘记动作了?”
    华梅清楚的听到楼上一声惊叫和一声惋惜,不由羞的不敢抬头。
    柴炅放开,牵着她上了码头,夏花冬月连忙接过华梅,搀着往里走,柴炅这才说道:“梅,学了技击,就不要糟蹋技击啊,三日不练手生,要多加练习才是。”
    夏花不服气的回头道:“少爷,小姐还小,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还是个孩子呢。而且,咱们柴家也算大户人家了,女子学武,多丢人的事啊。”
    柴炅正色道,“我柴家不是那等缙绅世家,女子也应健体强身,万一家里出了什么事,就如倭寇来了,柴家男儿固然该挺身抗敌,柴家女子也不能任人鱼肉!”
    楼上的崔夫人听了,暗自点头,当日若不是自己学了点微末武技傍身,早就被柴泽显那个混蛋给糟蹋了,哪里等到小富来救自己。想到这里,她看看华梅一行人已经进了中庭,这才回头唤道:“小富,快回来吧,她们已经走了。”
    话音未落,柴富从乌篷船里钻了出来,系好缆绳,抬头对崔夫人点点头,走进了后门。
    翌日,柴炅主动邀约华梅进了东跨院,拿出一盒围棋,教会华梅三人以后,自己就带着一本宋代张洽的《春秋集注》,一本胡宗宪幕僚代为收集的新近几年会稽乡试的闱墨躲进了柴富的卧室。他知道,论见识阅历,来自后世的自己在这个时代不畏任何人,可要说如何备战科举,写好八股文,自己还需要从头学起,荆川先生虽然是大家,但是他教授基本常识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穿越,后面学到的,都是一些高屋建瓯的东东,他对科举的一些常识问题,都是来自不需要科举的徐邦瑞,或许对别人最简单的东西,对他就是最复杂的东西。
    柴富带着一队工匠进了西跨院,他们是修建天井的工匠,柴炅打定主意,要把华梅打造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美少女,给她提供一个锻炼设施,那是充分而必要的。
    工匠把盛水的天井拓宽了一圈,靠马头墙一侧更是只留了一人宽的小道。原本的下水管口分成两个,一个在底部平时堵住,一个在离井底两尺的高度,只要等一场雨水,或者蓄水,就形成了一个方圆丈余的水池。又找来木匠做了一个乌篷船大小的甲板,又在一侧安了一组滑轮,这样,有雨的时候,就把船板收起蓄水,没雨的时候,放下船板就可以练习船拳峨眉刺,又在西跨院的过道入口做了一个院门。
    费了三日工时,工程终于完工,华梅搬回屋子,开始了日以继日的练习。她倒是想教两个丫鬟,两个丫鬟却颇有志向,只愿意学一些锻炼身体机能的动作,对于打打杀杀的招术却是敬谢不敏,华梅只好作罢。
    文章方面柴炅确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师桥沈家虽然有几个夫人粗通文墨,沈家当事人开口闭口女子就是传宗接代,光耀门庭,婉言谢绝了,想找男老师柴炅又实在不放心,后来崔夫人站出来道,“如不是学什么儒家的经世文章,圣人的微言大义,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柴炅忙请姨奶奶一试,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行行高手,连忙让华梅跪下拜师,自己却犯了嘀咕,这姨奶奶到底是何出身,莫非是扬州瘦马中的王马?崔夫人像是看透柴炅一般,“炅哥儿不要瞎猜,本姨奶奶是正经秀才家的。”其他话就不说了。
    华梅却不管这些,她小时候看大人吟诗作画,妈妈鼓瑟弄琴,什么都想学,妈妈和大人没人愿意教,妈妈说,那都是下贱的路数,服侍好自己心爱的男人,那就是女人最大的天职,大人说,梅梅年纪小,就该过幸福的日子......此时有这般际遇,正是求之不得。
    从此以后,华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缠着姨奶奶学这学那,却把崔夫人累得够呛,和夫人又帮不上忙,只好请来一个南都教坊司老退的伎女分担一二,崔夫人教文习字,礼仪书画,老伎女教歌舞琴棋。
    看着梅梅一天到晚忙进忙出,柴炅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的压力,生怕自己哪天被妹妹教训,每天也是窝在东跨院里练文习武。和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天天唤厨房娘子准备好吃的伺候,直到有一天,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第四十六章 恋幼癖来访


    外宅仆役禀上的是两份拜帖,却是吴兑和徐渭,柴炅大喜,忙带柴富到大门迎接。
    吴兑哈哈大笑:“文清(徐文长本字文清),你输了。”徐渭面无表情的道:“输了就输了,你闹什么闹,回去再作画与你。”
    原来他二人打赌,柴炅会不会迎出二门(垂花门),却不料柴炅竟迎出了大门,徐渭输了个彻底。柴炅却暗自汗颜,好在自己有后世储备,知道徐渭是个心高气傲敌视豪门的性子。
    当下柴炅道:“两位都是郡中俊杰,岂可以常人视之,两位请。”吴兑倒没有什么,徐渭却点点头,这才随柴炅进了门。
    到了中院,正巧华梅从西跨院出来要去后院找崔夫人,见炅哥哥引着客人,远远顿步行礼,徐渭哑然道:“那日相见,令妹还有高丽夷风,今日一见,怎的如高门贵裔乎?”吴兑又痴呆的想跟上去,还好柴富眼明手快,将他拦住,这次还好,他没有试图拨开柴富,只是有些喟叹,低声吟道:“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柴炅对华梅点点头,让她和两位夫人说有客来访,今日晚食就不要准备他的了,这才回头想教训吴兑,徐渭却先动手了,他在吴兑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道,“君泽醒醒,莫要丢了山阴士林的颜面......”
    柴炅无可奈何的笑道:“明州地狭人广,房屋逼仄,还请两位恕罪。”徐渭和吴兑都不是傻子,知道这话啥意思,连忙道歉,柴炅也不欲苛之过甚,放下此事请两人进了东跨院,三人交流起来。
    原来,吴兑上次去武林是参加秋闱的,如今已经拿到了举人资格,准备早些时日到北都去租赁房屋,备战春闱。这些时日唐顺之在北都投入严党门下的事情已经传到会稽,早知真相的吴兑一直在山阴士林各种场合替唐顺之辩护,此来句章,一是与柴炅多时未见,二来也是问柴炅有无书信给老师。
    他这么一说,柴炅想起自己归家以来,除了在武林给唐顺之写了 以外,对师门还真没什么表示。现在才感到这个时代和后世的不同,连忙邀请吴徐二人多留两日,自己好写些书信,准备礼物。
    至于徐渭,他自言是到离渚诸大授家拜访,也就顺路过句章来看看。柴炅见他说得言不由衷,也没有揭穿。
    三人闲话了一下家常,柴炅带他们去街头酒楼就食,两个人很快就不胜酒力,不知不觉放开心防,这才吐露了实情。吴兑自是为了华梅而来,若非有后世经历,柴炅肯定恼怒了,这时看他,却是觉得有些怜悯,这个时代的恋幼癖们,要么苦逼,要么啥逼,一直在悬崖上行走着,一步不留神,就掉入了罪恶的深渊。
    至于徐渭徐文清,心里确实苦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没有入举了,此时自己已经年过而立,实在是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下胡宗宪的邀请,也算为桑梓安定出一点力。柴炅知道,这时候反而是不能劝的,对于徐渭这样偏执的人,这时要给他建议,他一定从逆反的角度对着做,可要是你从反面说了,又怕他做是做对了,日后想起,又更加怪你当时出了坏主意。柴炅想起此楼正当鸣鹤镇口,后依小镇,前观杜湖,远处便是五磊山,便指着窗外湖山,请徐渭赋诗一首。
    这时徐渭酒意上涌,想起自己这半生经历,悲从心起,便让酒家拿来笔墨,这鸣鹤不过乡下小镇,又不在通衢大道,哪里经历过这等文人雅事,只是掌柜记账有笔墨,伙计忙拿了过来,徐渭也不嫌弃,观察了一会酒楼周围地形,提笔蘸了墨水就在墙上写了一首七律《鸣鹤柴君馈饮望五磊山》:
    “五磊山麓暮落霞,
    里杜湖边夜坠花。
    桥南人渡迷桥北,
    问道花开第几家。”

    扔下笔墨,徐渭站在窗口不说话,柴炅虽然不知道此诗的好坏,但能觉出他心有郁闷,忙夸奖有加,吴兑却迷糊道:“花开花谢君王定,只看明春几时发.......”徐渭当即变了脸色,柴炅连忙支开话题,频劝徐渭饮酒,将两人彻底灌醉让仆役扶回家里。柴富已经收拾好两间厢房,自己去外宅住了。
    翌日,柴炅请了徐吴二人去五磊寺游玩,还特意请崔夫人给华梅放假一天,带了华梅同去。华梅先还很矜持的说不去,可是夏花就要去回绝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毕竟是好久没和炅哥哥一起游玩了,她生怕因此恶了炅哥哥。
    不过既然要出去,那平日的衣妆肯定是不够的,她又连忙催冬月夏花给她换上那件大红色的齐胸襦裙,她还以为是高丽装,其实是唐时宫装。
    等华梅换妆出来,一行人走到镇头酒楼门前,柴炅想起昨日的诗词,要是能传到后世,也算为家乡增加一道风景,连忙跑进酒楼询问,酒家却说已经洗掉了,柴炅大感惋惜,吴兑不明所以,徐渭却哈哈笑道:“洗了也罢,昨日酒后胡言,乱了格律,要是后人看了,就说我徐渭不过如此了。”
    走到杜湖岸边,柴富却租了条渔船,说是少爷的安排,华梅瞅了一眼炅哥哥,暗道炅哥哥真是温柔体贴,知道自己喜欢荷花,就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渔船,当下要带了夏花冬月上船,冬月却是个怕水的,只好跟着柴炅在岸上,华梅带着夏花上了渔船,很快掌握了划船的技巧,与岸上柴炅一行水陆并行,往五磊山方向行进。
    看到此情此景,徐渭顿时诗兴大发,询问有无纸笔,柴富早有准备,让一个仆役翻出来,徐渭却是等不及,便蘸水在一块石头上写了起来:“
    越女红裙娇石榴,
    双双荡桨在中流。
    憨妆又怕旁人笑,
    一柄荷花遮满头。”

    柴炅在一旁执笔抄了下来,迟疑道:“这是竹枝词吧?”徐渭双目一瞪:“竹枝词也是诗啊.......”
    “那题目呢?”
    徐渭沉吟道:“睹柴氏双姝行舟于里杜湖。”
    柴炅把题目添上,却不闻吴兑的声音,回头一看,吴兑正色授魂与的看着华梅,只差没流口水了,周围的两三仆役都有些面色不豫。要不是理解他性情,柴炅也要翻脸了,不过心头也有些不快,“君泽兄,纵观此情此景,可有诗作?”吴兑慌忙摇手,“在下不善诗作,莫要难为与我。”
    柴炅和徐渭相视大笑,正色道:“君泽兄,君之萝莉,此时尚在草原之上牧羊待君呢。”
    牧羊待君好理解,萝莉啥意思?莫要说吴兑,连徐渭也懵了。两人一起问柴炅什么意思,柴炅知道自己口误,忙说萝莉就是罗敷的妹妹,有可比拟罗敷的美貌,为村中邻里喜爱,可惜幼年早逝,见于某书所载《阡中黍》。吴兑信以为真,追问出于何书,柴炅无奈,说是已经遗忘。吴兑还不死心,想问个究竟,徐渭却看出端倪,朝柴炅挤挤眼,拉住吴兑说起了五磊禅寺的典故。
    这时已经走到里杜湖的另一边,华梅正大呼大叫的准备靠岸,吴兑的心思一下被吸引过去,反客为主的支使起柴富几人准备接船靠岸,把柴富们弄得哭笑不得。
    待华梅下了船,吴兑反而离得远远的,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过冬月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一直不吭声,却把两人表现看在眼里,等华梅一上了岸,就一五一十的报给了华梅听,于是华梅偶尔还和徐渭说说话,却是一直不理吴兑,吴兑也不以为忤,继续明里暗里偷看着华梅。
    徐渭和吴兑是地道的儒门弟子,对佛教的评价不说是胡神淫祠,也不是坚定的佛教信仰者,对寺庙是可有可无的心态。柴炅和两人在五磊禅寺里逛了一圈后,就找了个高处凉亭坐下。柴炅让柴富寻了僧人买了木材烹水煮茶,见华梅三人游兴正浓,想想这里可以眺观全寺,就放心让华梅三人在寺内礼佛。
    徐渭道:“明世贤弟,其实昨日你是故意把我灌醉的吧?”
    柴炅心头一紧,不好否认也不好承认,只好“呵呵”两声以示回应。
    徐渭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昨日君泽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吴兑正神不守舍的看着正到处礼佛的女子三人组,毫不在意的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啊。”他随时都想拔腿而走,柴富和两个仆役有意无意的想遮住他的视线,他则回头看着柴炅和徐渭,稍不注意,又去寻觅华梅的身影。
    徐渭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对柴炅继续道:“明世贤弟,尔师从荆川先生,又能倡镖行,怜孤女,不知对我如今处境有何见解,还请直言。”
    柴炅心想能直言吗?后世谁不知道你青藤先生才高八斗,气高一丈,狠起来连老婆也杀呢?但是看徐渭这架势,不吐真言估计也是脱不了身的:“文清兄才比李杜,命亦如李杜啊,半生坎坷,心性激昂,怎可为刀笔吏所缚,不如纵情山水,亦可为一大家矣。”
    徐渭对这些早已明白,只是一直放不下,不然也不会乡试七次之多,此时有人说了出来,顿时豁然开朗,大笑道:“明世贤弟果然是名门高弟,一席话浇灭我心中块垒,若胡宗宪再来相邀,我应了便是......”便与柴炅谈起义兴风景,镖行趣事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叱声,柴炅和徐渭先还不在意,吴兑腾的一下就站起来向凉亭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喊“文清,明世,有人欺负华梅!”
    柴炅心头一冷就待起身,转念一想,华梅是有武功有命案在身的人,一时间也不会出啥大事,也就没那么着急,微笑着对徐渭说:“这个吴君泽,要不是有了妻儿,吾又知他的怪性情,肯定打死活埋了。”
    徐渭笑着起身道:“还是去看看吧,华梅是汝之禁脔,莫要让君泽专美于前啊。”两人哈哈大笑,一起出了凉亭。
    其实事也不大,也就是三个村氓地痞口花花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华梅和冬月都没有理睬,这夏花却是不服输的人,又仗着少爷几人都在远处看着,就站出来叱骂几句,这村氓地痞哪里受得了这个,就把三人围了起来,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过过嘴瘾。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吴兑一下子冲到两拨人中间,把华梅护着。
    “哟,还有人护花呢......”村氓地痞都是人来疯的性子,这一下更来劲了,他们都没有对三个女生做啥,一起拨弄起吴兑来。
    吴兑却哪里知道对方这般心态,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抵挡不住,忙回头叫道:“华梅,你们快往凉亭跑!去你哥那里!”
    哪知道三个女生动也不动,只是古怪的看着他。吴兑一怔,感觉几个地痞的力道越来越小,这才发现柴炅徐渭都已经过来,柴富带着两个仆役冷冰冰的把三个地痞围在了中间。
    “富大爷,实在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您家的家眷,您也看到了,我们对三个妹子都没有动手啊......”三个地痞不认识柴炅,对柴富却很是惧怕,待见到柴富如奴仆般看着柴炅,又转身对柴炅求饶起来。
    柴炅看了看吴兑,多少有了点欣赏的心态,这未来的宣大总督,果然是有胆色的人。不过,得想个办法,阻止他对华梅的窥视啊,柴炅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华梅,沉声对三个地痞道:“做流氓的就要有做流氓的气势,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和富叔他们打,要么和华梅打。”
    地痞们相互看了一眼,一个人苦笑着说:“要是我们打赢了小姐呢?是不是还要和富大爷打?”
    “不用,那你们就可以走了。而且,只要打了,还有赏钱,打得越狠,赏钱越多。”柴炅说话,他们还是有些不信,直到柴富也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散开,包围了华梅。夏花和冬月紧张的护着华梅,看到柴炅不耐烦的挥挥手,这才赶忙退到了圈外。
    几个地痞前年也是去援助过师桥与倭寇对战过的,决定了对战,自是迅速分工起来,一个人从正面进攻,两个人从两边包抄。
    却不料华梅身子一退一扭,就摆脱了包围,迅速闪到左手地痞身后,捏拳砸在地痞的后脑勺上,那地痞一声惨叫,往剩下两人身上趴下。左手和中间地痞连忙闪开,一起向华梅攻击。华梅丝毫不惧,一个跨步踏进两者中间,双拳同时下落,她本来是要砸脑袋的,不过人小身矮,只是砸在了两人肩膀上,两人惨呼一声却没有倒下,剩下另一只手,打在华梅肩上。
    吴兑看的有些心疼,柴炅却高声道:“击中一次,一百文铜钱。”
    两个地痞听了,不由精神大振,忙又回身攻去,华梅却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不要!”一脚将地上正欲爬起的地痞踢倒,也朝两个地痞攻去。不一会,拼着硬扛了几拳,两个地痞也被她放倒在地,她犹自不满的对着地痞拳打脚踢,两个地痞这时只好抱着头呻吟。
    柴炅看她动作,不由想起了当夜情形,连忙上前把她拉开。夏花冬月欢呼着冲上前把她扶着,一个拉开手帕给她扇风,一个按胳膊敲背,只差没有递上一根毛巾一条小凳。
    剩下的两个男仆也是拍手叫好,和柴富一起拉起被打的三个地痞,柴富抓出一把铜钱,塞进一个地痞怀里,恶狠狠的吓唬了几句,这才让三个地痞滚蛋。
    吴兑看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慰问华梅,只觉得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子,直是一个披着人形的凶猛怪兽。
    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徐渭促狭的怂恿吴兑,“君泽,此时正是获取芳心的好时机,还不快快上前细心呵护?”
    吴兑垂头丧气的说,“有志捋猫,无胆捋虎矣。”徐渭哈哈大笑。
    后来吴兑做了宣大总督,收了钟金为义女,后来又聘请徐渭为幕僚,徐渭到了大同,见他把自己的义女引以为傲,那钟金确实黠媚善射,乃以诗讽曰:“
    汉军争看绣两裆,
    十万弯弧一女郎。
    唤来华梅亲与较,
    看她用箭是谁长。”
    吴兑闻诗不语,钟金问干爹那华梅是何许人也,吴兑愧不能答,钟金就暗自打听,差点惹出一番事来。
    后话暂且不提,这边几人回到鸣鹤,一路上吴兑看着华梅得意洋洋,挽着柴炅撒娇都是哑然不语,倒是让暗中监视他的柴富有些不解。
    回到柴家,吴兑就提出告辞,柴炅挽留他再住一宿,连夜赶好几封书信,也让华梅写了一封给元土的书信,请吴兑北上经过各地时代呈,特请吴兑不要告诉徐渭,吴兑还不以为意,一口答应。
    信封上只有地址和名字,吴兑以为最多是唐门子弟,后来他一路送信才知道,这几封书信都是给谁的,他才知道这位明世贤弟的关系网之广:武林, 是给吴越总督胡宗宪的,这关系他知道;姑苏,一封书信是给虎威镖行总镖头唐鹤征的,两封送到姑苏府学,一个徐时行,一个王锡爵,这些也算有耳闻;南都,一封书信是给魏国公府小公爷徐邦瑞的,一封书信是给应天府尹万士和的,都是唐门子弟,这个也能理解,可这个镇守直浙副总兵刘显,又是怎么回事?;到了江北淮安府, 给了一个叫丁士美的书生,柴炅没啥交情,只说有所耳闻,对吴兑仕途有帮助,吴兑先还不明白为啥,只不过丁士美确实是个人才,吴兑一见如故,就共同赴北都赶考,一直到了殿试以后,吴兑这才明白;到了北都,一封书信是给刑部郎中唐顺之的,这个也能理解,可另一封书信送给那个叫什么元土的,居然送到锦衣卫找上门来,这让人怎么理解?后来会试自己都没底居然莫名其妙中了进士,这个,还是别告诉徐渭了......
    至于徐渭,在山阴与吴兑告别以后不久,等来了胡宗宪的再次聘请,去武林与胡宗宪约法三章,回家陪老母过完年,就正式进了总督府,开始了他最波澜壮阔的一段人生。
    当然,他们都按柴炅要求闭口不提五磊禅寺里发生的一切,就算有人问起,说的也是柴炅以一敌三,而鸣鹤本乡的一众相干人士,都被柴富“买通”,只说柴炅文武双全,闭口不提华梅的功夫有多厉害,这也是柴炅想到的补救措施。
    第四十七章 师桥沈家

    柴富在鸣鹤宣扬的,不仅是柴炅的武功,也有柴炅的文采,柴炅身为后世营销精英,深深知道,一件商品的成功,靠的不仅是过硬的质量,更大程度上靠的是市场口碑。荆川先生的政治名声臭了,都是文学素养还是隐藏不了的,他就打了一个小小的擦边球,让柴富招募的人道是柴炅本来借籍南都,已经取得入学资格,可惜荆川先生迫于严党淫威,被迫北上任职,走前还以诗明志。只是柴炅那时年少无知,愤而与师诀别,归乡科考。
    途经山阴时,蒙徐渭徐文清劝解,柴炅这才明白老师苦衷,写下一个横幅送给徐渭:
    “忍辱负重,砥砺前行 ”
    表面是劝徐渭为了抗倭大业,去给胡宗宪做幕僚吧,其实是表达自己对老师的理解认同。
    徐渭是多聪明的人啊,莫说柴炅先还和他通过消息,即使没有事先知道,他也明白该怎么说。那日有人问他可有此事,他默默的看着总督衙门,有些萧瑟的道:“抗倭护民,汝与梅林何重?”然后便拱手离去。那人先还不解,旁人告诉他,梅林就是吴越总督胡宗宪的名号,这胡宗宪的抗倭事迹别的地方或许又误解,会稽人却是没法抹杀的,一个小士绅怎么也没法与之相比。这胡梅林顶着一个严党的名号,在会稽却是护佑了千家万口,这首诗就是告诉天下,胡梅林,唐荆川,都是这样不计个人荣辱的人才啊,这人只好羞愧而去。
    除了柴富宣传这件事以外,当年赵文华旧事不知道谁在操控,也逐渐由毗陵传到会稽。嗯,其实早就传来了,不过那时候赵文华还活着,在句章一大帮亲朋好友,自然要压制,可如今赵文华已经死了,这事情就爆发出来,当然,“羞与同邑柴生亮”已经改成了“羞与同邑柴明世”了。
    有了这两件事的烘托,柴炅在句章乃至明州府声名大振,吴兑徐渭来访以后,各方士人开始纷至沓来。师桥沈家,慈北柴家,也开始想起还有这门亲戚。
    先是中秋的时候,师桥沈家来请两位夫人过去赏月,来的人还不是一般奴仆,而是沈家外房长子沈惟端,这个规格就很高了,外房长子的意思,就是没有家族继承权的偏远分房的年龄最大的儿子,铁定将来能入家族长老会的家族长子。
    有了这身份,才可以面见崔夫人和叶夫人当面递请帖,柴炅也得敬陪末座。崔夫人给柴炅介绍,沈惟端的前任妻子是柴家人,所以,从柴家辈分算的话,他还是柴拱梁的妹夫,柴炅得叫一声姑父。
    “哦,炅儿求学归来了?”沈惟端故作惊讶。“何时归来也不说一声?”
    “禀告姑父,外侄大约三月前归来。”至于说禀告,没禀告但是也请崔夫人去你沈家给华梅找过老师啊,柴炅有些不忿,不过也没说,说出来叫打脸。
    “炅儿既然回来了,那就一起吧?”沈惟端看着崔夫人,等候决断,其实这才是他此来的真正目的,单是羞于同邑和师承会元这两点,就已经足够理由笼络人才了。至于两位夫人,那纯粹是噱头而已。
    崔夫人和和夫人都望着柴炅,这时候他作为家中唯一男丁,已经束发,父亲柴拱梁又不在,就由他来做决断了。
    柴炅沉思一下道:“吾尚有一义妹在家中,若吾三人前往,恐义妹孤独无依。”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沈惟端毫不犹豫道:“这个我就能做决定,你的义妹就是我的侄女,义妹也同往。”
    华梅得到消息,这是她第一次到炅哥哥的亲戚家做客,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亲访友。于是十五那天中午,她就请夏花去给那位退休艺伎送了中秋礼物,让她不用来家里上课了。自己就窝在西跨院里,由着冬月给她挑拣衣物。
    柴富去雇了三停小轿,加上家里早已买下那匹青骡,送柴炅一行上路,自己却留下看屋。
    师桥离鸣鹤不远,柴炅等人申时出发,酉时就到了,远远看见沈家家主沈浩如带着族内人物出门迎接,却把柴炅吓了一跳,连忙下骡走上前去致意。几人一阵寒暄,这才让轿子进了门,屋内自有女眷接待。
    沈浩如如此盛待柴炅自是有原因的,两年前倭寇窜至师桥,沈家阖族而战,英勇战死数百人,沈家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节。成年的几个秀才,都在战斗中牺牲伤残,族内几个读书有望的孩童,藏在后方妇女群中却惨遭屠戮,而这样在科举场上就出现断裂,要想在官面上有所臂助,只能依靠姻亲,沈柴两家世代姻亲,当然是重中之重。而鸣鹤柴家有了才子闻人,那是一定要打好关系的。
    柴炅是后世营销精英,深谙人性心理,没几句话就明白了沈家的想法,感觉这对自己也没有坏处,虽然有胡宗宪的推荐信,自己也需要适当的认识一些本地士林中人,不然连保人都找不齐就麻烦了。就委婉的提出到沈家学堂求学的事。
    这一下正中沈浩如的下怀,他连口答应,还是一个族老提出了疑问:“族学塾师的学问有荆川先生高吗?”他是个老秀才,分管族学,虽然老眼昏花不负责授课了,但是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柴炅不由腹诽,这翰林编修的水准当然高过乡下老学究,但是自己肯定不能照实回答啊,于是躬身道“”“红花绿叶,各有所长,先生虽然学究天人,然涉猎甚广,又为官多年,论起这开蒙启智的功夫,先生或许还不如沈家诸老。”
    这族老一听,不由捋须甚慰,又问道:“荆川先生门下有几个秀才?”
    柴炅细想了一下,好像师兄里面都没有秀才,要么如自己没有应试,要么如万师兄般中了进士,四处为官,要么如徐邦瑞般豪门子弟,不以秀才为要,委婉答道:“据小子所知,这几年无一人为秀才。”
    族老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哈哈,我教出了三个秀才!!!”
    沈浩如却听懂了,人家柴炅说的是这几年没一个秀才,可是举人进士呢?可这族老辈分高得离谱,论起来还是自己叔公,也不好训斥,连忙感激的看了柴炅一眼,打圆场道:“明世能来我族学读书,颇令沈家蓬荜生辉啊,这样,就请明世担任族学幼学堂蒙师如何?”
    这幼学堂估计就是读书识字的儿童班,蒙师算是小学老师吧,刘显在西川的时候就干过这个的,柴炅自是能做。这个位置倒是合适,只是自己怕没法专心教一群孩子读书识字,不由为难道:“只是小子归乡以后,事务繁忙,恐误了沈家子弟前程.....”
    “没事没事,明世明年就要入学吧?自然不能误了前程。”开玩笑,请柴明世入族学就是为了沾上点关系,以后对家族有个照应,真要请蒙师族内多的是,还求甚外人,。沈浩如故作为难道:“这样,明世明日领了束脩,见过孩童便罢,这几月专心备考,等县试过了再来授课如何?”
    一听这话,正合柴炅心意,他便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子在此谢过沈族长。”
    两人相视一笑,对各自所需都是明白,既然达成协议,也就把酒言欢了。正在诸人觥筹交错的时候,一个仆役匆匆闯了进来,“老爷,后面出事了!”
    原来柴家三女进了内院后,本是处的很愉快,华梅本是高丽贵族,虽是庶女,却也是一直受的嫡女爱护,又受了崔夫人的训导,仪容身段更是雍容华贵,沈家妇人皆是赞不绝口,沈家女子都是嫉妒之情,溢于言表。院中凉亭摆下宴席,几个老妇人就和崔夫人谈起了当年,欷吁和夫人的龙汉话越说越好了。
    一个名为沈霞的小姐就好奇的问母亲是和夫人说龙汉话是什么意思,她母亲解释说和夫人是和人,这个沈霞的乳母两年前为倭寇所杀,一听和夫人是和人,立刻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和夫人本是倭寇掠至江南,顿时被气得眼泪直流。华梅先还安慰,那沈霞越说越过火,说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把华梅惹火了,端起一杯茶就倒在沈家小姐脸上。
    这一下,沈霞也恼了,仗着自己年高几岁就要冲上来和华梅厮打,沈家众人连忙拉住,华梅也把和夫人拉到身后,冷冷的等着她过来,崔夫人呵呵冷笑,不怕不惧的站到了一旁。
    这时柴炅和沈家诸人赶了过来,把两人分开问起原因,沈霞就说和夫人是倭寇奸细,要叔伯们把她抓起来。这一下,沈家男人都沉默了,沈惟端站出来道,“你知道什么!和夫人本是倭寇掳掠而来,被柴家收留才留下来的!当年鸣鹤被抢,是夫人的两个和族侍卫浴血奋战,才让鸣鹤人逃出大半!后来我师桥遭逢倭寇,全族男子伤亡数百,倭寇乘虚而入,杀了几十个族中妇孺,也是和夫人派人救援,才把你的性命留下!你太无知了!”
    那个沈霞一下傻了,她当时只看到乳母为保护自己而死,然后那个倭寇又朝自己举起屠刀,这时院外一阵喧哗,有人用和语呼喊,倭寇只好匆忙退走,却不知道是这原因。
    本来柴炅一家是准备在此过夜的,经过这事,也没法呆了,只好提出告辞。
    沈浩如连连道歉,柴炅自己本心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奈何姨奶奶冷若冰霜,母亲流泪不止,妹妹去意已决,只好婉言谢绝。
    绑起火把,一行人走在乡间小道。柴炅安慰完母亲,想起今日之事也有些头大,夏花跑了过来说是小姐有请,柴炅只好拍拍青骡赶了过去。
    华梅撩开轿帘对柴炅说,“炅哥哥,我想那个三小姐也是蛮可怜的,乳母在自己眼前被杀了,所以我只是泼水教训了一下,没有揍她,对不起炅哥哥,我没有保护好妈妈。”
    柴炅不由失声一笑,摸摸华梅没有首饰的秀发道:“你做的很好啊,她不是敌人,不用武力是对的,而且你也保护了妈妈呀,妈妈很开心的。”青骡的颠簸和轿夫的颠簸并不一致,青梅感觉柴炅的抚摸好舒服,使劲把头往柴炅手心里蹭,就像一只猫咪一样。
    沈家院子里,沈浩如送别族老亲朋回到院中,越看跪在院中的三女儿越气,“啪”的给了她一耳光,“你知道吗?柴明世很有可能是我们沈家以后三十年的依靠啊!”
    还留在院中的两个妻妾忙想过来拦住沈浩如,沈浩如抬手示意她们不用过来,他不是真心想打女儿,只是刚才他确实有些失望。他往自己住处走了两步,回头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不要以为你很克制,你虽然比那柴家小姐大了几岁,真要打起来,你不是她的对手。”
    沈霞不服气的道:“她就算练了武又怎么的?族中子弟练武时候,我也偷学过。”
    “呵呵.......”沈浩如冷笑道:“她在五磊禅寺一个人打败了六个地痞,你,行吗?”
    第四十八章 鸣鹤柴家

    回到鸣鹤,还没到镇口就看见整个小镇人流攒动,热闹非凡。从四周都图聚集而来的民众都举着灯笼,在街巷里走来走去,小河边的码头上蹲满了红男绿女,放走一个个载着吉祥话语的纸灯向下流飘去。远处的金仙寺正请来戏班,远远听见鼓锣喧天,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什么戏剧。
    眼前水泄不通,骡马轿子都通行困难。华梅恳求柴炅,“炅哥哥,我们下来走路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妈妈和姨奶奶的。”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
    其实她不眨眼睛,柴炅也是明白她的心思的,转念一想,华梅有武功在身,这里又不是通衢大道,又有几个仆役在旁,应是没有事的,笑着道:“不要急,吾去问问姨奶奶和母亲。”
    “嘢!就知道哥哥最爱我了!”华梅顿时得意的在轿里跳了起来,顿时碰在轿顶上,首饰乱了。柴炅笑了笑,示意轿夫放下轿子,自己去寻崔夫人和和夫人。
    崔夫人掀开轿帘看了看街上的情形道:“下来走走也好。好几年没有看这太平景象了。”
    和夫人掀开窗帘:“真的好热闹啊,好想去金仙寺看看。”
    柴炅道:“母亲,今夜估计没法过去了,能走回家里就已经不错了。”
    和夫人没有勉强:“我只是说说了,你父亲不在,你安排吧。”
    柴炅请两位长辈下了轿,又看着冬月陪着华梅过来,便打发三个轿子离去,又让一个仆役牵了青骡随后,带着几个仆役护了三位女眷走进了人流之中。
    他在后世经历过比这更热闹的夜景,更拥挤的人群,自是不被夜景所惑,三位女眷以前都是远远观望,一直没有身临其境,自是娇叹连连,全都沉迷其中。
    有着柴炅照顾,三位女眷都是放心游玩,到了家门也不入,一直玩到亥末还意犹未尽,还好崔夫人老成持重,配合着柴炅把两母女劝回家中。
    翌日,柴炅给两位长辈请了安,一个人骑着青骡去了师桥。
    沈浩如得到通报,真是喜出望外,忙领着一帮子族亲陪着柴炅来到族学,举办了最高级别的塾师任职仪式。这一步对柴炅不重要,对沈家很重要,以后要是柴炅科举走得越远,沈家在句章的影响就越庞大,不会任由哪个势家大族随便欺凌了。不要以为这年头都是士人当家,一个个就温文尔雅,他当族长这么些年,这大族之间的落井下石,口蜜腹剑可见的多了。
    从此,柴炅在句章士林,算是有了立足之地,他名虽塾师,倒也不用上课,每日里不是旁听别的塾师上课,偷学一些基本常识,就是在县内拜访几个科举名家世族,很快在句章士林中有了一些声名。
    沈家族学的事,很快传到了柴家,族长柴泽清将弟弟柴泽献叫来狠狠骂了一顿,“他爹就算是私生子,也是你亲生儿子,柴炅是你的亲孙子,人家拜了唐顺之为师你不告诉家里,有了羞与同邑的名头你也没告诉家里,前段时间还是我去县城拜访姚家这才得到消息,你就这么怕老婆吗?”
    柴泽献汗如雨下,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祸害赶出柴家,怎知他又生了个如此能干的儿子?可是,真要是事情暴露,他死了倒不要紧,贻害全家就罪过大了,不行,不能告诉大哥,真要有什么事就自己一人承受吧。
    他畏畏缩缩的笑了笑,看起来好像在替自己惧内开脱:“大哥,那个唐顺之据说目前也就一兵部主事,大哥又何必放在心上呢?”看到自家哥哥又欲开口,他连忙继续说道:“眼下年节将至,不如过年的时候,我去唤他回来过年,这样拜了祠堂,他终究姓柴,还怕沈家抢走吗?”如果只是这样,以后事情败露,他也可把事情归咎自己一人。
    柴泽清想想别无他法,也只好答应,让柴泽献不时给自己孙子买些礼物,以表祖父慈爱,再知会下面家人,若有去鸣鹤贩盐卖药的,就到柴拱梁家中走走,鸡蛋棉布什么的,也不时拿点,借以告诉柴拱梁父子,柴家还是认你们这门族亲的。
    崔夫人是管家的,很快知道了柴家本家态度的变化,她略略思索,就明了柴泽献和柴泽清的想法,不由扑哧一笑:“有贼心没贼胆......”
    明白她想法的柴富表面一声不吭的送走了柴家亲戚,又回到正屋,对崔夫人道:“崔姐,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柴家搞好关系的。”
    “这是为何?我们与柴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余年过去,崔夫人依旧对柴泽献恨之入骨。
    “目前少爷就要参加科举,据我所知,科举县试是要查祖宗五代的,柴家家世清白,世代耕读,柴泽献虽然经商,却没有列入商籍,这对少爷科举大有助益,若是恶了柴家,恐对少爷前程有所妨碍。”柴富斟字酌句的说道,气势却不似一个奴才。丫鬟们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鸣鹤乡中,一直视柴富为忠仆,传言是他将崔夫人和柴拱梁一路由赣中送来会稽寻亲,其中多有曲折坎坷,所以崔夫人视他为弟,家主柴拱梁视他为兄,在府中犹如半个主子。
    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崔夫人在脑海里略微盘算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为了炅哥儿,我就再去见一见柴泽献又何妨!”
    “那崔姐,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柴富有些担心崔夫人安危......
    “不用了,他们柴家,现在相当于有求于炅哥儿,他是不敢拿我如何的。何况.....”崔夫人妩媚的笑了一下,迅速变脸厉声道:“他现在就算想使坏,怕也是有贼心无贼胆了.....”
    午食的时候,崔夫人对华梅说,“梅儿,今天就不上课了,我要出去办点事。”
    “姨奶奶,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华梅放下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坐正身子问崔夫人。
    “不用了,我就是回柴家去一趟,不碍事的。”崔夫人没有同意。
    “哦”华梅也没有勉强,低头继续吃饭,旁边的和夫人溺爱的给她夹了一片鱼肉。
    这时,柴富已经雇来一停轿子,崔夫人直接出了门上了轿子,领着两个仆役往柴家而去。
    送走崔夫人,柴富回到正屋,和夫人叫了一声“富哥......”柴富点点头,没有答话,转头对华梅说:“小姐,今天我去县城接少爷回来,就不陪你练武了。”
    “哦,知道了。”华梅乖巧的点点头。等柴富一出去,就悄悄的换成和语对和夫人讲:“妈妈,我们又可以学和语了。”和夫人故作无奈的点点头,心头暗想不管是女儿还是媳妇,这个华梅都是天照大神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华梅学习和语的目的很简单,她某日听到柴炅母子用和语交流后,也想掌握这门语言,以后可以更好的和炅哥哥沟通。
    崔夫人让柴富雇轿的时候,专门选了两个擅长长程脚力的轿夫,又加了一半工钱,很快就越过师桥,赶到了柴家。
    外房姨太太上门,首先接待的当然是正房夫人。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相貌比自己俊的崔夫人,这位柴泽献的正房夫人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你不呆在镇上,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没钱了,特来求姐姐救济一二.......”
    “......你......”正房夫人气得掉头就走,“去找你那位夫君吧。”
    正房夫人把自己老公赶了进来。那柴泽献先还装模作样,稳重深沉的走进会客室,大声吩咐旁边候着的自家仆役,“好好招待姨娘的家人,如有差池,小心你们的皮囊。”众人应了声是,领着四个轿夫仆役下去,柴泽献则殷勤的领着崔夫人进了内院。
    进了一个偏僻小院,遣走斥候的丫鬟,看看四周无人,柴泽献轻轻关上房门,扑倒在崔夫人面前,“夫人.......”
    崔夫人找了张椅子坐下,冷冷道:“本来我到你这里,不过是借柴家名头,让拱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这么些年,我也做到了吧?”
    “夫人果然大智大慧,小人佩服。”
    “你到南昌经商被骗,银子也是我给的吧?”
    “是,是......”柴泽献额头开始冒汗。
    “那笔钱,买五十亩地也够了吧?”
    “是,是......”
    “可是我只要你给了二十亩地,对吧?”柴泽献这时才想起一个问题,那三十亩地自己贪图便宜,可真要有人追究,那可是赃款啊。他不由全身冷汗。
    “我本来与你柴家脱离关系,为何你又派人来嘘寒问暖,送米送布?”崔夫人厉声道。
    “都是我那大哥,见得炅儿天资聪慧,想让他认祖归宗。”柴泽献毫不犹豫出卖了大哥。
    “认宗也不是不可以......”崔夫人故意沉吟片刻,“你可是想好了?不怕东窗事发?”
    “这个,我也是不想的,”柴泽献咬牙切齿道:“可是大哥以为,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柴家不怕朝廷猜忌了?”崔夫人笑道,她找到柴家,就是图前朝皇室后裔的不敢张扬。
    “毕竟已历数百年,昔日皇裔,如今也要生活啊!”柴泽献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想必崔夫人,也是不甘心让孙子入朝为官的......”
    崔夫人陷入沉思,许久才有些萧瑟的说道,“只求炅儿长命百岁,子孙昌裔也就够了,哪里还敢妄自他图。”
    “那夫人的意思?”
    “照你的意思办吧,他姓什么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血脉传承,我也算有个交代了。”
    柴泽献闻言大喜,忙从地上爬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些时日就是年末,炅儿就回来认祖归宗?”
    “他父亲是个脾气倔的人,这你也知道。”崔夫人目无表情的说。柴泽献心有戚戚焉的听着:“不过今年他父亲应该不回来,到时候我带他过来吧。”
    崔夫人很后悔当初为何同意柴富告诉了柴拱梁身世,决定暂且瞒着柴炅,就算后来知道,也让柴拱梁来告诉他真相吧.........
    第四十九章 杨大同

    柴富去了两日,也不见接了柴炅回来,华梅有些着急,每日里不是去崔夫人和夫人的房间打听柴炅的归期,就是支使夏花冬月去大门口打望,旁人问起,却又支吾着不愿意回答。
    院中的银杏树叶一天天的黄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飘落,华梅喜欢那种漫天漫地的黄色,她还记得,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当银杏叶飘落的时候,妈妈和金阿姨就会说自己又大了一岁,会做好多好吃的给自己,大人也会赶过来,也会给自己带来好多好吃的。可是现在,妈妈没有了,金阿姨走了,大人也不知道怎样了......
    去年的自己,还在跟着倭寇到处飘移就不说了,今年的生日会如何呢?
    去年和炅哥哥一起去想西山的时候,好像和他说过,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他现在还在外面忙碌着,听说科举在天朝是很大很大的事,哥哥忙碌是应该的,可是我好想有哥哥陪我一起过生日。想起哥哥那温柔的爱抚,她忍不住拿额头在门柱上蹭了蹭。
    夏花陪着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位充当音乐师傅的退休老艺伎,原来中秋已过,她前来授课,华梅只好停止想念,欢迎教师的到来。
    崔夫人收到一封柴炅让人带来的信,看完信,她来到院中,看看那棵银杏树若有所思,又悄悄进了西跨院,有些古怪的看着华梅,她正在老艺伎的指点下弹着《凤求凰》,技法虽还有些生疏,那股对有情人的思念之意,却在琴弦上漫溢。
    这个时候,柴炅却在慈城里充当临时急救员。他刚拜访了姚府,骑着青骡准备去和一个才认识的士人打个招呼就回鸣鹤给华梅过生日,柴富和另一个仆役跟在骡后。路过一个巷口,一个妇人迎面走来,似乎要进旁边巷口,突然身子一软,歪歪斜斜的就向着青骡倒了过来。
    “碰瓷?”柴炅连忙拉动缰绳,将正在缓步向前的青骡勒的后退了两步。妇女一下子没了扶持,瘫倒在地。周围的行人们都止住脚步,回头望向这边。
    柴炅马着脸下了骡,木然的看着她,思虑这明时的碰瓷应该怎么应付,柴富却不晓得什么是碰瓷,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道:“少爷,还活着,确实是晕了。”
    柴炅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习惯性误解了,忙跨步上前,仔细打量那妇人面目,只见面色苍黄,颜面水肿,头发稀疏,双目呆滞,应该是平时营养不足,又劳累过度导致的,只要在阳光不能直晒的地方休息一会就会好,就做势要扶。
    柴富忙止住他,昂首叫道:“哪位大姐来帮帮忙,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我们扶是能扶,怕日后对这位娘子名声不利。”
    巷子里走出两个妇人,听见叫声扭头看来,大吃一惊,“哎呀,这不是杨家娘子吗?”忙跑过来扶起瘫倒妇人。柴富捡起妇人掉落的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衣服,一起到了路边小摊找个凳子坐下。柴炅这才看到,妇人略微显怀,应是有孕在身。
    “是你们把人撞了吧?”一个妇人说到:“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可怜的杨家娘子,嫁到杨家来就没过一天好日子,都怀孕几个月了,还要去搜罗衣服来洗。”另一个妇人看着一动不动的瘫倒妇人,自言自语:“看着要回家了又被撞了。”
    “不是少爷撞的了,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另一个仆人反驳道。
    “不是你们撞的,你们为什么要喊?”
    “真要是我们撞的,我们干嘛要喊?”
    两边争执起来,却把孕妇惊醒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听了眼前的争执,连忙开口:“张婶,刘婶,不要怪这位少爷,不是他撞的......”
    她缓了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柴炅道了个万福:“方才民女无意冲撞公子,商请见谅。”柴炅心头大定,稽首回礼道:“没事没事,不知这位娘子为何晕倒?”
    那妇人脸色微红,眼泪在眼眶里垂垂欲落,定了定神说到:“没事的,要是公子再无它事,民女这就告辞了。”她抓过篮子欲走,却脚下一软,又往地上倒去,终于哭出声来。
    唬的两个妇人吓了一跳,忙把她扶上凳子坐着,一起安慰她。
    柴炅想来,如无其他毛病,应是低血糖造成的,忙唤过仆役,让他去店里要碗热水来,又让柴富去青骡驮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糖霜来,放在热水里,然后从旁边桌子上取了两根筷子使劲搅拌,直到糖霜全部化入水中,这才端到妇人面前,示意两个妇人喂她喝下。
    那杨家娘子开始只见清水,张口就喝,入了口才知道是糖水,忙闭口摇头,直到旁边刘婶端开碗,这才开口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怎劳公子破费。”
    “只是点糖霜而已,何必在意。”柴炅有些感叹古人的礼数,不过就是点糖水,好像多大的人情一般:“何况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腹中孩子考虑啊......”
    那杨家娘子一听这话,却闭上了双眼,只是泪水不断从眼皮里迸出。犹豫了很久,主动向前咬去,端碗的刘婶知机的把碗端到她嘴里,她大口的喝了起来。
    慢慢的,她有了力气,直起腰身,张婶这才没再扶她,叹口气站起来对柴炅行了个礼道:“刚才我和他刘婶误会公子了,还请公子见谅。”
    柴炅有些疑惑,他是知道这时代底层民众的粗鄙无识的,不料这个杨家娘子固然知书达礼,这个张婶显然也是知道点礼数,这个巷子有古怪?他不禁有了些想探究一二的冲动。
    这时杨家娘子又挣扎着起身,脚下一软,不由一个踉跄,这次那个刘婶有些准备,忙一把将她拉住,要她再坐些时候再走。
    柴炅心头一动道:“不如让我送这位娘子回家吧,吾这骡子平稳,免得动了胎气。”
    杨家娘子本待拒绝,听他说到胎气,不由心头一软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柴富将骡子牵来,两个妇人忙扶着杨家娘子上了骡,张婶对刘婶道:“你快去知会世思先生,就说他娘子病了,要他快些回来。”刘婶愣了愣,迅疾回过神来,忙向柴炅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柴炅自是明白她们用意,不过自己本就没有企图,也就没有阻止。一边拉着骡子前行,一边问张婶:“这个巷子什么名字啊?我看你们民风淳朴,人人知礼啊。”“我们这里叫察院巷,以前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经常争吵,不过有了杨先生以后,争执就越来越少了。”
    张婶平时难得和读书人说话,此时有了柴炅的循循善诱,话语不由多了起来,不过所论基本是巷中小事,大多和那个叫杨世思的读书人有关,坐在骡子上的杨家娘子听见人夸奖自己相公,脸上不由浮现出骄傲的神色。柴炅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心目中浮现出一个安贫乐道的读书人形象来。
    察院巷不长,很快就走到了杨家所在的位置,柴富和那个仆役忙固定骡身,让那个刘婶把杨家娘子扶下骡。站定以后,两个妇人一起向柴炅道谢,按说柴炅应该就此离去,只是此时柴炅有了结识杨世思的想法,遂道:“一路行来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到家中稍坐讨杯水喝?”
    杨家娘子有些为难道:“夫君在塾中授学未归,家中再无男子,委实不便。”那刘婶却是个灵醒的,早先柴炅与她说话,一直谈的是杨世思的事,却无关娘子半句,这时再见柴炅不仅年幼,眼中也无半点淫邪,两个仆人也是谨守仆礼,不由笑道:“娘子莫怕,我便陪着娘子便是,怕甚闲言。”杨家娘子无奈,只好请柴炅三人进了院子。
    柴炅看那房子矮小逼仄,院中却有张石桌,就在石桌旁坐下,说是此处有风高气爽。
    杨家娘子局促不安,反是张婶陪着柴炅侃侃而谈,口干舌燥才发现桌上没水,回见杨家娘子呆呆站着,站起来附耳道:“人家看中的是你的相公,说不定是你相公的贵人呢!”杨家娘子这才如梦初醒,不由啊呀一声,连忙给柴炅道歉,匆匆跑进屋里,把温水和水具端了出来。柴炅趁着空隙,低声和柴富说了几句,柴富应命而去。
    柴富离去不久,一个中年士子口里唤着“娘子,娘子!”冲进门来,却见娘子共一群人在院中坐着,不由楞了。刘婶从后面追上来,看到院中情景,忙对他耳语几句,中年士子这才恍然,忙对柴炅拱手道:“在下杨大同,多谢小友援手之恩。”
    “杨大同?”柴炅有些糊涂,正待问他和杨世思什么关系,却见杨家娘子移步上前,行了个万福道:“夫君。”柴炅这才恍然。
    “世思先生,在下鸣鹤柴炅柴明世,久仰大名了。”柴炅起身回礼。
    正主到了,张婶也不再勉强,和刘婶一起告辞要走,,杨家娘子这时有了精神,自送了她们出去,却不见归来,显是故意回避,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柴炅拿出后世推销员的手段试图了解杨大同,杨大同却是丝毫不加防备,坦坦荡荡的就说了自己的一切,这反倒让柴炅惭愧不已。
    杨大同自小聪慧,十来岁就考取了秀才,只是一直在增广生的境界徘徊,一直无法在癝善生站稳脚跟。他家境贫困,父母勉力扶持他考取秀才以后,就双双亡去,只能以授馆为生,前年有同馆秀才甚为欣赏他,将女儿嫁与,也就是杨家娘子,虽然贤良淑惠,却没有开源之能,眼下又怀孕在身,杨大同更要操持三人生计,再无法寸进。杨大同既无名气,又无家世,寻的馆都只是小型的族学社学,所给束脩不多,两人生活甚是拮据,所以杨家娘子才操劳过度,营养不良,导致在大街上晕倒。
    柴炅对此唏嘘不已,又与杨大同谈起四书五经,却觉杨大同的四书功底扎实异常,五经却有些勉强,想来是家世不济的缘故也不好多问,但是对他的人品很是欣赏。
    这时柴富买了东西归来,不仅有红糖鸡蛋大米豆干,还牵了一头母羊。柴炅忙送与杨大同,杨大同想要推辞,柴炅道:“你看这些事物都是红糖鸡蛋等物,吾是给孩子买的,你就为了自己的面子害自己的老婆孩子吗?”杨大同无言以对,只好应下。
    杨大同要接过礼物,柴炅却道,让仆役来,拦住杨家夫妇,悄声吩咐柴富:“再放点银子进去。”柴富微微点头,提着东西进了房,仆役也牵着羊拴到角落。
    等柴富从房中出来,柴炅便提出告辞,要杨大同以后有机会多来往。杨大同夫妇感激不尽,连声应诺。等柴炅三人走远,这才想起忘记问柴炅地址,只知道在鸣鹤。
    后来杨家娘子将大米吃尽,这才发现袋底藏着两锭银子,连忙叫回杨大同。看着这两锭银子,杨大同夫妻这才想起柴炅仆役为何进屋那么久,柴炅还把自己拦着的情景,两人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却说柴炅回到鸣鹤镇上,却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找了客栈住下,先让仆役悄悄到外宅,和崔夫人联系,晚上待华梅睡着,几个仆役就拿着长杆,将快要落下的银杏叶提前打落。
    第二天,华梅去给两位夫人早省,一出西跨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中庭的地面,还有零零散散的银杏叶不时飘落,这时朝阳照常升起,一缕缕阳光透过银杏枝干,洒落在银杏叶上。
    “银杏叶落了,哥哥还没有回来......”华梅看着眼前的美景,内心却一阵凄凉,她在庭院里没有意义的走着,听着脚下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想回忆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回忆,只是呆呆的走着,忘记了自己要去早省,忘记了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少年出现在垂花门,微笑着看她呆走的样子。
    华梅却没有看到少年,只是默默走着,无意中,她看到夏花和冬月望着自己在笑,她有些生气,自己正在不开心呢,为什么她们俩还要笑?她气愤的向着夏花冬月冲了两步,却看见两个丫鬟只是笑,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只是望着她的身后,她心头蓦然一动,猛地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垂花门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炅哥哥???!!!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不顾崔夫人教授的礼仪,不顾和夫人说的矜持,就那么越过阳光,飞过庭院,投进了哥哥的怀抱,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柔。
    第五十章 模拟考试

    柴炅的归来,让华梅甚是开心,做什么都有了力气,整个柴府的气氛都仿佛一下子振作起来,整个柴府,一整天都笼罩在华梅小姐开心的笑声里。
    自从柴炅回来,华梅超额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和夫人与崔夫人为她做了泡菜年糕,虽然没有家乡的味道那么正宗,却另外有股浓浓的亲情,让她很是感动;富叔叔就和以前的林叔叔一样,给她做了一个银杏叶的树冠;府里的每一个仆役都给了她一个小礼物,虽然有的只是金仙寺的一个上等签,有的只是上林湖的一个越瓷,但是每一声祝福都是那么真诚;沈家和柴家还有县城的姚家都有礼物,她不傻,知道都是哥哥的面子,不过她也很开心;最好的还是炅哥哥,不仅记得她的生日,还给她带了好多好吃的,比如软绵可口的糖糕,还有那熟悉的姑苏蜜饯......
    嘉靖三十七年的年末,柴富护卫着和夫人和华梅去了金仙寺上香,柴炅又一次离开了,不过离开的时间很短,而且是和崔夫人一起。
    他们去的是柴家,参加柴家祠堂的年祭仪式。刚到村口,鞭炮大放,鼓锣齐鸣,柴泽清和几个族老迎接上来。柴炅将崔夫人扶下轿子,她冷冷的看了祠堂一眼,柔声对柴炅说:“炅哥儿,好好看看柴皇帝的样子。”然后目无表情的看了越走越近的柴泽清和柴泽献兄弟们,扭头跟着迎候的丫鬟进了女眷们的地方。
    柴炅有些摸不透崔夫人的心意,觉得这场祭拜总有那么点怪异,只是看着笑呵呵迎上来的柴家诸位族老,也只能暂时放下心思,微笑着迎了上去。
    祠堂年祭的流程不多赘述了,每个宗族都差不多那么些环节,关键的是家谱添名环节,一般是由族长执笔,下面各支各房各家家长报上家中满了周岁男婴的名字,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家族一员了。至于柴炅这种情况,算是家族特例,一般私生子都是不入族谱的,这次因为柴炅的缘故,柴拱梁也算入了族谱。
    在柴泽清想来,这一招很漂亮,他不过是多添了两个人的名字,可要是柴炅只要不是名不符实,哪怕只中个秀才,这笔买卖就不亏了。
    柴泽献领着柴炅慢慢的走了上来,他还在犹豫,不知道这对宗族到底是好是坏。但是祠堂能有多大呢?何况这么多人都要跪着,又占了多大地方?
    几步路的距离,柴泽献再怎么慢也很快走完,终于跪倒在世宗画像面前。柴炅看看这幅据说是在兑糖小贩手里买来的当年真容,觉得还真有点帝王之相,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见祖父跪下,也跟着跪下。
    旁边坐着柴泽清问道:“下跪者何人?”
    “句章柴氏观海大房嫡三子柴泽献携带孙儿柴炅......”柴泽献闷了许久,终于说出口来。
    “来此何事?”虽然都是套话,事前早已商量好的,但这是程序,不得不为。后世公司招牌,面试官手里拿着招聘书,不也要问求职者姓名年龄以前做啥?
    “愚男不肖,遗子于外,今载始获,诚乞族长许外男柴拱梁暨孙柴炅归族。”
    这可是当面说空话了,不要说柴炅,连后面的族人都有些笑声隐约出现。当日崔夫人和柴富带着柴拱梁找上门来,现场目睹的族人很多都还活着。后来柴泽献勉强安置了三人,却没有给柴拱梁入族,那柴拱梁却是个有志气的,十二岁以后,带着老仆柴富,奉着老母崔夫人搬离了柴家村,去了鸣鹤镇上。虽然号称鸣鹤柴家子弟,却多年与柴家没有来往,族长柴泽清也是视若无物,不否认不接纳,直到最近,才让族人与之走动。
    柴泽献有些恼怒,暗骂自己这些族人是乡巴佬,也不想想,都隔了二十多年了,没什么缘故,怎么还会安排入族的事?没有一点大局意识!
    柴泽清可不管这些,埋头在族谱上找到观海嫡房的章页,在柴泽献的名下依次填上柴拱梁和柴炅的名字。当然,真要入族谱这事还没完,不过那些事都是由管族谱的人去做了,他没心思越俎代庖。
    他现在只是幻想着如果唐顺之再升官,羞与同邑柴明世考上了举人,柴家就兴旺发达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出来碍事,酒宴之后,柴家和崔夫人各自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日又与柴泽献两兄弟谈了些事,午食也没吃,就赶回了鸣鹤。
    接下来的几日,崔夫人和和夫人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过年的习俗。过得几日,就是嘉靖三十八年了,初一这天的早上,柴炅按例去给两位夫人早省,刚进正屋,还没来得及和两位夫人说话,便有人来禀报说是杨大同来访。
    崔夫人不由一愣,这个名字从未听说,柴炅笑道:“这是吾在慈城认识的朋友。”崔夫人这才点点头,叫上和夫人一起回了后楼,柴炅这才迎了出去。
    杨大同是来拜年的,身上衣物虽然简单,却是洗的格外清洁,提的礼物却是有些奇怪,几本《县试历年闱墨》,书名显是手写,这年头纸张印刷术应该很成熟了才对吧?柴炅有些奇怪的多看了两眼,杨大同有些窘涩的说:“吾前些日子到过鸣鹤,打听明世下落,方知明世声名,又见明世家业如此,想来一般俗物是看不上的,听人说起明世年初要参加县试,就把历年所存的县试闱墨抄了一份,希望能对明世有用。”
    柴炅大喜,自己缺的就是基本常识啊,不由上前抓住杨大同双手道:“世思兄,这可真是吾的及时雨啊!”忙带杨大同去了酒楼,畅饮饱食一顿,暗自让柴富给他家里娘子送了不少营养品。杨大同回到家里才知道,又想去鸣鹤感谢柴炅,恰好张婶来寻杨家娘子,笑道:“人家就是要帮你,去一次就回一次礼,你要嫌不够,就去吧。”杨大同一想确实如此,只好作罢。
    再说柴炅拿到那《县试历年闱墨》确实如获至宝,送走杨大同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东跨院里,仔细琢磨了三天三夜,算是对这个时代的考试精神有了一个认识,下一步就是熟悉考试流程了,他回想了一下后世情形,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模拟考试!。
    翌日,和两位长辈及华梅吃过早食,他就骑着青骡,带了柴富上路。
    第一站是沈家,他直接跃过分管族学的族老找到沈浩如,谈了自己的构想:“沈族长,吾看了《历年句章县试闱墨》,文不尽高,多有文字通顺即过,然常有平日文名甚高者以罅隙小过误了终身,其后最多不过秀才,便再无成就。故此,吾欲以沈氏家学为本,他家若干塾学为辅,行一假试,以此可壮蒙童心魂,以加沈族童生神魄。”
    沈浩如思虑一下,问柴炅:“明世为师或为童?”
    柴炅不假思索的答道:“此科吾亦为童。”
    沈浩如有些明白了柴炅的心思,这是要众人陪考啊.....他不禁有些纠结,一方面自己已经投入了不少资源,另一方面柴炅想出这一招来,证明他还没底,自己的投入是不是错了?
    他正想着,沈怀端附耳窃语道,“族长,这个模拟考试对我们确有好处,我家秀才去前年死伤殆尽,剩余多是数十年前考中的秀才,其得远矣......”沈怀端的意思,就是老秀才们哪怕有经验,都是过去的老经验,已经不合时代了。
    正在这时,柴炅又开口道“此次模拟,但借沈家族学一用,其余各事,但由小生支应。”
    听到这话,沈浩如笑了:“此乃文学盛事,沈家别无旁贷,怀端,以后明世若有需要,都交与你。只是家中几位秀才都已亡故,士林中人脉多已断绝,只能请明世多多辛苦了。”
    第二站是柴家,柴炅又换了个说辞,说是自己不谙异室,唯恐到了科场情绪不定,影响发挥,所以需要一次模拟考试,提前感受那种氛围。柴泽清一想是这个理,而且又不要自己出本钱场地,当下满口答应,只等柴炅确定了时间,一定让柴家族学的蒙童来感受气氛。
    第三站是县城察院巷,找到杨大同说了自己的想法,杨大同说这是好事,自己当初考取秀才以后,就是有了考试恐惧症,后来每次县学岁考的时候,总有那么点心理问题,以至于一直升不了癝膳。当柴炅请他介绍东家的时候,他大包大揽道自己和东家关系很好,这样对蒙童有利的事情,自己能够做主。
    第四站是县城姚家,本来柴炅的意思,只是想请他家找一个相熟的戏班子,几个熟悉县试流程的陌生士子充当考官,姚家却来了兴趣,答应之外,主动提出姚家学童也要参与。原来,姚家自从姚涞中了状元以后,几十年在科举上都没有建树,此时听到有这么个提高成绩的办法,自然有些心动,柴炅想着彼此间多点陌生面孔,也就答应下来。
    元宵过后,沈家族学改头换面,迎接了各处来的学子。大多是初次入科场的蒙童,少数是久试不第的各家秀才。柴炅为他们每人开了五钱银子的车马费,又算为家族尽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虽然是模拟,但是除了没有张贴公告考期以外,一切杂务都没有省......。
    首先是填考生资料表,哦不,明代叫亲供、互结、具结......亲供就是本人资料相貌特征,以及上述三代的存殁情况;互结就是五童互结保单,由同考的五人填写,作弊的话五人连坐;具结也就是癝保,请本县癝生具保......这个在平时,也是癝膳生的一大收入,不过这毕竟是模拟考试,也就随便找了人意思一下。
    沈家族学门前本有一块平地,此时就用木栅围了个院子,其中新开了一个门,就是“辕门”,原本的族学牌子蒙上白纸上写“龙门”二字。
    数十个各书院来的学童戴着院名考号挎着考篮在院中排成几排,请来的戏班子有几个戏子穿了衙役衣服守在龙门,扮演县上官员的戏子一一唱名,学童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走到龙门前站定,任由“衙役”搜身,没有发现怀挟抄写的纸张就进了龙门。
    龙门和正厅之间还有一定距离,“县教谕”先向“知县”作揖致敬,然后站到“知县”背后,这时,“做保癝生”已经集合完毕,次第向“知县”和“教谕”作揖致敬,这时候,考生们就开始入场了,一边从礼房发卷人手里接过卷子,一边高声唱某癝生保,比如柴炅就喊道:“柴炅,杨大同癝生保”杨大同苦笑着回答一声:“癝生杨大同保”柴炅就拿着卷子进了后面的考棚。要是癝生对自己做保的童生有了怀疑,县官就要检查或者扣留这人不允进考棚,当然,模拟考试嘛,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试卷上有座号,考生按号入座,所有考生落座后,就有“衙役”巡行场内,检视人已到齐后,再返回,举着一块试题板巡回展示,考生没有看清,可以询问一次,在试卷上填写考号以后,开始写作。
    县试考卷虽然不糊名,但是也标有密封线,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都有红线横直道格,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唯题目及抬头字,草稿中亦需填楷书,而且草稿虽然可以填涂,但是最后的成文和正文必须相符,考生也不得将答案写于密封线外,如果发现,不予录取。
    一般县试有四五场,不过到了第四场后,能过关的人基本过关,过不了关的人基本不能过关,所以这次模拟考试就设定为四场:一正场,二初覆,三再覆,四连覆。
    每场考试,都限定在一天以内,第一场考试后,学子基本分为三种,一是直接录取的前列,而不够直接录取的中间名次,休息一日后再进行补考(初覆),最后的一部分就是成绩太差,连补考的资格都没有,可以打道回家了。
    各场考试不外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圣谕广训等,都有字数限制,一般在三百字--七百字之间,不能出现庙讳御名和圣讳,亲讳什么的考官一般不管,管了也是正常。所以,在这次模拟考试前,硬性规定也纳入必查项目。
    依次类推,一连考试四天,“知县”才宣布考试结束,然后阅卷的事情,就和考生无关了。
    这个阅卷的工作戏子就没法担任了,柴炅请来几个县中德高望重的致仕官员集体阅卷,评出前三和前十,明显是仿效的一甲二甲,可以直接过关,而三甲就是有问题的几十个人,不过纠正纠正还可以参加科考,至于落第的几个人,那就是今科别参加了。
    试卷发下来,得了前十的人固然喜不自胜,还要各自老师去提醒这只是预备考试,三甲的人很是满意,道是发现了自己不足,此时离正式县试时间还有两月,可以弥补一下缺陷。
    即使那些个“落第”的人也感激万分,连说今年就不报考了,免得白花钱请癝保去县城住宿浪费钱。
    柴炅当然是“案首”,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好歹出自唐门,又有后世的见识,对手又只是一群十岁出头的蒙童和几个无心科举的老秀才,胜利了也没什么可欢喜的,只是让他对县试的难度有了一定了解,他开始对未来的县试充满了信心。
    为了这场模拟考试,柴富前前后后花了近五十两银子,难免有些计较,柴炅道:“以后县试成绩可能还有所变化,你看看现在句章县里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羞与同邑柴明世’的名字呢?”柴富这才恍然。



    第五十一章 临时检查

    这场模拟考试,几乎云集了句章县的半数士人,当然,参加嘉靖三十八年会试的举人们基本已经赶赴北都了,不过那不要紧,他们本来就不屑挣癝保那点钱,几位致仕官员也没兴趣和后辈们抢,由柴泽清陪着吃了一顿饭就各回各家。有资本又想挣小钱钱的县学癝生们就留了下来,和有志于今年县试的蒙生们进行了热情而友好的交流。
    搞这场模拟考试,本以为县衙礼房在二月份就要公布具体考试时间,然后三月开考,这样也就间隔一个来月时间,不紧不松,刚好合适,却哪想自三年前知县柳东伯被罢职为民后,句章便没有了知县,一直由县丞吴曹星署理知县。前两年吴曹星转正有望,倒还兢兢业业,孰料今岁各级衙门开印以后,就由北都传来消息,道是吏部另有安排,吴曹星一下没了心思料理政事,已经以年老为由向明州方面提出辞呈,明州方面也心知肚明,没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让他继续署理到新知县就任,吴曹星从此得过且过,对于主持县试更是失去兴趣,让礼房发出告示,说是再过两月就有新知县来上任,到时候再行县试。
    这一下,柴炅的计划就落了空,只好窝在家里,一边温习功课,一边完善自己的美少女养成计划。他以后世女兵的训练要求为大纲,给华梅制定了一套锻炼计划。他先还担心华梅受不了,明确说这个只是目标,不要求现在完成。哪知道华梅可高兴了,她的骨子里本就是刚强坚贞的性格,以前在高丽就爱到处野,只不过父母虽然娇惯,终究不能摆脱时代烙印,却不想被倭寇掠至天朝,又被炅哥哥解救以后,给她这么大的天地,这么大的信任.......
    华梅虽然高兴,崔夫人与和夫人却不依了,她们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心目中的孙媳妇(儿媳)变成野丫头。两人找到柴炅理论,柴炅终究无法抗御两位长辈的压力,只好让步,华梅半天在外学技击,半天在家学女艺,三天陪她们打一次麻将.......
    这天,柴炅正准备带着华梅去野外训练,谁知道刚收拾好,柴富就拿着一封书信从外宅进来,说是武林的吴越总督府寄来的。柴炅漫不经心的拆开,才看了几行就站了起来。柴富知道有事发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许久,柴炅说道:“富叔,你去告诉小姐,今天不出去了,我要去武林。”
    柴富道了一声是,转身往西跨院走去。
    柴炅随意收拾了一身换洗衣物,拿起双刀,再取了十来两银子,一贯铜钱,打了个包裹走出东跨院,正好看到华梅摆脱柴富和夏花冬月的拦阻,从西跨院里冲了出来。
    看到柴炅背着包裹出远门的样子,华梅一下子止住脚步,慢慢走到柴炅面前,泫然若泣:“哥哥,你不是说今天陪我吗?”
    “吾去武林有正事。”柴炅也有些无奈。
    “那我和你一起去好吗?”华梅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妈妈从小的教育,一个女人不要阻碍男人的正事。
    “我的先生到武林了,听闻句章县试延后,让我去武林见他老人家。”后面的话柴炅没说,他相信华梅明白。
    华梅确实明白,她在龙池的时候就明白,唐顺之不喜欢她跟着柴炅的缘由。
    眼泪悄悄滑出眼眶,她也没有觉察,只是退后半步道:“我知道了,哥哥一路保重。”
    柴富从侧面走出,想先一步到外宅去准备青骡。
    “等等!”柴炅把他叫住:“你就不用去了,留在家里,青骡也留在家里,对,你教华梅学会骑骡。”
    “啊,哥哥,我也可以骑骡了?”华梅一下止住了悲伤,惊喜的问柴炅。
    “嗯,不过吾回来之日,要检查的哦!”
    华梅肯定的点点头,她想骑骡儿已经很久了,在她心里,骡子也是马。
    柴富没有坚持,不过还是让一个名叫柴贵的仆役跟着柴炅去了武林。
    按照唐顺之在信中所说,柴炅直接到了吴越总督府,这一次,门口多了许多士兵,带队的军官正要盘问柴炅,还有印象的门房急急冲过去抢了话头,殷勤的请柴炅在门房内稍坐,立刻派人入府禀报,唐郎中正在府中。是的,去年唐顺之到了北都以后,就被派去大同、蓟州做军队调查,唐顺之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还隆重推荐了游击将军马芳。这马芳也挺懂配合,唐顺之刚一推荐,就打了一个胜仗,于是,两人就双双升官,马芳被升职为参将,唐顺之也升职为职方司郎中。
    唐顺之升职以后,就提出南下巡视倭务,这一下正中严嵩下怀,就在朝中运作,让唐顺之南下吴越巡视军务了。他刚到武林,就听胡宗宪说了柴炅献图的事,更是怀念这个学生,后来听闻句章延缓县试,就忙写信给柴炅到武林相见。
    到门口迎接的是唐建,他一眼就认出柴炅,连忙抢过来行礼,一边领着柴炅往里走,一边给柴炅介绍情况。原来,唐顺之正陪着胡宗宪召集各路将领开会,听说有俞大猷、刘显、戚继光、卢镗、汤克宽......整个东南前线的将领几乎都在,这肯定是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柴炅想想自己的身份,那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的,只好听任唐建带到唐顺之借住的府中小院,放下行李,就带着柴贵从侧门出了总督府,去逛街来打发时间。
    武林城是会稽首邑,墙高城深,并不惧怕攻打,此时又大军云集,王本固虽然诱捕了王直,却没人担心倭寇余党进攻武林,因此全郡经济,集中于斯。柴炅带着柴贵一路在人群中挤行,感慨亏得没带华梅来,不然还真可能挤丢了。
    柴炅正感叹古时经济也如此繁华之际,忽然听得身后柴贵一声高呼:“柴当用!”忙回头一看,柴贵却不顾尊卑的一边喊着:“柴当用!柴当用!”一边拉着自己往一个茶叶铺子挤去。
    茶叶店内,柴当用本在和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听见柴贵叫声,两人都不由身形一僵,两人快速的说了几句,那个商贾向店铺后面走去,柴当用迎了出来,躬身给柴炅行礼,却把柴炅两人堵在门外,柴贵觉得那背影有些面熟,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却被柴当用堵住去路,只好作罢。
    柴炅问柴当用:“你怎的一个人在此?吾父呢?”
    柴当用脸色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老爷还在闽中有一些事,让小人回来照看生意。”
    “生意?这是我们家的生意吗?”柴贵洋洋得意的环视了一下店铺,纳闷的说:“怎么没听两位夫人说起?”
    “哦......”柴当用解释说,“这生意是富哥给我的,说是少爷去年才盘下的。”
    “吾的生意?”柴炅顿时心生疑窦,不过他也知道柴富有很多事瞒着自己,这又不是坏事,还是回去问他之后再说吧,当下只是貌似知道的点点头。
    看到他确定的回答,柴贵不由大喜:“这个富哥,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家里人。”全然忘记了柴炅刚才的不闻不问。
    柴当用没有理会,而是回头对柴炅道,“少爷此来,可是要清查账目?”
    “来都来了,那就都拿出来看看吧.....”柴炅本来以为柴当用说的账目就是这个茶叶店的,既然遇到,那就看看吧。
    哪里知道,柴当用一听这话,本来僵硬的脸庞更加严肃了,他趁柴炅不注意,看了一眼商贾消失的方向,却没有人回应,只好招手叫来两个伙计,匆匆出了店铺,跑向了不同方向,自己这才招呼店铺掌柜拿出账本来。
    柴炅后世身为销售经理,自然是接触过企业三表的,只是那时候用的是简体字阿拉伯数字,而眼前的账簿都是繁体字,连数字也是,他就有些头胀眼花了。更何况后世的企业三表各有侧重,但是原则上都采用借贷记账法,而此时的店铺商家都还在采用四柱结算法,他哪里有心思细看,只是浅浅看了一下,便把柴当用和掌柜叫过来,说了一番场面话,便想站起来走人。
    这时候,店门有人吆喝,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两个伙计归来,一人带了一个掌柜,又有两个陌生伙计扛着箱子陆续进来。
    两个掌柜吆喝着四个伙计把箱子放在柴炅面前,一起作揖道:“在下柴记杂货店掌柜刘一山,在下柴记布行掌柜赵少阳,聆听少爷吩咐......”
    说完还没等柴炅反应,两人又拿出钥匙,打开各自带来的箱子,里面都是扎好的账簿。
    柴炅面带疑惑的看着柴当用,这时候他不能先开口,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柴当用不知道柴炅不知道,立刻解释道:“我家在武林共有三个铺子,布行是老爷开了十来年的老店,茶叶店是少爷的,杂货铺是小姐的,这几年的账目都已在此,还请少爷查证。”
    柴炅有些疑惑,这柴富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啊,父亲有店那不用说,不但自己有,连华梅都有了......
    他想了想,对众人说道:“今日才抵武林,身子有些疲惫,这样吧,你们把账簿送到总督府,今夜我休息一夜,明日再看。”
    柴当用和两家店铺的人面面相觑,这少爷啥意思?送到总督府?这布行且不说,茶叶店和杂货铺虽然是总督府转赠的,却都是所有人的变动,下面的人并不知情,只知道东家换了人,不知道和总督府有关系。
    “柴贵,你带着他们去总督府,走侧门......”柴炅见他们不信,只好点了柴贵带路。
    “知道了少爷。”柴贵不由心花怒放,觉得这次来武林值了,不仅住进了总督府,还见到了家里的实力。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主要职责是服侍少爷。
    “柴当用,你跟着父亲也是辛苦,这锭银子就赏你了。”
    这锭银子重二两,对柴当用不算多,但是对于一个普通奴仆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柴当用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连忙跪下接过道:“谢少爷。”
    柴炅又摸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在旁边桌上,道:“今夜你把三个店的伙计都叫上,去哪家店里吃顿饭,就当吾感谢诸位对我柴家的付出了。”
    正在收拾箱子准备出门的伙计们一听这话,顿时在店里跪成一片,参差不齐的叩谢少东。
    柴炅是习惯了后世的团建活动,心想自己也算少东了,对手下自然是要表示表示的。
    柴当用没有去拣桌上的五两银子,而是扭头喝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把账本送到总督府,出来后各自回店里,叫上店里的同仁,打烊后来茶叶店集合。”
    众人整齐的回答了一声:“知道了!”抬着箱子的随着柴贵走出店铺,茶叶店的伙计也各自忙碌,柴炅也和柴当用挥挥手,随后离去。他越来越想见到那个一直没有谋面的父亲,但是他知道,问柴当用也没用。
    柴当用送到店门,目送柴炅背影在街口消失,这才叹了口气,掂着那二两银子,想走回店里,那个商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店里,掂着那锭五两银子,背影深沉。
    柴当用没有惊讶,径直走到商贾跟前,这才略略躬身道:“老爷......”
    那个商贾回过身,面容却是一个和柴炅有几分相似的即将不惑的风霜中年......
    “你觉得他如何?”
    “很会挣钱,很会笼络手下。”柴当用恭敬的回答。
    “没想到他居然住在总督府......”商贾说了一句,开始默默的在店里转圈,然后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他,见到净海王了。”
    “是老爷,只是山阴的事情?”柴当用想起一事。
    “这几日,你就呆在武林,山阴的事情,你就不必去了。”商贾继续说道。一边抬脚走出了店门。“这次又不是开什么寨子,你看着少爷吧。”......

    第五十二章 惧内的戚虎

    柴贵耀武扬威的带着几个掌柜伙计,抬着箱子到了总督府侧门,说是少爷要用的,门房果然没有留难,只是负责侧门的军官比较负责,非要打开箱子检查,柴贵便要争执,好在两个掌柜却是明理的,忙拦住柴贵,陪着笑脸,主动打开了箱子。军官见里面只是账簿凭证,也就直接放行了。
    柴炅远远看见,等柴贵等人进去,就上前给军官道歉。军官只是个卫所百户,知晓柴炅是总督贵客,哪里敢受礼,连忙避开解释,说是今天总督府大将云集,不敢出什么意外,所以盘查的紧了些......柴炅只说是你职责所在,理当如此,百户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吓得连忙下跪求饶,说是不知柴贵乃公子贵介。柴炅越是说没事,百户越要求饶,柴炅只好苦笑着叫过门房,给了一两银子,叫他去买些糕点,犒劳守门官兵。
    却说柴贵一路骂骂咧咧,进了唐顺之借住的小院,唐建听到动静,出来问柴贵你家少爷何在?柴贵知道这是少爷先生家人,忙规规矩矩的答了话,唐建这才让两个下人帮忙,把箱子挪进了柴炅的房间。然后以军机要地为名,把几个店铺里的人赶了出去。
    刚出院门,柴炅就跟着进来,唐建忙上去问好,柴炅问:“先生的会结束了吗?”唐建忙回答:“快了,快了。”便去接柴炅手中的糕点,这些糕点显然是准备送给唐顺之的。
    两个店铺的人呵呵的站在旁边看着,待柴炅空着手转过来,布行掌柜这才大胆问道:“蒙少爷厚爱,小的代表全店上下,恳请少爷同乐。”
    “没办法啊,吾也欲与诸位共饮,奈何有恩师相召,不敢轻离啊......”柴炅表示遗憾。
    “不知少爷恩师是?”杂货铺掌柜想弄清少爷背景,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好处理了。
    旁边的唐建骄傲的抢话道:“我家老爷乃毗陵唐氏,前任翰林编修,现为兵部职方司郎中,奉旨巡视东南军务,上讳顺下讳之。”
    四个伙计还没啥反应,两个掌柜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言行里对柴炅更加多了几分恭敬:“既然这样,那小的们就告退了.......”
    说完不待柴炅点头,就赶紧唤着几个伙计走向总督府侧门。
    柴炅笑着指指唐建:“你啊,去北都学坏了。”
    唐建呵呵笑着,随柴炅进了屋,把糕点放下,自去打听唐顺之的会议进展情况。
    屋子里的人空了大半,恢复了宁静,柴炅刚刚坐定,柴贵殷勤的走到柴炅身边,给他端上一杯热茶。他没有拒绝,只是看着柴贵谦卑的神色,就忍不住想起了刚才在侧门外远远看见的样子......
    “比起富叔还是差远了,”柴炅不无叹息的想:“真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物啊......”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唐建应声而进,说是已经散会,老爷让柴炅过去。
    唐顺之借住的小院,却是典型的江南庭院格式,他住的是主屋,柴炅分住的,只是独立的厢房,和中间的主厅还隔着一个水池,水池上有一曲桥相连。
    还未下桥,柴炅便看见唐建和两个亲兵站在门口,屋里传来两个男性爽朗的笑声。一个是先生,另外一个又是谁呢?
    看到唐建笑着和柴炅拱手相邀,显是相识,两个亲兵就没有阻拦,柴炅走近一看,主厅上一个五旬老人穿着蓝色官服,补子上的飞禽是白鹇,正是唐荆川先生,一个年方三十的青年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虽然没有穿甲戴盔,却依然能看出是一名武将,而他的官服红色,补子上赫然是一只老虎,这可是武三品的官服,这人的官职比先生还高?却又对先生很是恭敬,会是谁呢?柴炅思索着含糊不清的明朝官服制度,敲了敲门框。
    屋内两人止住谈话,一起向柴炅看来。
    “明世啊,怎的这个时候才来?”唐顺之说是责怪,脸上却毫不动气道:“快快进来,见过你元敬世兄。”
    那个青年将军哈哈大笑:“先生这是什么话,不是世兄,是师兄了。来来来,生亮贤弟快过来,元卿在信里提过你,只是戎马倥偬,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戚元敬?戚继光?”一声元卿很快让柴炅厘清人际关系,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忙抑制住心中激动,先向唐顺之行了礼,再向戚继光躬身行礼:“戚将军,明世这厢有礼了。”
    “明世?你怎么不叫生亮了?”戚继光有些惊讶。
    柴炅还没来得及解释,唐顺之主动说道:“明世是吾给他取的字,生亮只是元卿他们在塾中笑言了。”
    “哦......”戚继光没有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对柴炅道:“明世弟快些坐下,今日我等师徒三人相聚,不必拘泥。”
    柴炅看看唐顺之,见他没有反对,就找个椅子虚坐了下来.
    看来戚继光确实是把唐顺之当老师看的,不过唐顺之却显是不在意,却又不好拒绝,只好指了指戚继光,叹了一口气。
    这戚继光祖上戚祥本是河南人,因为自己外家出了事,被迫搬到安徽定远,后来元末大乱,有缘做了朱元璋的亲兵,后来跟着傅友西征云南战死,给自己儿孙留下了世袭武职,不过被老朱编到了山东,几代人传下来,已经是地道的山东口音了。
    他终是世代武家,自己弓马娴熟,对别家武艺也是颇有研究,自然不会放过据说师弟里武功最高的柴炅,三人闲聊几句,戚继光就把话题扯到了武功上面:“明世贤弟,听说先生已经授了你瓦氏刀法,还把‘枕戈’和‘朝食’传授与你?”
    “是......”这个荆川先生就在堂上坐着,也没办法撒谎,只好老实承认。
    “然后你又学了刘副总兵的‘顾应剑法’?”
    “这个......”柴炅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唐顺之,生怕他生气。
    却不想唐顺之毫不在意,还异常惊奇的道:“明世还有这等际遇?”
    柴炅只好尴尬的点了点头。
    “我来江南的时候,军务倥偬,无暇相见瓦氏夫人,后来相约刘将军,却多次错过,无缘亲睹他手杀数十人的英姿,却不料师弟全数学来,我在山东也学过卞庄的纷绞剑法,我们就拿剑法比较一番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柴炅暗暗有些生气,这后世谁不知道你戚大将军是枪弓双绝啊?你不使枪,是瞧不起吾还是瞧不起顾应剑法?
    柴炅稳定心神道:“元敬兄家传武学不是大枪吗?怎的也学了剑法?”
    “艺不压身啊,军阵之上,杀敌护身,什么武器都要会使才行。”戚继光说到此处,神色有些黯然。
    “好了明世,去把‘枕戈’和‘朝食’拿来,与你元敬兄斗上一斗,对你们的武艺都有促进的。”唐顺之出言遮掩,显然他是知道戚继光隐藏的事情,不过看他的神色,显然也是个武痴,想见识一下“顾应剑法”和“纷绞剑法”,竟然忘了叫柴炅来的本来目的。
    既然先生有命,柴炅只好答应一声,回屋去取剑。
    柴贵还在屋里收拾着账簿,柴炅取了双刀,又鼓励了一番柴贵,这才走出门去。
    还没有下桥,柴炅便发现主屋门口没了那两个亲兵,只有唐建一个人站着,再走近些,看见屋里只剩下唐顺之一人,不由奇道:“先生,这元敬兄去何处了?”
    唐顺之一张方正的脸上居然多了一丝笑意:“呵呵,他家中有事,方才来人叫他回去了。”
    柴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戚将军爱好武艺,家在山东,能有何事让他即刻回家?
    唐顺之似乎知道柴炅心中困惑,喟叹道:“这元敬哪样都好,却有惧内之疾,明世日后莫要学他。”
    柴炅这才恍然,后世戚王氏在女权界可是鼎鼎大名,据说后来还卷款休夫,让戚大将军贫病而亡,戚元敬临阵而走,就可以理解了。
    没再纠结这个事,柴炅问起了唐顺之此次北上的情况。唐顺之大概说了一下马芳的事情,浑然不以自身荣辱为要。
    说到科举的事情,唐顺之问了一下柴炅的学习进度和准备情况,对于柴炅搞的“模拟考试”大加赞扬,说自己也是一战成名,后来便事事顺遂,也感慨了当年诸多才子因为初考失利便一蹶不振的现实。
    唐顺之笑道:“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你在江南冒名的事情做了多少?”
    柴炅一听,就知道老师已经知道了那件事,难怪徐渭避着自己,连忙跪在地上,不过看老师脸色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就大胆道:“学生但为先生名誉,无所不可用其极。”
    唐顺之默然,神色有些萧瑟,道:“这两日要与胡梅林及军中诸将谋定大略,汝且在府中自学,事定后吾再寻你。”他想了想,补充道:“县试的事不必担心,子升兄有言,句章正印吏部将予本科进士,此时春闱尚未发榜呢。”
    言中所言子升,乃指少时好友,松江府华亭人徐阶,子子升,号少湖。
    柴炅得到确切消息,心中大定,见唐顺之没有留食之意,便留下糕点,告辞而去。
    回到厢房,和柴贵打声招呼,柴炅进了卧室,放好双刀,一个人坐着,想着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荆川先生的悲壮命运,以及如何处理与戚继光的关系,柴贵突然在外面问道:“少爷今晚食甚?”,这才将柴炅从浑噩中惊醒。
    柴炅走出卧室,对柴炅道:“汝也不必忙碌了,一起去街上寻点吃食,回来再做。”
    柴贵大喜,忙回了个是,就收了账簿,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出去做外出的准备。
    街上觅食回来以后,柴炅也想通了,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尽量做好吧,荆川先生的路就让他自己走吧,他的三观早已成熟,自己现在人微言轻,即使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就是相信,估计他依然会怀抱以死明志之心,砥砺前行的。
    但是戚王氏只是未满三旬的少妇,自己能否为元敬师兄的婚姻美满做一些事情呢?
    第五十三章 武林主管


    有了念想,不一定就要马上行动,尤其是在这封建社会里,一个未举士子,见一个将军夫人,还真要好好策划一下。
    柴炅存下念想,思索起武林三店的问题来,而且,虎威镖行在武林也设置了分行,其中事务,是否应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看来,柴家有必要在武林有一个庶务主管了。至于人选?好像柴当用目前就是担任的这么一个角色吧?看来“父亲”柴拱梁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果然,古人不能小觑啊......
    明天去店里和柴当用谈谈吧,如果可以,那就继续用他吧......
    翌日,唐顺之与他共用了早食,便匆匆离去,说是今日还要继续会议。
    等唐顺之一走,柴炅就带着柴贵出了总督府,直奔茶叶店而去。
    这时的茶叶店主要是面向有钱有闲的市民阶层,所以开门时间比较晚,柴炅柴贵来到茶叶店的时候,伙计们正在启板挂幌,掌柜在旁边看着,见到他二人,连忙迎进店内。
    店内却没有柴当用的影子,问起掌柜,道是当用大爷随后就到,柴炅只好坐下来吃茶等候。
    隔了一会,柴当用出现在店铺里,见到柴炅在座,连忙过来行礼。柴炅道:“知道虎威镖行的位置吗?”
    柴当用不由一愣,他到武林来管事,只是因为老爷吩咐,他自己是一点有没有兴趣,平日里早已焦急难奈,能够厘清三个店的人事已经耗尽心思,哪里还有闲情过问别的店家。
    他很直接的说了不知道,倒是旁边的掌柜替他掩饰,“当用大爷来武林的时间尚短,很多地方不熟悉的也是正常。少爷所说这个虎威镖行去年才开业,在武林城也没有什么名头,知道的人还不多。”
    柴炅问了镖行地址,再问柴当用可有什么今日必办的急事,回答没有,柴炅便带上柴贵柴当用往镖行而去。
    一路上柴炅讲了自己和虎威镖行的关系,说了自己的构想,柴当用听的目瞪口呆,没有马上答应,只道先去镖行看看再说。
    茶叶铺位于南门附近,镖行却在东门北门之间,三个人走了许久才到镖行门前。
    柴炅刻意打量了一下熟悉的牌匾,却见张銮的笔迹依旧,只是没有了龙飞凤舞的神采,却是多了几分匠气,应该是仿制品吧,柴炅这般猜着,正要自己上前和门卫说明来意,却听得院内笑声爽朗,走出几个人来。
    柴炅忙示意柴贵柴当用站到一旁让出路来,却不想出来的人中却有一熟人,两人一见,都不由愣住了。
    那人却是俞咨江,柴炅心里有些腻歪,嘴上却不缺了礼数:“克远兄!”
    俞咨江也是很不情愿的拱了拱手,“柴兄弟,愚兄有军务在身,恕不相陪。”还没等柴炅反应过来,他便扭头对一镖头模样者拱拱手道:“曹镖头,这批饷银都是父帅好不容易在胡总督那里要到的,就拜托镖行了!”
    曹镖头忙拱手相让:“在下亦是军中出身,怎不知其中轻重,少将军但请放心!”
    俞咨江这才回过头,扫视了柴炅三人一眼,话也没有一句,只是拱手示意,便带着两个亲兵走了。
    俞咨江越走越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走到街口,忍不住说出了口:“我怎么觉得,柴炅那个仆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倭寇呢?是在昌国还是拓林?”
    一个亲兵笑道:“少将军,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啊,你怕是想杀倭寇想疯了,人家柴家是句章的名门大族,前几年才遭过倭乱,怎么可能还用倭寇呢?”
    俞咨江想想也是,几年前观海卫句章县一带发生过倭寇掠夺事件他是有了解的,鸣鹤柴家损伤惨重也是有的,他暗笑自己有些魔怔了,摇摇头清醒一下,带人走了。
    却说柴炅这边,和曹镖头正式见礼。曹镖头原来是俞大猷部下千户,受命辅助俞咨江,昌国一战中作战勇猛,受了重伤依然坚持战斗,战后将息了近一年,总算重新站了起来,却无法再次披甲戴盔,他却一直不愿意返回卫所,后来镖行成立,俞大猷就安排他到武林分行做了一名镖头,负责联络军中事务。
    这曹镖头在姑苏城外也是见过柴炅的,知道他倡导镖行,又是如何和俞咨江生分的,故此也不在意,殷勤的邀请了柴炅一行进入镖局。
    进了镖行大院,柴贵还好,只是有一些胆怯恐慌,柴当用就有些奇怪了,一进镖局就显得有些紧张,每每有镖师从身旁经过,更是全身绷紧,仿若行进在敌营之中。
    柴炅瞥见两个仆役的神色,也没有做声,只是问些曹镖头经营上的事情,以及唐鹤征以及唐立之的近况,以及总行训练营的水路训练和女镖师训练情况如何,曹镖头只以为柴炅关注镖行建设,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哪知道柴炅只是想回家和华梅有个说辞。
    柴炅在镖行坐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曹镖头将他送出门外。
    等离了镖行大门,柴炅便问柴当用,“这镖行吾也有份子,汝既总管武林,日后可多来镖行坐坐。”
    柴当用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忙拒绝道:“我本来是老爷的贴身长随,一直跟着老爷浪迹江湖,也就是那日老爷得知你和小姐在武林多了两个店,这才让我临时总管,我这两个月被那些账目人情烦透了,就等老爷回来,便辞了这差事,少爷你快找人来替换,莫要害我。”
    他内心真正惧怕的是,那个镖局里有好多百战老兵,万一哪天有个眼尖的把自己认出来,那可就出了大事。
    柴炅没有多想,只道柴当用惧怕武人,而且观他对三店业务的管理,也确实粗糙不经,虽然忠实,却没有多少经营之念,便息了用他的心思。
    侧目看看旁边的柴贵,虽有小人物习气,却是心思灵活,处事圆滑,又肯学好算,或许正合主管武林商事吧。
    柴炅拿定主意,脸上浮出微笑,有一句无一句的问着柴拱梁近况,俨然一个多年未见父亲的孝子形象,反是让柴当用有些感动。柴炅问起柴当用这些年跟随父亲走过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事情,柴当用每一说起得意之事,柴炅便大声叫好,每每有不便回答之处,柴当用一皱眉,柴炅便善解人意的转言他处,柴当用觉得和少爷说话真是舒畅。
    这时天以近午,柴炅在街边找了个酒楼,以服侍父亲有劳为由,请柴当用吃了一顿,这一下,柴当用更是心折了。
    柴炅先还有意劝酒,不料几杯花雕下肚,柴当用就开始说起胡话来,言语间他跟着老爷,大和高丽琉球都去过,似乎还做了许多事情,柴炅越听越心惊,忙把话题引向国内,只叫柴当用不要喝多了就胡言乱语,柴当用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自觉的停了酒,叫小二打来醒酒汤,警告柴贵不得乱传。
    柴贵和柴炅把柴当用送回茶叶店,又让掌柜的通知其他两店派人到总督府来取回账簿,便回了总督府。
    给门上的人留了话,两个人直接进了唐顺之借住的小院厢房。
    柴贵给少爷沏好茶,就开始收拾起两个店的账簿来,柴炅端着茶杯,默默的看着柴贵的动作,按照前世的经验,收拾东西,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从柴贵的动作上看,他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做事认真踏实,但是没有创新精神,有强烈的奴性人格。这样的人,虽然不是最佳人选,但是在当前也确实可以当武林主管的角色。
    沉思许久,柴炅叫道:“柴贵,你过来一下。”
    柴贵闻声忙跑了过来:“少爷,您有何吩咐。”
    “如今吾家在武林有三个店面,又在虎威镖行中占有股份,虽是小股,日后却多需照应,吾欲在武林设一主管之职,统领武林事务,你可愿意?”
    “这个,我什么都不懂,不敢啊。”柴贵表面拒绝,可眼色言语里都有着隐藏的渴望。
    “只要你愿意,不会的我自然会教你......”柴炅茗口茶道:“先说你愿意不愿意。”
    柴贵唯唯诺诺的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站那里想了许久,终于跪了下来道:“多谢少爷抬举,在下必定把柴家在武林的生意看顾好,请少爷放心。”随后把头埋下,在地上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起来吧,吾教你如何汇帐,以后你半年回句章一次,一来见过你家人,二来向崔夫人汇报财务。”
    “是!”柴贵爬起身来,谨慎的站到柴炅身后。柴炅走到一个箱子前面,随手拿起一本账簿,开始给柴贵讲解起半年帐如何汇总的方法。
    除了财务汇总,柴炅又与他说了自己在总督府里的人脉以及军营镖行中的故旧,交代他如何与不同人等打交道的窍门,听得柴贵是连连点头,夸赞少爷真是天纵奇才,样样皆能。
    柴炅心中暗自嘻笑,这都是他在后世里总结的经验,本以为在新经济的冲击下已经一文不值,却不料到了明代,却成了真知灼见。
    这时,两个店的伙计都已赶来,柴炅便向他们说了柴当用可能另有任命,待他走了以后,再由柴贵接任,让他们回去与掌柜的说,又让柴贵送他们出了总督府。
    刚坐下准备休息片刻,屋外便响起了几个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有唐荆川、徐渭、刘显、俞大猷,还有昨日里不告而别的戚继光,后面是各家亲将,柴炅内心澎湃,连忙奔到了门口。


    第五十四章 父爱

    几个人听见厢房有动静,都警觉的侧目看来,见是柴炅,都不由笑着向他招手,只有亲将群里的俞咨江,依旧马着脸,柴炅没有理会,只是向着先生将军们各自行礼。
    唐顺之马着脸道:“明世,吾与诸位将军有事要谈,你且回避。”
    柴炅正待告辞,俞大猷拦住道:“应德贤弟,明世也不是外人,让他听听也不无好处。”
    众人点头称是,唐顺之沉吟片刻道:“你且随吾等进来,此间所闻,勿与外人道。”
    柴炅应了声是,随众人走进了主厅,选了一个最下手的位置坐下。
    甫一坐定,唐顺之询问戚继光粮饷之事进展如何,戚继光说地处海滨,地方府县卫所转运困难,唐顺之便道听闻俞大猷将粮饷交由虎威镖行转运,不知效果如何。
    戚继光便向俞大猷问询虎威镖行的事,俞大猷笑道:“大股东和首倡人都在这里,你问我是问错人了。”
    戚继光不解,俞大猷笑着介绍:“刘总兵持股一百,可是最大的个人股东,柴明世首倡镖行,他二人在此,我就不献丑了。”
    刘显也笑道:“我那一百股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不提也罢,镖行的事,还是问明世最好。”
    其他人都把目光对准了柴炅,包括唐顺之也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吾毕竟已经归乡数月,准备县试,哪里知道镖行现状啊。”柴炅虽然才从镖行回来,但要说镖行总体运营情况,确实不知。
    “还是我来说吧。”貌似透明人的徐渭咳嗽两声,插言道:“目前南都各部军饷补助已经全部交由虎威镖行负责,由于镖行人员主要为各卫所退役老兵,间杂各路奇技异人,虽不擅战阵之事,但个人战力极强,虽然多次遭遇倭寇伏杀,也基本保持了粮道畅通,即使偶有失手,姑苏总行那边也迅速赔偿到位。胡总督对此甚感兴趣,,已在会稽境内开始试点,俞总兵所部粮饷已于昨日向虎威镖行武林分行交割。”
    俞大猷闻言回头看了看俞咨江,俞咨江忙附耳说了几句,他这才微微点头,“曹明遇已经收了,说是明日必定起行。”
    “曹明遇?他不是前年在舟山受了重伤,一直在营中养病吗?”当年昌国一战戚继光也有参战,对于英勇善战的曹明遇印象颇深。
    “他伤愈后不能再披甲作战,又不愿意回归卫所,我便让他去了镖行,”俞大猷神色平淡的说:“后来我移军到了会稽,刚好他刚培训完毕,我就和元卿商量,将他调到武林,专责我军粮饷之事。”
    卫所军官?伤退?镖头?戚继光敏感的发现了其中的关键词:“不能再战的卫所军官,退出军队后担任镖头继续从事后勤工作,还不要军饷?”
    俞大猷微微颌首。
    戚继光正想继续追问,唐顺之却突然开口打断:“虚江,元敬,此番你二人受命攻击岑港,可有谋划?”
    戚继光正想说话,突然意识到在座的还有俞大猷和刘显,都比自己职位高,年纪大,就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俞大猷。
    俞大猷沉思了一下,这才说道:“昌国地处孤岛,地势狭窄,岑港尤甚,唯有三面合围,以力破之。”
    柴炅听了,微微摇头,后世对岑港之战评价不是很好,俞戚诸多名将率领上万大军,死伤数千才把岑港攻克,也不过歼灭千人,还有近千人乘舟逃出包围圈。
    却见唐顺之也在摇头,苦笑道:“虚江兄,我军尚有水师舟船百余,怎不堪用?”
    俞大猷也摇摇头,示意戚继光说话。
    戚继光有些犹豫,还是道:“我军健儿久居陆地,不惯舟战,乘舟渡海尚可,闻有舟战,满营皆病......”他其实明白还有一个原因,海战中尸首常沉海底,无首级可报功领赏,故此部下官兵没有多少积极性。
    唐顺之听了不由冷笑:“倭寇肆虐东南各郡,悉仗舟楫之利,且一旦登陆,即流窜郡县,荼毒乡里,固当海上歼之,即如岑港之寇,若海上不力,虽败亦窜,后必害民。”
    听了这番话,俞戚二人只是闷不做声,徐渭却冷汗直流,原来这围攻岑港的计划,就是徐渭制定,再以胡宗宪的名义发出。
    徐渭以前是见过唐顺之的,当年唐顺之跟随赵文华巡察会稽,无论文学武艺,都曾将他折服,心中还隐隐以他为偶像,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被柴炅说服。如今听到偶像这么评价自己谋略,还是忍不住辩解:“总督的意思,围三缺一,好早日攻下岑港......”
    唐顺之冷哼一声,也没有看徐渭,转身对刘显道:“惟明,明日我便欲回南都,一路巡视苏松各处防务,你待如何?”
    刘显蓦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屋中,拱手道:“吾即归营,整顿军务,翘首以待郎中。”
    唐顺之站起来道:“好,今日我请大家到岳王庙旁的‘楼外楼’小聚,以壮各位将军行色!”
    “好!”几个将军及其部下皆喜怒于色。
    惟有徐渭战战兢兢道:“荆川先生,此地武林,胡总督方是地主,怎可让先生破费,这一席,文清斗胆,替总督大人请了!”
    唐顺之想了想道:“梅林先生和文清的心意吾心领了,只是这本是明世的一番孝心,莫非梅林和文清见不得吾有个乖顺徒儿吗?”
    “这个?......”徐渭不由看向柴炅,柴炅先还有些愕然,迅疾回过神来:“先生固然是客,吾亦为地主,替先生接宾迎朋,正是应当。文清你要夺我敬师之义否?”
    徐渭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一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总督府。
    路过厢房,柴炅推说有事交代一下,一个人进了厢房。
    这时,柴贵刚送走伙计们,正窥视着自己少爷和一群将军们行走,见柴炅归来,忙开门迎接。
    柴炅干干脆脆交代:“速去茶叶店中取纹银百两,送到西湖旁楼外楼,吾要替先生宴请诸位将军。”
    柴贵一下反应过来,答道:“就怕茶叶店现银不够......”
    闻言柴炅沉思了一下,道:“此事告诉柴当用,他会想办法的,另外让他不用担心,此次算吾借用,待吾回到句章,自会将数额补上。”
    柴贵点头称是,柴炅这才出了厢房,微笑着向先生等人走去。柴贵在后面远远看着,等诸人去马棚牵马,这才偷偷从侧门出了总督府,一路疾步向茶叶店走去。
    俞大猷本以为三个文人坐轿,不料唐顺之说与诸位将军同乐怎么坐轿,徐渭也附言说自己骑术尚可,柴炅看看马匹,比自己平时骑的青骡也高不了多少,也硬着头皮点点头,俞大猷便让三个熟悉路径的亲兵让出三匹大马随后赶来。
    徐渭忙说不必不必,转身吩咐马房主管牵三匹马来,态度很是随意,马房主管却不以为忤,忙招呼几个马夫从马厩里牵出三匹马来,个头比战马稍微矮了点,只比青骡高了半掌,体态优美,性格温顺,显是胡宗宪的骑乘马。
    三个文人夹在一群武人之中,虽然马匹矮了一些,但是每人都精神抖擞,并不显得违和,从总督府到岳王庙一路皆是行人众多的街道,众人都没有放开速度,控制着马匹,匀速前进。
    俞大猷和唐顺之谈的投机,徐渭和戚继光不时插言,气氛很是融洽。柴炅终是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骑马,不敢加快速度,慢慢落到了后面,刘显也放慢马速,慢慢从前面的人群里退出,来到柴炅身边:
    “生亮,哦明世,听说戚将军找你比武了?”
    “嗯......”柴炅不敢看刘显,一边回答了一声,一边紧紧的盯着前方。
    “哦?那是我们的顾应剑法厉害还是他的纷绞法厉害?”刘显饶有兴致的追问。
    “还没来得及比试,他家里来人把他叫回去了。”柴炅精力全在控制马匹上,没有思索的顺口回答。
    “哈哈哈哈!”刘显在马背上一阵狂笑,看来戚继光惧内是在军中广为流传的,刘显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前面四人听到笑声,都不由勒马回头观看,刘显忙挥手示意无事,众人才继续前行。
    刘显看着戚继光端坐马上煞是雄伟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降低了音量,前面无人回头。
    笑了一会,刘显这才指点起柴炅骑术来,有了专业人士指点,本身又是骑惯青骡的,柴炅迅速熟悉起来,没有多久,就找到了窍门,放心大胆的操控起马来。
    刘显这才停止讲解,压低声音道:“知道唐郎中为什么要宴请我们三人还把你带上吗?”
    “难道不是为了剿倭战事?”柴炅反问。
    “剿倭战事固然重要,且有胡总督在会稽统筹,郎中对他有举荐之恩,又何必私下宴请我们呢?”刘显有些惆怅。
    “那是为什么呢?”柴炅知道刘显想说,故意引导了一句。
    “为了那个唐元卿啊,你,我,俞总兵,都是虎威镖行的股东,徐渭且不说,众人皆知他是总督眼前红人,他知道,就代表总督知道,那戚元敬亦是宁绍台参将,会稽总共十一个府,他就占了三个府,刚才郎中为啥要提起镖行转运粮饷的事,就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是说......”柴炅心中猜到一种可能。
    “是啊,他是想给虎威镖行铺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唐郎中表面上反对唐元卿做镖行,可终究不能免俗啊。”刘显显得有些惆怅。
    “师傅你在妒忌了。”柴炅虽是还没有看穿人的能力,却有后世的知识储备。
    “瞎说什么?”刘显有些挂不住脸。
    “记得前年在应天府师傅府上,便见师母肚子有些显怀,想来应该生了吧,不知是男是女?”柴炅笑道。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张尚书给他取了名字叫刘綎。”说到儿子,刘显的老脸上居然有些腼腆,又有些骄傲:“力气特大,将来是个将军种子,就是上月夫人寄来书信,说是綎儿有恙,正在请医师诊治,我又长年在外领兵,总是担心能不能养活。”
    “肯定能的,小师弟一定能长命百岁!”柴炅知道,历史上刘綎六十岁还披挂上阵,战死沙场,更何况他的使命,就是来改变历史的。
    “借你吉言了!”刘显很是高兴,脸上惆怅一扫而空。
    柴炅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忙对刘显说到:“师傅您此次回营,不妨中途回应天一趟。”
    刘显纳闷道:“我回去干么?”
    “一来可以回去看看小师弟,二来应天有操江御史下辖水师,此次先生说是到前线巡视,只怕要剿灭崇明岛上倭寇,师傅若请得水师官兵相助,登岛作战必然事倍功半,如此行事,对师傅和先生,都是极为有利的啊!”柴炅侧身在刘显耳边说起。
    刘显闻声一震,柴炅也算是自己徒弟,关系一直不错,不会害了自己,他又是唐顺之的门徒,莫非知道一些唐顺之的筹画?他的脑海里迅速运转起来,最后决定相信柴炅,宴后便回到应天,和张銮商议,入操江军中选一些兵来。此事若成,想必给儿子挣个世荫就有望了。
    “明世,此事若成,綎儿就欠了你大人情了。”刘显厘清头绪,对柴炅拱了拱手。
    “师傅说哪里话,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柴炅也谦虚的拱拱手,两个人大笑下来。
    前面四人听了后面大笑,又回头来看,眼光都有些疑惑。
    刘显纵马上前解释道:“柴明世在家中遇一高手挑战,正待应战,那高手手下仆役突然来传了一句话,那高手突然收手说不打了,柴明世问他为何,他说家里的葡萄架垮了,要赶紧回去修理。”
    众人多多少少是知道戚继光约战柴炅一事的,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戚继光还是端坐马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可是小师弟又没具体指名道姓,自己发作的话,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唐顺之瞪了柴炅一眼,也是忍不住微笑。
    一行人都骑着马,很快到了岳王庙,虽然没有专门安排,但是大家都还是进庙里给岳王墓上了香,然后再一起去了楼外楼。
    宴席上,柴炅暗自观察唐顺之的一举一动,发现他果然如刘显所言,一方面忧国忧民,和几人商讨平倭事宜,另一方面,也确实在十分隐晦的为虎威镖行在会稽的发展开道摇旗。
    想想自己父亲一直在外奔波,却时时关心自己状况,不由感慨龙汉式父爱的伟大,对唐顺之也没有什么虚情假意的厌恶,更加觉得唐顺之从一个历史神坛上走下来的标杆偶像,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现实人物。
    第五十五章 歼敌于海vs犁庭扫穴

    唐顺之在席上只说了两方面的事,一是关于岑港战事,给俞戚二人提了一些有关山地攻坚的建议,又看了看徐渭,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他建言加强海上力量,徐渭也随意附和着,表示自己回去后一定向胡总督禀报。
    另一件事就是有意无意的诱导徐渭和戚继光关注虎威镖行,引导两人思索和镖行合作的好处。徐渭虽然还是回答要回去禀报总督,戚继光却兴奋的答应全力支持镖行在宁绍台各地的设置。
    伙计来报,有人来寻柴炅,柴炅估计是柴贵到了,就给唐顺之禀报一声,随伙计下楼。
    绕过一群亲兵亲将出门一看,果然是柴贵,不过他没有掏出银两,只说柴当用在远处等着,柴炅心头不悦,随柴贵前行了十余丈外,才见柴当用戴着个斗笠在一个店铺前逡巡。
    看见两人走近,柴当用这才抱拳行礼:“少爷,我与楼外楼发生过争执,不便进去,还请见谅。”
    柴炅这才放下心中不快道:“银子带来了吗?”
    “白银一百五十两,请少爷查收。”柴当用毫不犹豫的将一个小包裹递给柴炅。
    “怎么多了五十两?”柴炅没有接包裹。
    “柴贵来寻我时,说是少爷要请老师和几位将军,我怕钱不够,顺路从布行里也支取了五十两,还请少爷慎用。”柴当用想了想,还是劝诫了一下柴炅。
    柴炅点点头,接过包裹,简单点了一下,就递给了柴贵,这才对柴当用说:“这几日先不用大额款项,过两日,你且随吾回句章家里取银子。”
    等柴当用表示明白了,就带着点好银两的柴贵回了楼外楼。
    柴当用目送两人离去,看着远处的楼外楼,不由有些后怕,先前柴贵来拿钱,他有些怀疑,就说茶叶店里钱不够,再到布行点里取钱,一路上问东问西,柴贵也没有什么疑点,到了布行取钱,他就说离西湖不远,一起给少爷送去。哪知道到了楼外楼,正准备进屋,就看见几个面熟的官兵坐在里面,吓得他连忙止步,只让柴贵进去,自己却远远的避开。
    楼外楼内,柴炅二人刚出门,俞咨江便起身来到窗口,注视着柴炅二人的背影,一直到他与柴当用见面,见他二人回转,这才嘀咕到:“那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不就是今早在镖行见过的那个柴家仆役吗?”一个亲兵亲昵的搂住他,从窗口向外望去:“走了,别疑神疑鬼了,刘显手下那帮川耗子抢吃的可狠呢!”说完便搂着他回了桌子。
    不一会,柴炅和柴贵进店,直奔账房那里盘账,楼上楼下加起来也就几十两银子,柴炅这才放下心来。他取出五十两,揣进自己怀里,剩下的都留给柴贵等会会账,然后走到亲兵中间,问一个俞大猷的亲兵:“味道如何?”
    那亲兵也是去过得月楼的,知晓眼前公子是散财童子,狡黠答道:“味道各有千秋,就是分量少了点。”
    柴炅看看几张桌面,回头把小二叫来:“每桌再上一个‘宋嫂鱼羹’,烤一只全羊。”
    小二唯唯退下,亲兵们欢声雷动,俞咨江嫉妒的看着拱手作揖的柴炅,不满道:“有钱了不起啊......”全然忘记了那个仆役的事情。
    柴贵在背后拉柴炅衣服,小声嘀咕说少爷不值得,柴炅很是不满,内心对柴贵的评价又降低了一个档次,故做不知,反将柴贵推到亲兵堆坐下。大声对亲兵们说,“唐郎中宴请将士,大家尽管吃喝,有什么需要,对柴贵说就是.....”然后在亲兵们的欢呼声中上了楼。
    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唐顺之不尚饮食,只有徐渭一个人孤掌难鸣,只好随了大流,这顿宴席很快结束,三位将军让亲兵帮助三位文人登马,这才领着亲兵各自告辞而去,几个亲兵拎着烤羊肉香气的袋子暗暗向柴炅行礼,这才随着将主离去,只留下柴贵一人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柴炅有些尴尬的向唐顺之解释:“这是吾家仆役。”唐顺之看了柴贵一眼,会意的嗯了一声,微笑道:“你且留下与他慢行,等会来见我,文清,我们走。”说完便与徐渭扬长而去。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柴炅只好叹口气,跳下马来,对柴贵道:“说吧,吃了多少钱?”
    柴贵沮丧的拎出有些空荡的包裹,打开给柴炅看:“少爷,就只有四十来两银子了。”
    “才吃五十多两银子?你就哭丧个脸给谁看?”柴炅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拎起缰绳就向柴贵打去,柴贵也没躲闪,只是抱紧了银两。
    打了两三下,柴炅就收手了,他终究不是个暴虐的人,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告诉柴贵:“知道为什么让你找柴当用要一百两银子,他却给了你一百五十两吗?”
    “为什么啊?”柴贵也有些疑惑。
    “因为这银子花出去,会获取更多的隐性银子做回报啊!”
    “啊?”
    “先生这次招待几位将军,固然是为给师兄铺路,我负责出钱,是让我在几位将军面前留下印象,以后我柴家产业在哪里都有人护着,这能省多少钱?赢多少利?”柴炅已经平息了怨气,试图教导柴贵。
    “啊,这样啊......”柴贵沮丧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留你在楼下吃酒,也是让你和亲兵们认识,以后他们只要不战死,都会成为百户千户,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柴炅一手牵着马,一手推着柴贵往总督府方向行走。
    “这个我倒记得,俞将军的亲兵头目是他儿子俞咨江,刘将军的亲兵头目是个姓张的西川人,戚将军的亲兵头目是个他本家堂弟,好像叫什么山......”柴贵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少爷,我错了,我在句章乡下呆惯了,就有些舍不得银子......”
    “好了,今天的问题倒不大,先生和几位将军都是明白人,不会计较的,只是你以后独自在武林,既要学会锱铢必较,也要长袖善舞才行啊......”
    也不管柴贵是否能听懂,柴炅给他灌输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技巧,以及立身商界的素养,直到进了总督府,归还了马匹,让柴贵自去休息,自己去了唐顺之居住的小院主厅。
    唐建正守在门外,看见柴炅来,默默的行了一个礼,等柴炅路过的时候,小声道:“老爷心情不错。”柴炅点点头,没有说话,进了主厅。
    主厅内,唐顺之正坐在主位上低头品茗,柴炅上前拱手:“学生柴炅,参见先生。”
    唐顺之看了柴炅一眼,放下茶盅道:“先坐下吧。”
    柴炅找了个椅子,虚坐下去。
    “今日之宴,让你付费,可知为何?”唐顺之很直接的问。
    “学生家业,皆在会稽,先生予明世重责,取信于诸将,乃护持学生,学生怎不明白。”柴炅知晓唐顺之在考较自己,自是合盘托出心中所想。
    “明白就好,也不枉老夫一番苦心了。”唐顺之很是欣赏这个学生,诗词上或许有欠缺,但在性情上甚是沉稳大气,遇事也颇有主张,在人情世故上是个人才。
    “岑港的事你都知道了,有何看法?”唐顺之想考较一下柴炅,除了经义以外,他在《春秋》中学到了什么。
    “岑港啊......”柴炅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电影《荡寇风云》的场景,以及因此在网上关于俞戚二人的争论,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答道:“俞将军老谋深算,戚师兄勇猛绝伦,只要两人不生罅隙,岑港必破。”
    唐顺之却不想放过他:“岑港临海......”
    “这个,想来胡总督和文清兄另有筹谋吧......”柴炅为难道,他虽然明知当中有问题,却不好指斥胡徐二人,自己终究连秀才都不是。
    “唉,当年我随赵文华到了会稽,从武林到东瓯,思索良久,终于得出‘歼敌于海’的策略,后来在武林与胡梅林畅谈数夜,知其是尽心认事之才,悉以‘歼敌于海’之策相告,又荐于赵文华,不想今日却......”唐顺之扼腕低首,叹息半晌道:“你也算是杀过倭寇的人,有何见解?”
    柴炅试探着答道:“敌可来,我亦可往,当犁庭扫穴,除恶务尽。”
    唐顺之摇摇头道:“你以为倭寇就是和国来的吗?”
    柴炅很是纠结了一番,后世的评价更加客观,但是与现在的主流舆论大相径庭,不过想到先生赠刀时的场景,又有了一丝信心:“先生,倭寇不是和国来的,那是哪里来的?”
    “呵呵.......”唐顺之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本朝初期,和人侵犯辽东各地,被称为倭寇,那时候虽然有部分高丽人参加,终究大部是和人,说倭即和也说得通。但是这几年兴起的倭寇不过是沿海各处华民铤而走险,为了不连累家人,故意更名换姓髡头跣足,冒充和人罢了,与和国又有甚关系?说起来不过就是海寇,倭寇不过是各地守臣推搪之词罢了。”
    “可是倭寇中确实有和人啊?”柴炅试探着问道。
    “哪里没有盗贼,哪里没有叛逆?丽寇,越寇不过是危害小而已,华民亦有寇矣,和人有寇,也属正常,十倭九华,又岂是空穴来风......”唐顺之苦笑,笑得有些悲牄。
    柴炅心头大定,“先生,家母和氏,实为和族人,为海寇所掠至本朝,被我父所救。”
    “哦?这么说,你是汉和混血了?”唐顺之一点也不以为意道:“你还没回答问题呢。”
    “这个......”柴炅放下心中块垒,甚是开心,“敢问先生,可知倭寇因何而起?”
    唐顺之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是让他说出来,很是困难,因为那意味着朝廷策略错误,下方官吏行政不力,不过此时与自己欣赏的学生交流,却也不必忌讳什么:“地狭人稠,海滨之民无以为生,海禁复弛,乱益兹甚。”
    柴炅回道:“若倭为和,我当犁庭扫穴,除恶务尽,若倭为华,我当拓海开埠,授民以利。不然,倭寇不绝矣。”
    唐顺之点点头道:“那是除根之法,现今贼寇之乱,却需扫荡啊。歼敌于海的另一层用意,就是断绝奸猾之徒与沿海势家巨族联系,护国护民了。”
    这话说完,柴炅连连点头,终于明白历史上的他为何一方面急于进剿,另一方面又倡议废禁开海的缘由。
    唐顺之止住此话,转问柴炅准备县试的情况,又问了柴炅几个关于春秋的问题,见柴炅回答无误,这才道后日就要辞别胡宗宪,去苏松各处巡视,柴炅知机,告辞离去。
    厢房里柴贵依旧没有睡下,一边记录今天柴炅所讲一边等候,见到柴炅归来,忙上前服侍,等柴炅睡了,继续做着他的笔记。
    第五十六章 武编


    翌日清晨,柴炅起来晨练,然后去给先生请安,陪着唐顺之过了早食,见徐渭来请,便恭送唐顺之到了胡宗宪的大厅前,知趣的在门前停住了脚步,恭请唐顺之进屋。
    徐渭留后半步, “昨日花费不少吧?”
    柴炅正色道:“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些许银两不算什么。”
    “虚伪......”徐渭呵呵一笑,“待荆川先生走后,你我再饮一席。”待柴炅点头,也跟了进去,柴炅一个人回了厢房。
    本以为可以安心看会书,谁想不到一个时辰,唐顺之匆匆赶回扣响了房门。
    他先是对柴贵道:“你且收拾行李,我与你少爷说点事,你们就要上路。”然后对闻声而出的柴炅道:“你且随我来,我与你交代。”便出了厢房往主厅走去。
    柴炅很是纳闷的跟着唐顺之来到主厅,唐顺之入房找出几卷书道:“此书名为《六编》,此乃其中数卷,吾名为《武编》,乃我为振兴武备,广搜博采,从历代兵书及其他史书中辑录对于武备有所稗益的资料,本想送与元敬,不料昨日竟然忘记了,本想今日相送,适才文清说他已返观海卫,与你家不远,就由你送去吧。”
    柴炅忙上前接过书。
    “我明日即赴南都巡视海防,你还要参加县试,勿要相送,不如早早上路,或许还能追上元敬。”唐顺之说得很是果断,再想他已经吩咐柴贵收拾行囊,柴炅也不做挽留,立刻告辞,出去唤了柴贵,只让让门上长随转告胡宗宪和徐渭,踏上了归乡之路。
    出了总督府,柴炅直奔码头,雇了一艘乌篷船,两人向山阴而去。
    到了山阴,柴炅弃船登岸,向守军打听戚继光的下落,守军回复说戚参将今日刚过山阴。
    柴贵闻言便道:“少爷,现在天色已晚,不让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柴炅一想也有道理,现在汪直被抓在武林城关着,王滶和一帮倭寇被堵在岑港,自己又不是紧急公务,迟一两天不打紧。
    柴炅便与柴贵买了礼物拜访徐渭的旧居,徐母这时已有两位丫鬟照应,不过她对这位翩翩公子还记忆犹新, 一见他来,忙带着徐枚出来招呼,又让丫鬟去街市上买来菜肴热情相待,柴炅推脱不过,只好在徐家当了一会蒙师,陪着徐母唠叨了许久家常。
    晚食结束,柴炅谢绝徐母留宿的邀请,与柴贵去街上给家里的女人们买了礼物,便去寻一间客栈住宿。
    柴贵收拾着礼物,柴炅拿起武编翻阅,只是这时多是竖排繁体,柴炅虽已穿越两载,对此时排版已经适应,不过此时为的消遣,故此看了不过数页,便有些不耐,有些怀念后世的简体横排,不觉加快了翻书的速度,正好翻到《前集 阵 秘战》中的秘战第七,有了鸳鸯阵字样,顿时精神大振,这戚继光的鸳鸯阵闻名已久,原来却不是戚继光首创的?当下便认真阅读起来。
    按书中所述,这鸳鸯阵只需五人,一伍长执团牌, 旁一卒执狼筅,另三卒执长枪,枪牌筅都齐了,这与戚继光的鸳鸯阵类似,只是人数对不上。当然镗钯这种防御型武器更是不用提了。戚继光的鸳鸯阵一队十二人,去掉一个非战斗力的火兵,剩下十一人的战斗队形也与五人队的鸳鸯阵差距甚大,那么这两两者有无关系呢?柴炅记忆里还有鸳鸯阵的阵图模拟,又观想出唐顺之书中所记录鸳鸯阵的配置,模拟其实战中的运行态势,很快便察觉出唐顺之的鸳鸯阵兵力单薄,无法在大规模对阵中发挥长短武器的作用,只适用于小规模作战,难怪戚继光要加以改良了,改良?原来这就是唐戚二人对鸳鸯阵的贡献不同的原因。柴炅很是兴奋自己的这一发现,顿时将此书视为珍宝,恨不得早日追上戚继光,将这本书交与他,促使他早日练成鸳鸯阵,扫灭倭寇,涤清玉宇了。
    第二日天未亮,心情亢奋的柴炅睡意全无的早早起身,叫醒还在蒙头大睡的柴贵,睡意朦胧的柴贵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便被催促上路,柴贵不明事由又不好多问,只好叫醒值夜伙计算账走人。
    此时天已发亮,路上行人稀少,路边只有寥寥几家早点铺的人们起来生火烧水,柴贵问了几家都说还未营业,柴炅却不以为意,转而请教去往明州应从哪里走,便顺着店家所指城门而行。
    柴贵奇道:“少爷,我们不坐船了?”柴炅“嗯”了一声,“戚将军所行不远,或许我等还可以追上。”柴贵这才不再言语。
    到了城门的时候,守城官兵还没有打开城门,柴炅便打起行缠来,这却把柴贵吓了一跳,柴炅笑道,“柴富教的,你没见过?”柴贵说:“见过的,只是没想到少爷你也会。”“你也快打上吧,我们等会还有的走的。”柴贵呵呵一笑,也开始打起行缠来。
    出了城门,柴炅一马当先,拿出私塾晨练的路数,在官道上疾走起来,柴贵虽然平日在家中以健走闻名,此时背负数十两纹银和随身衣物,也只能勉力跟随。
    东行不过数里,只见有商贾之人惊慌失措的逃窜,柴炅眉头一皱,这府城腹地,怎会有倭寇出没?拦住一个商贩问发生何事如此惊慌,那商贩惊魂未定, 嘴里不断嘀咕:”倭寇打来了,倭寇打来了。”柴炅不由一怔,手上不由一松,商贩顿时用力一挣,摆脱了柴炅,往山阴方向跑去。
    柴炅也末追赶,低头不语。柴贵上前道:“少爷,我们也回去吧。”他毕竟是乡居村民,遇事不由惊慌。
    “不行,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再退不迟。”柴炅斩过倭寇,胆气自壮,他从包裹中拿出双刀,抽刀自视,自觉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他瞥了柴贵一眼,径自上路。
    柴贵本来心头惊惧,却教柴炅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脑子里顿时无数个念头闪过,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行到一处山坳,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柴炅立住身子,右手向后一扬,柴贵一愣,以为少爷有话要说,忙颠颠上前:“少爷,你有什么吩咐。”柴炅一愣,这点悟性都没有,这是什么人啊?他抑住自己情绪,冷冷的说道:“赶快找地方躲起来。”柴贵讪讪称是,忙找了块地藏下。
    柴炅查看了一下身后地形,不远处有一颗野芭蕉,估计存活已有数十年,枝丫茂密,树干粗壮,柴炅便有了计较,几步蹬上树干,稳住身子,又往上攀爬了几个树丫,这才向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只见几个明军亲兵模样的人正打马丢盔弃甲逃来。其中一人的马后横着一个袋子,柴炅隐隐觉得有些面熟,却是岳王庙旁那些亲兵用来盛烤羊肉的袋子。柴炅这才定下心来,往败兵身后看去,却没有什么人影,叹了口气,跳下树来,在树后默默等着。
    不一会,明军逃到树下,几个亲兵正要纵马而过,忽觉面前人影闪过,几匹马被吓得纷纷人立而起。几个亲兵在马上惊慌失措,还以为倭寇在这里伏击,好不容易勒住马,大着胆子定睛一看,却是个有些面熟的书生。一个亲兵叫嚷着:“倭寇来袭,尔等速速闪开,莫误了军爷大事。”
    那人正是柴炅,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个败兵,冷冷的嘲讽一句:“一群垃圾,你们就是这样护卫将主的?戚将军呢?”几个败兵羞愧难当。这时那个亲兵认出了柴炅,讪讪说道:“柴公子,昨晚戚将军本想带我们到句章过夜,不料倭寇在凉帽山设有埋伏,等我军入伏后,群起而攻之,将军带我们退守山上,我军寡不敌众,被敌人冲散了......”
    “倭寇有多少人?”
    “大约有数百人众......”
    “有几百人?”这个数字柴炅是不信的,真有几百倭寇过境,各地官府不会视若无睹。
    “当时天色昏暗,我们也看不清楚。”亲兵支支吾吾的说。
    “滚吧,当我昨夜的酒肉喂狗了。”柴炅让到路边,看也不看众人,一个亲兵恼羞成怒暗暗拔刀,见他不备,猛地夹马前冲,扬起刀来,便欲前劈,那亲兵忙想制止已是不及,柴炅手中刀光一闪,只听“哐当”的一声,亲兵长刀跌落在地,那个亲兵左手捂住右手闷哼一声,鲜血从手掌缝隙中淌出,他惊恐的看着柴炅,不再动弹。周围亲兵这才看清书生左手之物,竟是一把刀鞘,右手所持的倭刀上,没有鲜血滴落。
    柴炅冷静的抽刀回鞘,看也不看自己的战绩,直接叫道:“柴贵,走。”,向着败兵们来的方向走去。他的内心其实也很紧张,刚才他本意是只想拍落亲兵手中长刀,不料却估错了“枕戈”的长度,刀尖从那亲兵的虎口切下,他也只能表示无可奈何。
    柴贵蓦地从黑暗中爬起来,他刚才看见了发生的一切,对于这帮亲兵行径也很是瞧不起,走到亲兵中间,故意大口吐了一口唾沫,几个亲兵闻声抬起头,他又觉有些恐慌,忙唤了一声:“少爷,等等我。”忙小跑几步,跟上柴炅的步伐。
    几个亲兵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只是看着柴炅走远,这才围住那个受伤亲兵,七嘴八舌的问候伤情。有人不禁骂起柴炅来,其他亲兵听了,皆沉默不语。
    只有那个答话亲兵一直闷声不吭,此时见有人骂柴炅,不禁回骂道:“错老B啊,刚才陈勇背后偷袭,都已经够丢人了,你连当面骂柴公子的勇气都没有,就只敢背后骂人?”那人听了,顿时低头无语。
    那亲兵见对方没有回骂,自己叹了口气:“柴公子只是一介百姓,却义无反顾,迎难而上,我等身为将主亲兵,却遇敌先溃,抛下将主,还是男人吗?你们逃吧,陈勇,如果我回不来,你替我照顾母亲。”话一说完,他拨转马头,向柴炅主仆追去。
    那个叫作陈勇的受伤亲兵猛地昂起头,扫视了几个亲兵一眼,猛地唤了一声:“兄弟,等等我!”便拍马追上。几个亲兵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不约而同的驱马跟随。

    五十七章

    柴炅一边走着,一边想等会遇敌了怎么应对,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柴炅心头一阵恼怒,这帮逃兵,见着倭寇就逃跑,对自己这个老百姓却不依不饶?他不由杀心顿起 ,于是停下脚步,转身站在路中央,“柴贵,你到吾身后躲避。”
    这时柴贵也听到马蹄声,正在惊慌之际,听见柴炅招呼,忙应了一声,小跑到柴炅身后。
    马匹渐渐临近,柴炅已经抽出双刀严阵以待,几个亲兵已经远远停下,一个亲兵一咬牙,一咬牙,匹马走出人群。 不过他也在柴炅数丈之外跳下马来,把手中兵器扔给了一个同伴,赤手走到柴炅面前跪下说道:“禀告柴公子,小人曹世如,原系海州卫总旗,现为戚将军亲兵,今日见倭即溃,按律当死,致使戚将军陷入重围,有失亲兵职责。 幸得公子晓以大义,使得我等幡然醒悟,还请公子率我等杀敌,救出将军!”
    柴炅有些恍然,全身放松了下来,“曹世如???”
    “属下在,”曹世如不管军民之分,也不管柴炅到底是否真是戚将军师弟 ,此时只有抱紧了这条大腿,家中父母才得安生,不然此时战毕,不管戚将军是否逃得生天,自己死罪确然 ,家中父母弟妹必受株连。
    “同来的还有何人?”
    “禀公子,还有我卫中兄弟,陈勇,刘波......”曹世如毫不迟疑,报上几个弟兄名字。他之所以这么爽快,也是路上几人商量好的,既然决定将功赎罪,白死还不如留个名号,万一战死,家中也可获取一份抚恤。
    柴炅把双刀收做一处,空着的右手做势在空中勾了勾,示意众人过来,几个亲兵这才跳下马来,一手牵马,一手扶刀,慢慢走了过来,对柴炅致以歉意。
    柴炅摆摆手止住道:“诸位能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现在情况紧急,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的伤不要紧吧?”
    陈勇有些激动的举起右手:“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此时已无大碍。”他拔出长刀,在空中挥舞几下。
    柴炅表面上不露声色,扫视了面前几人,略微分了一下体型体格,继续道:“好,曹世如,你和刘波一组,你两人随我一组。柴贵,你与陈勇二人一匹马,随后策应。”众人纷纷称是。
    曹世如让柴炅那组的两人让出一匹马来,柴炅也不客气,直接拿出后世在应天和人厮混时混出的马术和今世骑骡的经验,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很是让众亲兵惊讶一番。
    半个时辰以后,几个人到了一片山地,山坳后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柴炅示意众人下马,交给柴贵两个人看着,自己带着几个人蹑手蹑脚的爬上山坡。
    一堆怪石后,缓缓的冒出两个草帽圈来,正是曹世如和柴炅。
    草帽圈是柴炅让众人采集山林间常见的藤蔓制作而成,几个亲兵还不以为然,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幸得曹世如禀力支持这才执行下去,柴炅也不吭声,等到两个做好,柴炅做了实验,让曹世如在远处埋伏,众人走出数十丈外,再去寻觅,几个亲兵怎么也找不出曹世如的踪迹,不由大为折服,都开始四处寻找藤蔓制作起来。忽然,又是一阵人声嘈杂,两人心头一紧,示意几个亲兵安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爬上前面的怪石丛,向山下望去。。
    半山腰上,一个约百丈方圆的缓坡,数十人正三五成群的散落在缓坡各处,他们正用一种类似和语的语言高声叫骂着对面一个山坡,对面山坡上孤零零的一栋建筑,貌似是土地庙,有几个明军装扮的人影晃动。
    这群人身材中等,大多都披头散发,前额侧开始至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使头皮露出呈半月形,这不是和国武士的月代头吗?用以前和美的话来说,只有中级以上的武士家族的人才有资格如此打扮,她在家乡一年也就看到一两次梳着月代头的武士下乡收税。呵呵,这一下就有这么多中级武士?这群武士还赤手裸足?连衣服都穿不整齐?一半的人都囫囵裹着明显是抢掠而来的五颜六色的绸布,很多人都是叱骂得污秽不堪,据说和国武士都是精英阶层啊......
    在缓坡的边缘,几个倭寇正簇拥着一个铁甲武士没有叱骂,只是安静的打量着对方土地庙中的动静,显是这群倭寇的首脑人物。柴炅却莫名的觉得那人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时,几个倭寇骂累了,低声嘀咕起来,柴炅隐隐觉得有些耳熟,稍微回想,这不正是曹世如的海州方言吗?柴炅有些古怪的看着曹世如,这时他也觉察出那几个倭寇用的是海州方言,不由窘迫的笑了笑,小声道:“想不到他们会说海州话......”
    只是很轻微的话语,那铁甲武士就似觉察到什么,猛地回头向柴炅两人的位置扫视过去。
    柴炅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扑面而来,他急忙对曹世如道:“闭嘴,快趴下。”两人都缩下身子,不敢再看。
    曹世如内心一阵狂跳,深吸了一口气安静下来,故作镇定道:“柴公子,我们没有被发现吧?”
    柴炅蹦着脸没有说话,他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堵塞在心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上次有这种感觉,柴炅的记忆非常深刻,那次他刚到部队没多久,对训练科目都能接受,他们那个批次的许多战友都对其他队伍的城市新兵嗤之以鼻,队伍里开始弥漫着一股骄傲自满的情绪。部队首长察觉到这个情况,正好一只特种兵部队正好拉练经过营地,部队首长安排他们几个训练项目好的配合训练,其他新兵现场观摩。
    TNT是由普通战士选择的,他们知道,那个炸药包是货真价实的,每一个战士都是近乎颤抖的把炸药包递给下一个人,然后迅速跑到安全区域,柴炅就是在那一刻,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压力。直到特种兵领队点燃引线,交给特种兵们传递,每一次读秒,柴炅都觉得异常漫长,仿佛自己的手上,也有一跟嗤嗤燃烧的引线,一直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过了许久,柴炅的心才平息下来。
    曹世如又呼叫了两声,这才让柴炅从回忆里惊醒,看到曹世如关切的神情,柴炅刚想解释,却发觉自己那种心悸没有消失,他断然对曹世如说:“我们先下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曹世如对他是盲目的信赖,信赖的柴炅都有些愕然,他只是嗯了一声,就率先退了下去,柴炅忙跟着也退了下去。
    刚等两人藏好身形,几个秃头薅发的头颅出现在那片怪石之中,几个人四处寻找了一下,便对那边山下吼了两句,又骂骂咧咧的走了下去。
    听完几个倭寇的回禀,铁甲武士疑惑的抬头看看那片远处的怪石,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几个倭寇下去。他思索片刻,右手扶了扶有些松动的面具,对旁边的一个头目低声说了什么,那头目扬起手中旗帜,使劲挥舞了几下,缓坡下数十名贼寇齐声呐喊起来,向土地庙冲去,山坡上的贼寇们也呱噪起来,。
    “戚继山,你带几个人去那边缺口守着!”戚继光沉声道。他身边一个大汉沉声答应,只是看着将军身后的人手有些发愣,犹豫片刻,终于指了指几个人应声而去。
    戚继光看看身边还剩下的几个人,内心不由一阵唏嘘。早听说越兵孱弱,见敌强则退,敌溃则追,兵不堪战,自己也算早有预料,特意简拔兵勇为亲兵,自己亲自训练,待日后领兵一方,逐渐使部队听从命令,如臂使指,成为全军中的王牌劲旅。怎料昨日经过徐高山路遇倭寇袭击,不过百十来人,自己的亲兵队伍原形毕露,战死的才两三人,四散奔逃的亲兵足足有二十人之多,只余下十余人还跟着自己勉力支撑,仗节死义,就在今日吧。
    戚继光环顾两旁,道:“大家都别歇息,准备接应吧。”剩下几个人沉默无语的行了军礼,默默地检视自己的装备。
    戚继光也默默的坐下,拿出他那宝贝的弓架,又拣选了一下自己的箭囊,数了一下里面弓箭的数量没有少,这才抽出一块抹布,擦拭着弓身的每一处细节。
    通往土地庙的道路本来有一条蜿蜒小路,戚继光昨夜命人将每一步的台阶凿掉,几十步的距离让人望而却步。敌人只能放弃既有道路,试图从陡崖峭壁上翻越。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攻到缺口处,开始疯狂的向上攻击起来。戚继山带领的几个亲兵手持长枪,拼命向下方刺去,第一个贼寇猝然毙命。其他贼寇悍然不顾,推着那死去的贼寇向前推进。几个亲兵见势不妙,拔出枪头刺向其他贼寇。
    就这样,几个亲兵虽然刺伤了几个贼兵,却也被贼兵逼得后退了两步。几个回合下来,几个亲兵都累出一身汗来。
    几个备战的亲兵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都不约而同看向戚继光,缺口的状况戚继光看在眼里,他略微一点头,几个亲兵都拔出战刀,扑向了缺口处的战圈,只听噗嗤几声,几个贼寇发出几声惨叫,剩下贼寇也落荒而逃。
    铁甲面具男目睹了这一切,也不搭话,只等那败兵头目到了跟前向他禀报的时候,他这才开口吩咐了几句,似乎是要那头目再进攻,那头目点头称是,忙退到一旁整顿队伍。铁甲面具男又回身对一亲信头目吩咐了几句,那亲信也点头称是,忙回头招呼了几个人加入贼寇的队伍。
    这时柴炅和曹世如已经重新站回了刚才的位置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个亲兵也已戴好草帽圈,趴在他们两边。柴炅见铁甲面具男对两个头目说了什么,便看着曹世如听他解释。
    曹世如窘迫道:“他好像是让刚才那头目下去休息一会,再组织进攻,又让后来那头目混入敌方队伍,趁我军不注意,由旁边放手薄弱处攻上去。”
    柴炅暗忖戚继光人手太少,根本防不住这样的两面夹击,思虑片刻,把刘波和曹世如聚到一起说道:“刘波,你等会听我言语,带着几个弟兄从左边发动攻击,曹世如,你和我趁敌人动乱之际,直扑敌酋,小赵,你去通知陈勇和柴贵,要他们发起佯攻,声势越大越好。”
    “是!”三个人低声应诺,一个人慢慢滑下怪石,一个人慢慢移动到其他亲兵群中,低声传达着指示,只有曹世如满是兴奋难以自抑。
    过了片刻,倭寇再次对土神庙发动了进攻,明军防御一如既往,这次贼寇有了防备,虽然死伤惨重,却依旧死战不退。戚继光已经从原来坐着的位置站了起来,疑惑这次倭寇有什么诡计 。
    突然,从旁边巨石下翻出一个倭寇头目来,发出言语不明的怪叫,向缺口的转圈扑去,几个亲兵见状,都有些慌了神,被突然出现的倭寇头目连续几刀劈得连连后退。
    不好,疏忽了,兵力不足出现了漏洞,那是一块悬崖,戚继光本是打算有足够亲兵,那里也设一个兵士的。戚继光不假思索,扭腰转过去,正对着那个倭寇头目,他拈指拿箭,迅速搭弦上箭,瞄准了那个倭寇头目,只听“嗖”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
    戚继光看也不看,又搭箭上弦,已经对准了缺口上攻入的倭寇头目。只见他砍伤了一位亲兵,哈哈大笑着往一位亲兵扑去。戚继光心无余悸的一箭射去,那贼寇已有防备,脑袋一侧,收刀以隔,却哪里来得及,那箭以迅猛的速度,直通过他的右眼球灌入他的右颅,顿时倒地毙命。明军士气大振,贼寇惊慌失措,被动的招架,眼看又要败下阵来。
    铁甲面具男见得如此情形,顿时大怒,拔出长刀,正欲让剩余贼寇一起加入攻击。后面的柴炅正等着这一刻,他蓦地站起来,一手撕落头上的草帽圈,一手拔出两把长刀,大吼一声,“宣州卫的兄弟们,跟我冲啊!”顿时如猛虎下山一般顺着山势冲向敌军,身后也迅速出现了几名明军,纷纷撕掉草帽圈,紧跟着冲了下来,敌军阵势大乱。
    铁甲面具男心头一怔,正想着这是哪路人马,怎会出现在徐高山上,一个手下心怀恐慌的问道:“船主,是宣州卫啊,我们怎么办?”
    “急什么,有兵来了,接战就是。”面具男淡定的说。“是!”那亲信忙带着自己部下迎上前去。
    这时候,柴炅已经毙杀两三人,正接着迎上来的贼寇亲信,面具男正面带欣赏的看着他的招术。慢慢的,他的脸色变了,因为他发现,这些招数让他回忆起了王江泾的一幕,让他想起了柴富的一些话“......唐顺之觉得他不宜练枪,重新授他瓦氏双刀......”这让他有了恐惧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个亲信头目叫道:“船主快闪开!”猛地推了他一下,一只长箭倏地从他耳际冲过,正好射中前方头目的肩头,那头目全身一滞,柴炅抓住机会,枕戈直劈头目颈部,那头目“啊”的一声倒地毙命。
    面具男回头一看,原来戚继光已经带领亲兵冲下山头,已经离自己已经不到一箭之地,此时正似笑非笑的搭起第二只箭。
    面具男面色一转,退后两步,疾呼道:“敌军势大,我们撤!”用的却是标准的和语。
    “不要走,你们这群倭寇!”已经穿插到敌军中心的曹世如一刀砍来,面具男见不是柴炅,任由亲信头目挥刀架住,他则长刀出鞘,狠狠的砍在曹世如的脖颈处,鲜血四溅,眼见得不能活了。
    面具男转身面对柴炅,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自离去。

    第五十八章 拜谒

    看着徐徐而退的贼寇所部,柴炅和戚继光站在原是面具男盘踞的坡坎上沉默不语,周围的将士们齐声欢呼着胜利。
    柴炅冲到曹世如身前,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面具男的刀下,心里一阵黯然。
    “师兄,曹世如说他的愿望是你能饶恕他这一次临阵脱逃的事情......”
    “他们能英勇杀敌,还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戚继光内心再是不满,他们也是作为唯一的援军出现在战场上,“曹世如以百户之职下葬,其弟十六入役,无职者半俸,其父母者恤金二十两,烧埋银二十两,田林自给无虞......”
    柴炅不知道他这抚恤金是高是低,只是自己知晓钱粮比例,又听得他口说自给无虞,心里也就释然,又叫来从敌后冲回来的柴贵,让他交来十两白银,交到戚继光手里,“这十两银子,还请师兄多加体恤......”
    戚继光正待推辞,只是见柴炅出手阔绰,思其昨夜设宴别友,家中豪富,乃收下不提。
    “元敬师兄,此乃先生所著之《六编》之《武编》,此书非名家旧物,乃先生振兴武备,广搜博彩而作,特命吾等假手以奉,望师兄珍惜。”
    柴炅恋恋不舍的取出那本书来,虽然内心有一份留恋,终究还是递到了戚继光的手上。
    戚继光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表面上只是说一声不吭的望着柴炅,等他一拿出书来,便迫不及待的接了过去,津津有味的捧在手心里观赏着,连个感谢的话也没说出来。
    柴炅见状,无奈的说,“在下本欲与师兄长谈,怎奈县试将近,还请师兄告知住处。”
    戚继光听到这里才有些哑然,把书籍妥帖放入盔甲,道:“师弟这是说哪里话,先生让你来找我,今日相见,正欲与师弟把酒言欢,怎的又要离开?”
    柴炅只好推说学业要紧,还请师兄见谅。戚继光再三挽留,柴炅终是要辞别归乡,戚继光只好问了柴炅的地址,又将自己在军队中的住所告知了柴炅,这才依依不舍的作别。
    再与刘波陈勇等人交代了善后事宜,交还了马匹,柴炅这才出了徐高山,踏上归途。
    柴贵有些不解的问柴炅:“少爷,我见戚将军热情相邀,怎么不留下来呢?”
    柴炅回答:“曹世如尸首在侧,将军盛情相邀,吾于心不忍啊。”
    此地离句章县城不远,柴炅叹了口气,直往县城走去,柴贵不明所以,只得紧紧跟上。
    ......
    柴炅在慈城先去拜访了姚家,这姚家除了祖辈出了一个姚涞中了状元以后,子孙后代再无别术承继儒业,再创辉煌,于是其弟姚汲致仕归宁家中,扶持后学,奖掖后进,自姚涞二十年前去世算起,这姚家也算维持了状元之家的声名。闻得柴炅来到,姚汲忙命家人迎接,几句寒暄,问明柴炅特来打听科举入场的事情,乃告知京城消息只说知县部上铨选,意向不明,县上也无定数。言罢姚汲谈起荆川先生的任命来,言语间对荆川公天命之年还能老马伏枥深表艳羡,柴炅心下失望,又只得唯唯诺诺,谈起师尊事宜,最后只得吃了午宴才能告辞。
    出了姚府,正是察院巷,柴炅想起一位朋友来,拒绝了柴贵去雇请一个车马店直回鸣鹤的建议,与他一起寻了一家糕点铺,买了四色糕点径朝杨家走去。
    一进杨家,便感受到一种喜庆的味道,柴炅不由向柴贵嘀咕莫非杨大同已经生了?
    杨大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迎了出来,柴炅哈哈大笑,“大同兄喜获麟儿,可喜可贺啊。恭喜大同兄喜获贵子。”
    杨大同施礼道:“此子获诞都仰仗公子厚德矣。”
    柴炅笑了笑,让柴贵把买好的礼物送给杨大同,又让柴贵去订制酒菜,杨大同连忙推脱,柴炅接过孩子,浑不在意的说:“如此佳儿,正当祝贺啊。”
    柴炅当下进了客房,与杨大同絮叨起来。不一会,里面的杨家娘子在刘婶的照顾下也出门致谢。
    有了这档喜事,柴炅哪里也不用去了,守在屋里等柴贵买酒归来。
    谁都没想到,杨大同竟是酒坛个中高手,柴炅原想仗着自己的酒力喝个尽兴,却不料杨大同惊于柴炅实力,来了一个舍命陪君子,很是激起了柴炅的兴趣。杨大同酒兴上来,一时间忘记谨慎小心,他熟稔四书五经经义,臧否世间人物甚有一套,又满怀感激,要将儿子送与柴炅当养子,柴炅满口答应,一连叫了两次柴贵买酒,这才把杨秀才喝得人事不知,据桌而眠。杨家娘子起来致歉,柴炅才觉尴尬,忙说不必,只好告辞离去。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柴贵说要找间客栈住下,柴炅忙说不必,此时月明星稀,不如就此回家,柴贵心忧少爷安危,只得买了燎烛自给。两人赶紧上了路。
    走了半程,柴炅酒意散尽,见得满头是汗的柴贵紧紧跟随,回想起杨大同的表现,脸色一红,也没有说什么。
    回到鸣鹤已是亥时,柴贵叫开房门,引起前院仆役们的混乱,不过柴炅行止得当,很快就平息下来,屋内华梅等人已经安寝,柴富为人警醒,却见是柴炅归来,这才服侍安歇。
    第二天,柴炅早早起床,和柴富一起去街上买了两个年糕团子做早点,柴富已去柴贵处
    问知了柴炅这一行的举止,柴贵没有跟随。
    柴富言辞件对柴炅颇有微词,柴炅笑而致歉,又给华梅买了几个年糕团子做早点。
    一回家里,刚到后面楼上给崔和两位夫人请安后,便看到兴高采烈的华梅急急跑来迎接。
    和夫人笑说还是华梅心里有炅哥哥,崔夫人笑说二人不耐凉食,都让华梅给丢了,打发二人出去,自己留了柴富问话。
    华梅嘻笑着要哥哥检查自己的骑骡水平,原来他自小聪慧,又对骑骡有兴趣,柴炅出发第二日,即缠着柴富学习骑骡,没几日即能纵骡上山。
    柴炅假做不信,看了华梅骑术以后,这才以年糕团子做了奖励,又将那匹青骡赠与她。
    家中盘桓数日,柴贵自去武林,柴炅才与柴富过了师桥往寻观海卫,拜谒参将戚继光。
    到了戚继光临时设置的参将署,戚继光却不在,营中留守的戚王氏磊落大方的出来招待,说是戚继光去岑港执行军务去了。柴炅本待告辞,不料戚王氏却说夫君有言,其他人也就罢了,柴家师弟若来,一定要留住,并派人通知他。柴炅闻言,想与戚王氏据理力争,却说不过有理有据的戚夫人,柴炅无可奈何,只得对柴富苦笑了一下,就此住宿下来。
    第三日,戚继光这才风尘仆仆的从岑港赶回,和柴炅匆匆见了一面,便邀回府中见过戚王氏再来与柴炅品茗叙旧,并让戚连山留下作陪。
    戚连山连声称是,看着戚继光匆匆进了内院,犹自长叹一声。
    柴炅好奇的问道:“戚将军进入内宅还要你担心什么?”戚连山欲言又止,又望了望内宅方向,没有说什么。
    柴炅笑道:“你担心戚将军夫纲不振?”戚连山讪讪一笑答道:“言重了,言重了。”,便欲把话题引向其他。
    “戚百户这是邀功请赏呢。”旁边的柴富阴阴的丢下一句话。
    “才不是呢!夫人待我们一直都好,就是对将军他.......”戚连山似乎一点就着,显然是在崩溃的边缘。
    于是柴炅和柴富隐蔽的互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诱导着戚连山说出事实。
    戚连山本身就有情绪,加上柴家两人孜孜不倦的诱惑,很是说了许多事情与二柴听。
    过了许久,戚继光才从内宅里出来,去了戎衣只着交领右衽大红缎直身,呵呵笑道:“明世贤弟,今晚可得举杯痛饮,不醉不归啊。”
    柴炅忙止住戚连山的尴尬神色,淡然转头对戚继光笑道:“元敬兄戎马倥偬,特意从岑港归来,小弟定当尽兴而归。”
    两个人尽皆大笑,各自携手往卫中饭店走去。
    酒罢三巡,两人辞别军中将官,带着三分酒意回了参将署。
    戚继光就如真的酒醉一般,硬要拖着柴炅到书房一叙,戚连山和几个亲兵只得停下脚步,
    看着两人进了书房这才离开。
    刚进书房没多久,戚继光还做微醺模样,等侍候的丫鬟一走,这才拿起面巾猛地擦拭了两下道:“这个小红,真是糊涂,叫他别擦脸还要擦两次。”声音里莫名的有着一丝宠溺,真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啊。柴炅瞧着戚继光神色,心中暗自猜想。
    这时,戚王氏登门查看,戚继光忙换了副脸色迎了上去,只说还要与柴师弟洽谈一二再眠,柴炅也主动上前,只说师弟与师兄数日不见,待寒暄一二定然使师兄来陪夫人。戚王氏这才点头同意,对柴炅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退出书房。
    看着戚王氏退出书房,戚继光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对柴炅道:“明世不愧是名门贵胄啊。”

    第五十九章 迎来送往

    柴炅有些嗟叹戚继光两种性格的巨大差异,又有些佩服他能容忍两种性格的相互包容。此时听他说话,由衷佩服道:“师兄何出此言?”
    戚继光有些古怪的看着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囫囵喝了一大口道:“明世兄弟,我戚继光行事磊落,自入浙以来,为官兢兢业业,对师门亦供奉有加,向无半点需索之处,便是明世贤弟,想必有所耳闻吧?”
    柴炅面露不解道:“师兄何出此言?”
    戚继光继续道:“”我与元卿贤弟相交颇深,人虽不在先生门下,但塾中诸多事务我亦知之甚详,元卿弟我知之甚厚,明世怎可如此待我?”
    柴炅奇道:“元敬兄这可见外了,小弟委识不知该如何是好。”
    戚继光道:“愚兄自领皇命入浙以来,每日里处心积虑,殚精竭虑,怎奈军中各兵士虽集训多年,奈何各府卫所兵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比如处州(丽水)兵,来源山区,作战非常勇猛,冲锋不迟疑,却很会计较得失;台州兵,遇弱则强,遇强则懦,不够刚毅;山阳兵,工事后勤不辞辛苦,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只打落水狗,不敢迎狗击。......我之为将,不知如何自安。”言辞之间,戚继光愤愤不平的说了几个地方兵营状况,言辞之间颇有兴文概论之像,柴炅愕然曰:“师兄莫非有成经著书之意?”
    戚继光顿时语塞,悻悻说道:“好了好了,师弟就别卖关子了,岑港大营还都是本地诸军等着呢。”
    原来,前些日子,戚继光虽然未与柴炅见面,却与唐元卿颇有书信往来,唐元卿自从校枪败阵以来,虽然口头上一直不认输,但是文笔间却对柴炅颇为推崇,自先生授予柴炅双刀以后,对柴炅更是赞誉有加,言谈间更是将柴炅视为再世青田。有了唐元卿的举荐,戚继光自然将柴炅视为股肱。
    柴炅见戚继光盼望殷切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后世粉丝的优良传统,开了尊口道:“元敬兄所忧,吾有三策可解。”
    戚继光正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听柴炅有了对策,不由精神大作,腰也直了起来。
    “其一,以卫分兵,以所集兵,分兵过细;各个区域地貌分明,人色各异。其二,兵令不一,加之天朝秉政圣明,不经兵革百年,各地兵民悉以民俗当先。其三,练兵无本,将为兵形,兵为将源,然军中概莫以精兵为要,故各卫所兵员皆以武人为重,不识兵人本质。”
    戚继光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各路军兵都以自己为要啊,又如何省得别家本事。”
    柴炅断然说道:“能调则调,不能调当以外人居之。”
    戚继光颓然道:“我也这么想过,但是会稽郡内,只有处州兵有这条件,不过那不在我的辖区内啊,不好贸然处之。”
    柴炅说:“元敬兄知道义乌吗?”
    戚继光答道:“你是说婺州义乌县?”
    柴炅有些疑惑的的看着戚继光,奇怪他为何不知。
    “义乌也就是婺州小县,没有卫所,,我于会稽都司接受任命的时候了解过。”
    柴炅这才释然,“自入元以来,会稽郡内处州兵勇猛第一,然义乌其地多山,民风彪悍,兵其习慓而自轻,其俗力本无他,宜可鼓舞。”
    “真有此事?”戚继光激动的把头伸过了椅子,四肢阴影占了柴炅的半边身子。
    柴炅不露声色的让出戚继光位置,淡淡的说道:“我朝军中向有募兵一说,元敬兄待岑港事了,可亲到诸暨巡视,义乌即在其侧,师兄亲眼观之即可,若合情理,师兄自可呈报都司募兵,若师兄不虞,自可以巡视上报。”
    戚继光已经站起身来,拉住柴炅双手,激动的说:“明世贤弟,你可真是如及时雨啊,我恨不得明日前往!”
    柴炅起身和戚继光站到一起:“元敬兄你客气了,军中饷银若有差池,当寻元卿兄商榷一二。”
    戚继光闻声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柴炅想起义乌县令赵大河来,据说他与戚继光意气相投,不仅后来投笔从戎,还辞职做了戚继光的高级幕僚,只是今时有自己加入,倒是撮合了戚继光和唐元卿的合作,他成与不成,就看他自己的了。
    戚继光搂着柴炅一直不放,两个人又谈了许久,幸好戚王氏不耐烦久等了,派丫鬟来催促,戚继光只好惋惜的与柴炅告辞。
    第二日,戚继光意气风发的又请柴炅吃了顿宴席,这才与柴炅辞别,奔赴岑港前线。
    柴炅也不耽误,送别戚继光以后,即谢绝了戚王氏的挽留,赶回了鸣鹤家中。
    歇了不到月余,各方书信纷至沓来,大都说的是一个事,朝中科举事毕,决断下来了,新任句章县令------霍与瑕。
    这霍与瑕壮年中举,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幼时唐元卿与他有过交往,两人相差不过十余岁,都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性子,在京中也闹出几件事来后来都是这次南来,也是念起旧情,提前和唐元卿说起此事,唐元卿正好无事,一时想念柴炅,就亲自接了这趟镖出发。
    柴炅没有因此松懈,因为他同时也接了唐荆川的来信。来信中唐顺之主要谈了霍与瑕的父亲霍韬 。霍韬虽然比唐顺之大了近20岁,不过任官较晚,他24岁中进士后,没立刻当官,而是挂职候补,赶回家乡结婚生子。三年后赶回京城,刚好新皇即位,被任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然后20年宦海沉浮卒于礼部尚书任上。
    唐顺之母丧丁忧以后,二任京官,结 交缙绅数十人,和诸位才子文字相交,诗酬唱和,人称“嘉靖八才子”。几年之间,霍韬身为广东俊杰,那时在京中也算一时俊彦,又与唐顺之同为会元,殿试二甲第一,两人科举之路类似,性情颇为相得,两家交好。荆川公三赴京师任职东宫的时候,又与霍韬交好,-只是后来唐顺之、罗洪先、赵时春三人上了《东宫东宫朝贺疏》请求朝见太子朱载壡,触怒了嘉靖皇帝,被削籍返乡,两人这才断了联系。
    唐顺之在信中直言,霍韬此人心高气傲,心胸褊隘但与朝中诸臣颇有交好,这霍与瑕随他多年,估计心性孤傲,深得其父遗传,要柴炅小心谨慎相待。
    综合几封信的意见,再结合后世所惑史料的只言片语,柴炅也就有了计较,一一写了回信,然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家中静坐等待,华梅也收了性子,在家里陪着两个夫人玩耍。
    待了数日,和美看华梅有些敷衍,做什么事都不在状态,有些担忧,便在早省时候问柴炅发生了什么事。柴炅想这唐霍二人还没到, 或许唐元卿许久未见,陪霍与瑕多玩了几日,于是言说没什么事情,只是忙于学业疏忽了,母亲切勿担忧,明日便去金仙寺还愿,阖家都去,一番话说得两位夫人喜笑颜开,华梅听到这消息,忙跑来东跨院向柴炅致歉,柴炅笑言无事,华梅这才心安。
    第二天,柴炅大清早起来,便张罗着家中诸人的队伍。这寺庙上香一事,自然是以家眷为主,老老少少接近十个人,华梅要骑着青骡出行,崔和二位夫人笑着应了。夏花和冬月早已习惯了牵马执缰,一起去外院牵了青骡,柴炅只好和柴富带着几个外院仆役走在后面。
    才到金仙寺门口,华梅骑着青骡来向柴炅请缨说要去镇外小吃为两位夫人买年糕饺,柴炅有些犹豫,只见华梅娇嗔一声,撒起娇来。柴炅宠溺的看了她一眼,正犹豫是否放行,柴富笑道:“炅少爷陪两位夫人先进去,我陪小姐走一趟。”
    听柴富这么说,柴炅松了一口气,“早去早回,别让夫人等太久。”
    “嗯,我去去就回。富叔叔,我们走吧。”华梅高兴的一勒青骡,回转身叫喊起夏花冬月来。柴富笑了笑,跟在后面。
    四个人直往镇外而去,柴炅这才招呼剩余仆役,将两位夫人放下,护着两位夫人进了金仙寺。
    进了庙,两位夫人休息片刻,便开始陆续焚香起来,柴炅却有些担心华梅,一路上总有些心不在焉。
    过不了多久,一个仆役急匆匆的从外面进入大殿:“少爷,小姐回来了。”
    柴炅忙向两位夫人禀告了一声,匆匆出了殿门。
    迷糊间,几个女子拉拉扯扯的进了庙门,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哥哥,哥哥,你看谁来了!”华梅的欢喜声从外面传来。
    走进一看,华梅搂着的是余芳。
    柴炅心头一楞,余芳怎么一个人来了?
    余芳见到柴炅,不由羞红了脸,忙摆脱华梅,谨慎的行了一个礼,“炅少.......,总镖头和霍少爷来了。”
    柴炅一愣,忙向后看去,柴富正和唐元卿站在一起,旁边是一个年约三十少许的矍瘦青年。
    @龙谷子1 2022-05-27 17:01:40
    找到了,拜读中,天涯文学签约不难呀!先生的水平是明显上台面的,
    -----------------------------
    呵呵,颠覆性的呢?现在各大平台的编辑都是什么人呢?
    @我是烟囱 2022-05-31 14:35:55
    怎么许久未更呢?写的很好啊
    -----------------------------
    不好意思,几个网站都拒绝签约啊,您的第一个催贴的,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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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24 11:37:12  更:2022-10-08 21:3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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