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历 购物 网址 日历 小说 | 三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视频推荐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首页  日历2023  日历2024  日历2025  日历知识  | 每日头条  视频推荐  数码知识 两性话题 情感天地 心理咨询 旅游天地 | 明星娱乐 电视剧  职场天地  体育  娱乐 
日历软件  煮酒论史  历史 中国历史 世界历史 春秋战国 三国 唐朝 宋朝 明朝 清朝 哲学 厚黑学 心理学 | 文库大全  文库分类 
电影票房 娱乐圈 娱乐 弱智 火研 中华城市 仙家 六爻 佛门 风水 钓鱼 双色球 戒色 航空母舰 网球 乒乓球 足球 nba 象棋 体操
    
  首页 -> 职场天地 -> 穿越地层 -> 正文阅读

[职场天地]穿越地层[第1页]

作者:ty_泰然处之530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题记:
    电灯为什么亮?暖气为什么热?高铁为什么快?空调为什么让人安逸?
    那是煤矿工人的热血和汗水!他们是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被人遗忘的英雄。
    希望社会多多关注这个行业,不要只在天冷和电力紧张的时候,才想起这群默默无闻的煤黑子。

    第一章 踏征途

    前方,红彤彤硕大苹果挂满枝头,饥渴难耐的任卫东看见,心中只是惊喜,撒开双腿就要跑过去,谁知手脚皆被绳索捆住,怎么也动弹不得,猛然用力……
    这一挣扎,任卫东随之清醒过来,微睁双眼。
    “这是哪里?”环顾四周,皆是白色。白白的墙壁,白色被子,白色床罩,眼前是一个穿白色大褂、头戴白帽的护士,任卫东一惊坐了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终于醒了!”护士惊喜道。
    人们立即兴奋地围过来,问这问那。
    任卫东一时答上不话,费心尽力思索过往的事情......

    “……
    一路豪歌,向天涯向天涯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迈开双腿, 离开村子,村中大喇叭播放的蒋大为演唱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那高亢歌曲已接近尾声,而这却是任卫东离开家步入社会的开始。
    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脚下是什么,脚下是未知的路。
    路是什么?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变成了路。
    人生之路刚开始起步,还没走,哪来的路?也许走着走着,天就黑了,看不见路了。
    看不见怎么走?不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只要活着就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想这么多没用,也许是杞人忧天,也许是自寻烦恼。不想了,任卫东加快了步伐,沿笔直机耕道一路向北,大步走向那蜿蜒曲折通往县城的公路。
    这是公元一九八九年农历二月的一个上午,太阳高悬在蓝蓝的天空,让人感觉有些暖意,那不时刮来的西北风却还提醒着人们寒意犹在。
    孑身一人外出,没有家人来为他送行,这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从初中开始,就是如此。那个时候,学校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一个镇上,他们村里有五个学生在一个年级就读,总是结伴而行,不需要别人接送。
    任卫东上身着一件蓝色解放服,里面套着一个蓝棉袄和一件红色秋衣,下身外传一条蓝色裤子,里面是一条棉裤,脚踩一双黑布鞋,一手提着一个泛着黄色的大提包,里边除几本高中课本外,就是几件旧衣服,两双虽旧但却还干净的白袜子。
    另一手提着一个装化肥用的塑料袋,呢绒绳子捆绑着,内装铺盖卷,被子是上高中时的那床被子,床单也是上高中时的那个床单,褥子还是上高中时的那个褥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公路边,个子高挑的任卫东在风中屹立着,两眼不时地向西张望,看看有没有开往县城的客车。
    一辆客车夹带着一阵尘土飞来,一看车辆前方玻璃上白底红字的标识牌,不是开往县城方向的。过了一段时间,一股尘土随着客车又飞至身边,把他包围起来,也不是开往县城方向的客车。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终于来了——一辆通往县城的客车。
    到县城,中间要经过两个小镇,一个叫卞院,一个叫德溜。从任卫东上车的地方到卞院再到德溜,这两段路都是一条弯道多、狭窄且路面情况不好的土路。
    坐在车上,不知为什么,任卫东想起了一句话,那就是上高中时校长杨德中对没有考上大学几个班干部的谈话,其中说道:“年轻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把心放平,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做事,不投机钻营,厚积薄发,阳光总会照到你身上。”
    这一段话实在是平常之极,或许这段话,对别人说过多次,任卫东受了三年高中教育,当了三年的班长,类似的话听了不少,可是这几句话,却很奇怪地记得特别清楚,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时不时想起的这几句话。
    客车摇摇晃晃,总算到达县城的汽车站,可惜错过了开往目的地——阳城县梅庄镇的客车,这个公共汽车线路一天只有一个车次。没办法,不能回家去只得在县城住下,等明天的公共汽车。
    在汽车站附近一个小吃店,任卫东买了两个烧饼,喝了两碗白开水,算是对肚子有了一个交代。把提包放在了装有一个公用电话的小卖铺里,托付给老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
    提着行李,漫无目的的走在县城街道上,看看如何对付一夜——住旅社花那钱?伸手摸了摸贴身内衣兜里,那二十几块钱。
    这些是开工资前唯一生活来源,不敢拿出一块钱哪怕是几毛钱去住旅馆,一个大男人在哪里不能对付一夜!
    离开汽车站,走在夜色中,任卫东一个人漫无目的县城里转,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显得不太寂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来到一座街心小花园,见树丛中有一张椅子,走了进去,就在这里等待着天明。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幸好是春天,不像冬天那么冷。
    由于在室外,任卫东打开铺开卷,取出褥子裹在身上,头枕着被子,却也不敢睡得实沉,保持着半分清醒,半睡半醒之际,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睁开眼,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身边,哆哆嗦嗦地小声叫道:“叔叔,叔叔。”
    睡意全消,任卫东爬起身来,用手揉着双眼,道:“小朋友,怎么你自己啊?”
    小男孩怯怯地道:“救我,有坏人。”
    衣衫不整的两个矮个子中年男子出现在树林前,借着路灯,任卫东清楚地看到,他们在探头探脑地向树林里看。
    “这小孩真狡猾,一转眼就跑了?”其中一人嘟囔着往里走。
    就是他们跟着这个小男孩的,绝对不怀好意。
    对付两个矮个子,任卫东还是有信心的,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捡起一块石头,大声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干下三烂之事,给我看清了,他是我弟弟,给我滚开!”
    原以为只是一个小男孩,现在却又听到一个大人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虚张声势地对任卫东呵斥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坏了我们的好事。”
    小男孩躲在侯卫东身后,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吓得浑身哆嗦。
    “老子手痒痒了,正想找人练练手呢,有种过来啊!”任卫东吼道。
    上小学时,任卫东在村里练过武术,尽管不入流,对付一两个人还是吃不了亏的,但要同时护着一个孩子,胜算就无多大把握。
    后面那个人见任卫东高大壮实又有胆量,二对一胜算不大,况且这事也不是正大光明地,一旦纠缠起来,势必闹出不小的动静,对于自己这种悄悄地来、悄悄地去的行当,自然不能因小失大,就虚张声势地喊道:“小子,有种你出来!”又小声对同伴说了句:“真他妈的倒霉!老三,走。”
    “有种,你进来!”看着二人渐渐远去,任卫东嘴里大声喊道,心里却暗暗松一口气。
    刚才没感觉多么害怕,现在却有些后悔,幸亏他们走了,如果来硬的话结局还真不知如何。蹲下身子,对小孩子问道:“上什么学了,怎么来这里?”
    对方答道:“四年级。”又挺着脖子说道:“是爸爸的错。”
    听小男孩子只说爸爸不对,就问道:“妈妈呢?”
    小男孩说道:“妈妈出差了。”
    要把孩子赶紧送回家,他爸爸现在肯定心急如焚,侯卫东心道。
    小男孩子瑟瑟发抖有些恐惧,抓住任卫东衣角道:“叔叔,我要回家。”
    这时,听到叫喊声,随后声音传来:“阳阳,阳阳。”
    “爸爸,我在这里。”小男孩激动地回应。
    任卫东和小男孩来到路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奔过来,一把抱住小男孩:“阳阳,爸爸答应你,做什么都行。”
    眼镜男看过任卫东一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回小男孩。看到儿子完好无缺,终于如释重负:“以后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准自己外出。”
    “爸爸,要不是这个叔叔,你就见不到我了。”小男孩指向任卫东,对眼镜男道。
    “这孩子,怎么惯成了什么样子?”任卫东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好人。”眼镜男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对着任卫东鞠一个躬,随后怀里取出两张十元钱递到跟前。
    任卫东摆了摆双手赶紧推开,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快收起来,这样的事谁遇到都不会不管不问的。”
    眼镜男两手握住任卫东的一只手,用力地摇着:“我叫王德义,在县里工作,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用一只手挠了挠头发,任卫东笑了笑:“谢谢,大哥。一个人名字不重要。阳阳,要听大人的话,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这次巧合,下次就不好说了。”
    任卫东谢绝这对父子邀请去他家的好意,珍重道别。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任卫东又迷迷糊糊地躺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脚步声将任卫东唤醒,收拾好东西,在一家小吃摊前随便吃点东西,取回提包,进站购票,坐上开往阳城县梅庄镇的客车。
    第二章 领装备

    一路颠簸,汽车载着时睡时醒的任卫东进入阳城县境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售票员那嘹亮的声音像个大喇叭:“前方就是梅庄镇,请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这时候任卫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向窗外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一座大山,灰不拉几地矗立着。春天的季节,没有植被,看不见山上应有的绿色,只见一股白烟从那里飘起,被风一刮连带着尘土四处散去。问起身边旅客,他吃惊地道:“你不知道?这是梅庄煤矿的矸石山。”
    这就是传说中的矸石山,也是煤矿给任卫东的第一印象,看来这里就是自己的目的地了。?
    公共汽车在镇上的小汽车站停下,任卫东带着兴奋和疑惑走下汽车,活动活动坐累了的腿脚,问了路,提着提包,肩扛铺盖卷,大步向前走。
    不长时间,任卫东来到一个挂着白底黑字“梅庄煤矿单身职工宿舍”的牌子大院门口,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自己的报道地点了。
    进入院内,一座三层楼的楼壁上,“欢迎新工人报到”的红底白字条幅格外醒目。有一些人和他一样,提着行李从报道的那个房间里进进出出。
    招工的人说道:“人员来的差不多了,明天体检,后天培训,今天休息休息吧。”
    有人把任卫东他们领到住宿的地方,一间宿舍放四张床,住四个人,每人把一个角,床板上铺了棉垫子,保洁员已经把房间打扫干净,铺上褥子就可以休息了。这就是今后自己要生活的地方吗?任卫东没有多少激动,反而却有些沉沉的。
    到了吃饭时间,工资科的人喊叫去吃饭,一队人成串地来到食堂。
    任卫东和别人一样,从碗框里拿出两只碗,来到一个窗口排队等候,只见里边一位肥头大耳的师傅拿着一把勺子,轮到谁就舀一勺烩菜,感觉少点儿,就再加稍许,然后加半勺菜汤,递给两个馒头。端着菜拿着馒头,来到另一个窗口,里边也有一位师傅,舀一碗含有鸡蛋花的西红柿汤到另一只碗里。
    汤,管够。馒头,就两个。酒,没有。
    后来听老工人说,这是梅庄煤矿的一个传统,新工人来到矿上后第一顿饭,算是接风洗尘的,也是矿上工人唯一的一顿免费餐。
    饭后,天色早已暗下来,任卫东回到住处,里边几个人乱哄哄地谈着什么,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木床上木然坐了片刻,便走出了这间闹哄哄的住所,一个人来到外边。
    小卖铺、小吃铺等商铺散落街道两旁,路灯像火虫般发出上暗淡光亮,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疾驰飞过,也有步行得有人插肩而过,还有人在不是多么明亮的路灯下打六人玩的够级牌,走着走着,觉着无趣,感觉疲乏,转身回宿舍。
    人们正在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无非就是从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聊着聊着,奔波一天的人们不觉困意袭来,洗漱完毕,上床休息。
    今天的任卫东仍然延续往日的习惯,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坐在床沿上看起来。
    躺在床上的人们很快进入梦乡,室内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我说伙计,别看了,关灯睡觉吧。你开着灯,我睡不着。”一个室友躺在床上嘟囔道。
    别人提意见了,不得不听,出门在外,不是在家里,要顾及别人感受,绝不能只依自己的性子行事。起身走到门口,任卫东伸手拉灭了那盏白炽灯。
    任卫东躺回床上,头靠着枕头上。窗外各种陌生而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会儿一阵电机车喇叭声传来,一会儿火车汽笛鸣起,同宿舍的室友鼾声早已响起。不知为什么,一种特别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既憧憬又彷徨,上高中学的一些事情浮上心头,家中闲来无事的景象也不时闪现,未来将是什么样子,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该死该活卵朝上,不想那么多,睡觉,任卫东对自己道。这一夜迷迷糊糊地,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早上醒来,洗漱、吃过饭,九点钟左右,任卫东他们被带着离开职工单身大院,走了不到二里多路,来到矿医院。
    体检程序比较繁琐,身高,体重,血压,血样,心肝肺等,一样不落地全部检查。任卫东身体很棒,顺利地通过一道道关口。
    接下来的一周里,矿上组织新工人集中学习。先有人介绍矿史矿貌,然后是工程技术人员讲述井下安全生产常识。
    下井几天后,任卫东才觉得这次培训既短暂又漫长。短暂的是,即将进入学习状态就结束了。漫长的是,工程师们讲的那些东西枯燥乏味,让人有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走了个过场而已。而现在的井下环境,远没有在井上培训那样惬意。幸福是比较而言的,当你在井下那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才觉得远没有在地面上培训学习舒适。人啊,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永远没有满足,其实这就是人的贪婪,也是人性。
    学习的那几天晚上,任卫东知道了世上还有打够级这一游戏。够级亦称勾击、打够级或沃够级,发源于沿海一座城市一种扑克牌的玩法,四副全扑克牌,六人围在一起,它侧重语组员团队之间合作,爱耍个人英雄主义的人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
    几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几次,感觉矿上环境比农村老家好了不少,比较满意,也让人有些兴奋,还到附近农村看了几场露天电影。
    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职工大院食堂里有一个小姑娘,眼神清澈,长相纯净,大多时候总穿着一件红色格子块上衣,一袭瀑布似的长发粗黑油亮,这位小姑娘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擦脂抹粉,一般都是素面示人。有两三次,这个姑娘递馒头给任卫东时,那眼神与看别人迥然不同,里面总透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意味。
    这几年矿上落实国家政策,很多家住农村的职工家属子女农转非到了矿上,这样一来无形中多了很多人,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矿上领导甚是头疼。就有智者建议,把一些诸如理发店、食堂、门市部和卫生保洁等一些民生单位组合起来,成立专门的劳动服务公司进行管理,把一些家属子女安排进去就业。这既解决了他们的就业问题,也给矿区营造了较为舒适的生活环境,还利于矿区稳定,一举多得,矿上自然采纳。没几年,这朵花儿就在闻州矿务局各个单位绽放开来。
    职工大院食堂就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一个下属部门,这里面既有职工家属,也有职工子女,当然以女人居多。这些人大都是农转非矿工家属,两三个孩子,一个男人下井养一家人,生活难免拮据。做这个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每月也有一二十元收入,总比在家坐吃山空要强。
    培训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结业考试,说是考试,其实就是走走过场。你想,这些人是来出劳力的,只要体格健壮,不是文盲就行,即使有极个别文盲也没什么,不憨不傻也许。又不是科研院所,要求文化程度高,况且体检合格了,培训一番,使他们脑子大致有个概念即可。最后结果当然是全部合格,只有培训合格的工人才有资格下井。不下井,招这些人来干嘛?
    培训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任卫东他们十多个人来到工资科,被一个中等个、胖嘟嘟、酒糟鼻子、大嗓门,名字叫左在青的人一走三摇地带领着,来到一座二层小楼的上层,只见每个房间门口墙上都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自左至右上面分别印有“会议室”“值班室”“书记室”“段长室”“技术室”字样。
    进入会议室,后面墙上是红纸黑字“采煤三段学习园地”,两边悬挂着同样是红纸黑字的条幅,左边条幅上写着“大浪里海鸥翱翔”,右边是“煤海里蛟龙腾飞”,中间悬挂着一摞摞纸张,走进一看,每一份都是字迹不同、内容相似的决心书,有的字体歪歪扭扭,有的龙飞凤舞,题目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首季开门红安全决心书”。
    上学时,后边墙上是一块学习专栏,没想到煤矿上也这样利用会议室。任卫东正要继续看下去,就听外面有人扯着大嗓门喊道:“新工人伙计们,出来!”原来是那个左在青在“抓壮丁”。
    “什么事啊?左文书。”有人冲着左在青问道。
    ?“去领东西!”
    ? ? ?? “领什么东西,这些人不是来打杂的!”一个穿花格子西服的新工人,嘟囔道。
    ? ? ? 声音尽管不大,却传入他人耳朵里。
    ? ? ? 左在青脸一沉,嚷嚷道:“爷不侍候武大郎!谁不去,下井的东西自己领。”说完,招呼人们出发。
    ? ? “走吧。”旁边的一个伙伴拽了一下花格子的衣服,跟在队伍后边。
    左在青两手抄在裤兜里前边引路,六七个新工人拉着一辆两个轮地排车,跟在后边走向仓库。还有两个人被一个叫材料员的喊着一块去办什么牌,任卫东没听清楚。
    一上午,任卫东他们像机器一样,被指挥着这里跑、那里颠,领矿靴、毛巾、胶壳帽、工作服、水壶、腰带和一双白袜子,还领了一些工具,满满当当的一车。
    第三章 动员令
    来的单位比较多,领料的时间不如排队时间长。趁着间隙,任卫东悄悄地走到一块玻璃装裱起来的面积不小的光荣榜前,上面是梅庄煤矿去年表彰的先进人物。每个人都是半身大幅彩色红底照片,身披红红的绶带,上面镶嵌着金黄色的“劳动模范”四个大字,胸前戴着一朵大大的红花,红花下面缀着红色燕尾布条。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劳动者幸福的笑容。照片下面是每个人的姓名、工作单位和职务。随意数了数,一共10名劳动模范,3名一线工人,2名班组长,2名段队长,2名科室副科长,1名医院护士长。
    一上午没有忙完,下午又被带着领了一些任卫东叫不上来名字的工具,只记得有的叫“煤电钻”,还有一种像小时候吃过的麻花样式的钎子,左在青把它叫“钻杆”,还有其他一些物品。
    回到那个二层小楼,也就是采煤三段办公室,每个人领了下井必须的用品和两个椭圆型铁牌——红底白字的“矿灯领用牌”、绿底白字的“自救器领用牌”,这两个小牌牌都有编号,任卫东一看编号竟然是一样的,问其他新工人,也是一样的。左在青一边发牌一边叮嘱,千万保存好这两个小牌,丢了就不能下井了,拾到的人就把矿灯、自救器领走了,谁丢的谁就要赔偿。任卫东把这两个牌牌和自己钥匙弄在了一起,随身带着。
    发完这些东西,左在青又带着大家来到职工澡堂办公室,有位师傅给每个人办理登记工作服箱子编号,而后领着大家来到各自印有编号的换衣箱位置,打开换衣箱,每人发给两把钥匙,这位师傅说:“一把锁,四把钥匙,一把留在我们澡堂值班室里,一把拴在值班师傅随身带的大圆盘上,在你们忘记戴钥匙时,让段里值班人员开个介绍信,就可以打开换衣箱,不耽误下井你们挣钱。另外两把,发给大家随身携带。”
    任卫东和大家一样,把矿靴、毛巾、胶壳帽、工作服、腰带和袜子放在换衣箱里,又从兜里拿出一张报纸放进去,锁上门,而后又不放心地用手拽了几下锁,确认锁好后,才放心地离开这个以后就要经常打交道的箱子。
    办完这些,回到段里。左在青又让任卫东他们每个人挨个登记,要求如实填写“梅庄煤矿职工登记表”,上面有“姓名”“曾用名”“性别”“民族”“出生年月”“文化程度”“籍贯”“政治面貌”等等一大溜空格。
    还有几个人没有登记完,一个高个子、身材不胖的中年人来到左在青屋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左在青站起来道:“来了,书记。”
    这个被左在青称作书记的人问道:“这些新工人办的怎么样了?”
    左在青答道:“换衣箱办好了,下井用的工作服领了,灯牌、自救器牌办好了。这些人的身份登记表填一多半了。”
    书记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明天就可以下井了。”
    左在青也回一笑脸:“是的,书记。”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门外一声大喊:“在青,左在青。”
    “来了,来了。”左在青边向外跑,边小声道:“段长来了,王书记。”
    “在青啊,怎样了?”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浑实,年龄和王书记相仿的人坐在办公桌后椅子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手续都办齐了。段长,随时可以下井。”左在青知道问的是新工人下井这个事办得怎么样了,毕恭毕敬地站着回道。
    ? ??“段长,来这么早啊。”王书记进门就坐在被称为段长的那人对面。
    这个被称作段长的人抬起头,笑道:“王书记。来,咱们商量商量这些新工人,矿上要求他们明天下井,那就下呗。虽然有点急,反正早下是下,晚下也是下,早晚的事。在青,去值班室拿过点名册来,看看这些人如何分法。”
    左在青应声一路小跑去值班室,很快把点名册拿来,双手递给段长。
    不长时间,新工人分配方案写就,并每人配了一位师傅。
    段长道:“王书记,咱们先和新工人见见面,提提要求,让他们在师徒合同上履行一下手续。明天班前会上,再让师徒两个人见见面,签了字,跟着一块下井,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王书记道:“行,就这样。在青,你去拿合同,带上印泥,好让他们签个字,摁上个手印。段长,咱去学习室吧。”
    在矿上,学习室也是会议室,工人学习的时候就是学习室,开会的时候就是会议室。
    左在青拿着一沓师徒合同,率先来到学习室,组织新工人坐好。等一会儿,才把段长、书记请过来。
    二人来到学习室,坐到会议桌前,王书记首先讲话:“大家好!我叫王同堂,是咱们这个采煤三段的党支部书记。首先我代表段里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自己带头鼓掌,周围的人随即响应,掌声一片雷动,王同堂指着身边身材高大的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采煤三段的当家人——黎段长,黎玉振。大家呱唧呱唧。”随后率先两只大手使劲拍起几下,后面又是一阵掌声。
    黎玉振和王同堂分别讲话,都是与安全、纪律有关的,什么上班要听师傅的话,听班长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在井下不要乱走乱跑,走丢了就找不着了,也就上不来井了,更不要提娶媳妇了。
    和其他新工人一样,任卫东傻儿吧唧、稀里糊涂地听完两个人不知所云的讲话,又在师徒合同上按了手印。
    ? ? 返回宿舍,晚饭后和几个伙伴闲聊一阵子,上床休息。
    床上的任卫东像烙烧饼一样,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和很多的同龄人相比,自己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母亲过早逝去,自己高考名落孙山,复读无门。幸运的是踏出校门,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尽管是一个煤矿工人,但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很多人托关系找门路也来不了。不管怎么样,这让自己对未来充满梦想。虽然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却是人生第一次崭新的起航,承载着自己人生希望和无限美好的未来。每个人,一生中都有无数个特殊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印记,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然高考失利那次更是让人不能忘怀。
    这一天,对任卫东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管怎样,自己以后总算可以为家庭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了。
    希望,已经播种在自己这片心中的土地上。梦想,已经开始扬帆起航。梦想总归是梦想,要想成为现实还需要加油努力。人生旅途中可能遇见很多想不到的困难和挫折,这些是躲避不了的。既然无法躲避,那就敬请它们快点到来吧!
    我年轻,去追梦。我青春,心无惧。
    究竟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任卫东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不同于以往的生活不期而遇地来了。
    第四章 新战袍
    “任卫东——”
    “到!”任卫东站起来,干脆利落地回答。
    “王栓来——”
    “到!”一个名字叫王栓来的年轻人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答道,他就是昨天拽花格子西服的那个人。
    “张伟进——”
    “到!”花格子西服当即站起来。
    ……
    这里是采煤三段会议室,值班段长勾玉才来到会议桌前主持班前会。只见他坐到一张桌前,抽一口烟,咳嗽了两声,打开点名册逐一点名。点完名,又咳嗽一声,开始讲话:
    “这个,这个。大家注意,开班前会了。
    先说一个事情,大家看到了,今天来了四个新面孔。嗯,这批新工人一共是十二个,其他的分到了另两个班组,我们单位又补充了新鲜血液,说明咱们煤矿事业后继有人,兴旺发达。
    我先介绍一下,新伙计们,这是你们的班长——阚班,阚尚旺,以后跟着他好好干。” 勾玉才指着坐在前排那个个子高大、混实敦厚男人,那个叫阚尚旺的听完勾玉才叫自己的名字,笑脸盈盈地点头致意。
    声音洪亮的勾玉才又道:
    “很好。看你们个个身体棒棒的,都是小老虎。干我们这行没什么难的,就是力气活,不管有没有文化,懂得多少知识,只要你愿意干,不偷懒耍滑,很快就学会。
    以后就在一起干活了,我先说几条。第一,按制度办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嘛就干嘛。这里不是菜市场,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我们段是一级组织,是一个战斗集体,每一个人都是战士,不是散兵游勇,要听从安排、服从指挥,不能自行其事、单打独斗。
    第二,好好干。不管你有没有门路,来这里就要摆正自己,给我老老实实地干。当然,如果你真有大门路的话,也不会来这里当窑伙子了。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在家里,可能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宠着你。在这里,没人宠。不要起毛,也不要炸刺。不老实的话,总会有人收拾你。小错,段里处理。大错,矿上处理。违了法,公安局请你吃不花钱的饭。当然,只要踏踏实实地干,不找事,不惹事,肯定没亏吃,咱们老工人老师傅会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
    第三,安全。人的命,父母授。你要把自个照顾好,不能缺胳膊少腿的。父母给的每一样东西,都要他娘的给我全毛全翅的。井下干活不比地面,炮响无正形,石头蛋、铁柱子不长眼。不能一高兴,就乱跑乱动乱逛,万一跑进老空里,掉进漏斗、煤仓里,钻到死胡同道里出不来,自己这条小命可就没了。干活时,不急也不要躁,眼睛欢一点,脑子灵一点,心平和一点。
    大家看看,锦旗都挂满了三面墙。咱们采煤三段在梅庄煤矿是有功劳的。你们都是小青年,好好地干,煤堆里有票子,有美女,前途无量!”
    说完这些,又安排井下工作,新工人瞪大眼睛认真地听讲。老工人不以为然,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闭目养神,不时一阵笑声,一片嗡嗡声。勾玉才不管这些,只顾讲自己的,实在杂音大了影响自己讲话,他停下来呵斥一番,然后继续讲下去。
    任卫东似懂非懂地听着值班讲话,对自己第一次下井有些忐忑不安,也许是冀望,可冀望什么不知道,也许是害怕,可害怕什么也不知道。
    开完班前会,跟随师傅范修正,任卫东迎着朝阳向井口更衣室走去。范修正和任卫东是一个县的老乡,被段里指派为任卫东的师傅。每个新工人下井前,段里都要指派一名老工人当他的师傅,合同规定学徒期三个月。
    时令已是仲春,绿色的树叶,路边绿色的野草,处处洋溢着盎然生机,早餐清香的空气扑入鼻腔里,涌进自动张开的毛孔里。空气有点干燥,但还有那么一点甜的味道。
    任卫东心情有了一丝愉悦,在没当煤矿工人之前,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因为经常可以看到。
    殷红的朝霞浸染了东方的天空,大地依旧沉浸在沉沉夜色之中,红云纵横,横跨天际,一个美好未来可能就要来临,莫名心潮澎湃,不安地心情有些冲淡,不管那么多了,该来的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
    跟着师傅进入更衣室,任卫东找到了昨天来过的那个换衣箱,换衣箱分上下两层,上层比下层矮些,上层一般放着井上穿的衣服和鞋子,下层放着井下穿的工作服、矿靴、胶壳帽。
    已有很多人在开始换衣服,只见他们打开换衣箱,从里面拿出一块方方方正正一米见方的布,上面有的印有碎花,有的是黑白方格,有的是一对凤凰或是鸳鸯,还有的是上面都没有,就是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布,这就是煤矿工人下井时包裹井上衣服的包裹布,大家简称包布。
    工人们拿出方块布,铺在换衣箱前的长条木椅上,这种木椅,五六十公分宽,三四米左右长,只可坐不能靠。它既方便人们换衣服,也可供人们上井后坐在上面稍事歇息。脱下衣服放在包布上面,然后四个角对着系好,井上穿的衣服就被这块布包裹起来。
    有的人三下五除二,飞快地脱光衣服,随便一卷,胡乱扔进换衣箱里。有的人,一件件地脱着衣服,然后仔仔细细地把它们叠成一个个方块,慢慢地放在包布上,没有其他衣服可叠放了,把包布四个角两两对着系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换衣箱内。
    无意间看到几个老工人穿工作服时,不是像井上人那样穿一件内裤,而是什么都没有,裸着身体直接穿上工作服。
    这是第一次看见他人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赤身裸体地换衣服,这让任卫东挺不好意思。虽是陌生面孔,这么多人都是如此还是第一次,不自觉地下边起了反应,撑起了一个蒙古包。有些害羞,任卫东不敢脱衣服,唯恐别人看到,等眼前那些人走没了,才打开换衣箱。这时,才想起自己没有包布,幸好昨天登记换衣箱时,从段里拿了一张报纸放在里面,原本下井没事时用它打发时间,没想到现在用上了排场,总比直接放到换衣箱里干净些。
    井上穿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整齐地叠放好,放在报纸上。
    脱完衣服,任卫东身着内裤换上工作服,穿上袜子,套上矿靴。
    这时,师傅范修正走了过来,道:“小任,在这里换衣服啊。下井衣服脏放下层,井上穿的放上层。换好了吧,换好了赶快下井,过一会儿,坐人行车就挤了。”
    任卫东心道,幸亏穿上裤子,让师傅看到自己那个蒙古包,是会羞死人的,就有些脸红地道:“师傅,马上好。”
    把两个牌子、换衣箱钥匙放进工作服衣兜里,戴上胶壳帽,系上腰带,任卫东和师傅来到安全信息站门口,这里烟雾缭绕。
    第五章 第一次

    矿工十有八九爱抽两口,来到更衣室,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服里拿出烟来放在嘴上抽起来,有的抽两颗,有的抽三颗。抽一颗的很少,否则会把烟瘾钩上来,下了井一班捞不到烟抽,那是很难受的,因为井下是绝对禁止抽烟的。下井前过一把烟瘾,那感觉真比夏天吃西瓜、水库里洗一个澡、漱冰棍、喝冰镇啤酒还要爽。
    烟,没有好烟,一般是金鹿的,玉菊的,黄金叶的,价格也就毛多钱,两三毛钱,五毛钱以上的呢?那是好的贵的,一盒烟顶一顿饭钱啊,可不敢抽,那是人家有头有脸的专属品。
    一种叫瓦斯的无色无味气体,作为原煤的伴生物,在井下各处隐藏着,超过一定浓度,具备一定条件,遇见火源就爆炸,井下抽烟有可能引起爆炸,那将是矿毁人亡的灾难。矿上在井口专门设置搜身安监员,每一个下井的人都要从头到脚严格检查,一旦从哪个人身上搜出烟卷或打火机来,处罚相当严厉。矿上规定,一旦发现井下吸烟,轻者罚没一个月的工资,重者开出矿籍,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没有人敢把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份工作开玩笑。
    想看看现在的自己什么形象,任卫东来到澡堂门口大厅,那里有一个落地大镜子,它三米多高,四米多宽,完全可以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展示出来。
    来到镜前,任卫东看到自己头戴乌黑发亮安全帽,脖子扎着雪白毛巾,身着崭蓝工作服,脚穿黑矿靴。
    啊!这是自己?这是一个煤矿工人形象?从来没想象到自己会是这身打扮。还可以啊,人是那么精神,并非人们传说中的“傻大黑粗”。
    转眼看不到任卫东,范修正心急:这孩子,怎么乱跑。转几圈总算找到,忍不住嘱咐:“今天第一次下井,跟着我,不要乱跑。这个时候下井人多,别走散了。下井次数多了,就不需要跟着了。”见任卫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范修正笑道: “其实,下井也没什么。时间长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来到矿灯房走廊,任卫东看到了那几个一同来的新工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为对方的打扮感到新鲜好笑。
    这时,一队袒胸露乳,衣服破旧,披衣在肩,卷着裤腿,走路大大咧咧,满脸满身漆黑,就像非洲人一样,根本看不清长相俊丑的矿工走出井口。
    看见是一伙新工人,他们中有人露出白白的牙齿,咧开嘴,大声道:“哈哈,又来了一群窑活子!”
    看到刚刚上井来的这些人,任卫东很快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原来传言并不完全是谣言。
    范修正带着任卫东走过两个窗口,领了矿灯、自救器,帮他串在腰带上,系在腰间,提醒道:“灯盒子里面有硫酸,注意点,漏酸会烧衣服和肉的。”
    第一次下井,任卫东心情有点激动,拿着矿灯头这里照照,那里看看,井口的四周,悬挂着几块“矿工朋友们,辛苦了!”“家里人等着你回家吃饭!”“你的平安就是家人幸福!”金属框架标语牌版镶在墙上。
    随着范修正,任卫东来到副井口,低头钻进人行车里。一节车厢3个座,一座乘3人,落座人满后,就听到一阵“提铃挂啦”的声响。那是人们在挂人行车铁门帘子挂钩,押车工逐节车厢检查,看到挂钩全部挂好,回到押车位置,两声哨响,发出开车信号,绞车绳牵引着人行车向地层深处进发。
    人行车在副井里穿行,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照明灯悬于顶板之上。人行车速度开始是缓慢的,慢慢地加速,再到最大速度,感受到高中物理课程里老师讲的失重现象,快到井底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任卫东很不舒服,耳朵嗡嗡作响,感觉有东西在里面堵着,掏却又掏不出来。
    看任卫东表情,范修正解释道:“没事。可能紧张造成的,放松放松心情,一会就好。”
    离开人行车,以前从没有见到过的景象立刻展现在眼前:灯火、铁轨、矿车、管道、线路、材料……,各种声音和回响纷乱地交织着,一个令人眼花缭乱,不可思议的世界!
    任卫东知道,这就是自己将要长年累月工作的地方,尽管以前听人说过,一旦身临其境,却是另有一番滋味,不是幻想中的东西,严峻的恐怕还在后面。
    进入一段平坦巷道,头顶上的胶壳帽就像扣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令人感觉极不舒服,走着路任卫东就觉得不稳当,就把下巴上帽带子重新系了系。回头一看,师傅和老工人们都没有系,他们好像很随意,有人还歪戴着,把矿灯缠绕在脖子上,一走路,灯头就一歪,灯光也随之照向另一个方向,却不影响他们走路。
    第一次来到井下,很是好奇,任卫东拿着矿灯这里照照那里看看,一不小心灯光射到一个老工人脸上,只见他脸上当即不悦,嘴上却轻轻地劝解道:“小伙子,别乱照!”
    当场任卫东很不好意思,后来几个新工人遇在一块,才知道不只自己,他们也都有过这样一出糗事。
    沿着轨道向远方走去,人在铁轨一侧的水泥板上形走,脚底下是流淌着水的水沟,不时有水溢出,尽是污水泥浆,不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一股屎尿臭味,任卫东立即用毛巾捂住鼻子。走出长长一段路后,巷道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来到一道木门前,进去感觉有一阵强风,原来这就是培训老师所说的风门,打开第一道风门,人员通过后关上,然后才能打开第二道,第一次打开风门特别费力。经过范修正指导,任卫东学会了一个人通过风门。
    一阵污浊气流迎面扑来,和大巷中凉爽的空气相比显得异常闷湿潮热,感觉呼吸突然困难起来,突然的进入一个浑浊的空间里,根本不能习惯当时的环境,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矿灯白色光束一照,空气中弥漫着密集细小的煤灰尘颗粒,还夹杂着灰蒙蒙的雾气,像地面上的死蚊子一样在飘飞,师傅说那是从工作面刮过来的乏风。
    任卫东心里有些纳闷,煤矿还真是特别啊,风门里外两个天地,刚刚是凉意十足犹如清冷初冬,现在却是炎炎夏日,很快就要汗流浃背了。可谓几米不同天,一时有四季。
    第六章 开胃菜

    走进一条用木头架起的巷道,向远处延伸,像一个黑色的无底洞,想要吞噬一切,头顶方向的顶板上不时有水点向下滴着,整个巷道坑坑洼洼。环顾周围,巷道是中学课本里讲的梯形,梯形棚上窄下宽,支架由一根根圆木组合而成,现在的巷道也不如大巷那样高大,矮小狭窄,顶上及两帮不时有被压折的木条突出,稍不注意就会撞在身上,扎在身上很是疼痛。帮上黑乎乎的,满是煤尘,个别棚子梁头压弯变型。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不是碰着就是摔倒。两帮黑乎乎的全是煤,路面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
    艰难地向前挪着,只听“嘭”地一声,任卫东蹲坐在底板上,原来安全帽碰在巷道支架上,满眼全是金星。
    见任卫东如此,范修正立即走过去把他扶起,叮嘱道:“安全要紧。井下不是地面,走路一定要注意脚下,看清四周。”
    不知道走了多远,黑暗依然延伸,额上汗水模糊了视线。
    其他工友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环境,速度是不会慢的,身边只剩下任卫东和范修正——为了照顾第一次下井的徒弟,不得不放慢脚步和他一起同行。
    “师傅,还有......多远啊,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底板上,任卫东上气不接下气得问道。
    “过一个上坡,再走百十米就到了。第一次下井很辛苦,习惯就好了。”终于走到工作的地方,任卫东基本已经虚脱了,倒在地上,大脑一阵阵地晕眩。
    “范师傅,你和任卫东,还有王栓来今天传点柱,王栓来他师傅没上班,今天就跟着你。”任卫东还没缓过气来,就见班长阚尚旺领着一个瘦高个子走过来,这人和任卫东一样穿着一身崭新的新工作服。“总共二十六根点柱,传到平巷里就下班,活是比较轻松的。小任和小王第一天上班,先给他们来个开胃菜。”
    “从这里上去,还有六十米就到平巷了。坡度很陡,传的时候要小心,老范您要带好他们,千万注意安全。”阚尚旺交代完,没有多呆,很快离去。
    四周都是黑黑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灯光一照,一堆一米多长两米不到,碗口粗的铁柱子在巷道帮上胡乱地堆着。
    范修正、任卫东和王栓来,一人一根地扛起来走到坡底。
    空手行走六十米的平路,对平常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在高度仅有两米,坡度接近二十度的井下巷道,还要扛一根接近百十斤重的点柱,那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况且还是刚刚参加工作的新工人。
    突然“轰”的一声,沉闷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巷道也产生了震动,头顶上煤灰落下来,掉进任卫东脖子里,心不由一惊,扔下肩上的点柱,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一阵浓烈烟尘吹来,熏的任卫东睁不开眼睛,呛得他剧烈地咳嗽一阵子,看不见了范修正和王栓来。
    炮烟散去,师傅解释道,那是采煤工作面在放炮,雷管引爆炸药把煤体破碎,炮烟随风飘进咱们所在的回风道。煤从工作面经过溜子、皮带运到地面,火车汽车运至电厂钢厂,为国家建设燃烧自己,找到最后的归宿。爆破产生的大量浓烟、有害气体和煤尘,吸入人体是会对人造成伤害的,以后听到炮声,要立即用毛巾捂上鼻子和嘴。
    前半个班,不时有炮声和烟尘传来。柱子一次只能扛一根,扛了一趟,任卫东和王栓来一样,两个人身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心也蹦蹦直跳,欲要脱腔而出似的。
    内裤更不用说,早已湿透,粘在身上甚是难受。怪不得老工人下井都不穿内裤,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嗓子上火,嘴里发干,想喝水,可是身边什么都没有啊!
    任卫东和王栓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两个小青年的样子,范修正裸着上身,走向挂包的地方,从里边拿出水壶,递给任卫东:“在这个地方,不要拿捏了,把上衣脱了,穿身上拧巴地难受。井下干活,没有不出汗的。水壶发给你们是下井用的,不是去旅游的,明天灌好热水带下井来。”
    任卫东没说话,也没谦让一下王栓来,接过递过来的水壶,自顾自的“咕咚咕咚”几口,大半壶水下去,才递给王栓来。
    很快一壶水喝光,想滴出一滴水也不可能,两人的上服依旧没有脱下。
    范修正嘴角一歪,笑了,小青年就是嫩,脸皮薄,抹不开面子。
    一次次往返,一次次爬上爬下,快要下班的时候总算扛完。两腿颤抖打软,整个人麻木地瘫坐在底板上。
    任卫东、王栓来和范修正一样,脸是黑的,汗水流下来也是黑的,崭新毛巾因抹脸擦汗及炮烟侵染,早已湿漉漉地,也变成了黑色。
    怎么上来井的,任卫东没有注意,只觉得身体像掏空了一样,腿上犹如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浑身乏力,没有一点力气。可是,上井这个事没人可以代替,只得一步一步地挪动,总算回到地面。
    第一个班终于过去。手上磨出血泡、肩膀压出血痕的任卫东,从人行车探出身子,迈着沉重步伐,没有随大多人那样走进副井通道,而是一歪一斜地走出井口,深深地洗了一口清新空气,斜眼看着早已西斜的太阳,又看看自己全身上下,下井时上身崭新的工作服已经变成了脏兮兮的黑乎乎的,如同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般。
    “卫东,下来。”范修正从人行车下来,走入副井通道一段路后,没有看到任卫东,心里一阵着急,赶快回身去找,刚进入副井就见任卫东从打点室上边人形台阶上下来。
    “别乱跑,刚来你找不清路。”看到任卫东,范修正松了一口气。
    任卫东没有说什么,只是尴尬地一笑,跟着范修正进入通道。
    穿过通道来到走廊,缓步靠近窗口,任卫东有气无力地交上光线微弱的矿灯和自救器,转入更衣室脱掉工作服胡乱把它们扔进换衣箱底层,拿起肥皂毛巾走进洗浴室。
    躺在澡堂里,顾不上洗澡水的恶臭和肮脏,把躯体埋在热水里,腿脚和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感觉像是散了架,不属于自己。
    这是煤矿的故事,作为矿工有没有你的影子。
    第七章 解乏酒

    洗完澡,任卫东走出更衣室门口,正在等他的范修正走过来:“第一次下井,喝点酒给你解解乏。”
    后来问起这事,师傅笑道:卫东啊,干煤矿的不管上井早晚,下了班大都爱喝点酒,一是解乏,二是睡得踏实,也能睡得香。咱们矿工生活单一,下井干活,上井吃饭喝酒睡觉,睡醒又该下井了,周而复始……,哎,你这学生娃干点啥不好,干什么煤矿啊,这不是人干的活,长了你就知道了。
    矿东门南边,是工人们上下班的一条道路,两边星级饭店肯定没有,倒是有几家小酒馆。
    范修正和任卫东来到一个简易饭店,来到一个空闲桌前坐下。
    不长时间,又来了三个人,师傅一一介绍,上首坐的是跟班副段长李士前,依次是在井下安排扛点柱的班长阚尚旺,还有一个是当班质量验收员也是替班的宋厚利,每介绍到一个人,任卫东都会递上烟并点着,倒茶水双手捧上。
    范修正点了八个菜,一个辣子鸡,两个凉菜,四个肉菜,一个糖醋鲤鱼。还没有上菜,酒瓶却已先上桌,喝了几碗茶,菜也就上来了。
    任卫东去要了几个茶碗。
    茶碗当酒杯,一瓶酒正好四杯。不像小酒盅那样频繁地倒酒,省心又省事,煤矿工人就是这么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虚假套,不会和你耍小心眼。
    上了三个肉菜,一个青菜,范修正端起酒杯道:“李段长,阚班长,宋验收,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坐坐了,今天也是我徒弟小任第一天下井。来,让我们走一个。”
    众人端起了杯子,范修正又来了一句:“我们干煤矿的,挣钱不多,别的不图,就图个安安全全,顺顺当当,六杯端起。怎么样?”
    其他人都同意,任卫东知道自己第一次和他们喝酒,没有说话的权利,就只看不说,只有坐在下首位置的宋厚利嘟囔道:“有点猛吧。”
    阚尚旺接话道:“不猛,你媳妇会高兴啊?”
    众人哈哈大笑,任卫东脸却红红的,粗鲁话语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似的。
    大家都端了第一杯,见任卫东没喝,李士前看着他道:“小任,怎么回事?”
    “领导,我不喝酒。” 任卫东站起来怯怯地道。
    李士前严肃地道:“男人不喝酒,难交好朋友。”
    “是啊,做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阚尚旺随和道。
    看两人不同意,范修正劝徒弟:“小任,你就少喝点,一年酒端起这一杯,行吧?”
    无法推脱,任卫东只得双手端着杯子把酒送入嘴里。
    说话间,大家饮起酒来。免不得一来一往,话在酒里,意在酒中,酒过三巡,人们就放开了。
    第六杯的时候,阚尚旺看了大家的杯子,除了任卫东,只有宋厚利杯子里还有酒,就笑道:“宋验收,相聚都是知心友,不能少喝一滴酒,我们不是一条心啊。”
    范修正也笑着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醉不归。老宋端起。”
    “别婆婆妈妈的,宋验收端起。”李士前说话很是直接。
    酒过一年,任卫东起身站起来,双手端起一杯满酒说道:“各位领导,范师傅,你们是我的长辈,我先自己喝一杯,代表心诚。然后敬各位,行吗?”
    说罢,任卫东不待他人反应,就一饮而尽。
    见任卫东如此这般,众人觉得小伙子有礼貌,没人反对。
    任卫东先给李士前敬酒,每杯都是点到为止。倒四杯酒,陪两杯,六六大顺。
    从李士前开始,然后是宋厚礼,第三个是阚尚旺,最后是范修正,当然是祝大家事业顺家庭旺的祝酒词。
    任卫东敬完酒,然后大家开始厮杀。
    宋厚礼与阚尚旺加深,看阚尚旺没端起,就笑着说道:“阚班,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李士前在一旁帮腔道:“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
    阚尚旺看了一眼李士前,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了杯中酒。
    范修正向各位敬酒,说了不少恭维话,无非是任卫东刚来,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
    喝到高兴处,自然有人提出划拳助兴,范修正说道:“不是我扫大家的兴,任卫东第一次下井累得够呛,咱们今天早点结束。咱哥几个天天在一起,有的是机会,下次吧。”
    宋厚礼歪着脸,斜眼看着范修正,笑道:“老范,还真拿这个徒弟当回事啊。没听说嘛,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的说,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娘睡。还有的说,徒弟一开始尊称你是师傅,过几天就喊你老范,再过几天就是饭桶、王八蛋。”
    “滚一边去,没点正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范修正笑骂道。
    这顿饭,范修正没少挡驾,任卫东才没有多喝。
    其实他觉得,这酒除了进入口里的一瞬间有点烈以外,也没有什么,顺着嗓子咽下去的时候并不是多么难受。
    即将散场,任卫东起身欲去结账,被范修正拦着,自己去结了。
    山西杏花村白酒三瓶,剩下半瓶多点,范修正稍微一让,李士前没有谦虚,随手塞进自己包里。
    回到职工单身宿舍,任卫东感觉眼皮发沉,两腿向床上一放,肩膀虽然早已火辣辣地生疼,想睡而又睡不着,思絮纷乱,记忆里的往事,在脑海里重现。
    任卫东参加过高考,只差十几分未被大学录取。整个高中阶段,学习成绩一直是他的骄傲,在全班里没下过前十名。谁知却在高考前几天突然得了感冒,临场发挥不好,就像中国足球队临门一脚一样——踢飞了。结果有几个平时成绩在后面的同学都考上了,他却名落孙山。
    本打算复习一年再考,原来班主任老师也劝他复读。可屋漏偏逢大雨天,为母亲治病本来不厚的家底花光,粮食卖光,那也没能留住老人家的性命,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和初中即将毕业的妹妹,想复读已不可能。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几天,任卫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什么前途了,伤心得痛哭一场。
    就在绝望之际,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闻州矿务局新政策,年满五十岁工人可以安排一个子弟就业,条件是必须下井当采掘工,就这样他来到梅庄煤矿,而不是去父亲所在的矿务局机厂。
    自以为大学校门近在咫尺,只有一步之遥,或许再有那么十几分,就是一名大学生了,毕业之后就可以进机关,当干部,吃国家粮。然而却无情地被挡在大学校门外,煤矿工作在社会上地位不高,自己原本不感兴趣的,但还是干了这个行当,因为毕竟是国家正式工。
    谁知一下井,才知道这工作竟是如此。一班下来不知道扛了多少趟,快累成狗熊了,比在学校跑一万米还累!也怪自己,师傅告诉悠着点,自己却为了显摆这么卖力,这活真是干不完的,也是一点不让人感兴趣的。
    感不感兴趣,是由你决定的。但是感兴趣的事情,你不一定就能够去做,很多不感兴趣的事情却要天天做,即使厌恶也要反复去做,这就是生活。
    第一次下井,手上就有了血泡,肩上有了血印,这就是煤矿。没有吃苦耐劳和勇敢精神,不是吃钢咬铁的汉子在这里是难以立足的。
    第八章 范师傅
    第二天,仍是下井。
    任卫东和范修正换上衣服时,很多人已经集聚在井口等候室,水泥垒的凳子上面铺着木板,人们坐在那里,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前边的人坐车下去了,后边的人向前挪一挪。有人排队,也有人加塞,加塞的人多就混乱起来,成了一团糟。
    有人起着哄嗷嗷乱叫,还使出吃奶地力气故意捣乱,看谁挤的有劲。这时候,从前边过来一个头戴红帽,身穿橘黄色衣服,手拿一根一头有小铁锤木棍的人,这身行头在一群人中格外醒目。
    煤矿穿着是有讲究的。下井的人都戴安全帽,却是有等级区分。区长、副区长、技术员和科室管理人员戴的是红色安全帽,安监处的人也戴红帽,衣服却是另一种,工人戴的是黑帽子,穿的衣服和管理人员一样,只是二者一个干净一个比较脏而已。这些,是任卫东后来才知道的。
    师傅范修正说,这人是维持秩序的安监员,那根木棍铁头是敲帮问顶用的小锤子。这些安监员可了不得,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更不能得罪他们,一定要对他们尊重,该打招呼就要打招呼,但也不能过于毕恭毕敬,对他们要敬而远之,有些事情慢慢就知道。
    只见这个安监员用小锤子锤几下地面,瞪着一双并不多么聚光的眼睛,扯着嗓门大吼几声:“吵什么吵,又不是小孩子。瞎嚷嚷!”
    这一嗓子,场面当即静下来。安监员一看这边没事了,前边却又有了动静,赶紧走了过去。他这一离开,人们又活跃起来,你推我,我推你,瞎闹起来。一看这头乱了起来,他又跑过来咋呼一番。
    终于轮到任卫东他们坐人行车,随着师傅几经周转,来到上平巷尽头。一个九十度转弯后就是采煤工作面,入口处是个下坡,风量很大,风夹杂着煤尘不断地从下面吹来,煤尘刮在脸上,落到身上。灯光一照,煤尘就像夏天傍晚的蠓虫子,密密麻麻地在空气中飞扬,只要张开口就随时会飞进嘴里。
    师傅告诉他,这就是采煤工作面。煤矿工人把采煤工作面,俗称为掌子面、回采面或是采面。
    只见数不清的钢铁般支柱,直挺挺地矗立在这个不大也不小的空间里,支撑着顶板,保护着采煤工人安全。
    这里是煤的海洋,周围全是煤,帮上是煤,壁上是煤,脚下也是。
    爆破出来的碎煤是需要人工用铲子攉到塘瓷溜子里去的,由于煤量很多,工作量就相对非常大。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也为了干活利索,人们就干脆脱去衣服光着膀子,汗水伴着煤粉汇聚到一起,也就绘出了一幅别致的油画。
    这里是一个黑的世界。工作不长时间,人们白白静静的脸变了颜色——脸是黑的,手是黑的,后背前胸也是,浑身都是黑的,只有说话时露出的牙齿还是白的。
    人们头上的矿灯发出亮光,为这里带来了光明,也打破了黑暗里的宁静。
    班长阚尚旺安排了七组架子工,两组打眼工,两组装药放炮工。
    范修正这一组,除他之外还有二人。任卫东只是个学徒工,不算数。
    一组架子工一般有三人,负责二十至二十五架范围内攉煤、支柱、清理浮煤、回料工序。范修正是领头的,其他两个人配合,领头人要支柱子、回料样样在行,既要心灵手巧,能干会干有力气,还要确保质量符合要求,干完活分要拿到手,更要保证大家安全,是这组架子工的核心,一个学徒工只有具备了这样的能力,才算正式出师。
    任卫东所在架子组炮放完,随着阚尚旺大嗓门一喊“挂梁子”,范修正他们三人冲回掌子面。
    一声“敲帮问顶”,范修正侧着身子,头和身子重心偏向老空,只见他拿着一柄铁镐,朝顶板上敲了几下,没问题!可以开始支护。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动作要闪电般快,否则引起冒顶,后果不堪设想!
    头上岩石随时可能落下。一人立即从老空挡煤堆里扒开浮煤,拉出厚重的顶梁递给领头的,另一人迅速准备好竹笆和塘柴背在顶板上,配合与老空侧顶梁挂联上,投进销子,插上水平楔,托起顶梁,还要腾出手,见缝插针扒开煤堆,找到底板,安上铁鞋,栽上柱子,四爪对准顶梁牙口,拿起注液枪,扣动扳机,对准支柱三用阀嘴,喷出一股乳化液,吹干净里面煤粉,把注液枪插进三用阀嘴里,卡上枪盘,升起柱芯,最短时间里把支柱升起,支撑住顶板……
    一切都无声的,就像足球场上配合默契的队友,不用言语,一个眼神就知道想要什么,然后传球给你。
    所有这些,都是在密麻麻,乱糟糟,煤流疾驰下冲,四周暗藏危机情况下,忙而不乱地有序地进行着。
    紧张、快速、沉重的气氛里,低矮狭窄的空间里,瞄着腰辗转腾挪,难以保持平衡的状态下,依靠自身体力,来来回回搬弄一百多斤重的钢铁;稍有不慎,一时踩空或者是身体失去平衡,转眼瞬间就自身难保,轻者受伤,重者丢掉身体的一个或者几个部件甚至失去生命。
    只要控制住顶板,安全就有了一定保障。
    只有支护完毕,段里跟班和班长才稍松一口气,摘下胶壳帽,坐在屁股下,休息一会儿。
    操起大铁锨,把爆破后的煤堆攉进往溜子里。
    看着这些,任卫东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一会儿他用手从老空档堆里拉出一根顶梁,一会儿又把一捆竹笆递上,一会儿又随大家攉煤,这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力气就行,也不需要别人指点,只要煤不涌上来,接着干就行,攉煤并不怎么累,就是脏。
    攉煤不长时间,身上开始流汗,煤粉随风扑来,汗水与煤粉交织在一起,覆在脸上。
    人们长相差异在这里是看不出来的,都是一张粗黑黑的脸。如果有差异的话,那就是个子高矮,身体胖瘦。
    终于清理浮煤至下出口,接下来新工人可以歇息了。而师傅们回到自己所在的那段开始真正地忙碌起来。之后才是为自己,一班下来挣多少就看这了。以前那是统一出煤,煤出不完无法进行后续工作。
    任卫东见到王栓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同时指着对方哈哈大笑:相识不久的人走到一起,如果不说话,肯定不会很快认出来。
    第九章 随遇而安

    清理干净掌子面上浮煤,新工人们就算完成了当班任务。师傅范修正他们却仍然忙碌着,什么时候收工,不知道。
    在掌子面下出口,开接面溜子的司机介绍说,煤从下平巷铺设的五六部溜子,经过石门到运输皮带巷进入煤仓,通过皮带运到地面。
    这场景,作为学徒工的任卫东是第一次看到,这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这就是他的工作。
    下班回到宿舍,吃过饭躺在床上,任卫东又是一番浮想联翩。今天只是跟着攉浮煤,比昨天扛点柱强多了,却还是累得够呛,因为以前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劳动强度。这角色转换的太快了,昔日的学生一转眼就成了一个劳动力。这理想那抱负,怎么眨眼就没了,有的只是这体力活。
    任卫东内心很乱,是什么让自己成了现在这种状态,这要怨谁?恨自己,恨家人,甚至还有些恨这个社会!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竟要惩罚我干这种活!以后就要天天不见日,像俘虏,像囚犯,做最低级的体力劳动,即使最普通的呼吸地面新鲜空气的权利也剥夺了。
    母亲一个一天小学也没上的农村家庭妇女。父亲一个普通工人,无职无权,也没什么能力,常年在外地工作挣钱养家,一年也就回家几次,很少管家里的事情,也没法关心孩子成长。虽然上了高中,现在却是来到煤矿,下这种苦力,落下这样一个结局。
    抱怨自己的父母没本事,埋怨他们没能力给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就生下自己,这就像一个学生学习不好,抱怨老师不会教,埋怨学校非名校而不嫌弃自己不好好学一样,都是混账逻辑,也是很可耻的!那就怨自己,没有在高考这个万马竞技的独木桥上冲过去。说到底,还是怨自己不够优秀。抱怨可以有,却不能被这种情绪所左右。抱怨是一种负面情绪,非常不好,害己害人!
    一直停留在埋怨里,会对自己造成严重的内耗。抱怨,除了发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不如直面人生方是正途。自己成才与否,家长无法左右,就像上天赐给什么样的孩子,父母就要养育什么样的孩子一样。父母没权利选择孩子,孩子也没有权力选择父母。父母无能,自己却可以让自己变得优秀,这才是有一个本领的人。一味地抱怨埋怨,就是无能。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心至此,任卫东不由地一笑:出生还真有讲究,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一定找个好的人家,不能像这次一样胡乱找个给人家。想着思着,闭上双眼,释然地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起床去厕所路上,遇见王栓来,他一看到任卫东就呲呲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任卫东大惑不解,找他身上就是一拳。
    “回去照镜子看看。”王栓来一闪,任卫东打了个空。
    哈哈,眼线啊,描得还很匀称。昨天下井上来,眼四周洗了几次还是没洗干净上面的煤末。对着镜子,任卫东用湿毛巾仔细擦擦拭,总算洗掉。爱美女子对着镜子描眉擦粉,我却对着镜子卸妆。
    以后,每天每班的工作,正常情况下八小时都难以完成,加班延点是家常便饭,从班前会到洗完澡,常常十三四个小时。一班一个循环,完成打眼放炮,挂梁出煤,支柱放顶一整套程序,日复一日,循环往复,时间就在这简单紧张而繁重地劳动中一分一秒地流失。
    梅庄镇历史悠久,古代属楚国,为春秋时期徐氏成邑。
    《春秋》载:“襄公十六年秋,齐侯代围城。”《读史方舆纪要》亦云:“成,楚地,应在徕阳县城西北90里......”梅庄镇处在西梅城、北梅城、南梅城三村之间,有南梁村、西张庄村、王家庄村、万家庄村组成,东临梅城河。
    清朝末期以前,当地就出土摸具、研磨器、碾石等各种文物。生活用具以碗为主,其次是盆罐等,还有各种采由平分人物像佛像和虎、马狗、猪龟、蛙等动物玩具,各种器皿造型生动,工艺精湛。
    这里煤藏丰富。据传,春秋战国时期,公元前720至公元前201年,发现有煤并被开采使用。南北朝时期,成为北方部分居民日常取暖和做饭的必备品。“凡煤炭,普天皆生,以供锻炼金石之用。”这是《天工开物》中对煤的描述。
    清宣统年间安徽商人在这里开办煤窑,取名“梅庄煤矿分司”,1931年改为“梅庄合记煤矿分司”。1930年代,日本鬼子占领矿区,以“梅庄煤矿”为名,疯狂开采掠夺大量资源,为所谓的“东亚圣战”输送罪恶的经济血液。
    后来,各色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给沉睡的梅庄带来了绚烂和繁华。方言混杂的人熙熙攘攘,一座座不是多么规整的房子从地面上矗立起来,吃喝拉撒睡各种需求自然运生起。泛着人潮的集市,汗味和腥味刺鼻的人群,和谐与不和谐的笑容里,循环往复地上演着人间悲喜剧。
    越来越多人没有住房,国家和单位顾不过来,怎么办?中国地面大,土地多的是,不用批,不用买,个人找一个合适地方,就可以盖几间屋。
    房梁、门窗等,有的是从农村买的,有的是矿上坑木道木做的。人工,就是亲朋好友、同事。房墙垒好后,架设好房梁、抟子,上面铺设好一些树条,或者荆笆上面压上泥瓦或麦秸,房顶就算好了。房墙是由土块垒的也有砖垒的。土块可以自己打,也可以购买。墙垒好了,再在外面用泥抹平,刷上白灰,墙就好了。
    范修正就是这种情况,和众多类似的人一样,在镇西北一个不起眼角落,利用废旧砖头瓦块,在找一块属于矿上的闲置地段,垒切两间北屋作为正房,一间小房作为厨房和杂物房,砖头石块拉起院墙,尽管与富丽堂皇相差甚远,但终算有了自己的窝。人们常说,安居才能乐业,有了住处才能正儿八经地开始生活。
    范修正,三十七八岁,和任卫东一样来自徕城县,只不过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南角。到矿上将近二十年,干活细心,扎实认真。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任卫东,感觉亲如兄弟。最初几次下井,作为师傅总是带着任卫东领矿灯、自救器,然后一起坐车到掌子面。
    在掌子面,范修正干活灵巧得像个猴子,打眼,装药,放炮,攉煤,支柱,回料,采煤工序道道精通,干得又好又快,不多言不多语,文静的像个姑娘,干起活来不输他人,那真叫一个麻利。任卫东心中暗暗敬佩,跟着这样的师傅心里踏实。
    第十章 虚惊一场

    新工人刚开始参加工作,班长阚尚旺对他们很是照顾,除了跟着师傅打打下手,有时还伙同大伙一起攉煤,跟着放炮员扛运炮泥、炸药,或跟随老工人搬运杂料、清理卫生,总之什么活都干。
    这天分工的时候,有个新工人认为捣溜子道比较清闲,就要求去干这活,阚尚旺笑道:“你就是个新工人蛋子,不知道利害。”
    所谓溜子道,就是采煤工作面坡度稍微大的地方,把塘瓷溜槽铺设在支柱空档里,依靠自重,使爆破后的煤自上而下顺势溜下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简单方便、易于操作、节省动力,但攉煤或捣溜时稍有不慎就会滑下,造成事故,轻者只是轻伤无甚大碍,重者会导致重伤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任卫东却对此特不以为然,认为阚尚旺唬人。下井途中,对范修正说了这个想法。
    范修正当即给他讲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
    那是刚参加工作的一个班,他和师傅在一个架子组。工作面放完炮,溜子道从下面空了上来,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向里面攉煤,只有把煤清理一部分才能进行挂梁支柱等后续工作。
    攉不长时间煤,下面运输系统不知何故停了,煤自下而上地满上来。趁这个机会,他和师傅开始挂梁支护,挂了八九根顶梁,支起四五棵支柱,溜子道又自下而上被人捣了上来,捣溜子的人正好捣至他们跟前,那人脚未站稳,顺着溜子道滑了下去。
    师傅当时让范修正看着不要再向上捣溜子道,而他自己一面大喊:“不好!有人从溜子道里滑下去,下平巷停留子。”一面一溜烟地向下跑。
    尽管人们大声喊着,师傅赶到下平巷时,那人仍然被溜子拉出十多米,背上被划出很多伤痕,腿也被折断,在家养伤半年多,后来去了辅助单位。
    范修正最后道:“不要小看这件事,井下没小事,绝不能麻痹大意!”
    听罢,任卫东认为师傅心是好的,提醒自己注意,却对故事真实性有些怀疑。
    今天这班,师傅那组人员比较齐。
    工作面放罢炮,溜子道通了上来,任卫东跟着师傅攉煤。
    范修正嘱咐道,一定要看好脚下,溜子道很滑,比冬天里河坝里的冰还滑。
    任卫东心道,这我知道,那天扛溜槽时,就用手摸过,这家伙确实奇滑无比,但是这有什么,注意就是了。
    心里这样想着,任卫东却没有过于在意。
    攉着攉着,溜子道满上来。
    这时候正需要一棵支柱,师傅随口喊道:“拉棵柱子来。”
    一看别人忙着,任卫东自己从老空档里拽出一棵支柱,拖着拉向煤璧侧,向溜子道内一看,里面有煤,就没有如往常那样跨过溜子拖拉支柱,而是一脚站在溜子道里,一脚站在外面。
    正拖着,溜子道从下面通了上来,这时溜子道里的煤已经不能支撑住他的脚。
    只觉得脚下一滑,一个扒叉,任卫东顺着溜子道滑下去,尽管捣溜子道的人很机灵,伸手去抓却失手抓空。
    “啊”的一声,范修正知道是任卫东声音,赶紧扔下托起的顶梁,顺着溜子道跑下去。
    幸好,下平巷运煤溜子停了,煤从溜子道下头淤上来十多米,任卫东没有滑倒下平巷,否则,真不知道什么后果。
    等范修正跑到跟前时,任卫东已经从溜子道里爬了出来。
    只见任卫东脸色铁青,惊魂未定。范修正把他扶到下平巷,看了看身上,没有什么痕迹,腿也能活动,还能走路。
    班长阚尚旺和工人们都也跑了过来,见任卫东没什么事,安慰一番,回到各自地点继续自己的工作。
    尽管只是虚惊一场,却使任卫东意识到井下工作是多么艰辛和不易,更感到师傅、阚尚旺和其他工友对自己那么关切,他们都是好人,这样的人可敬可亲。
    下班路上,范修正安慰道:“井下的活,确实苦点累点,还有危险。其实也不是多么可怕,这里面是有学问的,煤矿这活要稳、快、准,不能出差错,安全千万要注意。其实也没什么,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多么危险可怕。只要心细就不会出事,出事的都是马马虎虎不在乎的。”
    上井洗澡时,范修正笑道:“今天吓得你不轻,咱俩家里喝两杯,一来给你压压惊,二来练练酒量。”
    洗澡后,任卫东在小卖部提了两瓶二锅头,一个猪耳朵,一斤花糖和两个猪蹄,跟着师傅来到他家。
    房间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
    一个女人正在逗孩子,见任卫东进门,范修正介绍道:“卫东,这是你嫂子,张秋文。秋文,这是我徒弟,任卫东。”
    “小任,来啦,他这几天总是说起你。”这声音熟悉亲切,怎么与娘一样的声音:“你这孩子,来就来呗,买什么东西。”
    “我这个徒弟有些拗,怎么说也不停。”范修正看着妻子解释道:“他愿买就买吧。”回头看徒弟一眼,正色道:“下不为例。以后再这样,你就要来了。”
    师傅说什么,任卫东没有注意听,他怔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少顷才笑着向张文秋打招呼:“师娘好,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任卫东叫师娘,范修正笑了。
    “别这样叫,还是叫嫂子。”自己才多大年龄,可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任卫东这样称呼,让张秋文脸上挂不住,有些羞涩,连忙摆手。
    范修正接话道:“叫什么都行,反正都一样。”
    师娘张秋文,长得文静秀气大方,穿着打扮朴素,印象不俗。
    后来从师傅口里知道,婚后的张秋文一心挂念着丈夫,范修正也觉得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种地很不容易。生第一个孩子后,妻子带着孩子在矿上住过两次,因为家里有地,没住多长时间就回了老家。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就把她们娘仨接至身边,家里的地让给别人种着。
    赶集上店,买米买面,油盐酱醋,炒菜做饭,是她的工作,丈夫下班回家有热汤热饭,孩子健康成长,是她的职责。只要温暖幸福,当家的安全就会更有保障。
    她们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在镇里中学上初二,小的是儿子,刚两岁。
    见到范修正儿子,任卫东掏出花糖,递给他道:“来,小家伙,吃糖。”
    “叫叔叔,说谢谢。”张秋文教孩子道。
    “谢谢叔叔。”小家伙手里接着糖,奶声奶气地大声喊道。
    范修正闷上茶,洗好茶碗。任卫东反客为主地给夫妻二人倒上水,端到跟前。
    见儿子追着妈妈要奶吃,张秋文笑嘻嘻说:“你都两岁了还吃奶,叔叔笑话你。”但她还是解开怀,不避人地把乳房塞到给孩子嘴里,聊着天:“你一个高中毕业生,下井挖煤有点亏了,想想法子找找人,最好调到井上来。要不,找个媳妇也难。”
    “干啥不是干,有碗饭吃就行。穷命人,穷打算,想多了也没用。”在人前,任卫东没说出自己心里的苦闷,只是笑一笑。
    “和俺那当家的一个想法,与世无争,埋头干活。可是人只有一辈子,也不能窝窝囊囊活下去。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是官话,糊弄咱们这些人的,可别信以为真。是人就要有抱负,不能荒废自己。听说矿务局职工大学年年招生,抽空看看书,明年试试,考上也说不定呢。毕业后,在矿上找个媳妇,好日子就来了。”张秋文笑道。
    第十一章 虎口拔牙

    “说起介绍对象,让我想起了别的段里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范修正讲了一个笑话:“有个正式工,人不错,就是有点二。参加工作好几年,二十七八了,仍是单身。热心的同事就想给他介绍一个。见了面,他却总是说自己有工作,老家也有房子。你想,没工作,人家找你啊,没房子,住坡里啊,尽说废话。第一次见面,就要拉人家女孩的手,还要单独请吃饭。这不,当即就把人家女孩吓跑了。介绍十多个,也没能成。有人给他介绍个离过婚的带小孩,他却把头一摇,说什么:别人穿过的衣服,穿我身上,让人膈应,这还不算,怎么还一拖一挂。我不要!把媒人气得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说话间,师娘放下儿子,炒菜做饭,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随之炒菜香味飘入鼻内,不一会儿几盘小菜端上饭桌。
    师徒两个对饮起来,菜香、奶香、酒香弥漫在小屋里。
    “少喝酒,多吃菜。”搂着孩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张秋文不时地插话。
    一来一去,一瓶半白酒下肚。
    自以为酒量不错,任卫东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看着师娘慈祥的神情,还是充好汉地喝下去。
    酒喝得有点多,离开时任卫东有些语无伦次。
    师娘张文秋要范修正送任卫东,他却硬撑着没答应。
    “以后有时间常来,嫂子给你做好吃的。”临别时,师娘张文秋嘱咐道。和娘说话一样柔情,一样恩慈。
    任卫东醉眼迷离答应着,脚步还算稳当。
    井下采煤工不是单一工种,其实是综合的,既要支设支柱也要回撤支柱,还要会打眼定炮放炮。
    采煤工作面支设支柱不容易,回撤老空侧支柱也不是简单事情,煤矿工人形容回撤支柱为虎口拔牙。
    虎口拔牙,这个成语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自古以来,虎口拔牙鲜有人为之,但回柱放顶这项工作却是最为危险的,与虎口拔牙差不哪去。在煤矿,它又却像是学生作业一样,是必须要做的,因为它是采煤作业中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采煤工作整个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在煤壁侧打眼装药爆破,这就是落煤,其次是把爆破后的煤运送出来。第三,要对煤运出后所留下的空间人为地用顶梁支柱支撑起来,既作为人们工作的空间,又保证上方岩石不冒落危及工人安全。
    这个空间达到一定宽度,煤矿术语也叫最大控顶距。一旦达到最大控顶距,就必须回撤掉原来支设的支护材料,这个过程就是放顶,这是采煤的最后一个环节。这样既避免支护空间压力过大而垮塌,也减少支护材料积压占用。
    如此循环往复,就是采煤工人日复一日的工作。
    任卫东看师傅范修正在工作面上支柱回料潇洒的样子,也跃跃欲试。
    范修正知道,采煤工人早晚也要学会这些,否则是无法立足的。况且这些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有力气,有眼色,学会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范修正总是在不紧张的时候,让任卫东学练支设柱子,有时候支一两棵,有时候支四五棵,很快他就上手。不到两个月,任卫东就可以独立进行挂梁支柱工作。
    回撤支柱,人们又称回柱,这可不是简单易行的,它是两全其美的一项工作。回撤支柱时,顶板会随之冒落下来威胁施工人员,还要确保回下的支柱不能倒入老空内,否则就会造成丢失浪费。
    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安全地把支护材料撤出来,以便下一茬接着使用。
    回柱放顶一般要2至3人一组进行。一人用卸荷手把,放掉单体支柱内的乳化液,随后立即拖出支柱,然后抡起大锤砸下刚刚回出的支柱上方的那根顶梁。一人观察后路的同时,接替着往外拖支柱和顶梁。
    那一棵棵单体液压金属支柱和顶梁不是好把弄的,没有些力气你还是玩不转的。
    一棵支柱充液后最高二米五,最短一米七,最重一百二十多斤。一根顶梁长一米,重六十多斤。
    一个班每个架子工,在完成其他体力劳动的同时,要在危及生命安全环境里搬弄六十多棵支柱,六十多根顶梁。
    顶梁悬挂在支柱上,它们走向连接在一起呈线性结构,和支柱构成组合体来支撑顶板。
    回支柱和顶梁,几乎是闪电般地同步进行:这里卸荷支柱,那里就要利用大锤砸下顶梁,还要在顶板冒落前的瞬间拉出它们。
    抡大锤是一个技术活,也最为关键,一锤下去伴会随着顶板垮塌。下锤之前要站好安全位置,看好自己退路。
    听师傅说过,一锤不慎导致阴阳两隔的事,以前没少发生过,他亲眼见过的就有几起。
    顶梁销子不是那么好砸的,因为支柱托着顶梁支撑顶板,顶板压力会传递到顶梁上,连接的顶梁销子自然也会承受一定剪切力,只有使出足够的力气,抡说几锤才能把要被回撤的顶梁从另一根顶梁销子口中脱离开来。
    顶梁脱开预示着风险到来,一锤砸不脱绝对是由于顶板压力大,顶板突然失去支撑,瞬即就会释放压力。此时回柱的人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一个点上,身体重心就探入老空危险区内。
    顶板岩石冒落,危险就会向你袭来,眼疾手快,动作敏锐,既避开危险,又把支护材料拖出,这就是回柱工人的本领。一旦躲闪不及,就会危险降临。
    这与老虎口里拔牙有何区别?所以放顶回柱是煤矿最惊险而又刺激的工作。当然,也不是回撤每棵支柱都是如此,顶板较好的地段,回撤几棵支柱,顶板不冒落的情况也有。
    范修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让任卫东练习回柱放顶的。
    当然,范修正绝不敢大意,因为顶板好的地段,意味着回撤几棵支柱后顶板突然跨落,对回柱人而言就是更大威胁。
    为了避免顶板来压时,支设的支柱被压死,难以回撤,就在平巷内安设一部回柱绞车,用钢丝绳将那些被埋支柱和顶梁生拉硬拽地拖出来。
    任何一根支柱和顶梁,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埋没和丢失。矿上是有专人负责清查的,哪怕是丢失一根,也要照价赔偿的。
    井下每一个工作环节真都充满着变数,防不胜防。一不小心,意外和伤亡就会横飞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后来,不时去师傅范修正家,每次都是热乎乎地喝上几杯酒,任卫东酒量有了长进。
    再后来,范修正调了班,不与任卫东上一个班,挑水劈柴买煤等家里大事小情,只要遇上就抢着去干。与师傅家的感情与日俱增,对这个温馨小家,滋生出留恋情愫。
    一次喝酒到兴头,范修正撸起他那皮肤里渗着点点煤粉的胳膊,兴奋地道:“你嫂子心眼好,对人没有坏心,要不我能娶她?还有啊,卫东,你师傅我这些年,没少出力,奖状也得了不少,还是个工人。不要学我,脑子要活泛点,只知道埋头实干是没用的。我们在领导心里是什么?什么也不是。一个工人,干好工作是本分,干不好捅了篓子就要处分。”
    掌子面上干常了,煤堆里滚来打去,分子运动规律完完全全体现地在煤矿工人身上,手掌上、额头上、胸膛上、胳膊上,黑点点可能会留下痕迹。
    回宿舍路上,任卫东浮想联翩。羡慕师傅找了一位好妻子,是踏实过日子的人。自己将来也要找个这样的对象。师娘的话听懂了,只是不愿意低三下四求人,况且求谁啊,现在只认识师傅这一家子,又没有其他熟人。何况自己一个高中生,又不低人一等,靠谁不如靠自己。
    第十二章 新衣旧衣
    职工大院进行调整,一间宿舍三张床,三人居住,每人把一个角。西南角放三个单立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单立柜每人一个,高度有一米四五左右。立柜单开门,上下三层,上边、中间两层稍微矮些,下边一层稍微高点,里面可以放置被子、衣物等,当然也有人放些贵重的财物。单立柜都是铁将军把门,很少有闲置的。
    桌子、椅子是公用的,可以坐在写信,可以看书学习,也可以吃饭喝茶。立柜、桌子上边,人们大多放一些碗筷,茶杯和茶叶盒子,也有的人,放置一些书籍刊物。
    和任卫东一起住在宿舍里的还有两个人,也都工作在采煤三段。
    一位叫李建设,年龄四十三四岁左右,中等身材,脸色幽暗,眼睛却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位性格开朗工作多年的老工人。第一次见面,是他和任卫东主动打招呼,热情大方。他不吸烟,却喜欢喝几口小酒,但不恋酒,从来没见过他喝得东倒西歪。
    另一位是和任卫东一同招来的新工人,名叫宋仁秋,瘦高个,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爱干净,看上去瘦弱文静书生气十足,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哪个科室的工程技术人员呢。他和任卫东一样,每次下井回来,都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趴在床上看书。从不去录像厅或者乌七八糟的什么地方去娱乐,最喜欢看路遥的《人生》,始终把它压在枕头下边,似乎那本书就是一个支架。
    对此,任卫东却不是那么感冒,因为高加林这人生活在云里雾里,从不脚踏实地。他爱着一个不是爱他而是爱飘渺不定虚荣的女人。一个深深地爱他的女人,他却因为自己向上爬的欲望而不知道珍惜,其实高加林就是个极端自私的人,谁也不爱,只爱他自己。残酷地社会现实让他输得干干净净,不得已剥去骄傲的外衣,看清严苛的现实,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无奈地回归原点时,懊悔不已。尽管外界因素导致他从云端重重地跌落下来,其实导致如此结果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向哪里去。一只丑小鸭在自己幻觉中存在,梦想有朝一日蜕变为天鹅,这不是笑话吗!
    李建设和宋仁秋在一个班组工作,所以虽然是在一个宿舍里,也在同一个段里,因为和他两个不在一个班组,任卫东和他们并没有多么深的交往。只是在上下班途中,或交接班时,打个招呼而已。
    这天下班后,任卫东去职工大院食堂买饭,那个红格子姑娘望了望四周见无他人,低声道:“分到哪个段了?活累吗?”
    “采煤三段,有那么一点。”任卫东随口答道。
    “我爹说过,什么活开始都会累,习惯就好了。”红格子姑娘用夹子夹起馒头,递给任卫东,大大方方看着他道:“下井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只知道干活。”
    “谢谢。我会的。”任卫东来到矿上,这是除了师傅、师娘和同事以外,第一次有人这样叮嘱自己,不由地多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见任卫东肆无忌惮地望着自己,满脸羞红地扭头离开,那袭黑发一甩,身子袅袅地飘入另一间屋子。
    麦子拔节的时候,老天下了一场小到中雨。
    春雨贵如油,农民看到丰收的希望,煤矿工人感到空气清新。
    雨飘洒在树上,树叶上煤灰冲了个干干净净,显得更加嫩绿。水滴在路面上,越积越多,成为水洼,雨点打在水面上,就像一朵朵无名小花开放在水中,洋溢着美丽,寄寓着欢乐,汇成一股股水流,向低洼处流去。
    这天,任卫东上的夜班。人们睡觉时,煤矿工人正在井下采煤。太阳落下,人们就要休息的时候,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下井劳作去了。太阳升起,他们上井后饱腹上床睡觉。
    井下没有白天和黑天,没有日出和日落,只有光明和黑暗。
    井下照亮黑暗的是矿灯,矿灯是黑暗夜空里的星星,工人是黑暗中行进的开拓者,矿灯为开拓者照亮前程,开拓者为人们开采光明。
    在井下干活,任卫东是个不惜力的人,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最不怕挥霍的也是力气,有时累了,一觉醒来浑身是劲,偷懒耍滑是被工友看不起的。
    每次从井下来到井口,他都会看看天,是晴天还是阴天,是下雨还是下雪。
    现在的他,脸是黑的,脖子是黑的,卷起袖子的手臂也是黑的,脏兮兮的工作服散发着酸臭味儿。地面新鲜清洁的气息扑入鼻中嘴里,渗进体内,让他倍感亲切,井下潮湿污浊的空气让他闷憋了十二三个小时,现在终于可以呼吸到新空气了。
    任卫东深深地吸几口,就急匆匆地到灯房、自救器窗口,交上用乏的矿灯和沉重的自救器,转入更衣室。
    有几个人正在门口抽烟,只见一个穿着安监制服的人两只耳朵后边各夹着一根香烟,手里拿着一根,与他人正在燃着的烟对上火,深深地抽几口,把烟吸进嘴里,在肚子里回回绕绕,从鼻孔里吐出烟雾,转几个圈,在空中慢慢散开,不多时走廊里烟雾缭绕。
    任卫东是不抽烟的,闻到烟味就恶心。
    转身来到澡堂小楼底层,路过一个门口,看到里边一位六十多岁,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的老大娘,正戴着老花镜,手里不停地舞动着绣花针,正在那里忙活着。这人就是梅玉英老大娘,听师傅说自从他上班,这位老人就骑着一辆三轮车来这里给工人们缝缝补补,天天如此,从未间断。不管春夏还是秋冬,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也不管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更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下浆,谁的衣服丢了扣子,刮扯坏了袖子裤腿,或者是破了个洞,安全帽没了帽带,她都会耐着性子,不紧不慢地给你侍弄好,还是无偿服务的,大家亲切地尊称她为矿工自己的 “梅老妈妈”。
    任卫东快步来到换衣箱前,摘下胶壳帽,扒下矿靴,脱下工作服,扔进下层箱子里。
    煤矿工人工作服,刚穿上是崭新的,洗过一两次以后就成了旧衣服。
    采掘工人的所谓工作服,只是下井前穿上,到了掌子面、掘进头很多人脱下来,挂在巷道帮上,赤着上身干活,上井时再穿上,穿前先把衣服使劲抖一抖,把浮着在上边的煤尘抖落下,然后用毛巾把身上的汗水和煤粉擦一遍,当然肯定是擦不干净的,因为毛巾本身就被汗水湿透,也被煤粉染黑。
    不穿不行吗?当然不行。
    上井路上,要在运输大巷步行,还要坐斜井人行车上井。沿途呼吸的是地面下去新风流,不穿衣服,风一吹就会感冒。感冒不能上班,也就不能下井,更不能挣钱,所以工人们就想方设法避免感冒。
    一路坐车来到井上,身上的煤粉就会粘到工作服上。加之工作服挂在上平巷回风流中,炮烟里夹杂着大量粉尘,被无数次浸染。
    如此反复,下井不超过三次,工作服就像从煤堆里扒出来一样,脏乎乎黑兮兮的。
    三天两头洗呢,衣服就会很快磨损,因为工人多,洗衣工作量大,为了提高效率,就采用机器洗涤,而长时间使用洗衣机,对不是化学纤维衣服损伤很大。
    煤矿工人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工作服不是穿坏,而是洗坏的。
    祝各位看官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祝各位矿工安安全全,吉祥如意,身体康健。
    矿工不仅为枣庄、铜川、淮南等这些城市开采出了物质财富,更开采出了艰苦奉献、乐观向上、包容开放、创新奋进的矿工精神,这已经深深根植于他们的根脉之中。可以说没有矿工当年“活着干,死了算”,在百里煤海、千尺井下的埋头苦干,就没有这些城市的今天。
    不管扑街与否,我都一如既往地更新,因为热爱煤矿,热爱写作,述说煤矿那些事。
    一双黑胶靴,一身蓝衣服,一顶安全冒,一盏矿灯,一个自救器,这就是一名煤矿工人的全副武装。
    总感觉煤矿很恐惧。可是你到了那里,深入了解了之后才发现也没多么可怕,但危险依然存在。看到媒体报道的那些煤矿事故,还是觉得很心酸,毕竟是同行,惺惺相惜吧。
    曾读过也写过一些关于煤矿工人的文章,自以为很了解他们。直到真正地深入井下,亲自体验才发现,那些文章和我写的那些东西是多么浮浅有幼稚。
    一身煤泥一身汗,汗水煤泥当衣衫。
    煤矿工人用双手在历史的长卷上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用生命书写扣人心弦的绚丽华章。相信,他们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诠释:付出不求回报,奉献当是无偿。
    求收藏,求支持。
    第十三章 去故纳新

    任卫东赤身拿着毛巾,带上肥皂,趿拉着拖鞋,匆匆进入澡堂。一边大声咳嗽,一边走到水沟旁,吐出带有煤末的黑痰。
    澡堂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嘴角里叼着点燃的烟卷走进水池,嘴上部位露出水面,嘴里冒着烟,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身子,在澡塘热水里泡着。
    一开始,池里的水是清的,随着洗澡人增多,水的颜色很快就会变成黑色的,由于使用肥皂,水中就会出现白色泡沫,不长时间池中水慢慢就会黑中泛白,稠乎乎的。
    工人们对水的清浑不太挑剔,只要水热乎乎的就好。泡在冒着热气的水里,逼出身上的寒气。
    看澡堂人实在看不下去,就用手捏着水管子头,用形成压力的水流把池子里稠乎乎的白泡沫冲出,然后加入凉水,池子里水显地清徐很多,打上热气。
    热水是用管子里蒸汽打热的,看澡塘的人打开热气阀门,热气从管道里流出,“咕咚咕咚”地发出响声,不一会儿热气将池水翻涌起来。
    看到有人到池子外面覆盖着铁篦子的下水道上去撒尿,一不小心摔倒,并把屁股摔成两瓣,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任卫东有个洗澡习惯,先淋浴,后池子,再淋浴。
    淋浴头下,让水冲洗一边,头上打一遍肥皂,两手来来回回揉搓着,水冲洗一下,再打上肥皂再揉搓冲洗;黑色毛巾打上肥皂使劲搓,黑色粉末就会溜走,如果还不干净,就要在墙壁上猛摔几下,随着连续不断地“啪啪”声,黑水从墙上淌下,流至地面,再流进水沟里。
    毛巾上再涂上肥皂,揉搓出泡沫,用它自上而下,身前身后,胳膊腿上,眼圈四周,耳郭周围,指甲缝里,屁股上,腰周围,鼻孔里,嘴角边,手指间,脚趾间,手掌上,脚心里,掖窝下,膝盖上,还有那个神秘的地方也不能落下,全部擦拭几遍。
    回到淋浴头下,边冲洗边用毛巾全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地再一次擦拭。
    差不多了,进入水池,埋头入水,站起来,再埋入,再站起来,走出水池。重新在毛巾上打一遍肥皂,按刚才的程序再擦拭一边,用池子边公用塑料盆舀起一满盆水,浇在身上,把肥皂沫冲掉,再舀起一盆浇在身上,肥皂沫基本没了,跳进水池,猛地站起,猛地蹲下,上下起伏数次,激起朵朵浪花。
    走出池子,回到淋浴头下,浑身冲洗一边,把水擦干净,这样算是洗澡完毕。随着阵阵咳嗽声,又吐出几口煤末黑痰。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发工资了,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是第一次拿到用自己双手和汗水挣来的钱。
    有人视金钱如生命,有人视金钱如粪土,其实谁也离不开它,离开它寸步难行。
    金钱,在咱们国家就是人民币。生活中没有金钱不行,但一切为了金钱就要走上歧途。盗窃犯,抢劫犯,贪污犯,受贿的,行贿的,挪用公款的……,哪个不是和金钱有关,哪个不是为了给自己多弄一点钱,最后走上犯罪之路。
    有人咒骂金钱是万恶之源。其实人们真的冤枉了它,因为它只是一个人们利用的工具,本身没有错,有错甚至是有罪的是豪夺强取或者是以不法手段获取金钱的人。有人获取金钱是为只为满足自己那点小小的私利,有人则是为多数人服务过程中获得自己生活所需的一定报酬。
    有人服务于金钱,有人让金钱服务于大众。
    当然现在的任卫东不会有这些悟性,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生经历。
    洗完澡后,他直奔段里,工资在心里早已有了大体数目,自己是段里工资最少的一级工人,加上下井费、夜班费,差不多可以领一百多元喱。
    哇,自己也能有这么多钱啊!
    值班室里,副段长李士前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任卫东就来到书记兼文书室,这时已经有五六个人,把自己私章放在文书左在青桌子上排队,等他叫号呢。
    任卫东放下章子排好队,和工友说着话,眼睛却瞅着左在青拆开的一捆捆散发着浓郁油墨味的崭新十元人民币。
    左在青数好钱,把私章一块递给工人,大嗓门道:“数一数啊!离开这个门口再回来找,老子一概不认。”
    有个领了工资的人,“噗”地一声,口水吐在右指上,左手拿钱,右指一张张地取开人民币数着,随后问道:“文书,钱不够啊。”
    “睁开你的狗眼,给我好好地看看,你爪子里有张白条,加一加,够不够?” 左在青张口大声就骂。
    那人知道自己手里有一张白条,就是专门问他,嘴里却嘟唸道:“损坏镐把一根,扣两元。丢锨一张,扣五元。集市上,这些东西没那么贵吧?”
    “嫌贵?那你购进来贱的卖给供应站,我看看。可惜你办不到!”左在青眼睛一瞪呵斥那人:“有意见你找段长书记提。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下一个。”
    “左文书,别急,别急。我就是随口一说。嘿嘿。你忙!你忙!”这人知道因为几块钱得罪文书不值得,万一以后给小鞋穿也不是好玩的。当场说个软话,点头赔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这些钱和那张白条掖进贴身内衣兜里,以便回家交差,转身离开文书室门口。
    个别二流子上班少,悄悄来到段里,看看段长书记不在,蹑手蹑脚地领了工资赶紧离开,怕段长书记看到挨骂。
    等着,任卫东又咳嗽几声,吐到门口痰盂里的又是黑痰。
    “了不得啊!任卫东,新工人里数你工资最多。”总算排到任卫东,左在青笑着把工资发放往他跟前一放,指着签字栏单拿到道:“喏,在这里签上名。别忘了请客。”
    签上字,接过左在青递过的钱,任卫东没像他人那样数钱,直接放进上衣里。
    “数一数。”左在青提醒道。
    “不用数,还信不过你?!请容易,只是弄菜容易请客难。什么时候有空,你吱一声。”任卫东笑着就要为等在后边的人让位。
    看着后边排队的人,左在青道:“等等啊,伙计。”那人岂能不答应,现在是从他手里领钱。
    对,又喊着任卫东:“别慌,在这里写句话我看看。”左在青转身把一个笔记本拿过来,掀开几页。
    “写什么?”任卫东不明就里望着左在青。
    “什么都行,大车拉驴屌——载你。”左在青张口甩出一句不雅的歇后语。
    “哈哈。你啊,不下井也这么多脏话。”说着话,任卫东随意在那个笔记本上写了一句“左书记坐大堂,堂堂有威”递了过去。
    “写的什么,乱七八糟。”左在青看过那句话,嘿嘿一笑:“你小子字写的不孬,比我强。记得是高中毕业,对吧?”
    笑着点点头,任卫东离开文书室。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觉得和煤矿这种地方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没成想最后竟然来煤矿上班。其中心酸,外人很少知晓。
    第十四章 灵动的心

    李士前从值班室里出来,看着任卫东走过来,树起大拇指:“卫东啊,好好干,你是新工人里的这个。”
    任卫东虽然不抽烟,看到李士前抽出烟卷,立即从他手里接过火机给他点上,道:“李段长,过奖了。值班啊。刚才您和那个人说话,我就没有打扰。”
    煤矿上的人,面对面和领导打招呼,如果对方是个副职,人们一般会如对待正职一样,直接把前面的“副”字省略掉。
    这种打招呼方式,就是人们说的双赢——打招呼的人不必别别扭扭地带出那个词,被打招呼的人心里美滋滋的,愉快地点头回应。
    李士前道:“你说那个人啊,是个量面的。负责给咱们分产量,手里有权,他们个个都是大爷,这些人可了不得,咱惹不起。人家来了就要高看一眼,这不到月底了嘛,说是有事找黎段长,实际上就是要些好处,每月都这样。”
    任卫东辞别李士前后,去找一个老乡。几天前,与他约好,让他把50块捎给家里年迈的奶奶。过两天,这个老乡休班回老家,两家相距五六里地,老人们彼此熟悉,知根知底。
    两人见了面,那人叫道:“老乡好!”
    “老哥,您把咱这关系搞乱了,到底是老乡好,还是老相好啊!”任卫东打趣道。
    那人哈哈大笑:“没想到啊,与才来时比较,你小子活泛多了,说话也知道幽默了。”
    来矿上这些天,任卫东慢慢地体会到,干煤矿是没有情调的,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些人物的罗曼蒂克,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林荫小道,只有无尽的单调,单调和单调。醒来就是喝水吃饭,休息一会儿或再补一觉,就去段里开班前会,然后是下井干活,上井吃饭,再睡觉。
    这是三点一线——宿舍、段里、掌子面。想干点别的,精力却不允许,井下工作体力消耗大,累了就不能不休息。一天时间是有限的,人的精力是有限,不睡觉就没精神,没精神就什么也干不了。
    睡觉,吃饭,上班,再睡觉,再吃饭,再上班。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枯燥乏味,乏味枯燥。
    能够让任卫东自己能够感到希望和饶有趣味的事情有几件:
    一是上井。劳累一班,走在上井的路上,这个时刻对煤矿工人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件非常幸福的,即使工作再累或是还有其他烦恼,只要一说上井,统统地置于脑后,基本上都是一路小跑的往外走,能早上一分钟绝不晚上六十秒。
    二是看书,宋真宗赵恒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它可以为你打开面前的大千世界,带你抵达想要去的地方,看看各地地理,了解你所不知道的风土人情和美丽风景,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灵动的色彩。
    也可以与古今圣贤交流,就像聆听他们智慧的谆谆教导。也会因发现自己的无知而欣喜,延伸知识的广度和视野的宽度,丰富个人的精神世界。
    还可以使暂时忘却自己的身份,一股脑地钻进书里,使浮躁的心得到些许安宁。
    三是,还有那个红格子姑娘。
    每次去职工大院食堂买饭,只要那个红格子姑娘在的话,总会有意无意地给任卫东多舀些菜或加一点肉。
    没人的时候很是关心,问这问那:“习惯了吗?适应了吗?”
    “没磨破手吧?”
    “这几天累吗?”
    “这段时间看什么好书了?给我推荐几本。”
    还问一些让人尴尬的话语,比如:
    “下面很黑吗?”
    “你们下井的吐出来的痰也是黑乎乎的,真的吗?”
    “井下光着膀子干活,真的啊?”
    任卫东有些疑惑,尽管明显感觉这里面是满满关切之情,难道这个姑娘对自己有意思?
    这个想法刚冒头,立即否决。根本不可能,自己就是一个采煤工,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背景,凭什么会看上自己。也许这个姑娘好奇心强罢了,可不要自作多情。
    昨天上井后,几个新工人炒几份菜,喝了三瓶白酒,任卫东晕晕乎乎的。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多,任卫东起床后,喝了几杯茶水,就端着蓝色铁瓷碗去离宿舍不到三百米的饭店。
    说是饭店,其实就是一个具有蒸馒头和炒菜功能的饭铺,菜品不多,规模不大,属于矿多种经营公司经营,为了安置农转非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开办的。
    大多数单身职工吃的饭菜大多来自这里,这儿自然就是人员聚集地,没对象的小伙子经常光顾,当然大门外面也有镇上一些人员开办的饭馆,只是没有单身宿舍里面的实惠些,也离得近点。
    端饭菜回到宿舍,饭后喝了几口水,任卫东锁上门来到段里,准备开班前会。
    值班段长告诉任卫东,范修正调去其他班当班长了,又转告书记王同堂的话让他明天醒了后来段里一趟。
    师傅去别的班当班长是好事,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段里领导呢。只是别人学徒都是三个月,自己却才两个月拐弯,就让自己单飞,这理和谁讲啊。王书记找我,能有什么事情?一个班前会,任卫东心里嘀嘀咕咕的。
    段里班前会总是那几个议程:
    先是点点名,看看人员出勤情况,也是最原始的点名方式,当天出勤的在考勤表上打个“√”,没来的就画个“×”。
    其次值班人员讲话,不是这班出煤多少架棚,就是那班表现好,咱们班可不能拖段里的后腿啊,要奋起直追,然后安全啊标准的念叨念叨,这才安排当班工作。
    班长也免不了口吐莲花地讲一通:都是谁他娘的这几天干活偷懒了,谁又他娘的磨洋工了。你看别的班工作那么好,咱们不能当孬种,不干活怎么挣钱养家,都是站着撒尿的男爷们,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好好干啊!
    班前会后,任卫东扛着班长安排带的一大捆呢绒绳向更衣室走去,工段办公室离更衣室也就是三百米左右,步行几分钟样子。
    更衣室门外面积不大不小的空地上,矿上安全文化宣传队正在表演节目。
    以前,没在煤矿的时候,看到煤矿事故的报道,就觉得这只是一个新闻事件。而现在,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那不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第十五章 文艺宣传队

    为丰富业余生活,倡导积极向上安全文化,让员工家属不出矿区就能看到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矿上委托工会组建了一支安全文化宣传队。
    宣传队里这些人,大都是兼职业余人员,工段或厂子里都有他们自己的岗位。平常是普通工人,上台就是演职人员。岗位不输任何人,舞台就是文艺人。
    日常虽是一些小演出,他们绝不会马虎对待,每一个姿势、造型和步伐力求表现完美。这些演员节目在专业人员眼里可能显得有些稚嫩,却能博得工人们一片片叫好声,也丰富了矿区文化生活。
    日常练习都是各自为战,只有在春节、元宵节、五一节、中秋节、国庆节等重大节日,矿上安排演出时,他们才聚在一起进行排练。
    这时候,矿工会会请矿务局或地方的一些专家来进行专门训练,从每一个动作着手,手把手地逐个给队员传授姿势、造型、步伐,细小环节解决后,再从整体效果上进行反复排练,经常为了做好一个标准整齐动作,队员们要进行上百次的练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宣传队的表演技艺,在坚持不懈的刻苦锻炼中,技艺得到大幅度地提升。
    他们散是满天星,聚成一团火。这一团火,点燃人们心中希望,鼓舞失落士气,化解沉积郁闷。这些人,绝不是知名演员,只是一群连普通话也说不标准,却是爱好文艺的普通工人。
    没有绚丽舞台,职工澡堂门前,工段楼前空地,工段会议室和矿区大街小巷,就是他们展示才艺的舞台。
    没有专业水准,绝无高超才艺、靓丽嗓子和流利口才,有的只是为矿工演出的热情,和台下同样没有多高欣赏水平而渴望得到文化文艺熏陶的热心矿工兄弟和家属孩子。
    唱首安全歌,跳个自编舞,说段三句半,讲个小笑话,打一段快板,祝福安全,祝君快乐,这是最美的语言和最美好的祝福。
    付出的是辛苦,得到的是掌声。幸福是最美好祝愿,安全永驻心间,工人安全是对这些业余演员最好地回报。
    去年8月,闻州矿务局举办“舞动闻矿”歌舞大赛,来自矿务局20多家队伍参赛,梅庄煤矿宣传队一举夺得了团体亚军,得到了矿领导和广大职工家属一致好评。
    这不,安全文艺宣传队的一位小媳妇正在拿着一个话筒大声道:“尊敬的矿工兄弟,接下来进行有奖猜谜活动这个环节请大家踊跃参加,会的请举起你的右手,猜中的会有一个小小的奖励呦。
    注意了!大家请听好,现在是第一个问题,请回答:
    “什么是三违?”
    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小伙子当即举手示意,小媳妇把话筒递到他跟前。
    小伙子答道:“违章作业,违章指挥,违反劳动纪律。”
    “回答正确。请工作人员奖给他一块肥皂。”小媳妇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安全文艺宣传队的大嫂把一块毛巾递给答题的那个小伙子。
    小媳妇又道:“第二个问题,猜一个谜语:分娩顺利。打一个词语。提示一下,这是和我们行业有关的。会的,请大胆举手,不要不好意思啊,也别像小媳妇那样扭扭捏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场鸦雀无声。
    小媳妇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人回答,就提醒道:“我们常常讲的,井口也有张贴的,请大家想一想,那个在井下一定要注意什么。再说我就把答案说出来了。哈哈”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举手道:“安全生产。”
    小媳妇离得远,没听到说什么,看到他举手,快步走到跟前,递过话筒:“您说什么?我没有听到,请您再说一遍答案,刚才离得远,我没听清楚。”
    小伙子接过话筒,大声道:“安全生产。”
    小媳妇道:“请说说理由,为什么是安全生产?”
    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右手拇指搓了几下中指和食指,无奈地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答案,只是您一说井下一定要注意什么,我第一反应就是井下一定要注意安全生产,所以顺口就说了出来。”
    小伙子这一番解释,引得小媳妇和众人一阵子哄笑。
    小媳妇也笑了,道:“没错,答案就是安全生产。虽然他没有说出所以然来,也算对。
    人类生产有两种:一种是物的生产,一种是人的自身生产。
    物的生产包括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生产,人们通过生活资料的生产,保证衣、食、住、行等生存活动,通过生产资料的生产,提供生产生活资料的生产工具等。
    人的生产就是人自身种的繁衍。人的生产和物的生产,二者相互依存、相互制约。
    分娩顺利,不就是孩子顺利出生吗,也就是安全生产。刚才这位,答案是正确的。请工作人员奖给他一块毛巾。”
    随着话音落下,刚才那位大嫂拿着一块毛巾走过来,递给了答题的那位小伙子。
    小媳妇回到场子中央,继续道:“第三个问题,很简单。
    大家都知道孙悟空大闹天空,百变除妖,助力师傅千辛万苦取得正经。有谁知道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总导演,请说出她是谁?”
    话音未落,就见一位大姐举手示意。
    小媳妇看到后,走到她身边,把话筒递过去。
    大姐一把拿着话筒,立即道:“杨洁。《西游记》总导演的是女的,她叫杨洁。”
    小媳妇道:“大姐,您是哪个单位的?这个点怎么还在矿里,没回家吃饭啊?”
    “我是支护工段的,车间里活多加班,就在食堂买饭,准备吃了回车间继续干呢。”
    小媳妇笑道:“回答正确。看来大姐不只工作勤奋,平常也喜欢看《西游记》,总导演是谁都记得清清楚楚。请工作人员送给她一份礼物!”
    那位大嫂走过来把一块肥皂递给这位大姐。
    小媳妇回到场子中央,道:“问答环节告一段落,下面请听歌曲。”
    只见一位清秀女子款款深情地来到人群中间,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主题曲《枉凝眉》飘荡在空中: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啊......
    啊......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起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啊......
    啊......”
    歌曲凄婉柔美,情真意切,歌词处处触动人心,透着一股子凄惨,特别煽情,最容易赚取眼窝浅人的泪珠。
    澡堂门口唱这样凄凉的歌曲,让人感觉不吉利,不知道编排节目时,不知策划者怎么想的,肯定是没考虑周全。
    在煤矿上班的人,都是青壮年劳动力,哪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而出了事,那就有生命危险。
    矿工妻子
    在煤矿,每一个平凡的矿工都有不平凡的故事,因为在平凡的故事里,每个矿工的身后,站着一个重要的人物——矿工妻子。

    是的,在煤矿这个平凡的世界里,生活着平凡的人,平凡的人里有着不平凡的女人,不平凡的女人养育着矿工不平凡的情感,不平凡的情感给予矿工不平凡的感动。矿工的安全时刻牵挂着矿工妻子的心,她们以自己平凡的情感,一字一句的叮咛、问候、一点一滴的爱,如同久旱的甘霖、化雨的春风,用亲情筑起了一道矿山安全生产的长城。

    矿工上班前,她们总是习惯性地唠叨和嘱托,深情的日光里流露出太多太多的期盼,即使唠叨会磨损她们青春美丽的娇颜,也都会把“注意安全,全家幸福”的安全经念到丈夫的心间,铭刻在丈夫的大脑。
    望着丈夫去上班的背影,她们的心也随丈夫到了昏暗幽深的井下。希望那乌黑的煤浪能快些奔流而下,祝愿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回家,这是她们最大的心愿,也是她们一生中期盼的幸福时刻。

    她们用自己柔弱的双肩,勇敢地挑起了家庭重担,相夫教子,尊老爱幼,犹如春蚕叶丝般默默无闻的付出。她们总习惯把丈夫下班的时间当成生命中的焦点,每到此时此刻,要经受焦急的等待和无奈,只有听到丈夫熟悉的脚步或是看到丈夫的身影,才会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满脸欢喜地把丈夫迎回家门。

    不要说她们曾经担忧、曾经心跳,更不要说等待的流泪、心慌、在灯火澜珊的夜里,把香喷喷的饭菜热了又热,等候披星戴月下井归来的丈夫。
    又在黎明里,第一个点亮灯光,把充满甜蜜的微笑和温馨的嘱托当作清晨一缕阳光,送给即将下井的丈夫。
    在丈夫平安回家时,她们早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此时,不是问饥就是问渴,然后用满怀的美酒和一夜的情话,为劳累的丈夫洗去满身的煤尘。

    矿工的妻子,每天都是这样,默默奉献,甘当绿叶,为辛勤劳作的矿工撑起了一片蓝天,陪伴矿工开采人生的矿藏,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采不完的阳光,又在她们头上亮起了一盏安全之灯,照亮矿工下井上班的路,打捞失落在地层深处的另一个太阳,这就是精彩的矿工妻子。
    欢迎各位看官讨论。
    有人说,路灯是城市的项链。一开始,人们愕然,然后开心大笑。是啊,那一排排整齐、发亮的路灯,不正像那闪闪发光的项链,镶嵌在城市这个巨人的脖子上吗?!
    我说,在千米井下,矿工们头戴矿灯,为世人开采光明,带来温暖。那一盏盏移动的小灯,不就是穿在矿工妻子心上最珍贵的项链吗!?
    第十六章 惊魂一刻

    不忍听下去,任卫东来到更衣室。
    更衣室分上下两层,澡堂在底层,更衣室与井口、矿灯房、自救器室、洗衣室有走廊相连通,人们不需要外出,就能完成更衣、洗浴、领下井器具全过程,有利于冬天防寒,设计者考虑周全,也特别人性化。
    任卫东在二楼澡堂换衣服,打开换衣箱,取出一块一米见方的蓝色碎花布摊开。第二次下井前,任卫东也学着他人在镇上门市部扯了一块包布。
    把井上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板板正正地叠好,放在包布上,四角对角系好,放进上层。从下层拿出汗酸臭味刺鼻的工作服穿上,而后用两块本是白色,现在却是黑色的棉布裹在脚上,伸进矿靴,戴上胶壳帽,向楼下走去。
    下井前,最令人矿工头疼的一件事,也许就是穿工作服的那一刻,因为上个班上井晚了,洗衣房不再接受洗衣,或是害怕衣服没穿坏反而洗坏,就不再天天去洗,直到实在觉得难受,才拿到洗衣机房去洗。
    也有的拿回宿舍或家里自己洗,很多人既好面子让别人看到脏工作服说三道四,或者是怕麻烦,很少拿回自己洗。
    干净衣服穿过一两次之后,如果不洗直接穿的话,那种滋味一般人是感受不到得。
    尤其是寒冬腊月穿在身上,又湿又凉。很多人只得咬咬牙,娘的,穿!上身一两分钟后,习惯了就好了。
    换好工作服下楼,沿着走廊走到矿灯房。为方便工人领取矿灯,设置了很多小窗口,人们把矿灯牌递进去,里边会有人根据灯牌号码,找到属于你的专用矿灯,拧开开关观察亮度合格,把矿灯递出来。任卫东把腰带穿过灯鼻提着,走到走廊一侧的自救器窗口,领取自救器。
    矿灯和自救器各自在走廊的东西两侧,发放矿灯和自救器的窗口,是个小推拉门,使用时拉开,不用时推上。发放矿灯和自救器的,大多是女人。她们被水泥墙保护得严严实实,以免有些轻薄之徒揩油,但还不是有些不自觉的男人在接这些器具时,装作不小心地触摸一下女人的白净嫩嫩得手。
    以前没注意,今天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两个窗口里边可不一般,令人豁然开朗,颇有桃花源的感觉,这哪是煤矿啊,这装修,这地板,这墙面,富丽堂皇,堪比电影里的高档宾馆啊。禁不住,任卫东伸一下舌头。
    接过自救器与矿灯穿在一起,向腰间一束,任卫东手拿灯头穿过通道台阶,走到等候室,早有准备下井的工人在这里坐着排队等候。人们大多是沉默寡言,有的闭目养神,只有少数人家长里短谈着,或是开一些荤素玩笑,前边的人随着前边的人坐车下井了,后边的人就向前移动位次。
    轮到自己,人行车停稳,任卫东才走出等候室,找个空闲座钻进去,等待开车。
    不一会儿,传来随着押车工“嘟嘟”哨响,信号工发出开车指令,人行车在“咣当咣当”声中运行,十二三分钟后到井底。
    这时候任卫东感觉肚子不舒服,就去离车场较远的地方去解决,回来的时候,同伴们已经乘车走远,他自己肩扛呢绒绳向里走去。
    远路无轻载。走了不远,任卫东感觉见肩疼,才走多远啊,一捆绳怎么这么重了,离工作地点还有一千多米,真不是轻松的。心里正嘀咕呢,就看见前面一个岔口处红灯闪烁,嘿,这下好了,有电机车!
    紧跑几步,一问司机,这辆车正好是向他们采煤工作面方向去送材料,任卫东对司机好言好语一通,他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答应把呢绒绳给他捎到工作面联络巷门口放下,但却对任卫东警示道:“东西可以捎,你要自己走。想搭电车,门儿都没有,我可不想让安监员逮住。”
    任卫东心想,只要把呢绒绳给捎到就行,其他的不奢求,就随口答应下。
    电机车飞速离去,任卫东空手行走不多远,就有一辆电机车在身后鸣笛轰轰而来。
    车轮碾过铁轨得声音及电机车鸣笛声听起来那么悦耳,车头前大灯强光照亮前方巷道。
    任卫东忽然想到:前面那个司机到位后把呢绒绳扔下,被其他单位人员拿走,肯定要自己赔偿,怎么办?
    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在列车驶过的一瞬间,任卫东不假思索地抓住尾车跳上撞头。
    电机车速度加快,任卫东心跳也在加速。
    隆隆机车飞速向前,通过一个联络巷不远,就看到前面有两束强烈灯光向这里移动而来。
    不好!
    这个时间点还能有这么亮的灯光,肯定是矿上领导或者是哪个科室负责人,这些人都有违章指标。自己这行为就是严重三违,如果被他们发现,不仅进学习班狠狠地挨剋,还要进行数额不低的罚款,如果这样那损失可就大了。
    不行!立刻跳车!
    心一横,顾不得车速快慢,以手、膝盖为着地受力点,身体猛地向前跳去。
    任卫东知道应该这样跳车,受惯性影响向前俯冲,如此可以缓冲一些身体受损害程度。
    跳下车,任卫东不顾得疼痛,立即爬起来把矿灯握在手里,不让人看到灯光闪现。
    说来也巧,落脚点前方三四米处就有一个壁龛,这是用来存放交通信号设施的。一瘸一拐地快紧走几步,进入里面坐下,假装着让列车通过继续前行的样子。
    好在迎面而来的两人不是什么领导,只是普通巡道工人,任卫东一颗怦怦直跳的心终于落下。
    稍事休息,后怕伴着疼痛袭上心来。这种车真不是那么好坐的,不仅冒险还是违章,沾一点便宜弄不好要吃大亏。这次跳得巧,跳得好,如果行驶矿车掉道或者是跳车时落点不平整,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轻者受伤,重者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愈想愈后怕,任卫东后悔不已。自己年轻轻的,还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尝到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若因这一跳而生命就此止步,岂不太可惜了!
    痛下决心,自此以后绝不能再有类似行为!
    什么也没有生命重要!
    来到工具房,任卫东见那捆呢绒绳已经静静地躺里面。还好,总算带到了。
    一打听才知道,捎带呢绒绳的那趟机车,在联络巷摘挂车完毕后,先到的同事从后面跟上来,司机就让他们捎了过来。
    第十七章 消遣

    掌子面正在放炮。人们在上平巷出口三四十米以外一字排开等待着,有的从料场里拿捆竹笆摊在底板上,屁股坐在上面。有的取两块穿顶用的米多长半圆木,一块按四十五度角斜放在煤帮上,另一块放底板上,身体斜倚着,屁股歪斜着,那感觉真好。懒点的人,干脆摘下胶壳帽或矿灯盒子直接坐在屁股上,身体靠在煤帮上。
    这一刻,人们实在闲得慌。一下井,矿工们就想马上干活,每天任务都是固定的,干完才能上井,干不完没钱。不如早干,早完,早上井。早上井,早吃饭,早休息。
    掌子面工作程序是死的,自己那段没有放炮,想干也干不成!
    “咚咚咚”,沉闷声音从面上传来。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炮声,任卫东心里仍“咯噔”一下,谁知扭头一看,与他一起参加工作的王栓来正在用两手捂住耳朵,这一幕刚好被一个老工人看到。只见他拿起矿灯照着王栓来,大声喊道:“快看看,快看看,放个屌炮就吓成这样,还真是个新蛋子!”
    笑声一片,王栓来一边用手扑打着震得从顶板上掉落至脖子里的煤粉,一边怯怯地道:“咋呼什么,刚参加工作时,你可能还不如我呢!”
    随着炮响,烟雾飘又过来,有人用毛巾捂住了嘴和鼻子。大家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等待。
    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最怕的就是闷屁,里边的不知哪个人没有忍住,一股无声臭气顺着风流飘出,有人捂住鼻子向里看去却没说话,有的则大声嚷嚷:“谁家锅盖没盖严?”
    煤矿工人生活单调,闲着没事,大家自娱自乐,发泄发泄,以某种方式消遣消遣。
    工人们下班从井下钻出来,加个好友走进小餐馆,吃肉喝酒;有人坐在牌桌前,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小赌;有人凑在一起打回够级,脸上贴张纸条,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一部分人,到卡拉OK厅吼上一阵。也有极少数人,偶尔会到某个角落里,找女人消遣。这是井上消遣。
    井下不能抽烟,也无烟可抽,只得天南海北胡吹海侃,发发牢骚,议论女人。有人开头,下边就有人跟上。
    有个叫张会泉的工人半倚半躺在木板上,道:“社会上很多人看不起我们,有句顺口溜:远看煤矿像天堂,近看煤矿像银行,走近煤矿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人人都说煤矿好,傻冒才往煤矿跑,煤矿赚钱煤矿花,根本没钱寄回家,年轻老婆娶不上,娶了老婆用不上,生了孩子管不上,盖了房子住不上。”
    “不要看不起自己,我们也是人。”坐在胶壳帽上的王栓来,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没听人家说嘛,我们是神圣的盗火者,是奉献光明的勇士,眼睛是黑夜中最闪亮的星,手虽然粗糙,却在地球心脏为人间奉献光和热。我们是燃烧的太阳,是意志的化身,是光明的使者,是力量的象征。”
    “哎哎,不要听那些戴眼镜的文人,没事在那里瞎咧咧,净说好听的。让他们下井试试,不超过一天,就不会说这些漂亮话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说我们在井下,正上边地面会是什么地方?说不定上面就是绿油油的农田,或者是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也可能是一个花香四季的小村庄。”张会泉说得眉色飞舞。
    有人立即坏笑着接话:“说不定是人家的新房,刚结婚的一对年轻人正在你头上颠鸾倒凤,不辞劳苦地造人呢!”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与父母呀分别后,我就住进煤矿的楼。”一曲变了调的《愁啊愁》突然响起,歌词却是自纂的:“一盏矿灯我头上戴呀,大巷小面我黑里钻,手里呀捧着铁锨,怀里搂着单体柱,脸上汗水哗哗流,煤矿生活脏又累呀,一步一个伤心头......”
    “瞎咧咧啥,狼腔虎调的,难听死了。”有人当即就高声反对:“我说啊,你不如人家迟志强,他这人犯了Q.J.罪还能大言不惭地唱出来,让自己知名全国。让你摸一个女人的屁股,肯定吓得三天不敢放一个屁。”
    众人一阵子哄笑,话语开始发酵起来。有人从灯房小窗口递灯的女人手谈起,说到和女人各种粗俗不堪的细节。道听途说或是亲眼见过的,添油加醋地说一大通。还有的说着镇上录像厅三级片情节里的细节,坐着里面各种动作。在井下,一说到女人,就有人眼睛里放出异样光彩。任卫东能看出来,聊到女人时,他们和之前的状态迥然不同,那个精神头真是没说的。
    这就是大多数煤矿工人的常态,很多煤矿工人来自外地,特别是较穷的地方,煤矿虽然累点危险点却是个挣钱的营生,比在家种地要强。煤矿里,基本都是男人,女人很少,这就成为他们聊天的焦点。捕风捉影,没事的时候一些谈资。聊聊这些荤段子,既能消除疲劳干活还能增添力气。
    有的谈论矿上、多种经营公司那些权势的人物,今天和这个女人这样,明天又和另一个女人那样。
    有的谈论附近农村看电影,这个男人摸女人挨打,那个闻人家大姑娘头发挨骂。谈论美发廊里卖淫女价格,他妈的,比以前又涨了伍元。这个女人细杆长条,那个女人腰如水桶。这两点那三点的,言语不堪入目,说到高潮处还有人手舞足蹈。
    黑暗里人们猥亵地说笑,人们自然会把灯头或藏在手心里,或按在巷道底板上,或直接关了。这时,也会有个别人的矿灯没有藏好,猛然一道强烈地光线照在一张张露着白牙的嘴巴上,这太不合时宜了,冲淡了快乐气氛。有人立即咋呼地道:鼓捣啥啊,快闭上,快闭上你那烂灯。
    这些话题,任卫东从来不参与,只是嘿嘿地笑笑,如果有人非要逼着说几句的话,也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正当人们谈论的时候,就有人传信过来:下平巷溜子电机烧了。
    随机有人提议,今晚南梁村放电影,上井去看吧,反正这班什么也干不了。
    尽管矿上职工大礼堂里每周也放一次电影,但是附近农村放电影的场面更有一番别意,总惹得有些矿工前去观看。
    当即就有四五个人附和,说走就走,任卫东被人鼓动着,拽拉着上井,这样的事情一月会有那么两三次,矿上段里从来没有追究过。
    “上井看电影去喽——”说完这几个人就走了,还是飞快!
    那个速度,真是“下井如牵牛,上井赛电流。”
    紧跑慢跑,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人行车,急急忙忙,寥寥草草地洗完澡,两人一辆自行车,飞速赶往电影放映处。
    第十八章 看电影

    初夏的傍晚,远远看见一块电影幕布挂在两根竖起的竹竿中间,放映机架在操场中间,电线已经扯好,只等柴油发电机摇起,喇叭一响,就可以放映。
    这时的天还大亮着,人们兴冲冲地拿着家里长凳到小学操场上占位置。这个时候,小孩子总是先到的,在空旷场地上追逐打闹,玩躲猫猫。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人们陆续来到。
    大人呼喊孩子,孩子叫着爹娘,有的站在凳子上高高举手招呼,有的用手电来回照,寻找自家的孩子占住的地方。
    小孩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嬉笑打闹,老人们挥动着手中大蒲扇,叼着长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姑娘们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小伙们在操场边一边抽着自卷的“喇叭筒”,一边高谈阔论。
    本村和附近村里的,自带板凳,舒舒服服地坐着看。三五里村的人离得远来得早的,随便找块石头垫在屁股底下,坐在距离幕布最近的地方看;大部分人只能站着看,小孩看不到,就骑在爸爸脖子上看,也有那来迟了没地方站的,跑到幕布的后面看,尽管看到的人是反的,却一点也不介意。
    这个时候,是年轻男女相互见面,相互交流,增进了解的最好机会。只要一听说在哪个村里放电影,就会有一群其它村里的未婚男青年收工后赶过去,尽管有的片子可能看好几遍了,却也不辞辛苦,为的是去看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姑娘。
    放映机两边是村里干部和头脸人物的专座,惹得人们投去羡慕妒忌的目光。
    小孩挤到放映机跟前,看一看、摸一摸那神奇的电影放映机。放映机里有一个灯泡,只有一面有一个圆形小孔透光,其它地方都涂成了银色,这个灯泡用不了多久就烧了,放映员经常要更换,希望得到放映员换下来的灯泡当玩具。
    放映员每次用胶水粘接胶片时,剪下来的胶片上有一个挨一个的人像,晚上用手电筒对着胶片照,可以在墙上映出一个个清晰的静态图像,剪下来的胶片也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玩具。
    只要有孩子往放映机跟前凑,就会被人瞪着“牛眼”训斥一顿。
    场边卖棒冰的小贩,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着装棒冰的木箱,不断地用木块敲击箱子。这一晚,孩子们大多能讨到钱买棒冰吃,大人显得非常宽宏大量,仿佛这个日子不能扫了孩子兴致。
    当第一束白光打到银幕上的时候,银幕前会有很多孩子跑来跑去,想努力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久等的人群发出了很响的嗡嗡声。
    放映前,村里的书记总要对着话筒讲几句话,谈一谈当前国家形势,通报一下村里情况,提出新要求,说一些歌颂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感谢电影放映员之类的话语。
    电影正式开映前,也会放映一小段普及农业知识的小短片。
    不一会儿,雄壮的片头音乐响起,银幕上出现闪光的五角星,杂噪声很快消失,现场立即静了下来。
    放映的一般都是“八一”或“长影”的老片子。有些电影,人们已看过很多遍,里面的对话早已烂熟于胸。
    比如,当“胡汉三”在某个场景出现时,大家会异口同声地跟着电影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有时会放一些外国电影,偶尔会有接吻镜头,当男女主人公的嘴贴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在吃力地注视着他们的嘴唇。场内静得可怕,甚至可以听到远处的虫鸣。
    电影正放着会突然停顿,那是要换片了,底下一片嘘声。风大的时候,银幕被刮得飘忽不定,那些出现在银幕上的人,脸都变形了。渐渐地孩子们没了兴致,会跑到银幕后面去玩。
    今天晚上放映的是两部片子,第一部是《激战无名川》,第二部是《铁道卫士》。电影放着放着,有的人离去,人们向中间聚拢。有的站累了,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席地而坐观看。有的看着人家的长凳上有了空位,就厚着脸皮坐下,主人发现了就对人家傻傻笑一下,什么也不说继续看自己的电影。
    任卫东和同伴们挤散了,被塞在了密集处,人挨人,人挤人,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四周一片黑暗,屏幕发出幽暗的光亮,很难看到周围人的动作,只有换片子时才有灯光。
    不知什么时候,一缕女人发梢触到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女人香味涌进任卫东鼻腔,不由地一阵心跳。
    这是除妈妈和奶奶外,第一次和女人零距离接触,大脑突然一阵懵圈,像个木偶,任人摆布,不敢斜视,更不敢回头。女人一只手紧紧地地抱住任卫东,另一只手慢慢地向下移......
    人生第一次,任卫东不由地夹紧双腿,咽下口水,喉结不自主地动了一下,闭上眼睛……
    突然,任卫东感觉像是被人一巴掌打醒,立即挣脱开来,匆匆挤出人群,走到无人处,回头望去,还好,没人跟来。怀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咬了咬自己手指,生生辣地痛。
    不是做梦,赶快逃跑!万一有人追来那就麻烦了,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至于和谁一起回来的,如何回到单身职工宿舍的,同伴有没有找他,吃的什么饭,怎么躺倒床上,几时入睡,任卫东一点也不知道,整个晚上就像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
    一觉醒来,草草吃过饭,任卫东来到段里书记室,这里也是文书室。到底是书记室还是文书室?把人绕晕了。
    实际上,书记王同堂和文书左在青在一间房子里办公,两人对着桌。段队办公楼就那几个房间,文书、材料员和核算员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得和段长书记挤在一起。
    “书记。”任卫东来到书记室,恭恭敬敬地对早已坐在那里的王同堂打招呼。
    “来了,卫东。”移步到依东墙放置的木制沙发上,王同堂指着身边的另一张沙发:“坐下。吃饭了吗?”
    “吃了。”面对段里的二把手,任卫东有些拘谨,屁股只坐了沙发的一个角,说话也有些紧张。
    “放松,放松。”见任卫东如此,王同堂心里有点笑:“喝水吗?”
    “不渴。”抬身离开沙发,任卫东双手把王同堂的杯子从办公桌上端到他跟前,看他呷一口,提前暖瓶给杯子里加了些水。
    “你坐,你坐。”小伙子有眼色,王同堂有些唏嘘,开起玩笑:“卫东,你是个高中生,照古代来说就是个秀才呀,来下窑可惜了,屈才了。要我说啊,你爹不知道惜才,只知道惜钱,再困难也应该咬咬牙支持你再复习复习呀,说不定今年就金榜题名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给我钱啊!谁不想复读啊,家里条件不允许,我能有什么办法。一提起这个事,任卫东心里老大不痛快。
    矿嫂

    爱情,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爱上一个煤矿工人,更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大多数煤矿工人的爱情是和电话连在一起,在接纳煤矿工人爱情的同时,必须接受距离的煎熬。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一种把寂寞拉长,把日子盼短的思念。

    常常有人问:“为什么你偏偏喜欢那个带着煤黑的脸,不高也不帅,身材苗条,一穷二白的矿工?”
    貌似就是因为俩字“爱情”。既然选择了他,就证明你愿意去接受拥有他的幸福时会承受的痛苦。其实身边也有零星的路人甲,路人乙走过,也不是没有观望过犹豫过,也曾有过换一棵树的想法。
    最终还是选择这一棵歪脖子枣树,甚至会只觉得这棵歪脖子枣树还挺好,对一大片长势茂盛的森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曾经觉得没有很喜欢那个不会说好听的话,榆木疙瘩脑袋,自以为是的家伙,即使分手了也不会难过。
    当初好像是因为爱上了爱情,才给了这段磕磕碰碰的感情一个开始。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是那么的幼稚,那么的不成熟,可是这样一趟开往春天的地铁,真的就没有在中途下车了。

    曾经那么颐指气使的对他说狠话,故意气他,任性得一塌糊涂,告诉他后悔了随时离开都可以。可是他却不气不恼的哄着捧着,让你没了脾气。
    看到那张永远帅帅的黑脸,竟然心生欢喜,依恋那并不宽阔肩膀上的温暖,自然而然。心里会认命,就跟他过一辈子吧,当然不会告诉他,省得他臭美了。

    曾经对爱情充满幻想。
    爱情是什么?是具体到谁爱谁更多一点,还是抽象到如同哥德巴赫猜想,是浪漫得花前月下独徘徊山盟海誓,还是实惠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认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爱情就是平凡的天长地久。
    矿工由于职业的特殊性,经常不能随叫随到,正是如此,偶尔在一起的日子才会倍加珍惜。没有期许的时间,也没有事先在心里描摹一个影子,更没有设计一个美丽的邂逅,就这样不经意间遇见了,硬要称为缘分也可以。因为真的如果任何一个时间的节点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可能真的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了,那还得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曾经对幸福的概念很笼统,很模糊。幸福是什么?一万个人可能有一万种回答。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矿嫂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丈夫“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不奢求荣华富贵,只要全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生活就足矣。
    虽然他在家的时间不多, 但是心里却很明白,有了他才有天宽地大,有了他才有欢声笑语,有了他才有幸福的家,

    自从爱上矿工,曾在心中描摹过憧憬过的明媚灿烂的爱情图景,最终成图的多是凡夫俗子的柴米油盐,即便如此,也甚感幸福。
    如果你是矿工,不管是普通工人,还是低中高层管理人员,这里面可能有你的影子。
    请关注,请支持。
    我的煤我的矿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投身煤矿英雄无畏。
    西装革履貌似高贵,其实生活极其乏味。
    为了生计吃苦受累,鞍前马后终日疲惫。
    为了升官几乎陪睡,点头哈腰就差下跪。
    日不能息也不能寐,区长一叫立马到位。
    屁大点事就得开会,一年到头不离岗位。
    这法那规通通作废,身心交瘁无处流泪。
    逢年过节家人难会,班后开会让人崩溃。
    陪同区长经常喝醉,不伤感情只得伤胃。
    拉拢行贿经常破费,五毒俱全就差报废。
    稍不留神就得犯罪,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身在其中方知其味,不敢奢望社会地位。
    只得傻傻自我陶醉……
    有的矿工是很迷信的,比如骑车进了矿里,刚存车,一粒鸟屎落头上的话,回去开锁,骑车回家。
    “去洗澡!”有个人在外地上班,休班回来快到家时,给老婆发了个短信。
    没眼色的人
    一个矿工是岗位工,在井下睡着了,被安监员的逮住了。
    来到井上,他跑到地面澡堂给安监员塞钱。几个安监员更衣箱相临,你想想那人肯定不敢要啊,万一有人想给他小鞋穿,把他举报了,那不就麻烦大了啊!
    可这工人没眼色,还非要塞,硬把安监员的手给戳烂了。
    把安监员气得,回身踹他一脚:给我滚!
    本来不想弄他,结果就真弄了,还弄个严重三违。那矿工损失不小。
    哎!只能怪他自己没眼色。
    第十九章 宣传科

    “别当真,玩笑话,玩笑话。”见任卫东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王同堂随即一笑:“段里正需要你这样的高高材生来补充新生力量呢。想去上学,我还舍不得放你走呢!言归正传。是这样,今天叫你来是有个事给你商量商量。”
    您这个大书记有什么事安排就是了,根本不必要和我这个小工人商议。心里这样思衬,任卫东嘴里却是不敢说,只是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矿上要求每个段里都配个不脱产的通讯报道员,把段里涌现的好人好事,以及安全、生产方面的情况及时上报。这几天,正为这事犯愁呢。通讯员肚子里要有点墨水,还不能脱产。段里哪有这样的人?”王同堂看向任卫东,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文书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的忙不过来,材料员天天领这领那顾不上,团支部书记兼着核算员,还要下井替班。那天,在青说你是个高中生,字还写得不错。我给段长汇报了一下你的情况,他没说什么,只是让你不能耽误下井。”
    原来如此!既要写文字报道,还不能影响下井生产,这两全其美的事就要在自己身上发生。任卫东听罢此言,心里活跃起来:也行啊。这样既不耽误自己挣钱,还能练练笔杆子。好事!好事!
    “每周写一篇稿子,每月不少于四篇,宣传科月月统计。”任卫东的表情没有逃过书记的眼睛,王同堂当头敲一棒:“不能马虎,万一忘了,你和我是要挨通报批评的。咱俩千万不能因此出名啊!”
    “这样吧。”王同堂望向墙上的钟表:“九点多了,我给宣传科打个电话,听听他们有什么要求。”
    “嗯,嗯。好,好。”拿起办公桌电话,拔了一组号码,王同堂对着听筒支支吾吾一阵子:“现在让他过去,一切听您吩咐。”
    “你现在就去宣传科,找许科长。”放下电话,王同堂笑道:“卫东,这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宣传科办公室在矿办公楼四楼西头,这里楼道宽敞,墙壁撒白,墙裙油亮发绿,地板锃光瓦净,与井下狭窄黑暗潮湿的巷道判若两重天地。
    走在这样的楼道里,任卫东浑身不自在,一个小采煤工能够见到地面上那些高高在上、穿的人模人样人物,不免一阵心虚。
    怕什么?这些人也是两只眼睛看世界,两条腿走路,和自己一样两个鼻孔喘气、一张嘴吃饭。
    当初如果自己稍加努力考上大学,一定不比他们差,工作的地方如果自己挑选,就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至少也要去省城,肯定不能呆在这个偏僻小镇上的煤矿上。
    心至此,任卫东昂起头,感觉前面世界一片光明。
    即将来到门口,任卫东回到现实世界,明白这是要去宣传科,虽然书记已经打过招呼,宣传科许科长是否摆架子,会不会看轻人,不理睬自己,心情暗淡下来。
    “有事吗?”正欲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一个戴着眼镜、三十多岁、身材适中的男人,见是任卫东便问:“找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了。”任卫东喉头有点发干:“我找宣传科许科长。”
    “来,来,进来坐下。”这人脸一笑,把任卫东让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稍等,马上回来。”话未落,人却已经出门。
    找一张不靠办公桌、闲置的椅子坐下,任卫东打量起这个屋子,它是一个两间的办公室,摆放四张办公桌,每张桌上都有一两摞厚厚的书籍,靠北墙角放着一个三角架,上面放着人民日报、省报、矿工报等六七种报夹,西墙是两个柜子,玻璃门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
    这里的书籍真不少,看来在这里办公的人个个都不是一般人,应该是文化人。
    “你就是采煤三段的任卫东吧。”任卫东正好奇而又羡慕地看着,刚才离开的男人进来:“刚才王书记打电话了,说是你要过来。”
    “许科长,您好。”这无疑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任卫东起身相迎:“是我,王书记让我找您。”
    “坐,坐,不客气。”许科长就近找个位置坐下,对任卫东道:“卫东啊,你应该很优秀,否则段里不会推荐你当通讯员。不过,科里有个规定,刚开始当通讯员的要先写篇稿子,看看文字功底怎么样,如果一塌糊涂,没一点基础,我们是不会采用的。”
    原来是先测试啊,就像以前自己考高中时有个预考,过关的人才能参加高中升学考试,这个预考可是刷下来不少学生,让很多人的文化程度止步于初中。
    高中时,自己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在学校里大广播宣读了多次。这应该难不住自己,任卫东心里有了底气,脸上不由一笑。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稿子啊,不需要多么宏大,三四页纸就行。”见任卫东不说话,看那表情也不像没信心的样子,许科长回到一个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沓不厚的纸,走到任卫东面前:
    “这是一些稿纸,先用着,过关了还有。回去弄篇稿子,内容呢,可以写一次班前会,也可以写一个工作环境,或是一个生产工序,什么都行,只要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可。
    三天后,送过来。怎么样?”
    “好的。谢谢。”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许科长这是在下逐客令。任卫东拿着稿子告辞:“许科长您忙。不打扰了。”
    把稿纸揣入怀里掩好,生怕别人抢去似的,急匆匆地回到单身职工大院,任卫东打开宿舍门,回身地把门关上。
    从怀里掏出稿纸,任卫东认真端详起来,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稿纸。上高中时,去过一次学校广播站,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那是红色字体,红色方格。当时也只是两眼羡慕地盯着,没敢拿在手里瞧一瞧,更谈不上拥有和使用。
    学校也真是太抠了,学生投稿却没有使用这种稿纸的权利,还要用自己去书店里买信纸,不过广播站里能念一篇自己的文章感到特别高兴,也就没在意信纸是不是自己花钱这件事了。那种稿纸抬头是光秃秃的,没什么文字,下面就是一行行的红杠杠。
    现在自己手中稿纸,第一行就是大大的绿色字体“闻州矿务局梅庄煤矿拟稿纸”,这是16开大小的纸张,比小学生作业本的纸张要厚些,纸面上印有一行行绿色的方格。里面写上美妙大方的文字,像是万绿丛中盛开的鲜花,真是太美了。如果这些文字能够变成黑色铅字,那就更美了。
    “当当”敲门声响起,任卫东立即把稿纸塞进床单下盖好,端起没有水的杯子装着喝水的样子:“进来啊。”
    “哈哈。不好意思,我暖瓶里也没水了。刚才出去一趟,喝尽了还没去提呢。”任卫东尴尬地道。原来是挨门宿舍的人端着杯子来借开水。
    第二十章 夜会佳人
    第二天是任卫东他们翻班的日子,下早班回到单身职工大院,任卫东拿着碗筷来到食堂买饭。
    这个时间点来食堂买饭的人不多,食堂买饭菜窗口处,也只有那个红格子姑娘一人,今天她身穿一件水红色上衣,下着一件牛仔裤,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
    这打扮令人耳目一新,任卫东眼前自是一亮,上钱紧走几步,还没等他自己开口,只听这姑娘小声道:“这段时间上什么班?好几天没见你来买饭了。”
    “前几天上中班,上午来买饭也没看到你。”任卫东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钱,与碗一起递进窗口,只留筷子在手里,道:“要份豆芽粉皮,三个馒头。”
    “晚上没事吧。”姑娘舀好菜,拿起馒头递出来,没等任卫东回答,说了句:“下班送我回家。”
    不待任卫东回答,姑娘羞涩地扭头走进另一间屋子。
    “嗯。”任卫东心头却一时懵了,这是姑娘主动约自己,生平第一次,心里不由地一阵激动。
    这里答应着,那问话的人不见了。任卫东只好端着碗离开,机械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边向嘴里夹菜,一边咀嚼着刚才事情。
    从他人口中,任卫东得知这姑娘名叫贾钰欣,为人诚实平和,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尽管两人没有近距离接触,言谈举止中明显地觉得她对自己有好感。这是一个好女孩,知冷知热,文静内敛,仪态大方,不是只顾自己,唧唧歪歪,骄躁狂妄的那种女孩。
    这样的事情本应男生邀约,既然人家女孩主动提出,况且这事情不是人人可以碰到的,从天而降的好事自然不能让它滑身而过,没有理由不答应。
    回到宿舍,任卫东喝了几口出门时凉在杯子里的水,很快吃完饭。
    摘下腕中手表放在床头里侧,坐在床上,拿起床头那部从家里拿来的毛主(zhu)席选集第一卷,翻到夹有纸条的那页看了起来,这是已经看了两页的那篇《矛盾论》。
    里边有一段话,任卫东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旧过程完结了,新过程发生了。新过程又包含着新矛盾,开始它自己的矛盾发展史。”
    现在自己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这个阶段已经过去,那就意味着高中阶段的各类矛盾已经自然消失,尽管目标没有达成有些遗憾,但过于纠缠也于事无补。
    现在当了煤矿工人,当前主要矛盾就是如何解决好井下工作和自学提高这一对矛盾。井下工作,从去段里参加班前会开始,再回到地面吃饭,十三四个小时是跑不了的,睡觉最少要七八个小时,这样一天时间所剩寥寥无几,空余时间也就是三四个小时。如果再遇见其他闲杂事情,那就根本无法学习了,现在又平添了这件事情,以后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少了。
    高中毕业,没有来矿上那阶段,是任卫东最苦恼和困惑也最有空闲时间的一段时光。想要战胜那种苦恼和困惑,其中一个办法就是读书,在自己那个小屋子里二十四瓦昏暗的白炽灯下。
    就是在那个时候,任卫东体会到了读书的意义,就在于心灵的寄托和灵魂的安顿。
    也是在那个时候,从家中一个壁龛里发现了那套布满灰尘的毛主(zhu)席选集,它让自己学会了从书中去领略思想方法,也让自己尽快地从高考失利沮丧的阴影中走出来。
    事物发展过程中,自始至终存在着矛盾。只有妥善地处理解决好各种大大小小的矛盾,才能使自己更进一步。
    任卫东盖着被子,半躺半仰地靠坐在床头,一边手拿着书籍,不时地用钢笔在书上划着条条杠杠等各种符号,另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什么迷糊着了,手一滑,“哗啦”一声,书本掉在地板上,任卫东却没有发觉这些,只见他身子向下一伸,整个身体滑倒了床上,侧身躺下睡着了。
    “几点了?”
    任卫东猛然睁开双眼,屋内一片漆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趿拉着拖鞋,来到门后伸手摸着电灯开关绳,“咔嗒”一声,刺眼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回到床头拿起手表,晚上九点多了。
    万幸的是,还没到贾钰欣下班时间。
    任卫东匆匆忙忙地端着脸盘,来到洗漱间,草草地洗把脸,穿好衣服。
    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来到单身大院食堂门口,刚好贾钰欣从里面出来,看到任卫东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说了句“稍停就下班,你先去大院门口西边等我”去了厕所。
    转身慢慢向单身职工大院门口走去,路上很少有行人,路灯下任卫东的身影越来越长,然后渐渐变短,而后又变得越来越长。
    这个时候,上早班的人已经睡下,准备养足精神继续第二天工作,上夜班的人早已去矿上参加班前会,现在这个点已经走入井口,奔向各自工作地点,上中班的人还在井下紧张地忙碌着,快一个班的时间了,可能连一口水也没有来得及喝上。
    街上行人也很少,任卫东出来职工大院向西走去,这时候一些在大院里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陆续地从门口出来向各自家奔去。
    伫立在走一棵大树下,任卫东可以透过昏暗的路灯可以看到路上行人,路上的行人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注意到树下有人。已经过去了不少人,就是没有看到贾钰欣。
    难道是她已经过去自己没有看到?这不可能啊,明明自己眼睛没有眨一眨。或是她没走这条路,不对啊,这里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如果走其他地方就要多走不少路,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根本不敢。
    怎么回事?任卫东心里有些着急,就要从大树下走出来,沿原路回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来了,来了。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在大树前边的路上停了下来,她正是贾钰欣。
    “怎么才来?吓得我不轻,这要回去找你呢。”任卫东看到是贾钰欣,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推至大树下,支好车撑子。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长时间。骑上自行车就发现前轮没气了,找几个地方才找到气管子,所以来到现在。”贾钰欣用手捋了几下额前刘海,气喘吁吁地道。
    “没事就好,早晚无所谓。你骑着自行车,远远地看着就像是一只鸽子轻盈地飞来。”任卫东笑着改变话题。
    贾钰欣没有接任卫东话茬,看了他一眼,又看一下路灯却道:“快十点了,路灯很快熄灭,和你说话不能太长了,再说家人也会挂念的。”
    “明白,你现在走我也不反对的,只是黑灯瞎火的,你骑夜路我也不放心。”这个女孩看似很有主见,对此任卫东是理解的,也担心她的安全。
    第二十一章 宣传稿

    “呵呵,看你说的。”贾钰欣听任卫东说话这么实诚,又认同自己,就转了一个话题,道:“任卫东,看你文质彬彬的,说话办事不像普通人,你是初中还是高中毕业?”
    “高中。”
    “什么工种?”
    “固定工。”
    “嗯。我爹说,现在固定工很少了,大多数是农民合同制,还有不少是农民轮换工。你很幸运。”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下井,都是出力挣钱。”
    “我爹说,不一样的。至于怎么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贾钰欣一手摸了一下自行车把,又看了一眼任卫东,道:“平常下了班,没事你都是干些什么?”
    “干我们这个的,除了工作就是休息,没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有空的话就看一些书籍。”任卫东不想说谎话,实打实地道:“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段里推荐我当矿上的通讯报道员了。”
    “是吗?太好了。听人说,通讯员干好了可以不下井,专门给矿上写东西,说不定将来会去矿办公室当秘书呢。我不喜欢只知道干活,不喜欢读书学习的人。好了,天不早了,该回家了。”贾钰欣说着就一脚踢开自行车架子,推车离开大树来到路上。这时,四周突然黑了下来,原来是路灯灭了。
    “我送你回家。”不待贾钰欣同意,任卫东一把接过自行车,贾钰欣没有推脱,屁股直接马骝地一抬,轻轻地跃上自行车后座。
    贾钰欣指引着,任卫东很快骑到一个路口。
    “行了,到了。”坐在身后的贾钰欣柔声细语道。
    任卫东停下车,贾钰欣接过,道:“回去吧。以后我会找你,你可不能找我啊。”笑嘻嘻地说完,抬腿骑车而去。
    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贾钰欣,任卫东转身走向职工大院。
    三天以后,任卫东将一篇稿子交到宣传科。
    稿子内容是讲的前几天,一次段里班前会,为一位困难职工家属患重病治病,职工们纷纷捐款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个绝好的题材线索,在人情纸薄当下人们能够伸出援助之手实属难得,简直像是上天专门给自己送来的。
    给这位职工捐款是王同堂的主意,当然也是经过黎玉振同意的,那么他写这个无异于给段长书记脸上贴金,也是宣传采煤三段。听人说,宣传科科里有几位人员知道后,也多多少少地捐了些。一稿能几得,既表扬了宣传科,又表扬了段里,表扬段里就是表扬段长、书记。
    尽管以前写过稿子了,但那是在学校,学校里要求简单,学生考虑的也肤浅。
    现在重新拿起笔来,才知道写稿子不是那么容易。课堂里,老师教过如何写信,也知道写信的格式。可从来没教过如何写稿子,不知道写给矿上稿子的格式是什么。稿子既能广播上播,也能报纸上登,达到大众皆知之功效。
    不知道如何写?任卫东挠了挠头皮。对啊,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想起前几天从段里文书那里拿过一张《闻州矿工报》,那上面应该有这样类型的稿件,有模学样呗。掀开被单子,在床单下翻来翻去终于找到。矿工报被搓得皱皱巴巴,幸好还能看清。
    闻州矿务局不仅出煤,还出报纸。《闻州矿工报》报纸不大,四开小报。《它是一种内部刊物,只在闻州矿务局发行,以赠阅的形式发到全局各单位科室、基层区队一级,每周一期。
    这张报纸上,有中央、省和矿务局关于煤矿生产建设的指导意见,有各矿生产经营情况,有来自基层的生动典型。
    任卫东最喜欢看的是第四版,也就是文艺副刊,那里有来自矿区文学爱好者的各种文学作品,有小说,有散文,有诗歌,有摄影,有漫画,还有小说连载。
    这种报纸在省里市里甚至县里也不出名,在矿上的知名度却极高,很多人都看过矿工报,却对一些大报不怎么重视,见到矿工报却要看一看。
    很多作品体量小,都是些豆腐方块,还略显幼稚,那却是基层文学爱好者的文字,也是底层老百姓发出的声音。
    尽管不如文豪大家们写得精彩上档次,这上面很多事情都是发生在矿上的,时不时会有身边的人和事会出现,让人看着亲切又熟悉。而大报上,十年就不收的也看不见一次。
    对照一篇稿子,任卫东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上高中时用的钢笔,打上墨水,开始动笔。肯定不能直接写在拿回来的稿纸,那是金贵的。不成形的草稿万万不能用,那会糟蹋稿纸的。稿纸不能用,那就在几张白纸上打草稿。
    这稿子内容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不需要虚构编造。这个事情写出来本身就很感人,当下自己发自己的财,虽也提倡一些人先富起来,带动大家过好日子,可是身边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
    可给职工捐款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也符合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书记热心提议,段长积极支持,工人纷纷响应,好让人感动的一幅图画啊!
    草稿写罢,任卫东看了一遍,稿子不太通顺,有些哏哏嗤嗤疙里疙瘩的。觉得很生涩,读起来也不朗朗上口。改过几遍,直到觉得满意才工工整整地抄写好,先让书记看看,如果他同意就交上去。
    第二天下班后,带着写好的稿子,找到王同堂。看过稿子,王同堂心中一笑:这小子很有眼力,能把前几天段里发生的事活灵活现地写出来。遂夸赞素材很好,语句通顺,可以上交。
    来到宣传科,许科长不在,一打听才知道他出发了,任卫东把稿子交给了许科长的对桌请他转交,他人笑着回复:“放心吧,这点小事。”
    这天,任卫东感冒了。可能是昨天上井时,走在大巷里只顾上井没有光着膀子穿衣服受凉了。也可能是那天上井后,喝点酒没盖好被子,睡觉时冻醒了。
    常常有人问:“为什么你偏偏喜欢那个带着煤黑的脸,不高也不帅,身材苗条,一穷二白的矿工?”
    貌似就是因为俩字“爱情”。既然选择了他,就证明矿嫂愿意去接受拥有他的幸福时会承受的痛苦。
    爱情,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爱上一个煤矿工人,更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大多数煤矿工人的爱情是和电话连在一起,在接纳煤矿工人爱情的同时,必须接受距离的煎熬。
    在井下,没有为矿工赞美的鲜花,也没有谁为他鼓起热烈的手掌。伴随他的,惟有那流动的黑色海洋和绵绵不休的这双矿工的“眼睛”——矿灯。
    井下巷道里,矿灯犁出深深的阳光,浇灌出一片风景,最普通的两个字是生存,最珍贵的两个字是生命。
    @尼克勒斯6 2021-12-22 14:59:09
    是小说吗?
    -----------------------------
    谢谢关心。
    是的,一篇稚嫩的小说。
    心相遇

    最美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心上。
    相遇,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心里。
    有一种陪伴,不是在身边,而是在灵魂。
    没有擦肩而过,却会留下瞬间的惊喜。
    没有相见,那眼眸却深邃含情。
    你的靓影是心中最美的风景。
    喜 欢

    一个人喜欢上你,并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与否,年轻与否,而是你给了这个人一种其他人都给不了的感觉。
    缘分,凭的是真心真意。真感情,要的就是不离不弃。誓言再美,也比不上一颗融入生命的心。承诺再多,也比不了一个心疼你的人。
    心里有你的人,总会主动找你,心里没你的人,总会自动忽略你,喜欢你外貌是一时的,喜欢你性格才是永远的!
    瘦与胖,美与丑,关键是看谁在欣赏!
    知道珍惜,才配拥有!
    女人因为婚姻

    女人因为婚姻,抛下自己的父母,来照顾男人的父母,但男人不用。
    女人因为婚姻,得挺个又重又大的球十个月,只为了替男人生下一个跟男人姓的下一代,还得承受生完小孩後的体质变差、身材变形的後遗症,但男人不用。

    女人因为婚姻,得放弃一卡车追求他的好男人,并埋没了最美的青春,但男人却不为青春所惧,反而愈老愈值钱。

    女人因为婚姻,得放弃父母给她二十多年的姓,被冠上某某‘太太’二字,但男人没变。

    女人因为婚姻,得早上上班,晚上煮饭做家事带小孩,有工作也有家事的压力,但男人反而多了个赚钱的人和不用给薪的女佣。

    女人因为婚姻,得去适应一个完全不同的家庭和面对男人的亲友团批评,女人如果试图寻求男人的保护时,换来的是...男人不仅没有保护他的女人,反而一起落井下石...在一个女人孤力无援的环境里。

    男人啊,若在您的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傻女人时,请当她的笨男人,好好的珍惜她、照顾她吧。
    别忘了,她不是天生就该来照顾你们全家大小的,而是因为她爱你...,只要她受伤的时候,好好倾听她支持她保护她为她拭泪她就会感动一辈子。
    更别忘了,当你年老生病时默默守在身边照顾你的人,绝不是已老的也要您照顾的父母,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年轻到老,始终在您身边的女人。

    美丽婉约

    逾过青春年少的浪漫,
    胜似如花似玉,
    穿过阳光明媚,
    经历阴霾黑暗,
    成熟的风韵,
    让人醉。
    妻子

    一个温暖的家;
    两只操劳的手;
    三更不熄等您归家的灯;
    四季注意身体的叮嘱;
    无微不至的关怀;
    六旬婆母的微笑;
    起早贪黑对孩子的照顾;
    八方维护您的威信;
    久下厨房为了您爱吃的一道菜;
    十年为您逝去的青春……
    这就是妻子。
    第二十二章 滋味
    虽有点不好受,任卫东总认为自己年轻,没太当回事,照常下井。干了两个多小时,才觉得浑浑噩噩,浑身乏力,难以支撑,让一个架子组的伙伴告诉班长。
    “怎么回事?不能干了?”班长阚尚旺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这不瞎胡闹嘛!班前会上怎么不说?这时候你让我找谁替啊,真他娘的乱弹琴。”
    这班长太没人味了!
    上高中时,有一次也是自己感冒了。班主任老师嘘寒问暖,同学跑前跑后。现在参加工作,人情怎么会如此之薄?!
    作为班长,一个班组的领头雁,本该是对旗下的工人关心关爱,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地先训斥一顿呢。明白了,这里是社会不是学校,学校里的东西不适合这里。
    想至此,感觉自己更冷了,任卫东身体不由地瑟瑟发抖。
    “阚班,让卫东找个地方歇歇去吧,谁还没个病没个灾的。看他这样子,肯定不能干了。”一架子组的张会泉看着任卫东难堪的脸,把他从底板上拉起来,求情道:“我们两个也行,那就慢点干呗。”
    “既是这样,那也行。”作为一个班长,做事不能过于绝情,以后队伍就不好带了,阚尚旺遂借坡下驴:“卫东,不是我不体谅你,今天能干架子工的本来人不多。哎!我先送你去工具房歇一会,实在不行,咱就要车送你上井。”转身替张会泉扶着任卫东:“你俩先干着,我把卫东送过去,回来就帮你们。”
    “不好意思,阚班,张师傅,实在不好受。”觉得耽误了自己这架子组挣钱,也误解了阚尚旺,任卫东有些愧疚:“我去歇一会,如果好点回来继续干。”
    “行了,歇歇去吧,别想那么多。”张会泉挥着手,看着阚尚旺搀扶着任卫东离去。
    幸好,年纪轻轻的任卫东抵抗能力强,只是有点身体发热,并没多大问题,在工具房里穿了几件他人的衣服,暖和和的,喝了些带的热水,出些汗,下半班感觉有些好转,没麻烦段里请求矿上另挂人行车,下班时与同事一块上井。在澡堂泡了一段时间,感觉轻松多了。
    去段里班后签到时,值班的书记王同堂告诉他,宣传科已经同意他可以正式担任通讯报道员了。任卫东有些激动,满脸笑容地看着段里的二把手,表示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书记和段里的殷切期望。
    这天醒来,去小饭铺买饭菜的路上,任卫东看到人们议论纷纷。
    原来是昨天晚上,采煤一段发生了一次死亡事故。一位与任卫东一起入矿的年轻人,在井下掌子面用镐刨煤时,隐藏在煤窝里的哑炮突然不哑了,随着一声巨响,这个小伙子当场就被夺取生命。
    这消息如万里清空一阵巨雷,把拿碗的任卫东惊得浑身颤抖,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碗瞬时“咣咣”一声掉在地上,转了五六个圈,方才停下。碗摔地面的声音把任卫东惊醒,感到自己失态。
    端着饭菜回到宿舍,直到去段里开班前会,任卫东脑子里反复想一个问题,自己和他一样,也是天天在井下刨煤,难免也会遇到同样问题。
    在那四面都是硬邦邦的黑暗中,死神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就如爬行在路上的蚂蚁,稍不留意就会被路人踩死一样容易。昨天还和他见面打过招呼,今天却分别在阴阳两个世界。这简直就像身体里随时可以发出一声咳嗽那样容易,死亡的恐惧就像一团巨大黑雾,笼罩在任卫东头上。
    班前会上,值班技术员刘新更讲到这起事故原因,道:“事故很残忍,惨痛的教训应该给我们敲响警钟。虽然矿上现在还没有召开分析事故会,但据人说这是一起违章造成的事故,哑炮的处理方式不符合《煤矿安全规程》和《作业规程》……”
    整个班前会,尽管刘新更分析地头头是道,也提出了防范措施,任卫东却始终面无表情,恐惧和失意笼罩在他周围。
    这段时间,任卫东每天都想逃离井下:一个大男人干点儿啥都行,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阴暗潮湿、冰冷冷、整天不见太阳的井下,没黑没白地耗费自己的青春和美好年华呢?可又能去哪里?父亲是一个小工人,亲戚里道也没有当大官小官的。这个工作如果不是一个普惠政策,也不会轮到自己。
    郁闷的这些天,任卫东学会了打“够级”。据说,它起源于一个海滨城市。
    大约上世纪60年代初的夏天,广场南门内几棵白杨树下,经常有数十人在闲暇时聚在一起打扑克。这些前来消夏的人们,慢慢弄出一套玩牌的方式方法,这就是够级。牌面级别高低按“大花”(大鬼)、“小花”(小鬼)、“钱”(2)、“帽”(A)、K、Q、J、10、9、8、7、6、5、4、3排定。
    决定胜负的标准是以参赛者出完手中牌的先后论,先出完牌者为赢家,称为“头科”,最后的被称为“落科”。
    打够级,是最讲究团队配合的。一个人抢了头科(第一名)不算赢,只有三个人的积分高于对手才算赢。所以,真正的够级高手,都是盯着对门、帮着联邦,往往是让联邦先走自己殿后。这种游戏,不以个人胜负为标准,而是以团队总分定输赢。一个盲目出牌、横冲直闯、不顾同伙的人,在这里是不合格的,迟早被淘汰出局。
    这天晚上,矿上没什么事,黎玉振和文书左在青来到区里职工所在的那栋宿舍楼,正好有几个人正在打够级。平常喜欢打够级的黎玉振手痒痒起来,大家一看赶紧让给他俩。
    任卫东刚学会打够级,没有多大经验,牌打得刚猛,原则就是“冲、冲、冲”,牌好牌坏打完算完,有好牌绝不会攥在手里放着,谁要是和他的打对门可就倒了霉,想偷偷混走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三章 打够级
    黎玉振和左在青上来,重新开局。
    “卫东,我听说你小子打牌很猛,咱俩打对门,敢嘛?”黎玉振笑吟吟地看向任卫东。
    “有什么不敢?来吧!”这几天心情不好,加之前几轮皆输,任卫东正要找人发泄。
    “那好啊,丑话说在头里,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啊!”看了任卫东一眼,黎玉振以他在下属面前贯有的自信微笑道。
    前几把任卫东有些矜持,锋芒藏在袖子里,毕竟是段长,单位一把手。
    第五把,任卫东摸到了一对方片3(按规矩,谁先摸到一对3先出牌)放到了桌上没有说话,转眼对门黎玉振也摸齐了两张花子3。
    “上班了!”黎玉振放下那对3,轻轻地道。
    “我先上的班,方片3!”任卫东急得喊了出来。
    “你这个小子,上班也和我争。我都当段长了,上班还能比你晚?!”黎玉振半开着玩笑半嗔怒地道。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任卫东“呵呵”干笑两声,把到了嘴头欲争辩的话咽了回去。
    一圈过后,黎玉振一伙势头很好,眼见就要赢了,任卫东心里却不罢休。
    这局,黎玉振照例狠狠地出手,不让任卫东有反击余地,准备头科走人,他先出一个2。
    “小钱一枚。卫东,能灭了吗,灭了也没事,这里照样走头科!”斜眼看任卫东一眼,黎玉振得意地挑衅,似乎是诱敌深入,故意引诱任卫东出手。
    憋了几圈的气,任卫东顺手甩出一个小王,灭了2。
    再出几把之后,黎玉振觉得胜券在握,稳稳地冲出5个K准备一走了之:“卫东,这回打不了吧,学着点儿啊!”黎玉振不屑地笑道。
    “帽,5枚!”任卫东“啪”地甩出了五张A,“听您的教诲,谁也不让谁。我这儿真有,想了放你怪可惜的!”两眼看向段长,任卫东“嘿嘿”一笑,发出略带胆怯的语气。
    “你这小子……”脸一黑,“吭吭”咳嗽几声,黎玉振甚是尴尬,没再往下说话,场面顿时凝重。
    “卫东,你给我等着,我可要弄你个落科了!”还是文书左在青会打圆场,大家忙不迭地想办法把黎玉振的牌顺走了,让他得了这把的二科。
    手里牌一出完,黎玉振站起身道:“散了吧,天不早了,明天还得下井。”
    大家都站起来把段长送走,没有人的心思在剩下的牌上了……
    玩牌,无意中可能得罪了段长。事后,任卫东心里很是不爽。这样下去还了得,非废了自己不可!
    不在游戏中沉沦,就在游戏中消亡。
    三天以后,下井的班前会由值班的王同堂主持。他讲了国家形势,又讲了矿务局和矿上形势,最后讲到了段里的状况。他皱着眉,绷着脸,右手弯起中指,“当当”敲了三下面前的会议桌,道:
    “现在社会环境比以前宽松很多,人们很自由,工作之外想玩就玩,想乐就乐。你能逛街,你能喝酒,你能看录像片,人多了还能打够级。
    说起打够级,我这里要讲一讲。不管什么娱乐方式,都可以玩。但是,不能因为够级而耽误工作和生活,影响家庭更不应该。
    大家都知道,采煤一段前几天出了个溜子事故。就是因为那个溜子司机在井上打够级,没休息好造成的。
    井下开着溜子,那溜子发出的均匀的单调的‘哗哗’声,使他这个没有休息好的人进入了梦想。这里做着打够级走‘头科’的美梦,那里外面运输皮带停了,溜子却照样开着,埋住了皮带机尾,淤了溜子头,烧了电机。
    当班长一脚把他从‘头科’梦里踢醒时,方知惹了大祸。井下没备用的电机,从地面运下去,拆下旧的,换上新的,整整两个半啊,弟兄们。
    影响生产不说,单是运电机、换电机所带来的安全隐患是人都能想象出来,掉拉起运,那个环节不危险。万一出现问题,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这个司机挨批挨训不必说,挨罚脱不了,还丢了让人羡慕的溜子司机这个工作,被罚到工作面上攉煤去了。虽然他和矿上一位领导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却没人替他讲情,反而都拍手叫好:罚得轻,这样不知道珍惜的人应该重罚。
    今天为什么说这些,就是因为咱段里打够级的人也不少。打够级,我不反对。反对的是,你没有一个尺度。做什么,不能过犹不及。你不能因为它影响工作,更不能出事故。
    大家听说了,溜子工段井上的一个小伙子,下了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够级,迷到什么程度,晚上一点以前从没回家过。一来二去,媳妇得不到温暖,跟人家跑了。
    冤不冤?不怨!把打够级看得比媳妇重要,比家庭重要,不能给人家温暖。媳妇得不到呵护,不另寻他人才怪呢。还有的人,因为打够级打架,得罪同事和领导,何必呢?!
    .......”
    坐在下面的任卫东,听着王同堂的讲话,就是讲的自己,针对的也是自己。尽管段里还有人,也和自己一样打够级。
    不免肺腑起来:这段时间,自己没怎么看书,也没怎么学习。上来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人打够级。有两次,睡了不到三小时,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打够级。长此以往,那还了得,还是当初那个自己嘛。
    不行!
    我是一个高中生,是一个有理想有梦乡有志向的年青人,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也不能因此埋没自己。我不是一张扑克牌,谁都可以甩打。即使扑克牌,也要合起来整理整理、捋顺捋顺啊。也不是一个工具,也不应该成为一个采煤工具。不,现在连个工具的资格也谈不上,工具还需要维修。
    可是除了师傅,没人真心关怀自己,现在就像个流浪狗没人问没人疼,况且师傅还调去了其他班。
    你谁啊?凭什么别人关心你,你有什么资格获得别人呵护。你既不是班长,不是段队领导,又不是那级领导的公子或亲朋好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人奢望大家对你关心关注,真是有点自欺欺人。
    退,没有退路。进,没有希望。难道就这样沉沦下去?不。我是个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拼劲,为自己担当。我要奋争,我要爆发,绝不能在黑暗中消于无形。自己和自己斗争,自己说服自己。一时战胜了,一时又失败了。靠什么进取,凭什么走向光明。
    想着,念着,好心的老工人见任卫东身子明显消瘦,好心劝导几次却效果甚微,只得找到范修正要他赶快劝劝那个徒弟,可能是前几天那个死亡事故把他吓坏了。
    第二十四章 挣扎
    这天接班时,范修正专门在上平巷等着徒弟,见面就是一阵劝解:
    卫东,怎么回事?振作起来,这个样子可不好。人干什么都有危险,走路也有危险。只顾走路,不知避开车辆,就会危及自身。吃鱼也有危险,不把刺挑干净就塞到嘴里,一定会卡住喉咙的。
    干煤矿也是如此,干煤矿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危险不知躲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凭的不是莽撞而是智慧。发现危险,规避危险,消除危险才是正道,而不是怨天尤人,甚至逃之夭夭。我们既然干了煤矿,只能虎口拔牙,绝不能被老虎吃掉,这才是男子汉。
    想当逃兵,你有逃跑的资格吗?
    范修正一番话语,任卫东更加明白了自己的所处地位和生存环境。
    人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有些道理,自己也明白,没人点透就是不行。犹如一层窗户纸不戳透,阳光不会照进来。一个成年人,自己根本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
    现在有三条路摆在面前:
    一个,就是按现在这个状态坚持下去,直到退休,这个自然不是自己首选,因为心有不甘,不想当一个劳动的机器。
    一个,就是当好通讯报道员,好好写稿子,争取能够调到井上来。这个可能性不大,现在刚当上,还没有像样的东西。即使有,哪有怎样,矿上每个段里都有这样的人,希望渺茫。不过,好好努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一个,那就是考取职工大学,用所学知识去划破头顶上的那片黑暗,哪怕仅仅是露出一缕微弱的亮光。
    几天下来,困扰任卫东的坏情绪如阴云遇到劲风很快吹散而去。于是乎,他那井下抱着电钻、拿着铁锨或支设柱子的手,井上却一页页地掀开书籍,尝试着在一张白纸上搭建美丽大厦,构筑未来与梦想。
    事故发生后的不久,任卫东与贾钰欣见过两面,话题比较沉重,都是关于井下危险的事情。
    “以前没关注过你们这些人,即使对父亲也没那么上心。自从见到了你,只要听说井下有了工伤,不管大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只有见到你安安全全地站在身边,悬着的心才放下。”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任卫东,贾钰欣悠悠地道。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再说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的,为了你也为了我。”任卫东笑了笑,自信满满地道。
    “可我放心不下,听人说井下黑咕隆咚的,还那么危险。”看着任卫东眼睛,贾钰欣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不停地摇晃。
    “是,我承认井下有危险,可我是有责任感的,既不会伤害他人,更不会伤害自己。我向你保证,什么时候我都会安安全全的。”任卫东两手“砰砰”地拍着胸脯保证道。但他没敢说无法保证不被他人所不伤害,这样的事谁也保证不了,只能力争。
    “小样,不要你像对老天发誓那样对我保证,只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贾钰欣呲地笑了一声,粉拳如雨滴般地捶向任卫东。
    之后,话题一转,两人情意绵绵。
    太阳照样每天升起每天落下,人们照样吃饭睡觉。
    死亡事故分析会后不久,笼罩在头上的阴霾渐渐散去,人们从安全事故中恢复过来。准确地讲,是矿领导和基层管理人员从事故中缓过劲来。
    就历史而言,这次事故只不过是又在死亡记录上添加一个人而已。对普通群众来说,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点谈资和点缀。
    死者都是家里地顶梁柱子,顶梁柱子倒了,家就塌了,原来的生活完全脱离轨道。从那一刻,预想中的幸福顷刻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眼泪和辛酸,苦难磨难艰难来了!
    梅庄煤矿各种安全会议依旧按惯例召开,各级领导齐聚在会议室里,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一个个西服挺直,领带鲜艳,精神饱满,谈起安全工作和质量标准化来依然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机器设备仍然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隆隆运转,黑色资源如往常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井口吐出。
    转眼又上中班了,段里规定每半月翻一次班。现在实行段长负责制,矿上对工人多长时间翻一次班没有硬性规定,段长怎么制定制度,工人就怎么执行,他们是没有什么权利质疑的,即使质疑也无济于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天刚上井,任卫东得到段里值班传来的话,说是宣传科许科长让他一趟办公室。
    宣传科办公室里,四个人都在伏案忙碌。听到脚步声,那个许科长抬起头来,发现是任卫东进来,当即一笑:“任卫东,采煤三段,是吧?来来来。”?
    这个许科长脑子就是好用,见了一面就记住了自己的面孔和名字,了不得。怪不得人家能够坐在这里办公,看来不只有背景,也应该有一定的功力。是啊,没有一点背景的,哪能在这座楼上天天进进出出啊。
    随着“哗哗啦啦”地在桌子上翻找起来,许科长拿出几张纸,任卫东一看,是自己那天交来稿子。
    拿着稿子,许科长指了指一把椅子让任卫东坐下。他自己则看起来,好像从没看过似的,一张一张地翻着,看过一遍,再翻回来,又看一遍。
    许科长看稿子时,任卫东没闲着,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一阵肺腑。想的是,既然已经同意让自己当通讯员了,又把自己找来仅仅就是看这篇稿子,还有没有其他事。刚上来井,两只眼皮打架,肚子咕咕叫。
    许科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是从来就不会变化似的。只见他的嘴唇微微蠕动,像是武打片里庙里的老和尚念经。这让人浑身不自在,任卫东扭头看向别处,不再受这份煎熬。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来是找许科长的,他轻轻一句话可能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
    任卫东又转过头来,看向许科长,生怕他认为对他不恭不敬。
    “卫东,不错呀,看来你这个高中生不是徒有虚名。” 把稿子放下,许科长看着任卫东笑了一下,又说:“文笔不错嘛!”
    ?上高中时,我的稿子上过学校广播站,差了哪能行?听他这么一夸奖,任卫东放心了,心中自是高兴。嘴上却道:“第一次写这样的东西,还请领导不吝赐教,多提宝贵意见。”
    “许科长,我们去修理厂一趟。”有个人从办公桌上站起来,笑对许科长:“采访一下他们这个月技术革新情况。”
    “去吧,深挖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的东西。”许科长点头允许。
    另外两个人,也分别有事离开。
    矿工不仅为枣庄、铜川、淮南等这些城市开采出了物质财富,更开采出了艰苦奉献、乐观向上、包容开放、创新奋进的矿工精神,这已经深深根植于他们的根脉之中。
    可以说没有矿工当年“活着干,死了算”,在百里煤海、千尺井下的埋头苦干,就没有这些城市的今天。
    求收藏,求支持。
    一双黑胶靴,一身蓝衣服,一顶安全冒,一盏矿灯,一个自救器,这就是一名煤矿工人的全副武装。
    求收藏,求支持。
    总感觉煤矿很恐惧。可是你到了那里,深入了解了之后才发现也没多么可怕,但危险依然存在。看到媒体报道的那些煤矿事故,还是觉得很心酸,毕竟是同行,惺惺相惜吧。
    求收藏,求支持。
    第二十五章 不合适

    “头一次写成这样,已属难能可贵。况且,你能选择为职工捐款这样的题材,说明你很有新闻敏感性。准备把你的这篇稿子在咱们广播站播出,让你们段里出出名,你呢,也跟着沾沾光。” 许科长笑着说到这里,却停顿下来,稍后又道:“但是……”
    先扬后抑,这是很多领导对下属讲话的艺术。先说好听的,再指出不足,总比上来一阵子闷棍将你打闷,让人心里易于接受。
    实际上,前边的话是铺垫,是引子,“但是”后边的话才是要给你说的真实的东西,才是要害,是应该用心领会的。如果只重视前边的,漠视后边的,那就会出问题。
    任卫东心里又紧张起来。
    “但是,这稿子也有不少问题,比如有些平铺直叙,故事描述的不能吸引听众,缺乏艺术性……”许科长嘴不停地嘟嘟囔囔一通,挑了一堆毛病,最后道:
    “是这样,我准备给领导建议一下,举办一个学习班,对你们这些新通讯报道员培训一下,尽快提升水平写作水平。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批准。这个话本来不该对你说的,一高兴就说秃噜嘴了。保密啊,兄弟。”
    原来如此!任卫东的心放松下来,有了精神,睛皮也不打架了。
    好几天没有看到贾钰欣了,任卫东上中班,她也上中班,只是任卫东半月翻一次班,贾钰欣却是一月一次。
    按规定,他们两个人都是中班,也都是下午两点正式上班,可任卫东要提前吃过午饭,十二点就到段里点名开班前会,然后两点以前准时赶到采煤工作面接班,至少工作八小时才能下班,很多时候却是不能正点下班的,拖后一两个小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上井洗澡吃过饭,已到凌晨两三点是正常的。
    贾钰欣是地面工作,下午两点以前到单位,正常工作即可,到了下班时间点,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可以正常下班的。
    虽说贾钰欣在单身职工大院上班,任卫东也在这里住宿。没有经过双方父母祝福的,两个正在谈恋爱的年轻人是不敢正大光明地见面的,只能像解放前的地下工作者那样暗中往来。加之贾钰欣作为一个女孩,总有些矜持,不会大白天地来找任卫东。
    任卫东每天都是睡到九点多钟,起床刷牙,喝水,休息,看会书,很快就到吃饭时间,然后又去上班,如此日复一日。想去找贾钰欣也没有时间,即使有时间,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去贾钰欣家找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词语用在任卫东身上在恰当不过。
    这天,是这轮里最后一个中班,明天就要上早班,也可以见到贾钰欣了,心里美滋滋地这样想着,任卫东和同事们说着笑着,走在通往矿里的路上。
    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一个人进入了自己的视野,就是那个让任卫东日思夜想的人——贾钰欣,是她,就是她,正骑着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过来。
    谁知贾钰欣骑着自行车却视若无物地从身边轻轻滑过,任卫东心底不由一笑,这个贾钰欣看还真有意思,是没有看到自己,还是怕是被同事看到而不好意思。姑娘啊,在这方面总是羞于示人的。
    这个中班,任卫东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险些酿成大祸,被同事好一顿训斥,才把心思从贾钰欣身上收了回来,全身心地投入正常采煤工作。
    第二天早班下班回到单身宿舍,去小饭铺去买饭,一身花格子的贾钰欣根本不看任卫东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鉴于当时买饭菜的人多,任卫东不便问个究竟,只是在递碗一瞬间,贾钰欣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下班后,你送我”便不再作声。
    总算到了中班下班时间,任卫东早早地离开宿舍,到了职工单身大院西边的那棵大树下,这里是贾钰欣回家必经之地。
    来了!伴随着链条与车轮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个让人思念的贾钰欣骑车款款而来。看到任卫东从大树下走出,贾钰欣从自行车上轻轻下来,任卫东欲接过推至大树阴影里,却被拦住。
    “卫东,我们分手吧。”不待任卫东说话,贾钰欣幽幽地率先甩出冰凉凉的一句话。
    “为什么?”任卫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让人心寒的话语。
    “没为什么,咱两不合适。”看也不看任卫东一眼,贾钰欣一脚踏上自行车踏板,另一只脚一点地,飞速地绕过后架踏在另一个踏板上,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只留任卫东呆呆里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接下来几天里,不明就里的任卫东有些郁闷,被他们宿舍楼上一位保洁员大姐发现,细心大姐通过侧面打听告诉任卫东,不是贾钰欣不喜欢他,而是不知道她父亲怎么发现了女儿和任卫东的事情,被他当即拒绝。
    她爹语重心长地对贾钰欣谈起了心:
    我打听了,他爹只是一个小工人,娘还没了,家里要后台没后台,要钱没钱,虽然他是高中毕业,也没有多大本事,有的话就考上大学了,现在又只是一个煤黑子,能有什么出息。
    妮啊!你一个堂堂大集体工人。别傻了,咱可不能上他的憨当。你是好闺女,听爹的,和他断了,咱怎么也得找个有头有脸的,家在矿上有头有脸的人家。
    贾钰欣是个听话的好女孩,父亲几句话改变她的人生轨迹,两人就像行驶在平行轨道的两辆火车,从此再也没有交集。
    ?从宣传科许科长那里审稿后回来十多天后,开完班前会准备下井的任卫东,被值班的书记王同堂喊道办公室,告知他后天矿上通讯员培训班就要开始了,安排好休班,不能耽误正事啊。
    好事儿。既不下井,身体得到休息,又参加培训班,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
    “祝贺呀!卫东。”?端起杯子抿一口水,王同堂笑着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坐下。
    “书记,不明白您的意思。”被弄得有些懵圈,任卫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又摇摇头,等王同堂自己说。
    “你不知道?”王同堂看着任卫东笑吟吟地道:“宣传科要对你进行专门培训。这是有史以来矿上第一次举办通讯员学习班,利用好这次学习的好机会,快速提升写作能力。”?
    这个啊。上次见许科长时他说了一嘴,没想到现在却要成为现实,任卫东心道。
    “这有什么可贺的?如果不是书记大力推荐,我能参加什么培训班。”任卫东真诚地道:“我会好好学习,不辜负书记的期望和培养。”
    ?? “此言差矣。”王同堂笑道:“这不是我的培养,况且我也没有怎么培养你。如果要谢的话,那就应该谢段长和段里弟兄们,是他们把机会给了你。况且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也是我作为支部书记职责所在。
    卫东啊。要珍惜这次学习机会,今早把宣传报道真谛学到手。当然,这个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还是要长时间的打磨。《卖油翁》上不是有句话嘛,叫作熟能生巧。
    实际上,学习班不学习班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学习班,你能提高境界。不只是写稿子的,还有做事做人。希望你能在各方面有一个较大的提升。
    好了,下井去吧。可别只想这事,忘了安全。”
    第二十六章 开班式

    梅庄矿通讯员培训学习班,说开班就开班了。
    通讯员培训班在矿东办公楼的一个会议室里举办,党委副书记孙文有亲自莅临,孙文有到场参加了开班仪式。
    孙文有先把矿务局宣传部新闻科来的刘干事介绍给大家,说刘干事是全局有名的笔杆子,矿工报、闻州报经常可以看到刘干事的名字,甚至煤炭报、省报上也不稀奇。刘干事在新闻写作方面是行家里手,造诣颇深,是真正的老师,说着带头鼓掌: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刘老师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孙文有说:这次培训班为期十天,性质是半工半读,也就是非脱产。由于矿上现在生产比较紧张,各位又是各单位生产骨干,只得辛苦辛苦大家,上午学习,下午照常下井。
    这样就可以消化学习内容,又能不脱离生产实际,劳逸结合嘛。学习目的就是培养骨干通讯员,扩大通讯员的队伍,在全矿建立通讯网。学员们要十分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做好学习笔记。
    不只这次学习学,培训结束后更要坚持自学,久久为攻,总会有成,力争尽快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合格的通讯员。要树立为煤矿建设服务的思想,积极宣传党的安全生产方针,大力讴歌煤矿建设者。
    大家要记住一个原则,那就是你们投上来的每一件稿子必须经过支部书记审阅,否则就会犯原则性的错误。
    孙文友讲话简明扼要,讲完话说是还有其他事情,就和宣传科长牛玉祥一起离开培训班。
    许科长是宣传科副科长,接下来就是他讲话。他说,各位学员有的是新人,有的是老人,但都是矿上的通讯骨干。有些人我也不认识,请自报一下家门,说说自己的姓名和所在单位,给刘老师留下点印象。
    ?? 学员们有的低下了头,有的左顾右看,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始报。
    ?? 任卫东个子比较高,坐在倒数第二排,离讲台较远,这不影响观察那个刘老师。刘老师带着一幅眼镜,身着一套青色西服,白衬衣,脖系红色领带,人显得格外精神,个头中等,长相一般,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举止中透着大方、自信,大家鼓掌欢迎他时,他微微起身,微笑着点点头,很快又坐下。
    ?? 许科长手朝坐在后边的任卫东一指:“卫东,你先说,然后自报家门。”
    ?? 任卫东站起身刚要开口,刘老师嘻嘻嘻地提出个要求:每人不仅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最好还要介绍一下自己在哪些报发表过新闻作品,一共发表过多少篇作品。喜欢哪一个作家,看过多少文学名著。
    ?? 上高中时,在广播站发表过羞涩的小稿子,这肯定不是新闻作品。任卫东一阵脸红,这方面有什么可介绍的呢!可刘老师、许科长和会议室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不介绍自然无法过关。他只得硬了硬头皮道:“我叫任卫东,是采煤三段的采煤工。实在不好意思,写稿子这方面是个新手,刚刚接触,更谈不上发表了。”
    就听见轻微的笑声,任卫东出了一头汗,接着又道:“至于作家嘛,我喜欢魏巍老师,特别是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
    ?“谁说你没发表过。你不是有一篇报道,在咱们矿上广播站里播过嘛。”?许科长插话安慰他:“没关系,你还年轻!一个采煤工,敢写就很好,大家很多都是来自采掘一线。这没什么可笑的。”
    “是是,许科长说得对。”刘老师接话:“做什么都有个开始,一张白纸可以写精彩文章,也可以绘优美画卷。刚才听孙书记讲,你们其中有不少来自采掘一线。欢迎你们,生产一线的通讯员。”
    ?? 大家自我介绍完毕,任卫东才知道了,这次参加学习班的一共三十六名学员,除了三十名男学员,还有七名女学员。而两名女学员当中,一名是矿上广播站的编辑兼广播员,另一名是洗选厂的女工。
    学员们自我介绍完了,许科长做了讲话,主要讲的是遵守纪律,上课期间不要迟到,也不要早退。既不能耽误学习,也不能影响下井。最后道: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刘老师授课。随后带头鼓掌,带起一片掌声。讲完,走下讲台与学员们一起学习。
    刘老师再一次微笑着点点头,从脚下挎包里拿出一本彩色《共产党员》杂志,杂志厚敦敦的,恐怕比通常见到的那种厚好几倍。
    举了举,晃了几下,刘老师笑道:“同学们别误会,今天咱不是来念《共产党员》杂志上的,里面确实有很多好文章。只是这本杂志上有我发表的一些小小的新闻作品。”说着,把本子打开,向大家一展示,立即合上,唯恐别人看一下就没了似的。
    “并不是我的作品多好,其实刚才那个学员说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和《卓越的科学家竺可桢》等等有名的新闻作品当然很多。
    虽然我也发表过一些作品,本想以自己的新闻作品为例,给大家讲讲如何写作,但是比起那些著名作家咱也不能自大,还是以他们为例讲吧。
    其实,写作的过程就是熟悉的过程。以我为例,我一开始也是和大家一样,从一个宣传战线的普通小兵做起,通过领导支持、同事帮助,加上自己辛勤耕耘,才能有了今天一点小小的成绩。”
    嘴里说着不念文章,刘老师还是选了自己发表的一篇报道,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看起来很投入,那么悠然自得。
    宣读完,他停顿下来,抿了一杯身前杯子里的茶水,突然道:“刚学完一篇报道,咱们从中领悟到哪些东西。我问一个问题,什么是新闻?知道的请踊跃回答。”
    有人站起来回答:消息就是新闻。
    “不准确。”刘老师摇摇头。
    新闻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人坐在位置上,但没站起来回道。
    “哪位回答的,请站一下。”听到声音,没看到是哪一个人回答,刘老师站起来循声望过去,看到那人:“是你啊。敢于回答问题,很好。只是还是不对。”
    “消息有新旧,新的消息没有价值,不是新闻。旧的消息虽然有价值,却是过时的,不是最近发生的。”刘老师不再问别人,直接讲下去:“通俗来讲,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下面一阵哄笑。
    第二十七章 不执行

    “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狗咬人是狗的本性,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了,都算不上是什么新闻,顶破天也就是一场官司。不过,大家这一笑启发了我。
    今天,咱们就以人咬狗来讲讲如何写新闻。
    人咬狗,这是一个事件,新闻的第一要素,也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是刚刚发生的人咬狗,这事确实就是新闻,过几天写就是旧闻了,因为新闻具有时效性,什么时候发生的,这是新闻的第二要素。
    谁咬的狗,要有人物,具体到哪个人,这个很重要,这是新闻的第三要素。
    在哪里咬的,要说明具体地点,这个必须有,这就是第四要素。
    这人为什么咬狗?是犯神经病了,还是其他原因,必须交代清楚,这是新闻的第五要素,
    事情发生的原因。狗被咬得怎么样,还是人被反咬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这是新闻的第六要素。”
    刘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着,许科长走过去对他耳语一番。
    “不好意思,忘了大家饭后还要下井。时间关系,今天就不展开讲了。”刘老师尴尬地一笑:
    “总结一下,新闻有三个特性,那就是新近发生的,真实的事情,且具有价值。好,今天就讲到这里。”
    “大家静一静。不要慌。”眼见大家就要起身下课,许科长走向讲台:
    “离你们下井的开班前会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吃顿饭的。学员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刘老师精彩的授课表示感谢!”说完,带头鼓起掌来,带动一阵掌声。
    “学员们,矿领导对这次培训十分重视,考虑到大家上中班,为了给你们足够的休息时间,每天开班时间定在早上九点。”许科长继续道:
    “我知道,咱们井下是要交接班的。我这里却出乎预料地告诉大家,你们正点上井即可,不必要现场交接班,这一点已经通知到各单位,这是对咱们学员的优待。”
    听到这个决定,有人立即鼓起掌来,引来一片共鸣。
    众人陆续离开,任卫东位置在后边,等他出门的时候,会议室已经没几个人了。
    “你们领导对学员们真重视啊,听完课还要下井。”刘老师看向许科长笑道。
    “嘿嘿。”许科长明白这是反话正说,只得解释道:“这还是我们极力争取的。否则,不会有这次培训。”
    “也是啊。”刘老师随后附和道:“咱们矿务局举办通讯员培训班的,你们梅庄矿是第一家,开了一个先河啊。”
    “是啊。领导不重视,刘老师怎么能来为我们授课呢?!”许科长笑一笑:“现在矿上关注的是生产,谁让咱们是后卫宣传呢,领导这样安排也是一举两得。”
    “也只好这样了。”刘老师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采掘那些通讯员了,上午聚精会神听课,又要接着下井出大力。”
    急匆匆地在矿里食堂吃过饭,任卫东拿着记录本回到段里的时候,班前会已经开过一半。
    “知不道几点开班前会啊?”看任卫东进会议室,班长阚尚旺大为不悦。
    任卫东没有回答,找了个位置坐下。
    开过班前会,任卫东就要离开的时候,段里值班的对阚尚旺道:“阚班,忘了给你说个事,从今天开始,任卫东参加矿上的通讯员培训班,他是上午听课,下午下井,书记特意交代,让你给他安排个轻省活。”
    “哪有轻省活?要干轻省活找段长去。”阚尚旺鼻子一歪,撂出一句话。
    “没有也要有,书记说的话你可以不听,段长同意的事你拒绝?”段里值班的甩下这句话,拿起点名册和记录本走了。
    “领导,领导,别急。”阚尚旺追上值班的赶紧解释:“开玩笑的话,别说书记说的,就是您说的我也不敢不执行啊。”
    “爱咋办咋办。”值班的头也不回地走进值班室。
    “兄弟,你去下平巷开溜子,让开溜子的找我。”阚尚旺讨了个无趣,返回来找到任卫东。
    “阚班,我给人家说不合适吧。”知道阚尚旺弄了个没脸,任卫东却不敢呛它的毛,只是提醒道。
    “哈哈。也是,那我给他说吧。”
    噢,卫东这小子去参加通讯员培训了,谁知道培训结束后会干什么,他年纪轻轻的。都说宁可得罪老的,不能得罪小的。年轻人前途无量,咱可得罪不起。
    这才回过味来的阚尚旺笑道:“培训多长时间?”
    听任卫东说是十天,阚尚旺道:“别说十天,就是半个月一个月也没问题,以后你就是咱们段里的口舌了,有空写写老哥,咱也上上广播站,尝尝那滋味。”
    “没问题,只要你表现好。”任卫东一语双关道。这里两层意思,一层是你阚尚旺带领班组取得成绩,段里自然安排我写广播稿表扬你,即使段里不安排我也会写的,这是为公。不用你刻意照顾我,只要不为难我就行,能写广播稿我不会吝啬笔墨的,这是为私。
    “不愧是高中生,兄弟说话有水平。”阚尚旺拍了一下任卫东肩头笑道。
    “哪里?哪里?”现在阚尚旺手下过日子,任卫东不能托大:“你永远是我的班长。”
    任卫东这小子是谁啊?是不是吃了走运的狗屎了。要不,怎么半路上段里会让他参加通讯员培训啊?该不会是给段长、书记的哪一个下礼了。
    是啊,可能是。没听说矿上有他的当官的亲戚啊?看上去这人挺正直的,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参加通讯员培训怎么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个不脱产的。再说培训完能干什么,恐怕还是回来挖炭吧。
    那可不好说,听说宣传科的许科长原来就是通讯员。
    他能和许科长比啊?人家许科长他局里有人,才提上去的。任卫东,他寡妇晚上睡觉上边没人就别想了。
    哈哈。别笑话人家,你怎么连个通讯员也弄不上。
    我呀,除非不弄,一弄就弄个段长书记的,通讯员这个小角色算啥!他有什么了不起,那就是个高中生嘛,还是个没有考上大学的落榜生。
    下来人行车,在去采煤工作面的路上,对同事们无端猜测甚至冷嘲热讽皆不以为然,只当没听到,任卫东一笑了之。
    假如你老公是干煤矿的,他心烦的时候请不要与他计较。为了能够顺利工作,他必须冷静,冷静地处理手里的每一份细活。煤矿工人看似粗糙,实际上工作要特别细心细腻,因为每一个工作处理都关系着生命。

    求收藏,求支持。
    假如,你老公是干煤矿的,回家后请不要和他吵架。因为他井下工作,神经已经紧紧地绷了很久,在井下的每一刻每一秒,甚至是手上的每个动作都关乎着生命。都必须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因为这是一份高危的工作,必须对自己负责!

    求收藏,求支持。
    假如,你老公是干煤矿的,当你打他电话他却没有接的时候。请不要怪他,因为下井不允许带手机,也无法使用手机。

    求收藏,求支持。
    身为煤矿人,就说煤矿事,为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求收藏,求支持。
    第二十八章 课堂上山

    第二天一上课,刘老师笑道:“虽然昨天很多学员下来井,井下工作也很辛苦,看大家的精神却是很饱满,足见你们对这次培训班的渴求。
    昨天,咱们讲了新闻的定义,那就是新近发生的具有一定社会价值的人和事实的简要而迅速的报道。它有三个特性,那就是新近发生的,真实的事情,且具有价值。又以‘人咬狗’为例,讲了新闻的六大要素。现在咱们温习一下,那就是人物、时间、地点、事件发生的原因、经过和结果。”
    刘老师讲课是启发性的,不像一般老师那样填鸭式教学。他提了一个:“请大家说几个国内国外的著名新闻社。”
    立即有人答道: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
    “对,这是国内的,都是党的喉舌。”刘老师颔首微笑。“国外的呢?”
    美联社。又有人抢答。
    “美国联合通讯社的简称,很好。”刘老师满脸笑意:
    “咱们学过《竞选州长》那篇课文,它的作者马克·吐温曾说:‘给地球各个角落带来光明的只有两个: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美联社。’
    印度总理甘地对美联社记者吉姆·米尔斯说过一句令美联社无不得意的话:‘我猜想,当我死后站在天堂之门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名美联社记者。’
    可见社会对它的评价之高。”
    美国之音。没想到有人会说出这个答案。
    “哈哈。也叫美国之音广播电台,它可是推动苏联新思维进一步深化的巨大功臣之一。”刘老师一本正经地告诫大家:
    “在这里,我劝大家不要去听,也千万不要信。它对咱们的广播,十有八九都是虚假的。相信它无异于相信母猪会爬树,男人会生孩子。况且,在咱们国家听这个可是违法的啊!”
    接着提了一个问题:新闻作品分为哪些体裁?
    没有人敢回答。
    刘老师这次没有请他人回答,而是自问自答:“消息和通讯是新闻作品的两种重要体裁。
    当然了,除了这两种体裁,还有言论、小故事、调查报告、读者来信、图片、简讯、特写等等。每一种体裁,他都要作为一个专题来讲。
    为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办班期间,还要安排一次到井下或地面现场集体采访,根据采访的内容,每人都要写出一篇稿子,算是作业。”
    今天这节课,他讲关于消息的写作。
    ?? 快速地作着笔记,任卫东心中感概万分:
    真是处处皆学问啊,上高中的时候给广播站写了好多篇稿子,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学问,真是只停留在表面不能看到云雾中的很多奇观啊,一定要拨开迷雾呢!
    看来自己以前的稿子一定嫩得很,当时还自鸣得意的了不得,现在看来就是丑小鸭。他对刘老师开始佩服起来,若能学到他的一半,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昨天,任卫东下井是代替下平巷那个溜子司机开溜子。
    今天,那司机休班,阚尚旺又安排任卫东替他。
    交班时,下一班司机见还是任卫东,就笑道:“怎么又是你啊?年纪轻轻的开溜子,可要把你惯懒的?”
    “真是大惊小怪!你不知道啊,这是领导照顾他?”一旁与任卫东同班的质量验收员笑道。
    “他壮得似公牛,还要照顾?那我就应该不干活拿钱了。”接班司机一脸讥笑。
    “人家任卫东可了不得了,一天干两样活?”验收员逗笑。
    “还八样活呢?”
    “什么八样九样?”
    “真是孤陋寡闻。人家上午通讯员培训,下午下井。”
    “怪不得呢。”接班司机羡慕地对任卫东笑道:“哼哼!你小子该不是上面有人罩住啊。才来几天就参加这参加那的。”
    “你啊,想得太多了,我要真有人还下这窑啊?”用掀清理着溜子两边的浮煤,任卫东嘴上回道。
    第三天,刘老师还把讲堂挪到了野外,带学员们去爬矸石山。出发前,宣传科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井下安监员戴的安全帽,它比一般下井工人那种要轻好多,颜色是红的,符合国人要求的那种喜感。发安全帽前,许科长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没下过井的更要谨慎,什么都不重要,安全最重要。
    矸石山其实不是山,就是排放井下矸石的地方,随着巷道延伸,矸石越堆越多,日积月累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山。
    山上原来没有一棵树,人们为了使这个灰突突的堆积物有点绿色,就在不磕矸石的地方人工弄上一些好土,栽上一些槐树、荆条和千头椿等树木,种上一些草,一来可以美化环境,二来可以培固这些石堆,减少沙尘飞扬。矸石山并不适于人们游览,平常都是封闭的,严禁人员随意上下。
    原本矿领导不同意学员们上山,因为井下矸石随时需要运送上去磕掉,矸石车穿梭不停,危险性极大。幸好,有一条小路可以爬上去,那个地方也能够避开危险区,不少拣煤的就是偷偷地从这里上下。
    在许科长的带领下,众人沿着这条小路爬向山顶。
    放眼那条排放矸石的轨道,不时就有一辆翻斗车上上下下,也可以看到一些矸石从车里溢出,顺着轨道或沿着山坡一溜烟地滚下。如果有人在那个区域行走,危险是显而易见的。
    偶一回头,任卫东就看到跟在身后那个修理厂女工一脸撒白,吓得她赶紧伸出手抓住了任卫东的衣服。否则,可能真要一个趔趄摔下山去。
    真是没见过危险场面,这在井下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看到有个井下的通讯员一撇嘴,甚是不以为然。任卫东心道,你不是女人,换作你还可能不如她呢。
    没有多长时间,不费多大劲,爬到山顶。不知是累的,还是刚才的惊吓,修理厂女工脸上已经溢出香汗,女人天天履步平地,这也难怪。
    第二十九章 生动一课

    矸石山上没有什么风景。但是,人处山顶,居高临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境界也高了不少。纵目远望,碧绿无际。一块块彩云随风飘逸,一会儿聚过来,一会儿又飘散去,与地面的树木、田野遥相呼应,堪称绝美。
    井下呆久了,很长时间没有领略到这种风景。
    任卫东心里一阵感叹:环境造就人,视野变幻人,眼界决定境界,井下狭窄环境真的让自己心境变小了变低了,因为那起事故期期艾艾了一段时间。
    这才领悟到刘老师来带领大家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是让学员们登上制高点,领略“一览众山小”的那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
    刘老师提醒学员,不要只顾看风景,也要用心观察看自己的梅庄矿,会有登高望远的感觉,也会有它们就在脚下的一种动感,感觉它们竟是那么渺小,而自己又是那么高大,其实人并没有长高,只是观察事情角度、所站高度不同。
    随着刘老师和许科长的指点,同学们把眼前景致收入眼中。
    这是绞车房和钢丝绳的天轮。那是储煤仓和装煤台。这是职工俱乐部,那是两座办公楼。这是职工子弟学校,那是家属居住区。有的学员都找到了自己那个小家所在大致位置。
    任卫东看到了自己所住的单身宿舍楼和段里的那个小办公楼。鸟瞰矿区,犹如一幅画卷,生产区、家属区、办公区一块块的布置错落有致。
    真是太美了,只是眼前这座矸石山打破了这种美,因为它灰拉吧唧的,不时就有矸石夹带着灰尘从翻斗车里滚下,把这幅图画弄得乌烟瘴气。
    这一点,许科长和刘老师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依然对着那些景色赞不绝口。
    刘老师和许科长双手掐腰,指东指西,比比划划,大有伟人指点江山气势:“啊!江山多娇!”
    众人受到启示,远眺一望,用心回味,还真是有那么点感觉。
    刘老师望着大家笑道:“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希望大家以这次爬山为题材,写一篇游记。培训结束前交上来,好不好?”
    “好!”众人沉浸在欢乐气氛里,随口答应下来。
    “刘老师,今天任务完成了。大家跟着您学到了很多东西。既然上来一趟,咱和学员们合张影吧。”许科长提议道。
    “好啊。我很想与大家这这里留下美好记忆。”刘老师兴奋地道:“只是山顶上光秃秃的,灰暗灰暗的,让人扫兴。”
    “这简单,下山的时候,咱们找个绿化好的地方,拍一张绚丽彩画。”许科长从善如流。
    从山顶走下来,山下的景物在人们眼中越来越大,视野也越来越窄狭。
    来到一片绿茵前,大家摆出各种自以为最美的姿势合了一个影。不知道的人们误认为这是一处绿如图画的山景,其实它只是一座绿化得很不尽人意的矸石山。
    培训班倒数第二天,是进修理厂采访。
    一队人马还未到修理厂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有你们这样的吗!这卖的是废铁吗?全部都是铁锈,以后再也不来你们这收废品了。”
    来到修理厂才明白原来是回收废旧物品的人在和该厂分管销售的人讨价还价!原本以为回收废旧物品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喋喋不休,走近废铁堆看到的物品,确实都是一些锈迹斑斑的铁钉、铁管和铁丝之类的无法再用的物品。
    “不怨拉废品的不高兴,你们修理厂没给人家留多少油水。”刘老师一语中的。
    任卫东心里不由得也同情起来回收废旧物品的人。
    许科长也自言自语地道:听人说,以前回收物品人眼里趋之若鹜矿山废旧物品,怎么现在只剩下铁渣、铁屑这样的“剩菜残羹”?
    陪他参观的修理厂副厂长王章程笑着揭开了一个秘密:
    矿上发出“修旧利废、变废为宝”的号召,修理厂积极响应,以往的废旧物品“身价倍增”。仅拿拣选这部分说,一般都安排人拣选一遍,班长带着再拣一遍,分管厂长最后还要看一遍,只要可以加工维修可以利用的物品,基本上都被挑拣的一干二净了。
    在这之前已经来了好几拨收废旧物品的,这个是好不容易请来的,一般一个收废品的来了一次,下次怎么说也不来了。
    学员们来到制修车间,各种工具敲击的叮当声,此起彼伏,相互交织,俨然是一场泛着金属味道的美妙交响乐。
    在红白相嵌的圆形标志的二号加工点,工友们相互配合正在用喷着红红怒火的氢氧焰切割一根根井下回收上来的轨道,问其缘由才知晓,这些都是井下废旧的轨道已经不能再用,截成井下木道板相同的长度,然后在两头位置各焊装一个椭圆形‘耳朵’,在井下用作道板,连道钉都省了。木道板不能回收,铁道板却可以回收多次利用,直到锈迹斑斑地退休。
    来到轨道制作地点的另一侧,一个工人师傅拿着一个类似于锚盘的配件,这是他的新式武器——工字钢型锚盘,他把废旧的工字钢棚截成段,又在中间位置钻了眼。
    他说,这些回收上来报废工字钢,截割之后可用作井下维护巷道的锚盘,比买的新锚盘便宜不少,而且抗压和抗剪强度比一般的锚盘窑大一倍,安全系数也更高,可谓物美价廉。
    旧轨道、工字钢整装重上阵只是修理厂修旧利废的一个缩影。一些旧的物品长改短、大改小、宽改窄、粗改细就是家常便饭。? ? ? ?
    在仓库内,整齐摆放着勾头轮子、阻车器、皮带E型销、挡车棍基础等等制修的设备,要不是学员们亲眼看到,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所有的制修设备外貌很是粗燥,拼接的痕迹一目了然,这些设备对牢固可靠度的要求远大于精密度,只要耐用就能满足生产了。
    有个学员禁不住问:“煤矿家大业大,浪费点没啥?何必扣扣索索过日子?”
    “不是矿上买不起新东西,有用的东西扔了真是可惜,那是败家子干的事。咱们矿上的东西只要能用,没必要用新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传家宝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了。节约意识,我们应该传承下去。即使将来发达了,也要这样。”副厂长王章程说。
    “我这个给人授课的人,没想到在你们这个小修理厂被上了一课,而且非常生动。”来到一个噪音不大的空地,刘老师拿下眼镜又戴上,激动地道:“学员们,这就是新闻,这里就是新闻课堂。许科长,谢谢你带着我来到这里。回去以后,不,下午我就写一篇报道,大力宣传你们。这个修理厂就要成为明星了。”
    许科长问:这些自修的材料设备井下单位的欢迎吗?
    用这些材料,段里可以省下不少的材料,矿上给每个单位的材料费是有限的。段里那些人可是经常来瞧瞧有没有他们可用的货,这些东西现在成了“抢手货”。王章程自豪地回应。
    王章程和许科长有说有笑地聊着,刘老师那里的相机“啪啪”不停地摄着影。
    第三十章 拣煤矸

    培训班很快结束,任卫东受照顾的日子也结束了。一边下井工作,一边写报道,一边复习功课准备来年考取职工大学的日子开始了。
    这天起床后,任卫东洗漱完毕,吃饭后喝点水,感觉有八九天没去师傅家了,便信步朝范修正家走去,到了家门口,铁将军把门,师傅上早班,师娘应该瞅着儿子睡觉的功夫,上矸石山拣煤了。
    听人说,前一段时间,很多煤矿工人每天下班回家时,手里会提着一只帆布兜,里面装的是两三块晶亮的煤,尽管装的不多,积攒起来可顶一阵子。
    后来,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突然被矿上发现了,保卫科的人在出入门口二十小时严格盘查,一开始是扣煤,后来扣煤再加罚款,总算堵住了这个漏洞。
    矿上这个漏洞堵住了,有些人家里窟窿就露出来了。对于大部分在矿上没有户人口的矿工来说,家属孩子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虽然方便些,却又有很多不方便,烧火做饭需要的原料,仅靠自己那点取暖煤,对于一日三餐来说,无疑只是杯水车薪,除了花钱买煤,矸石山捡煤就是一个选项。
    煤矿工人井下捡块煤有什么?不就是图做饭方便吗!
    整天在煤堆里滚,煤堆里爬,眼角里有煤,耳朵根子后边有煤,鼻子眼里有煤,手指甲里有煤,但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煤粉,不堪重用,更不能烧火做饭。一个活在煤海世界里的人,上井时带块煤都不行,这不能不说是煤矿工人的一个悲哀。
    男人们总是好面子,给自己留点脸皮。脸皮薄的人,矸石山捡煤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干,这事情当仁不让地落到家属女人身上,当然也不乏个别男人厚着脸皮加入其中。
    像讨饭的一样,提着烂编制塑料袋,拿着三个齿铁耙子,或者是自制铁丝钩子,或者是烧火用的火钩,到矸石山去捡一些碎小煤块。
    这里挠挠,那里扒扒,看到晶莹发亮、手感不重的黑块,眼睛一亮,赶紧捡起来,放入塑料袋内,围着矸石山煤转来转去,半天拾上半袋子一袋子,回到家满脸黑黑的。
    这是一件辛苦而危险的事情,矸石山陡坡上,人连站也站不住,上面翻斗车磕下的矸石不断哗哗地向下飞滚,一不小心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每当和任卫东说这些时,师傅范修正眼里总是噙着泪花,满含深情:
    “咱们就是命苦。拼死拼活地干,出那么出多煤,可自己用煤却是这么难,你嫂子和咱一样,也是煤黑子啊。
    只不过一个井上,一个井下。这么好的女人,给生了一对可爱儿女,咱绝不能亏待他们,要让他们吃好饭,穿好衣。
    卫东啊,等你有了老婆孩子,就能深刻领会这些话的意思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要早日改变这样的生活。”
    任卫东心道:是啊,只是我们这些人才这样,谁见过哪个矿长、区长的妻子捡煤啊?嘴里却回应道:“师傅说的对,是人就要设法改变自己。”
    想到这里,心里噗嗤一笑:你是老几啊,还当是上高中的学生啊,那个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指点江山,忧国忧民。现在就是一个小工人,什么也改变不了。胡思乱想这些东西,真是太不自量力。却又一想,虽然靠个人不能改变什么,却可以写一篇职工家属拣煤的报道,既可以督促矿上有关单位对拣煤人安全的重视,又可以引起矿领导对民生的关注。
    一路想着,走着走着,来到矸石山下。
    梅庄煤矿矸石山位于矿区西侧,梅城河南岸,呈东西向,东西两端地势较高,中间部分地势相对较低,从东向南依次分布着三个矸石堆放区域。风一刮煤灰四起,山上煤矸石不时会自燃,百米外就能闻到硫磺味,周围老百姓怨气不断。
    任卫东边走边看边想,煤矿工人托起太阳,开采光明,为国家生产建设奉献大量煤炭资源,产生的效益不能很好地惠及工人老婆孩子和周围百姓,却成为“黑脏乱差”一大源头。这些应该改变也必须改变,即使不能完全消除的话。
    矸石山陡峭而险峻,却没有山的雄浑与肃穆,只是光秃秃黑漆漆的碎矸石堆起的一座大丘。
    它没有郁郁葱葱,听不到鸟语花香,看不见林荫小道,反而平添几分荒凉,上面没有土壤,没有植被,偶尔会冒出一缕黑白烟,那是煤矸石在自燃。燃尽的煤矸石会由黑色变成红色,传出的是刺鼻硫磺味,这些绝不会让人陶醉其中。
    一抬头,就看到一辆矿车刚刚倒过碴,黑烟还没有散去,躲在两边的人便像甲虫似地迅速聚拢过来,在灰色的烟雾中拼命地扒捡。
    师傅那辆自行车就在山下一角处,一个人穿着井下工作服,下摆系在腰间,头戴一顶泛黄旧军帽,脖子里缠着一块旧毛巾,正吃力地杠着一个袋子,艰难地走下山来,看个头像是张秋文。
    任卫东赶走两步迎上去,仔细一看就是师娘,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赶紧喊道:“师娘,给我。”
    “卫东,你怎么来了?”张秋文不解地问道。
    “您家门上锁,觉着您可能到这里来了。”从张秋文肩上接过袋子,任卫东提到自行车旁,放在座后架上,用绳子紧紧的捆了几道,推车和她一起回家。
    送师娘到家,谢绝挽留,任卫东回到宿舍囫囵地吃些东西,赶到段里准备上中班。
    “看来选你选对了。”支部书记王同堂从矿上开会回来还没有回家吃饭,见到任卫东笑嘻嘻地一阵子夸奖:“今天书记例会上,咱们段里宣传报道这一块受到了表扬。头一个月六篇稿子,很好。继续啊,卫东。”话音未落,人却下楼走了。
    开过班前会,来到澡堂门口,任卫东看到一个穿橘黄色衣服安监员背着帆布包向锅炉房走去,一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穿井下工作服的人,从食堂门口出来跟了上去,眼看四周没人,从怀里掏出报纸裹着的东西,那人稍加推让,报纸塞进帆布包里,脖子搭毛巾的人笑着离开。
    换上衣服,来到班中餐发放点,任卫东掏出班中餐票领班中餐,今天的班中餐是两个千层饼,一袋义乌榨菜。
    为了补充井下工人能量,矿上每班都发一份班中餐。采煤掘进工人有,机电辅助工人也有,只不过是辅助工人的档次稍微低一点而已。
    煤矿,是人类在富含煤炭的矿区开采煤炭资源的区域,一般分为井工煤矿和露天煤矿。
    当煤层离地表远时,一般选择向地下开掘巷道采掘煤炭,此为井工煤矿。
    当煤层距地表的距离很近时,一般选择直接剥离地表土层挖掘煤炭,此为露天煤矿。
    我国绝大部分煤矿属于井工煤矿。
    煤矿范围包括地上地下以及相关设施的很大区域。
    煤矿是人类在开掘富含有煤炭的地质层时所挖掘的合理空间,通常包括巷道、井硐和采掘面等等。
    第三十一章 班中餐

    班中餐花样不是固定不变的。周一是千层饼,榨菜或香肠。周二花卷,火腿肠。周三馒头,鸡翅或鸡腿。周四杂粮馒头,鸡蛋或鸡蛋饼。周五葱油饼,咸鸡蛋。周六肉馅饼或,鸡蛋。周日芝麻饼,咸鸭蛋。如此来回轮换,每天一个样,基本不重复。
    对于井下吃饭,下过井的人都知道,平常的食物在地面上吃多了,没觉得什么,可一旦到井下就有一种特殊味道,吃起来香得不得了,比吃大肉大鱼都香得很,饭量大的一口气能吃上六七个菜包子,四五个馒头,三四个烧饼,即便是饭量小的也比地面上吃得多。
    即便如此,仍有人挑三拣四地抱怨班中餐不好吃,吃几口就扔进老空里。
    等放炮或运输机出故障,闲着没事的时候,人们用毛巾夹着班中餐一角就吃开了,为什么不用手捏呢?因为手黑黑的,满是煤粉煤末,用手捏的话,那就可真是就着煤粉吃饭了。
    干干地吃着,感觉有些噎,难以下咽,就拧开水壶,扬起脖子,嘴对着水壶,喝口水往下冲冲。感觉食物不对口吃不下,就随手丢在巷道里,成了井下老鼠美味。
    一提到老鼠,大家最先也最早想到的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个词语,还有它对人类造成的各种危害。
    人们不知道的是,老鼠生存能力很强,完美的夜视能力,引导着它们沿着一条条通道进入井下,巷道缝隙里,材料堆,泥石堆,轨道下等等都是它们的栖息地,饿了就吃泥土煤粉,或者是人们剩下或丢弃的一些食物,班中餐自然也是选项之一,渴了喝一些从煤层岩层中渗漏出的水,井下水是不会缺的。
    老鼠有很强的感知力,远远超出人类。对危害气体、突发水害、坍塌等危险预兆感知能力,并能迅速地逃避。
    人的反应却特别迟钝。每当大难来临,不是想三想四,就是顾忌这顾忌那,往往会贻误最佳逃生时间。
    老鼠活动的地方是最安全的,一旦老鼠集体逃跑或者四处逃窜,发出叫声时,往往是危险征兆。
    人们如果能及时发觉老鼠这些迹象的话,就能快速躲避危险或进行预防和预测;被困井下的老鼠,总能找到更好的出口,甚至极端情形下,鼠肉也可以是维持人们生命的食物。
    有些年龄大的工人叫老鼠煤窑之神。他们说,我们和老鼠是同行,我们是打洞的,老鼠也是打洞的,绝不能伤害它们。
    闲着无事的时候,有人会主动把自己吃剩下或不对自己口味的食物扔过去,喂食它们。
    日久天长,老鼠形成记忆惯性,工人交接班的时候就跑出来。
    这个害羞些,躲躲藏藏;那个警惕性强,与人们保持一定距离。
    有的大大咧咧,干脆跑到你脚下,眼睛提溜溜地一转一个圈,一转一个圈,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你手中的食物。
    如果向它进一步,它就后退一步。你要是停下来,它就停下来。
    你要是回头看它,它就蹲着看着你。意思是,看我饿得只剩皮包骨头,发发善心,把你手里的那点食物赏给我。
    果不然,有人把食物扔过去,不是一块馒头,就是一小半烧饼,还有慈心的人把鸡肉撕成一根一丝的,或掰一小块火腿肠什么的扔过去,让它们解解馋。
    看到这些,有的老工人非常生气,愤愤地骂道:
    这些该杀的,就是好东西吃多了,他娘的牙根子黄了,饿的轻!饿他三天,看他还有没有胃口。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解放前,去哪里找这些东西吃啊?粮食没有,饭也没有,国民党兵痞、还乡团、土匪却到处都有,抢鸡,劫羊,撵猪,看到粮食扛起来就跑,哪里还有饭吃啊?
    哼!现在的年轻人。
    喂食老鼠的人却把老工人的话当作耳旁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大家不要以为井下可以随时吃饭,不是的。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你是不能吃饭的。否则,班长会把你骂得狗血喷头。即使不骂你,大家都在那里忙碌,你不会好意思吃的。
    井下绝大多数工作不是单打独斗,一个人是难以完成的,要靠众人的力量。
    工人们最喜欢的歌曲——《团结就是力量》,不是哪一个作曲作词家闭门造车写就的,是深入火热的工作现场,亲眼目睹劳动环境,汲取团体协作的灵感完成的。
    下井带着班中餐,什么时候吃却不一定。因此,有时候不饿也要吃下,有的下井坐人行车的时候放进肚子里,有的利用等待放炮机会吃下。有的忙一班,也没机会吃,只得上井途中不顾凉热地吃下,也有的拿回井上。
    渴了,工人就拧开水壶盖,不管热凉,反正灌的水是热的,凉了也是凉白开。煤矿工人得胃病的比较多,也就不足为奇。
    老工人闲谈中,任卫东知道,前几年,各个采煤掘进队都有专门配备的送水送饭工。到人们吃饭时间点,送饭工就会挑着一个挑子,一头是一个大大的篮子,里面是烧饼馒头大包子,或者是油条,另一头是一个大桶,里面是稀饭或开水。尽管数量有限,却饿不着,也能吃上喝上热的,不至于葬胃。
    平日里饭食简单,每到正月十五、端午节、中秋节等重要节日,那就档次提高了。过节了嘛,领导自然不会忘记辛辛苦苦的井下弟兄们,肉包子、水饺、牛肉、炸耦合,或几个小菜也是有的,稀的就是鸡蛋汤,上面盖一层黄黄的鸡蛋穗儿。
    后来,有人认为这样做意义不大,还因为饭菜质量、种类惹得议论纷纷,不如在地面发放班中餐,谁想吃什么自己领什么,也不会抱怨不合自己口胃。
    井口弄个开水炉,每人配发一个军用水壶,让他们自带。
    自此,那个产生不了什么效益的送水送饭工,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煤矿历史长河中。
    任卫东和班长阚尚旺坐着人行车来到运输大巷,再坐一段人行车,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工作地点。
    一上车,任卫东在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中开始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猛觉得人行车“咯噔咯噔”剧烈地颠簸,就听得有人惊慌失措地叫道:“停车!停车!掉道了!掉道了!”
    这时,司机也发觉不对劲,人行车在一片矿灯摇晃中停下来。
    有人叫骂着下了车:“他娘的,开的什么狗屁车,灯摇了半天才停。”
    “准他娘的睡着了,晚上不睡觉,下生去了!”
    还没到地方就要向前去,骂人不能解决问题。一个年龄四十四五岁的工人瓮声瓮气地道:“骂人顶什么用。来,搭把手抬人行车。千万注意架空线,不要触电伤着自己。”
    喊着“一二三”号子,任卫东和大家一起,把一节一节人行车抬上道。众人又上车,继续向前行驶。
    从人行车下来,转入一个绕道,再通过一段岩石集中巷,走进一个石门,任卫东听到一阵“哗啦哗啦”节奏声,响声处灯光闪闪发亮,走进一看是溜子工段一位工人正在用手拉葫芦倒运一大捆废旧皮带。
    看到他们走过来,那人一边拉着倒链,一边道:“这么快啊,接班的来了。”
    阚尚旺接口道:“忙着呢。就到有轨道的地方了,任务也完成了。”
    二人说着话,任卫东见链条一端拴在捆绑皮带的铁丝上,手拉葫芦钩在40T马镫上,马镫用螺丝紧固在巷道一帮的锚杆头上,链条拉紧后与巷道岩帮成30°左右夹角。
    就在那人不停地地拽拉小链,帮上锚杆慢慢地开始变细,任卫东感觉不好,大吼一声:“快停!锚杆要断了。”
    那人却不以为然,继续拽着拉链,嘴里回应道:“放心吧,没事的。”
    第三十二章 一声狮吼

    话音未落,只见手拉葫芦从帮上掉落,那人赶紧躲避,幸好手拉葫芦没有砸在脚上,只是链条回弹到大腿上,那人呲牙咧嘴地抚摸大腿,揉了好一会,任卫东他们赶紧上前扶着他,那人活动几下身子,感觉没事,自我嘲解道:“大意了,大意了。”
    眼看人没受伤,任卫东和阚尚旺也就放心。
    任卫东笑着嘱咐:“以后不能这样干,最好有个人给你长长眼,看着点,就不会这样。”
    说着话,溜子工段接班的人也来到。继续向里走,进入工作面下平巷。
    在入下平巷运输机头以外二十三米外,一阵吵闹声传来,高一阵低一阵的。
    “又不是只我这个班这样,哪个班不这样啊?”这是上一班班长展玔流气势汹汹的声音。
    “别的班我管不着,只要我上班就得管。”这是展玔流所在班的验收员宁尚银。
    验收员归段里管理,与班长一样都是工段下属的管理人员。验收员负责工程质量和文明生产管理,对所跟的班组有监督管理权和处罚权。
    “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纯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不管别人,只管我自己!”
    “你这人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什么鸡毛不鸡毛,只要是令就应该执行。”
    随后听到了铁锨碰撞单体支柱等物体的声音。
    “何必呢?公家的事,又不是私事。”
    “有什么事,说什么事,何必动手!”
    “行了。都少说一句!”
    这是劝架拉架的喊声。
    二人脸色一变,意识到有人打架,便急速奔过去。
    “都别冲动!有话好说。”
    交班验收员宁尚银擦着嘴角上的血,大声道:“按规定,浮煤清理不干净就是不能回料……”
    尽管被拉着,上一班班长展玔流还是抬起左脚踢向宁尚银,并道:“哪个验收员像你这样碎碎气气的,别人都这样,我怎么不行,再多管还揍你!”
    副段长勾玉才急匆匆地从上面下来,劝解道:“自家兄弟,沒必要为这样的事打架。井下打架不是闹着玩的,段里矿上知道可不好。”
    勾玉才的劝解苍白无力,这两人视若无物,展玔流仍追着打,拳脚相加,宁尚银也不示弱地回击,打得热火朝天,铁掀铁镐齐上阵。
    勾玉才劝不住,阚尚旺是接班班长,况且以前也和宁尚银有矛盾,只是嘴里劝,却不上前拉开。很多工人想劝,只是人微言轻,没有威力。
    “干什么!都给我住手。煤挖出来,扔老空里。这是犯罪!不是人干的事!”场面就要失控,任卫东挠了挠头,咬了咬牙,撸起两只袖子,大吼一声。
    这一声吼可了不得,暗含狮子强大吼势,顿时将展玔流,宁尚银,还有勾玉才给镇住了。
    这三人,在段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闹得矿上知道了,肯定轻者通报挨处分,重者撤职查办,好不容易混个位置被拿下,多丢脸面!绝对是不划算的,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把在场人员全给镇住。任卫东,你这小子可以啊,敢想这个招数,这是要胳膊肘子往外拐啊,够狠的!
    一看局势有所缓解,任卫东趁机道:“上一班的人,把你们班长拉走,下一班的把宁验收拉走,谁再打,我就告矿上,看段里怎么办。”
    勾玉才吆喝着当班的人,生拉硬拽地拖走展玔流,他不再强词夺理。
    宁尚银被接班的几个人安慰着,借坡下驴,顺势不吵了。
    众人陆续散开,各干各的活去,恢复正常生产。
    提起浮煤这件事来,就有话说了。
    煤体被爆破后,从采煤工作面转入下平巷,通过运输系统来到地面,经过洗选加工到它应该发光发热的地方去。却总有一些煤,虽然也被破碎了却留在井下,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令人唏嘘。
    为什么呢?那是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一是煤碎了成为粉末,随风飘落。一是爆破时被强大气流形成的动力甩入老塘(井下采煤后,顶板未完全冒落形成的空间),无法取出。一是,人为因素丢弃。
    最后一种实为可惜,与咱们这个民族传统背道而驰。
    可有人不这样认为,这么多煤,丢点有什么了不起的。清理那点浮煤的时间,还不如用在打眼放炮、支柱回料这些正经事上。
    这种思想的存在,无疑冲淡了人们对浮煤管理的重视。
    于是乎,平巷淤角特别是下淤角多多少少地总会有些浮煤。一时间,矿上段里抓的紧了,浮煤就少点。稍微一松懈,就会有好十几公分、几十公分厚的浮煤静静地躺在那里,期待人们来发现自己,把自己清出来使自己用上排场。
    一旦上面顶板垮落,这些煤就不可避免地遗憾地几声“完了,完了”“废了,废了”“瞎了,瞎了”,暗淡地流下几滴眼泪,还心不甘地嘟囔“用劲费力地采出来了,却又让回归原处,真是心有不甘。这些聪明的人人类,有时尽干糊涂事。”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既有普通工人,班组长、段队长,甚至还有矿上一些领导。
    有个人戏称,咱们矿上厚煤层几个采面丢弃的浮煤,快要赶上薄煤层一个工段的产量了。
    套用《官场现形记》“真正是涓滴归公,一丝一毫不敢丢。”也是,井下黑窟窿洞的,危险重重,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煤挖出来了,只需稍微费一点力气,多动动手铲两锨,煤就出来了。丢在自己手里,于心不忍?这样的人,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阚尚旺安排任卫东,带着人清理干净浮煤,把剩下的支柱回完,按正常程序继续下一步工作。
    上井后,正在洗澡的任卫东被段里核算员兼团支部书记王振林找到,说是段长黎玉振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任卫东来到挂着“段长室”牌子的办公室门口用手敲门,里边传出“进来”的声音。
    推开门,黎玉振坐在办公桌后边未动,指着身边一把椅子,示意任卫东坐下,扔出一支香烟甩到任卫东跟前,任卫东立即起身拾起,双手递到黎玉振面前,道:“谢谢段长。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黎玉振又让王振林端来一杯茶,等他退出去后,没说别的,先说了去年有个段里发生的一个趣闻:
    下班后,班里班长和几个同事在一起喝酒,几杯酒下肚,人就野了起来,因为几句话,抬杠,吵嘴,动手。
    甲说,你就凭自己是当地人扳门框耍横。
    乙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不和别人这样,你这样的我就抬举你一次,耍一回横让你看看。言毕,朝甲的脸就是一拳。
    甲吃了亏,自是不从,跳起来就反击。没想到乙早已拔腿就跑出了饭店门外。
    甲追过去,二人厮打起来,喝酒的同伴赶忙上去拉开。
    甲的鼻子出血,脸上也抓破了口子,乙的衣服被扯烂了。
    把两个打架的人被劝开了,大家以为这事就算了。
    几人拉着甲去旁边不远的一个小诊所止血消毒,谁知乙尾随甲到了诊所门口,二话不说上去照准甲头部又是一拳,打了就跑。
    甲急了眼,拿起诊所门口一把铁锨就追,一锨下去,甲当场倒地,幸亏人们反应快,否则乙会有生命之忧。
    即使如此,乙送到矿医院后,仍是封了五针,住了几天院。
    乙仗着自己是当地人,非要弄死甲,甲只得找人托关系,经人说和上门道歉、赔了五百多元才了事,差不多半年的工资。
    第三十三章 三块煤
    讲完这些,黎玉振才道:
    “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头脑发热。拳头硬不是大哥,很多时候它不能解决问题,还会给你惹不少麻烦哩。
    小任啊,表现不错,关键时候脑子灵,有招数,冲得上,是可造之才。作为通讯员,把段里光辉形象宣传出去这是责任,也不能给段里抹黑。
    井下那事我听说了,一定饶不了那几个东西。你呢,我就不多说了吧,我知道你会为段里着想的。”
    “段长,您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只是,我可以提个建议嘛?”任卫东起身回应道。
    “你说,你说。”
    “我说的可能不对。我看记录员做记录单时,现场有些工作量没有记录。
    比如向井下抬一桶油,带一捆铁丝,运一个40T运输机快轴,回收帮上锚杆等等,这些工作量都没有记录,只是值班跟班硬性地安排,安排工作的嘴上硬气,其实就像求人干活似的,干的人为了照顾领导面子不得不干,心里却是极不情愿,更别提积极地去做。
    这些辅助活,能不能根据工作量大小,给它来个有量可计,计入分里,让大家知道活不是白干的。
    现在的形势您比我明白,人们是不想白白地出力不挣钱的的。再说,工人来这里图的就是挣钱的。”任卫东说完,看了黎玉振一眼。
    黎玉振略微沉思,笑了笑,道:“说的有道理。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找我说说,我是乐意听的。”
    黎玉振言毕,任卫东免不了表态,又说了一定不辜负段长培养,好好工作的话语。
    “这里有几份才来的报纸,可能对你这个通讯员有用处。”看到任卫东起身要走,黎玉振指着自己办公桌道:“拿去看看,参考参考人家怎么写的。”
    谢过段长,任卫东拿着几张报纸下楼。走在矿内马路上,两旁路灯像萤火虫一样散着无精打采的暗光,在暗夜里疲倦地应付着。
    不时有人从段队办公小楼出来,低头快步行走,行人犹如一粒粒珠子被路串在一起。他们——一色的男人脚步急匆,共同涌向一个目标——矿门口,然后又脱离珠串,回到各自居住地吃饭睡觉,来天继续上班。
    一阵风吹来,一间室外厕所散发出恶臭,扑入鼻腔。任卫东绷住呼吸,紧走两步。拐几个弯,前面二十几米,就是矿门口,那里聚集了几个人。以前这个时间点,门口是绝少有人聚集的,因为这些体力付出十二三个小时、精力消耗殆尽的人,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贫嘴嚼舌。
    什么情况?任卫东加快步伐。
    ???? “科长,科长……,我这是第一次。”
    ???? 一阵哀求声响起,一个内套一件灰色毛衣、外着洗的有些发白井下工人常穿俩兜工作服的矮个子男人,在矿大门口一侧的一个小门以内,正轻拉着一个身着橄榄色人的衣服。
    这人眉头正中长有一个痦子,个子差不多一米八,身着八三式警服,都戴镶有帽徽的警帽,上穿领口缝有两个小红旗、袖口两条黄色袖线、四兜橄榄色上衣,左肩佩戴上印有“公安”和“POLICE”字样的臂章,下着红色裤线也是橄榄色的警裤,脚踏黑色皮鞋,几乎与正规公安人员没什么不同,只是胸前缺少那个铝制长方型红色胸章,也就是警号。
    任卫东知道这是矿上保卫科的人。这人是梅庄煤矿保卫科身着公安制服的人。
    还有一个眼睛有些歪斜、同是穿橄榄绿服色的人正倚在矿大门右侧小门口,一边静静地看着同事,一边望着向外走的行人,只要是空手的一概不问,凡是肩背挎包或手提小兜的人,一律打开检查。对于“痦子”和矮个子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插手介入的。
    “干啥?拉拉扯扯的。”“痦子”一手提着一个下井工人常背的挎包,一手麻溜地拨开矮个子的手,鄙夷地道:“别说叫科长,就是叫局长也不行。逮住是第一次,逮不住谁知道多少次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矮个子回头望了望倚在保安室门口的那个人,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会忘了你的。”
    “呵呵,少来这套。”“痦子”一笑,对矮个子道:“跟我进屋,拿罚款单。”
    “科长,科长,我认错,只是今天没带钱。”矮个子知道只要进去保安室,不缴罚款根本出不来,就要往后出溜身子。
    “我管你带没带钱,先给我进来再说。”岂容对付逃脱,痦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向屋里拉,矮个子另只手抓住门框就是不放松。
    一个用力拉,一个使劲抓门槛,一时僵持在那里。
    突然,矮个子一个趔趄,“啪”地一声,身体歪倒在地上,只见“痦子”疾步上来,照着他身上就是几脚:“竟敢打人!偷东西你还有理了!”原来是“痦子”突然松手,矮个子没有防备,身体向后倒去。
    说完,“痦子”把手里提着的挎包一股脑地向下一倒,三块拳头大小、乌黑发亮的煤块,一块湿毛巾和一个水壶咕咕噜噜落在地上,随手又把挎包狠狠地扔地上。
    “我让你嚣张!我让你嚣张!”“痦子”不解气地对着矮个子又是几脚。
    实在看不下去,任卫东扔下手中报纸,一个箭步穿了上去,一把拉开“痦子”:“有事说事,干嘛打人!”
    “来人啊。”见竟敢有人向着矮个子,“痦子”狂妄的心里自然不爽:吆,还有帮凶,脸冲着大门口大声喊道。
    门口那人听到喊声像是未听到一样,身子一动未动,只是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虽然没有闲着,刚才的事情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子做得太过分,大晚上的,这么多下班工人,一旦惹怒众人也不是好玩的。
    “错了,可以罚,动手打人可是不行。”
    “是啊。不管怎么样,打人是不对的,土匪作风。”
    “明明自己耍阴谋,还诬赖别人。”
    这时,大门口乌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看“痦子”做事太不地道,又见任卫东敢做敢为,人们开始声援矮个子。
    “二子,咋呼什么?充什么能的。”看“痦子”冲向任卫东举拳要打,一个中年人拨开人群上前拉住:“给我撒手。”
    “叔。”一看这个中年人,这个小名叫“二子”的“痦子”虽然有些泄气,却一手指了指矮个子,又指着任卫东,满脸委屈地道:“明明是他偷了煤,这小子向着他。我正大光明地做事哪里错了!”想起刚才任卫东扔到地上的报纸,又道:“对了,你也是小偷,大家看看是不是偷了矿上的报纸,拿回去卖钱啊。”
    “三块煤,几张报纸,也叫偷?你见过几个小偷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口进进出出的?”推开“痦子”,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币:“别狡辩了!谁都有眼睛,人们看得一清二楚。五块钱,够了吧,放人家走。”
    “叔,不是......”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痦子嘴里嘟嘟囔囔。
    “什么不是,是你不是。”中年人一把把钱扔在地上,捡起地上湿毛巾和水壶,掖进挎包里,拉起地上一脸怒气的矮个子。
    任卫东弯腰拾起落地的报纸,拿在手里。
    “消消气,走吧!下次可不能这样。”门口那个橄榄绿过来,轻轻推着矮个子笑道:“不就是三块炭嘛,为了这挨打又挨罚不值得。”
    “谢谢你!”矮个子没理这人的茬,对着中年人鞠了一躬,伸手接过挎包,又看向任卫东感激道:“真仗义!谢谢兄弟。”
    在众人的瞩目下,矮个子没有扑打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门口。而两个橄榄绿则是一脸尴尬地望着这一切。
    今天是伟大的民族英雄毛 诞辰128周年,值得有良知的人永远铭记。
    2021年12月26日,毛 诞辰128周年纪念日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记得的日子。
    12.26日,向您敬礼!

    韶山之冲,冉冉升起。橘子洲头,问询大地。秋收起义,点燃火炬。井冈山上,武装割据。遵义城头,狂澜挽举。万里长征,披荆斩棘。
    枣园窑洞,抗战到底。国共合作,游刃有余。三大战伇,决胜万里。六位亲人,为国捐躯。革命到底,改天换地。五星红旗,傲立天际。
    中华儿女,从此站起。国际风云,相继疏理。斗破苏修,打败美帝。两弹一星,护国神器。意识形态。宣传正义。全国民众,扬眉吐气。牛鬼蛇神,一齐扫地。
     一生,丰功伟绩。为民服务,全心全意。共和国父,谁能相比?前无古人,后乏再继。
    中华腾飞,圆梦在续。
    第三十四章 感悟

    三块煤被暴打一顿,还有没有道理?
    回到宿舍,任卫东吃过饭,看了几眼拿回来的报纸,一篇名为《梅庄矿机修厂修旧利废侧记》文章赫然入目,原来是来矿上讲课的刘老师发表在矿工报上的一则报道,这人说话算数,还真把修理厂的事情给宣传出去了。
    这仍未减轻任卫东对矿门口刚才的事情生闷气:不对,那个“痦子”仗着自己小小的权力法西斯般地对待犯错的工友。
    是可忍熟不可忍!
    写篇稿子,痛斥这种卑劣的行为。说做就做,任卫东大笔一挥,一篇稿子很快写就。
    第二天上井来到段里,任卫东看到学习室公告栏里贴着几张新纸。
    上前一看,原来是处理决定,大意是:
    展玔流作为班长,是班组安全生产质量主要责任者,理应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却置规章制度于不顾带头违反,实属不该,为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撤销其班长职务,调离现班组,并当月扣除总分五十分;
    宁尚银作为验收员,是段里委托的班组安全生产质量监督者,不惧威胁,坚持原则,值得大家学习。经段里研究,号召全体职工向宁尚银学习,积极做好自己范围内的各项工作,当月奖励五十分;
    勾玉才作为管理人员,现场处置不当,规章制度落实不到位,对打架事件负有一定责任,责其写出书面检讨。
    坚决杜绝井下打架骂人现象。凡是井上打架的,每人次罚三十分,井下的,扣罚六十分,停止工作三天写出书面检讨,并视为休班。
    旁边还有一份管理规定:
    班长是班组浮煤管理第一责任者,被矿通报批评一次,扣除月度总分百分之十;
    验收员是段里委托的浮煤管理监督人,对班组浮煤管理工作负有第一监督责任,被矿通报批评一次,扣除月度总分百分之十;
    现场人员是施工范围浮煤管理责任人,对浮煤管理负有主要责任,被矿通报批评一次,扣除月度总分百分之十;
    实行“三不”原则:浮煤清理不干净不揭溜子,浮煤清理不干净不回柱,浮煤清理不干净两巷支架不回撤,以上必须经过验收员。
    这时也有人进来,看完这些骂骂咧咧地道:“看看,他娘的,发条上紧了!”
    看完这些,任卫东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离开段里,走进矿办公楼把昨天晚上写的那个稿子,放进宣传科的投稿箱内。?
    只要没有什么事情,隔一段时间,任卫东总要到范修正家去,虽然那里不是自己的家,却能感到了家的温暖。
    这天,任卫东来到师傅家,范修正休班在家在喝茶哩,见他进门就起来让座,拿个茶碗给他倒上一杯水。
    师娘张秋文刚忙活完,正在洗手:“卫东,别回宿舍吃了,在这里吃吧,吃完你就去上班。女儿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咱们吃手擀面。”
    任卫东笑道:“好啊,尝尝师娘的手艺。”
    张秋文道:“觉得今天你会来,刚才和面时,专门多和了点,现在饧着呢。”
    北方人,大都吃过手擀面。很多人,大都是吃着它和馒头从小吃到大的。
    制作手擀面大致是这几步:
    首先,和面。将面粉放入盆中,慢慢加入一些清水,清水里稍许撒上一点食盐,一边加水一边搅拌成絮状,打上一个鸡蛋,用手揉匀至没有干粉并成型,面盆盖上锅盖或者是其他物品,让它饧20分钟左右。到时间后,再抟揉面直到盆内不沾面粉,继续饧20分钟。
    其次,擀面。面板上撒上一些面粉,用擀面杖把面摊开,及时撒些面粉,以免粘住。擀面杖卷起面皮缓缓擀平,再换方向卷起再擀平,直至充分擀开擀薄。也可以把擀的面皮再抟起来,成为不规则椭圆形,再用擀面杖把面擀平。
    如此几次,直至充分擀开擀薄。在面皮上充分撒上面粉,正反折成手掌宽度。根据自己喜欢的宽度,切成等宽面条,抖开。
    第三,煮面。把锅加水烧开,水开时撒点盐,再下面条,用筷子来回轻拨几下防止粘锅底和结块,大火煮开,煮熟即可。
    捞出面条,用凉开水过一过,加上一勺自己喜欢的佐料汤浇在面上,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就出锅了。
    任卫东和师傅喝着茶,随意聊了起来。
    范修正喝了一口茶,道:“卫东,这段时间,除了下井闲余时间干了些什么?”
    端起茶壶给范修正加了一些水,也给自己添上,任卫东回道:
    “除了看看课本,打算明年考矿务局职工大学,还看《西游记》,小时候看的是连环画本,一集一集的不连贯,后来上学也没有完整的看过一遍,现在从矿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正在仔细看呢,大约三分之二多的篇幅了。”
    范修正笑咪咪地道:“说说,看了《西游记》有啥体会?”
    任卫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小说塑造了四个鲜明的人物形象:
    唐僧——诚心向佛、顽固执着。尽管没有什么本事,还迂腐懦弱、自私虚伪、善恶难辨,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总是信念如磐,绝不动摇是取经团队里的核心,是唯一对求经有执念的人。
    孙悟空——正义大胆、本领高超。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屈的反抗精神,敢于斗争,敢斗胜利,是妖怪们的克星,身兼人性、神性和猴性三重特征。
    猪八戒——贪财好色、混日子。尽管贪吃好色,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憨厚老实,有力气,不乏善心,也敢与妖魔作斗争,是孙悟空第一得力助手。
    沙僧——心地善良、安于天命。是个化解内部矛盾的一把好手,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唐僧是整个团队的向导,孙悟空是武力担当,猪八戒是辅助,沙和尚是内勤,四个人缺一不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团结精神,整个团队才能取得胜利。
    唐僧师徒四人历经八十一个难,终于取得真经,他们坚韧执着、不畏艰险、锲而不舍的精神,着实值得学习。做什么事情,绝不能半途而废、虎头蛇尾,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坚持到底,持之以恒,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范修正笑道:“年龄不大,能对《西游记》能理解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说一下我的看法,唐僧就是一个领导,本事不大,却掌握这个取经团队的大权,是这个团队的掌舵人。
    孙悟空,是团队能力超强一员,也有很多人脉,但总想按自己的性子做事,时不时惹怒核心,逼迫领导念咒敲打他,给他小鞋穿。
    猪八戒,好吃懒作,爱占小便宜,却很会拍马屁,讨领导和众人喜欢,总能捞到不少好处。
    沙僧就是一个典型老实人,勤劳肯干,不争名夺利,默默无闻。
    有几句话,你可以琢磨琢磨:
    第一,妖魔鬼怪是有背景的。比如,青牛怪是道家鼻祖老君的坐骑,乌鸡国假国王是菩萨坐下的青毛狮子下凡,金、银角二大王是太上老君身边的二个小童。
    第二,要学会借力达力。清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做事情,只凭自己一个人的能力肯定不行。孙悟空本事够大了,一旦凭一己之力征服不了妖怪,他就会向各方求助。
    黄风怪原是灵山脚下得道的老鼠,因为偷吃琉璃盏内的清油,怕金刚捉拿问罪,跑到黄风岭兴妖作怪。他手下的虎先锋用计将唐僧抓入洞府。悟空从小须弥上搬来灵吉菩萨,用飞龙杖才降服黄风怪,使之现出黄毛貂鼠的本相,救出了唐僧。”
    范修正边喝边说,任卫东不时地给他续水,并点头表示同意。
    第三十五章 一封家书

    只听范修正继续说下去,道:“第三,领导最容易误解手下骨干。
    孙悟空曾三次离开唐僧,第一次是主动离开的。孙悟空刚拜唐僧为师的时候,因为杀了六个强盗,唐僧不满,责怪于他,悟空一气之下离开唐僧,前往东海龙宫。后来被东海龙王劝回去,结果被唐僧戴上了紧箍咒。
    第二次是三打白骨精,孙悟空打死了白骨精,唐僧却受猪八戒的撺掇,认为悟空害的是好人,将悟空逐走。
    第三次是“真假美猴王”那一回,孙悟空打死了几个强盗,被唐僧逐走,后来六耳猕猴假扮悟空攻击唐僧,最后被如来佛祖识破。
    第四,领导的话不要完全听信,要辨证地看待和理解。如来佛说:西牛贺洲,不贪不杀,养气潜灵。取经路上历经的八十一难里,至少有七十难是在西牛贺洲发生的。
    第五,里边有很多句子让人深思,比如‘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等等。”
    两人说话的功夫,张秋文把手擀面和几份小菜做好了,任卫东帮着把它们端上桌,他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起床后,任卫东吃了饭,正在翻看资料,宿舍门推开,原来是住一栋宿舍楼,一个班的同事于庆环,进门就道:“卫东老弟,忙着呢。能不能帮个忙?”
    任卫东放下书站起来,迎上去道:“于师傅,坐下,喝水吗?看你说的,能帮自然帮了,当然也要看什么事了。”
    “不喝,刚才在屋里喝了。
    兄弟,看书呢。怪不得,大家都说你在学习,这要准备考什么学啊?原来我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我没有多少文化知识,也不是学习的料,如果有的话谁还来下这个黑窑啊,现在只有好好干活养家了。你就不同了,好好学习,争个好前程。
    这不,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想请您帮我写 ,行吗?”于庆环看到任卫东桌面上放着一些书籍和记录本,不真不假地说了这些。
    “于师傅,别听他们瞎说,我是闲着没事打发时间,哪里要考什么职大啊。您要写信啊,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你的字,嫂子肯定认识,我写合适吗?”
    谁啊,这么多嘴,把自己这点小事传了出去,任卫东心有疑惑,却没有为自己过多辩解,对他写信的要求立即答应,却又提出疑问。
    见任卫东很是爽快,于庆环一脸高兴地道:“合适,合适。没事的,我把情况说说,你写就行,再把你写的重抄一遍不就行了。”
    听于庆环如此说道,任卫东没有再啰嗦:“好,您说吧。”
    “这不要麦收了吗,原本打算回家,可是段里生产任务紧,我是班里的骨干,不好意思请假,再说多上一个班段里加二十分,相当于三十几元,写信给你嫂子说一声。”于庆环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任卫东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很快,几张纸就到了于庆环手上,上面是这样写的:
    尊敬加亲爱的老婆:
    你好。最近家里忙吧,一切还好吧!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了,由于上个月工作面条件差,工资开的不高才一百一十多元。我留了三十元生活费,其余的都捎回去了。
    钱要省着花,老爹的药还是要买的,老人家年轻时为了养活我,受得劳累太多了,落下一身病,我们要懂得知恩图报。现在的青菜价格也有点高,咱这点钱买不了多少好东西,你还是多买点土豆、波菜叶凑合吧。儿子的奶粉也能停了,熬米汤,煮点拌汤也能养活。
    这个月我就不回来了,路费太贵,来回得二十多。没事的时候,我去捡破烂,看能挣点小钱不。
    这个月,矿上大战红五月,段里创高产,生产任务紧,我是班里骨干,不好意思请假,再说多上一个班加五十分,相当于五十多元钱啊,加上保勤奖以及多上的班要多开一百元呢,这个月如果不休班,就能开二百多元,二百多元要买一千几百斤麦子呢。
    地里得活多,又有老人和孩子。里里外外,这个家就靠你支撑了,我又帮不上你,只能辛苦你了。
    让我们一起努力,家会越来越好的。
    此致敬礼!
    “好。这样就行,这样就行。不愧文化人,高中生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像一封哪个什么情书。很好,卫东,谢谢你。那就不打扰了,忙你的。”于庆环看完连声叫好,笑着走向门外。
    任卫东送到门口:“过奖了,于师傅。这样写,能让嫂子感到你的思念之情,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们煤矿工人不是没有血肉的人,也懂爱。看你客气的,咱们之间谁给谁啊。以后有什么事说就是了,能帮就帮。”
    “不送,不送,忙你的,有空请你吃顿饭。”于庆环把任卫东推回屋里,给他带上门走了。
    看着离开的于庆环,任卫东想起了别人编排他的话。
    说是他平时过得很节省,上班好多年,大多是别人请他吃饭,而他请别人的次数一个手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一天中班上井后,和宿舍的室友一同回来,于庆环说什么也要请人家吃饭。室友高兴得欢天喜地,以前请这家伙多次,没见过回请,这次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怕他一个人端不了饭菜,就要和他一块去饭铺,于庆环说什么也不答应,连说自己端得了。
    室友只得作罢,在宿舍里闷上茶水等着。过了一段时间,就见于庆环提着饭铺里的盛菜的提盒和六瓶啤酒进屋,和打开一看,两份水饺,一个豆芽菜。
    室友笑了,这小子还真会过。可谓是水饺就啤酒越喝越有,豆芽在小也是一盘菜。
    还有人讲过,一天下班上井路上,别的段里一个工人见于庆环戴着手表,就问道:“老师,现在几点了?”
    谁想他看人家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凭什么告诉你?手表是我自己买,自己手上戴的!跟你讲了,不如给你戴算了!”以为遇到神经病了,那人吓得赶快躲开。
    张君祥是班里骨干,家住附近农村,矿上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任卫东他们班里有五六个,这些矿区附近的农民被招进矿上当了工人。他们上班时,工装一换,矿灯自救器一戴,就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矿工,家小、猪羊和一亩三分田,自然被忘得一干二净。
    赶上农忙季节,他们回到家里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总不能眼铮铮地看着庄稼坏在地里吧。这样一来,个人身上难免不产生工农矛盾。
    这天,张君祥忧愁写在脸上,边走边心里嘀咕,段里创高产效益有了,收入也自然水涨船高。班里现在需要人,一季庄稼不收也不碍事,千万别给矿上添烦添乱,不请假了。
    可转念一想,不行啊,孩子上学需要接送,又要割麦子,媳妇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啊。
    不由愁上眉稍,正是“蚕老麦黄秧上节,夏收夏耕似火热;我心保勤系安全,哪有心思顾田园?”
    第三十六章 不要毛毛草草的

    看到张君祥闷闷不乐的样子,任卫东问明情况,见到班长阚尚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阚尚旺也无不忧郁地道:“卫东,咱先不说这个事。我问你,听人说你正在学习,准备考矿务局职职工大学,对不对?”
    “听他们瞎传,没有的事。”任卫东心里一惊,这事传得够快的,赶紧否认。
    “哈哈。卫东,不管有没有这事,我认为一个高中生不应该一直窝在煤堆里,只当劳力使唤。应该多动动脑子,怎样减轻煤矿工人的体力劳动,改善劳动环境,不用整天喝这些煤粉,咱区里有两三个得肺病的。想想咱们干的这些活,真不是他娘的人干的。”
    “阚班,高抬我了。我现在和你一样就是个煤黑子,哪有什么能耐啊?咱别替人家多操闲心了,这些是矿上那些领导和工程师们的事。咱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怎样减轻麦收对工作影响。”
    “哈哈,你小子,说到点子上了。以前麦收,矿上段里都组织帮工队,现在这几年没人管了。”
    任卫东说道:“创高产,没人可不行啊。段里不搞,我们自己搞啊,不违反规定,还能一举两得。”
    阚尚旺心动了,下决心组织帮工队,见过张君祥道:“君祥,安心上班,麦子不会坏地里,班里对你们这些人不会不管不问的。”
    班前会前,人来的差不多了,阚尚旺清了清嗓子道:“会前,咱们说个事。
    这个月,工作面条件不错,段里组织创高产,也制定了保勤措施。
    只要人员齐全,我们班完成任务没有问题。只是眼看马上就麦收了,班里家住附近农村,需要收麦子的有五六个人。
    少出勤这些人,完成任务是不可能的。大家说说,怎么办?”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有的说:“我们班三四十个人,集中二十多个人应该没问题,一天帮两家,三天就差不多了。”
    有的道:“不会割麦子的也去,去了捆麦子运麦子。”
    有说正经事的,也有开玩笑的:“给他帮了忙,还要接着回来上班,他家白白胖胖的大公鸡就捞不着吃了。”
    还有的道:“帮忙可以,可不能看到人家媳妇漂亮,就拔不动腿啊!”
    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阚尚旺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差不多了,就决定道:“大家说的有道理。我看这样吧,从后天开始,早上六点到他们村口集合,六点半开始割麦子,11点半回矿上吃饭,准备下井。今天回家后,家里要收麦子的,准备好镰刀,捆麦子的草绳子及其他工具,别到时候去了没有家伙什啊。”
    “阚班,这几天想休个班。”他话音未落,只见张伟进站起来道。
    “休什么班,吓凑热胡闹。”两眼一斜楞,阚尚旺狠狠地看向张伟进。
    “不是凑热闹,家里传来信,让我这几天回去。”两眼盯着阚尚旺,张伟进不示弱。
    “怎么不是?明明知道现在是麦季保勤的关键时候,休班的人多。你早不请假,晚不请假,现在这时候才请假,不是凑热闹是什么。”
    “别人能请假,我就不能请?他们休班你许了,我休班你非不许。这不是欺负人吗?”
    “别人早就请了,你是临到跟前才请,怎么许你啊?!”
    “现在上班人少,大家有困难应该克服一下,多上班,我是不会忘记大家的好的。”
    “什么好不好,谁家没有事。阚班,你能说你家里就没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眼看要吵起来。任卫东走过去,附耳对张伟进说了几句,他就没在言语什么。
    阚尚旺不愿意看到张伟进,起身走向值班室。
    这时,有人开始议论。说什么,多上班不多开钱。年年麦季保勤,也不见多开多少。
    其实这仅仅是工人之间的抱怨,会上或当着段长、书记的面,谁也不敢提。虽然段长客气的问了一下大家有没有意见,谁敢大庭广众之下提敏感的意见,这无疑是犯上作乱。只能忍,忍字高啊!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可不忍那就随时是一刀。
    “卫东,你过来。”段里支部书记王同堂来到会议室门口,对着任卫东一摆手。
    什么事啊?这里开着班前会呢。书记叫又不能不去,任卫东随着王同堂进入他的办公室。
    “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稿子写得及时,也能写到点子上。但是......”这次王同堂没有让座,而是坐在办公桌前,一开始还和颜悦色的,话语转折以后,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但是”这个词一出,任卫东心里不免一阵紧张:书记头几句还算满意,现在话语一转可就不妙了,可能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究其原因,任卫东挠了挠头皮想不明白,听他说下去。
    “前段时间矿大门口保卫科截煤块打仗的事,我听说了。你能勇敢地站出来打抱不平,说明你是个热血男儿,很有正义感。但是......”王同堂说到这里又用了这个词,却没有停顿继续道:“你不应该把它写成什么报道,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就投到宣传科稿件箱里。”
    把它写成稿子怎么不合适了?工人有错可以处罚,也不能打人,我这是揭露黑暗。虽然我只是个通讯员,也算是一名小记者。记者的职责不仅是歌颂,揭露也是分内之事。任卫东不以为然,心中不服地肺腑道。
    “你没有政治觉悟,缺乏敏感性。我说这句话,你不要不高兴。”看任卫东表情,王同堂知道他心里有抵触:“不要忘了,你是采煤三段的通讯报道员,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个段里。按规定,你写的每篇报道都有经过我的批准才能缴到宣传科,这是原则。不知道你们培训的时候讲没讲这条。”
    话至此,王同堂脸色稍缓:“幸亏这次是许科长开箱拿的稿件,看在我和他关系不错的份上才没有缴到牛科长那里。否则,一旦矿领导知道了,说不定就要重重地处分你,更不用提通讯员不通讯员了。”
    “这么严重?!”任卫东一脸诧异,脱口说出这句话。
    “你认为呢?写报道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也不能以个人好恶乱来。有些人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王同堂端起杯子抿一口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干这个不久,也不能全怨你,怪我没有提醒你。”
    听到这里,任卫东心中有些悔意,身上泛起鸡皮疙瘩。
    “你想啊,拿矿上的煤回家私用,本身就是不对的,处罚应该。尽管保卫科那人处理方式不对,这却是另一件事情。你千不该万不该写报道的时候,将这两件事情搅合到一块,还为那人抱不平。”看着任卫东复杂的表情,王同堂笑道:“年轻人,经的事情少,免不了会好心办坏事。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下井去吧,以后注意就是了,不要毛毛草草的。”说完,他手拥着任卫东后背出门,关门上锁。
    “卫东,亏了你。”在井口等人行车的时候,张伟进对任卫东道:“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实际上,请假没错。”眼看跟前没有自己班里的人,任卫东低声道:“错在你不该大家讨论去帮工的时候,你这不是拆台吗?况且你可以私下里给阚班说说,说不定会许你家哩,谁家里也不能挂免事牌。”
    “怪我,当时头脑一发热,在班前会上请假,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阚班下不了台。”张伟进有些后悔。
    “这没什么,谁也不能处处拿得准。我说啊,下班后,凑空给阚班道个歉,说不定可能会准你假呢。”任卫东给他出了个主意。
    连续四五个上午,任卫东都去帮助同事收麦。
    张君祥正常出勤,一个班也没休。张伟进请假,只在家呆了一天,又赶回来上班。
    聪明的女人,家丑不外扬,笨女人却总喜欢四处散播家里的琐事与纷争,唯恐外人不知。
    真正懂你的男人,你在外人面前给他一份情面。
    回家,他会为你鞍前马后伺候,甚至凡事都听你差遣。
    面子,不外乎是给不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欣赏的,而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感情里,男人最看重钱,女人最看重情。
    第三十七章 没分不抬

    这天,安监员钱尧来盯采煤三段这个采煤工作面,见张君祥天天上班,禁不住好奇地探问怎么回事?
    “班里组织了帮工队,我们是高产麦收两不误啊。”张君祥自豪地答道。
    什么年月了,现在是自个顾自个,还组织帮工队?这些人啊,真的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哪根筋错乱了。钱尧来很是不齿,内心暗暗地嘀咕。
    分,分,分,职工的命根。
    这是这个月最后一个夜班,任卫东和大伙们发疯似地干活,这个月段里创高产,眼看大功就要告成。高产创上了,工资收入就会超出平常月份不少,还有超产奖金呢。
    人是贪婪的,绝大多数人就是一种趋利动物,为了利益,什么规矩和原则,都可以放弃。煤矿也不例外,为了追求产量,很多人不管什么规程措施,什么安全标准,这些都可以抛之脑后。这些人不仅仅是普通工人,也包括某些矿长、段队长和班组长们。
    拿下这五十棚,今天就可以完成一个半循环,班组得分就可以翻两番。
    “伙计们,加油啊!翻番的分就要到手了!”
    阚尚旺鼓动着,跟班段长勾玉才也跟着添油加醋,全班人像打了鸡血,个个情绪高涨,临时支柱该支的不支了,顶梁该挂的不挂了。
    任卫东也受到了感染,你看,六七十斤重的顶梁,百十斤重的支柱在他手中像绣花针似地翻转。
    这一班人们把上衣脱光,挂在平巷里,铁锹雨点般在煤堆中起落。
    这时却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只听有人大骂道:“哪个狗小子偷喝老子的水,一滴也不给留。真他娘的,操蛋加混蛋!”
    没人回应,这个时候谁会触霉头啊!
    井下好几百米,真的好热。出汗的时候,汗水湿拉拉的,从头发上、脖子上、胸膛上、后背上不分瓣地下滴,如果穿着衣服,身上的背心、短袖或褂子就要经常脱下,一拧汗水就滴下来。否则,衣服贴在身上特别难受,那种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绝不会想象得到。
    王栓来用盛酒的塑料桶带水,因为它比矿上发的军用水壶装的多。下井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水藏起来,不能让别人发现。
    藏水,绝对是个技术活,有人挂顶板上,这个容易被人发现。有人用衣服遮挡住,这同样是送水给人家。有人放在工具房里让人看着,这样找水的人就不好意思把壶水喝光了,就也会适当地留点。而王栓来却另辟蹊径,找个底板松软地段挖个坑,把水埋入下面。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每人都有自己的招数。如果被人找到了,这个班就替别人挨渴了,再骂也不会有人答应的,挨骂总比挨渴更划算。骂一会儿,风吹跑了,可喝不上水的滋味却陪你一个班。有些人很讨厌,你把水喝了也就喝了,喝完水却顺手把水壶扔进溜子里拉走或者拽进老空里。所以用酒桶装水,让人扔了或是丢了就不那么心疼了。
    崔玉璧更喜欢捉弄人,专做恶作剧。有一次,他用一个塑料桶灌上开水,待水温凉后自己先喝上少大半,找个没人的地方接了自己的小便,再从上帮水管里接些干净的生水,挂到一个易于发现的地方。干了大半班活、口渴难耐的于环庆找到后,咕咚几口下肚,才发现不对味,气得他一脚把桶踢出好远。
    你问这事他人怎么知道的?事后一个酒场,酒后这两个人借着酒劲把这个故事进行了复盘,被有心人当作笑料传了出来。
    就在任卫东不远处,有六七架棚的距离,闳诠河在不声不响、不快不慢地向溜子里攉煤。张君祥背对着任卫东,上身一丝不挂,撅着光屁股一边攉煤,一边嘴里还骂着什么——他不是骂人,而是骂铁锹不应手或者是放炮员装少药了,专门捣蛋坑我们班什么的。
    任卫东对他这种干活方式很是不放心,大声提醒道:“不要只顾攉煤,看着周围点,防止片帮。”
    张君祥头也不回地继续干他的活,嘴里却不以为然地嘟囔:“没事。”
    一片纷乱中,任卫东偶一回头,发现一棵临时支柱失脚砸倒在张君祥背上,只听一声悲惨的喊叫,他歪斜着倒下。
    任卫东大喊一声“不好!”扔下丢下铁锹,立即就奔到张君祥身边。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喊声也扔下手里工具跑过来,有人摘下头上矿灯,朝平巷运输机机头方向晃动,运输机马上停了下来。
    大家抬着张君祥,任卫东抱着他的头来到上平巷,张君祥一声不吭地。
    跟班副段长勾玉才从下边跑上来,喊张君祥几声,不见他不吱声,就用手掐了一下他的人中,随后开始哼哼起来。
    任卫东抬起头,对着勾玉才嘶声喊道:“勾段,不能耽误,赶快上井。”
    “好,闳诠河,于庆环,王栓来,卫东,你们几个抬着他上井。向下传信,开起溜子来,其他人照常干活。”勾玉才果断利落地下达命令。
    却听闳诠河看向勾玉才大声嚷道:“抬人多少分,没分我不抬。”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立即引来众怒。
    勾玉才骂道:“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的分!分!分!你他娘的钻钱眼里去了!”
    众人愤怒地目光齐发发地射向闳诠河,他感觉欲被射穿,遂不再言语,默默地和大伙用两根长锨把和绳子做成简易担架,飞快地抬着张君祥向车场跑去。
    任卫东他们刚一离开,勾玉才拿起电话接通调度室,矿调度值班员立即安排运搬工段备好人行车。
    伤号刚抬到片口车场,人行车就下来了。一路畅通无阻,张君祥很快送到矿医院。
    所幸没什么大碍,张君祥休息两天,就恢复如初下井上班。
    工段里碰头会,大都是每天下午召开。矿上不开生产会,一般是五点开始。如果开会,则是矿生产会后进行。
    这天下午,采煤三段段长黎玉振开完矿生产会回到学习室,参加碰头会的人员已经到齐。
    只见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把记录本一甩,满脸杀气地把到场人员扫了一圈,大声吼道:“丢人!丢大发了!我们采煤三段历来都是矿上先进,什么时候这样让人训得和三孙子似的!”
    “砰!砰!砰!”
    黎玉振那只大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愤愤地道:“王矿长王海明,今天下井去我们工作面,发现下平巷老空里有铁鞋链,一拽没有拽出来,就用铁锨挖,清干净浮煤就露出来一块铁鞋。就这个事,他老人家在会上讲了足足十分钟,这是我到采煤三段以来第一次。
    你说丢人不丢人?!
    王矿长是生产矿长,要管的事很多,每月去我们工作面不超过两次,却发现了这个问题。
    大骂是败家子,我们是吗?
    不是!浮煤我们清理得干干净净,冒顶使用的穿顶材料能回收得我们都回收复用了。不承认自己是败家子有什么用?铁鞋就是从老空区里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黎玉振稍一停顿,然后道:“这个事情,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的看法。”说完,目光又扫过在场所有人员。
    第三十八章 以量计分

    “我先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单位,作为支部书记我有责任。勤俭节约历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人家修理厂修旧利废的事迹上了矿工报,我们铁鞋丢失的丑事上了矿上生产会。
    这说明什么,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这个支部书记政治工作不到位,对职工思想动态没有及时了解掌握,这是其一。”看到大家默不做声,支部书记王同堂不想冷场,首先发言道:
    “其二,这几年生活条件有些好转,有些人认为家大业大浪费点没啥,大手大脚、满不在乎的思想有所抬头,铺张浪费、乱丢乱放的现象时有发生。反映在咱们段里,表现在浮煤清理不干净,回收不彻底,炮泥到处乱扔,穿顶木料到了老空里没人主动回收出来,这些事情谁能说没看到过,看到了不管不问,或者是认为只是小事,不必要小题大做。
    所以啊,这样的问题早晚会暴露,今天不发生,明天就会发生。”
    听到王同堂这样说,副段长李士前站起来,高姿态地自我批评道:“今天是我跟班,这个问题发生时我在场,如果当时有个缝,真恨不得钻进去。
    第一次看到王矿长发这么大火,大骂咱们不吃人粮食。在这里,我做检讨。是我平时管理不严,以前看到过这样的事情不以为然,听之任之,心里根本没有当回事,从来不放在心上。愿意接受段里的处罚,今后一定引以为戒,吸取教训,加强管理,不再犯类似错误。”
    李士前说完,技术副段长刘新更接着道:“作为技术负责人,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主要是没有引起高度重视,尽管作业规程和安全技术措施里有材料、浮煤回收这些环节,现场管理不严,监督落实不力。浮煤清理干净,就不会看不到铁鞋。”
    听完大家的发言,黎玉振笑了笑,道:“我是当段长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主要责任在我。其实这个事情,任卫东以前提醒过我,只不过是没有放在心里,完全没有当回事。
    刚才是我过于激动,话有不当,在这里给大家道歉。”说罢,站起身来微微一低头,继续道:“大家态度很好,说得很好,也很到位。关键是怎样举一反三,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不知大家注意了没有,今年来了十多位新工人,咱们做什么不愁没有人干,却也造成了人浮于事的现象,有些人工作量小,不饱和,不到点就上井,在我们段里也不是没有。仔细看看记录单就知道,上面从来没有回收锚杆、锚盘、木料的记录,不发生这样的事情才怪呢?
    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如何解决。怎么办?今天来个集思广益,大家都说说。”
    众人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通。
    黎玉振看大家说得差不多,就总结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集大家所言,主要有几点:
    第一,段里成立领导小组。我,王书记,是组长,其他班子成员是副组长。刘新更,你是技术副段长,负责制定一个详细考核方案,碰头会讨论后在学习室公布,吸纳工人们意见,修改后实施。
    第二,坚持以量计分、以分计资的原则。干什么活拿什么钱,不干活不拿钱,真正体现‘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引导职工由被动到主动,提高大家积极性。
    第三,细化计分标准。把工作全过程分成若干项,每道工序都要有量可计,每个小项都要有计分标准。质量标准化、“三违”、隐患、安全学习、考勤管理、工伤事故等方面,要做到不漏项、不缺项。
    第四,包括我,王书记,其他班子成员,班组长、验收员、文书、材料员等等每个人,都要受管理,都要被考核,月底没分的人,不计算工资,没有不被管理的人员,没有不被考核的项目。
    第五……”
    会议结束时,刘新更走进段长办公室,对黎玉振诉苦道:“这个考核方案比较复杂。黎段长,最近井下地质条件复杂,技术上比较忙,还要下井跟班,能不能给个人帮帮忙?”
    黎玉振哈哈一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真应该有个人帮帮你,谁能比较胜任这项工作呢?文书,材料员,都有自己一摊子事,肯定帮不了你。想想,谁合适啊?”说到这里,只见眼珠子一转,道:“哎,你看看,那个任卫东怎么样,高中生,有文化,还有点奇思妙想,怎么样?我看就是他了。”
    见值班副段长勾玉才走进室内,对他道:“勾段长,你值班,别忘了告诉任卫东,上井后让他和新更联系,帮助写个材料,如果确实一时半会完不成,这几天可以不下井。”
    第二天,任卫东来到段里,刘新更正在技术室编制采煤工作面过断层安全技术措施。
    见任卫东进门,刘新更示意他坐下等一等,待编制完毕,就把昨天碰头会相关内容说了一遍,道:“段里要求我们两个制定考核方案,包含段队管理的方方面面。
    你知道,现在工作面条件变化大,断层多,又要迎接矿务局三季度质量标准化检查,事情实在太多,确实弄不过来,只得麻烦你了。”
    任卫东听完,略微沉思,道:“刘段长,谢谢您和段里看得起我,也知道您忙,可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些环节不太明白,有些事情弄不清楚,怕是做不好。”
    刘新更笑道:“卫东,不要谦虚。段长夸你有能力有思路,况且我也不是当甩手掌柜,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也可以问段长、书记和那些副段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这样吧,请辛苦辛苦,先拿出个草稿,确实搞不懂的留下来,我们一起探讨,好不好啊?”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道:“九点了,今天会审过断层安全技术措施,要去技术科。这里的笔、纸都可以用,这是段里制定的计分标准,你先看看,很快就会进入角色的。世上没什么难事,只要用心。对于缺的能补就补上,现熟悉熟悉,做些准备工作。”说完,把钢笔夹在记录本里,拿起措施起身离开。
    三天后,一份《采煤三段以量计分细化管理方案和实施办法》(初稿)放在了黎玉振办公桌上,是刘新更和任卫东共同制定的,准确地说是任卫东主笔。
    第三十九章 谋划

    这天黎玉振没有下井,专门研究细化管理方案。拿起那份初稿,翻开一看,被里边内容深深地吸引。方案格式简明,内容丰富,直击要点。
    材料开篇直截了当:“为认真做好段队全面管理工作,强化‘大家抓、抓大家’,本着谁干活、谁受益的原则,充分激发广大职工参与段队各项管理工作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做好绩效考核工作。结合段队实际情况,特制订本办法。”
    主要内容包括:
    细化管理范围。包括回采工作面破装运支回全过程,涵盖段队管理全方位……
    目标及原则。坚持以量记分、以分计资,真正体现“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不得”的原则,干什么活拿什么钱,不干活不拿钱,最大限度地提高广大干部、职工工作积极性……
    健全考核体系。共分生产管理、安全管理、质量标准化、行为管理、班组管理和材料管理六大部分……
    考核办法。按量计分,依规处罚。每天一公布,每旬一考核,每月一兑现。每道工序,每个环节,每项工作,都有标准……
    组织保障。成立领导小组,段长、书记为组长,管理人员、文书,材料员为成员,领导小组负责全面考核工作……
    附件《计分标准及考核细则》。
    黎玉振看完后,喝了一口水,轻轻地拍了一下额头,嘴里嘟囔道:“很好嘛,细致周到,内容全面。”
    拿起笔对个别段落和用词稍作修改,对几个工序分值加以修正,合起放在办公桌上,随后向后一倾,身体靠在椅子上。
    下午碰头会,通过这份方案草稿。由段支部书记兼工会 王同堂在三班班前会进行解读和释义,把大家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加以采纳,众人签字后,作为《采煤三段以量计分细化管理方案和实施办法》开始实施。
    这天任卫东上井来到段里,值班的是技术段长刘新更,见到任卫东道:“卫东,上来了。坐,坐。不错啊,你写的东西没多大修改就执行了,效果还不错。”
    “哪里哪里,是您指导的好,我只是动动笔。”任卫东不敢贪功,谦虚道。
    “好,有功不独占。问你一个问题,对提高咱们段里产量有什么妙招?” 刘新更突然转移话题道。
    “你不问我还不敢说呢。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行不行?”任卫东望着刘新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说,有什么想法。”刘新更笑道。
    “是这样,刘段长。这个事情我想了一段时间了。
    你看,咱们一茬进一米,能不能改为一茬进一米一。
    如此,就是打眼多打深一点,炸药稍加一些,其他工序都不改变,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增加不了多少工作量,产量效益却能增加一成。”任卫东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看法一气说出。
    “嗯。这个想法很好。就咱们来说,确实不需要费多少周折就能提高不少产量。”刘新更第一次听到这个建议很是兴奋,可沉下来一想,又道:“只不过这个提议,我们段里自己无法完成,就是矿上也不能完成,这牵扯到很多问题。”
    “什么问题?”任卫东听刘新更如此说道,心中一凉,看来自己想问题过于简单。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
    一是,循环进尺改变,工作面受力状态就会发生变化,能不能满足支护强度要求,要经过科学计算。
    二呢,改变循环进尺,就要改变顶梁长度,顶梁是矿务局制造的,我们矿上没有这个能力。
    三来,改变循环进尺不是小事,必须由矿上打报告,经过矿务局批准方可。
    第四,只制造一小部分顶梁,这要花费一定成本,矿务局同意与否无法确定。”不说则已,刘新更一口气列出四项,哪一项也是自己没想到的。
    “这么复杂啊?看来是我异想天开了。”任卫东望向刘新更,有点自责地道。
    “你想得有点多。其实这是一个好建议,有机会我会给矿上领导汇报的。
    只是你我两个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咱们的提议能不能入领导的法眼,即使矿上领导采纳,矿务局那里成不成,那是另一回事。”刘新更安慰道:
    “不过,你这敢想敢说的做法,是值得赞成的。
    卫东啊,以后有什么好想法,及时告诉我或者段里。闷在肚子里没用,它又不能生娃。”
    任卫东听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刘新更自己也笑了起来。
    每季一次的矿务局质量标准化检查,明天就要来矿。
    开完矿上生产会,黎玉振回到段里打开记录本,对参加碰头会的人道:“矿务局季度质量标准化检查,明天早上下井。这次不是所有工作面都查,却要求都做好充分准备。一个季度质量标准化成果,就看明天的检查了。
    我认为要做好以下几方面:
    第一,工作面齐直不能留茬,留茬显得支柱不齐直、不成线、不成行。
    王书记,今天是您值班交班吧。”
    王同堂就在黎玉振身旁,点了点头。
    黎玉振接着道:“碰头会后,麻烦您给井下打个电话。告诉李士前,中班结束时最多留茬不能超过两个,否则全班不考勤。
    夜班接班后,先把支柱茬取直,拉线调顶梁。
    从上往下看,要确保支柱是一条线,顶梁鱼口也是一条线。顶梁口不一致的,要摘开顶梁向老空倒挂,回料后就没有单梁单柱的现象了。
    噢,对了,王书记,交班后回去休息休息,辛苦您打连勤上个夜班,这个活还是您亲自上阵,我才放心。”
    王同堂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嘴里却仍然道:“为了迎检,辛苦也是应该的。”
    黎玉振继续道:“第二,夜班要尽量将工作面全部缩到最小控顶,确实完不成,早班下去也要尽快缩完。
    第三,王振林,碰头会后通知措施队打连勤上夜班。整改两个平巷超前支护,要确保支柱齐直‘一条线’,顶梁平整不起伏。超前支护改完后,从平巷石门口到出口,用镐找平底板,不能坑坑洼洼的,大块矸石要清理干净,扔到老空里。
    平巷要洒水,不能明天早班才洒,那样走路会打滑,也泥泥巴巴的。就像是咱家里来了走亲戚串门的,要让人家觉得清新爽快,舒舒坦坦的。
    王书记,这事您要上上心。
    新更,今天你值班,作为技术副段长这些你心里有数,能够安排妥当。
    第四,明天早班,放炮员、溜子司机、泵站司机等特殊工种,一定要安排有证人员持证上岗,这可是个扣分项目啊!
    新更,开完早班班前会,你也和工人一起下井,下去后赶快转一圈,看看哪里不合适,立即带人整改。我估计九点多检查的就要下井。
    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些,谁还有要补充的?
    没有的话,散会。”
    黎玉振说罢看了诸位一圈,就要起身离开。
    这时,王同堂道:“说一个事,明天早班的要穿好工作服,不能光着膀子。”
    “煤矿这么多年了,都是光着膀子干活,大家习惯了。井下那个环境,又热又潮,干活就出汗,一出汗全身都是,穿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不过明天矿务局来检查,还是穿上吧,毕竟也关系到采煤三段形象啊。王书记这个建议提的好,也及时,你看,我都忘了。”
    对此,黎玉振表示赞同。他又看向一个人,笑道:“玔流,你是替班班长,关键时刻要冲上去,今天晚上也辛苦辛苦你,带着措施队下去抓关键吧。”
    长相思·汴水流

    【唐代】白居易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青玉案·元夕

    【宋代】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剪梅·舟过吴江

    【宋代】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四十章 检查
    黎玉振没有回家吃晚饭,在食堂吃过后回到段里,等夜班工人来到,主持召开班前会,把碰头会安排的工作重新强调一遍,又根据井下汇报,对夜班工作进行安排,方才骑车离开。
    今晚月亮不是多么明亮,视线还可以,能看清前方道路,对驾驶自行车影响不大。
    月光下,黎玉振骑车来到梅城河边,把自行车放在一个不起眼处,步行十多米,就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站在小树林边在那里观望。
    他知道,那人是尚玉鸽。这里地形极好,在一不矮的丛杂草之后,从一米外小道上经过,不会发现里边有人。杂草里面有块光滑石板,可以作为临时座椅。
    这个季节,穿裙子的人不多。今天,尚玉鸽却特意穿一套不厚也不薄的暗红套裙,什么颜色在夜色中无关紧要,衣服样式是关键。它不是一体的套裙,却是约会的最好选择,既方便对方表达爱意,又能无意中有人突然出现时可以迅速地恢复原状。
    黎玉振走到跟前,一把把她搂紧怀里,柔声细语地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尚玉鸽靠近他,黎玉振急不可耐,一双大手急不可耐地动作起来。
    尚玉鸽轻声问道:“没关系,只是一个人来这里有点害怕,不过能和你在一块,我愿意。玔流他真的下井了?”
    黎玉振嗅了嗅尚玉鸽诱人的秀发,柔声道:“不好意思,开完班前会才过来,让你久等了。放心吧,小鸽。我安排,他不敢不下的。”
    黎玉振的动作令尚玉鸽娇声连连,娇喘着无力地道:“老黎,就喜欢和你在一起。
    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权,只要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是你,让我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味道,可以这么美妙,这么幸福。和他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不能去家里?不想让儿子他们觉察到,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好女人……”
    尚玉鸽不停地说,黎玉振“嗯嗯”地回应,两只手一直忙碌着。
    黎玉振含情脉脉地低声道:“小鸽,我要检验检验你的美……”
    尚玉鸽抱着他回应道:“来吧……”
    尽管是有家室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和老婆以外的女人接触。
    尚玉鸽的主动,依然让黎玉振心里一阵狂跳,两人藤一样地缠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采煤三段会议室。
    任卫东和工友们按时来到段里,阚尚旺点完名,等待开班前会。刘新更从值班室出来径直走向会议室,坐定后对阚尚旺道:“阚班,人齐了吧?”
    “齐了。”阚尚旺回道。
    刘新更按照下午碰头会商量事宜以及井下王同堂电话汇报,安排道:“矿务局质量达标检查,早班下井。现在井下情况是,还有三十多棚支柱没有回完,下平巷超前支护还有几架没整改完,其他的都差不多。咱们下去主要工作是:
    一是,把支柱回完,超前支护改完。
    二是,所有支柱二次注液,确保支柱初撑力符合规定,包括两巷超前支护。
    三是,炸药雷管运到工作面后,放在专用箱子里,不能随意位置。
    四是,检查期间所有人员必须穿好工作服,系好衣扣,绝不能袒胸露体。
    五是,检查人员离开后工作面抓紧恢复生产……”
    刘新更正安排着,黎玉振来到段里,待刘新更安排完,他又重点强调一遍,工人们换衣服下井。
    来到工作面,任卫东和崔玉璧一起负责中间一段三十架棚范围,包括二次注液、拴支柱防倒绳、洒水防尘等事宜。
    崔玉璧边忙边道:“看了吧,段里对检查真重视。刚才下井时候,不管是明处还是不经意能看到的地方,电缆挂得笔直,路上干干净净,都动了扫帚。那细法劲,比你将来娶媳妇还要细法。你没看啊,皮带支架刷了漆,那味直扑鼻子,简直能把人熏倒。”
    “老崔,观察很仔细啊!没让你干公安,屈才了。”任卫东挖苦道。
    人家崔玉璧还真是经得起夸,不动声色地道:“卫东!你别说,真干了公安,我大老崔绝对不比他们差。”
    “你个老崔,给你个杆子就爬,不怕摔下来啊。”任卫东唏嘘道。
    二人说笑着,做着该做的事情。
    张君祥从上出口跑下来,喊道:“来了,来了。”
    检查的很快来到,生产矿长王海明、调度室主任许星成,陪着矿务局副局长刘若星、安监局长张世明、技术处长王开来,从进入工作面到离开,用时不到十五分钟。
    走在最后得是位身穿崭新工作服的人,在技术科、质量办公室人员和黎玉振、刘新更陪同下,来到任卫东他们管辖地段,那人突然说:“测测这棵支柱。”
    质量办公室人员拿出检测仪,插入支柱三用阀嘴,套上卡扣,按动操作杆,检测仪表显示数据为十三点五兆帕。按标准,支柱初撑力十二兆帕即为合格。那个人亲自走到跟前看了看仪表数据,然后让人卸下检测仪,去测身边另一棵支柱,一看还是合格,笑道:“不错,准备充分,工作扎实。”
    那人走后,任卫东和崔玉璧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真他娘的测啊!幸亏每棵支柱都注了液,否则就麻烦了,不仅扣分,还要挨骂。”崔玉璧道:“不过你真别怕,检查的是不会扣分的。”
    “为什么?”任卫东满脸疑惑。
    “长着眼干嘛?你没看到,咱们段长趁人不注意,把钱塞到那人口袋里了。具体多少不知道,估计起码要一张‘四大伟人’。”崔玉璧神秘地道。
    “四大伟人?”来到上平巷,两人走向工具房交工具,任卫东故作不懂地道。
    “就是百元大钞。你是真不懂,还是耍我?狗小子!”崔玉璧照着任卫东就是一拳。
    “老崔啊,老崔,我算弄准了,咱段里没有比你能的人!”任卫东嘲笑道。
    “没听人说嘛,达标不叫达标,叫刷漆。检查不叫检查,叫点钱。”崔玉璧说了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谣。
    “老崔啊,老崔。什么东西到你嘴里就变味了。”任卫东笑了起来。
    “给你讲个笑话。”崔玉璧道:“一个煤矿工人坐公交车休班回家,在车上对售票员说到站了和我说声,我睡会。
    到下车的地点了,卖票售票员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大声说‘我没睡!’
    售票员瞪他一眼,说了句‘神经病’。
    售票员不知道煤矿工人在井下睡觉被逮到是要按违章处理的。”
    二人笑着走进工具房交上工具,做着放炮准备。一旦接到通知,就要投入到紧张地工作中去。
    第四十一章 胸有成竹
    第二天,采煤三段会议室里,段长黎玉振正在前面一张桌子上开班前会,板板正正地讲着话。
    后面墙上贴的是一份份内容不同的纸张。这些大都是文书左在青龙飞凤舞的字体,但不同的是里面的通报内容。比如谁旷工扣了多少分,谁违章了罚多少钱,谁损坏了工具赔多少钱等等。
    开班前会,矿工们首先关注的是墙上通报里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有的话肯定是自己受罚了。
    通报里出现名字不是好事,除了挨罚就是挨批评。受表扬的人都在矿上玻璃壁报栏里,那些人披红戴花。
    看到通报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心里自然轻松,就去办公室和段里值班人员或者是左在青那里闲扯几句,套套近乎。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就心情不爽,生一阵子闷气,然后自我安慰一番:不就是扣分嘛,这次算我倒霉!
    墙上除了通报,还有决心书。每个季度都要安全决战,要求人人要写出决心书,保证自己尽职尽责、好好工作、按时出勤、搞好安全和不违章等等。
    也有的是管理规定,工程质量不符合要求的,一棵支柱扣一分,打眼一个扣零点二分,放炮一棚扣零点三分。
    黎玉振一个人讲,工人们两只耳朵竖起在静静地听着,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说出对大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他是段长,段长段长一段之长。只有段长值班讲话时,工人们才专心专心致志地听,其他人的话大多心不在焉,因为大家都知道副职说出的话没有分量,即使说了也没人当回事,九个副的,不顶一个正的。
    说到高兴处,黎玉振站起来讲话,形象显得特别高大。
    任卫东无意间望向窗外,一个面容娇好身材苗条女子跃入眼帘,正在外面走廊里走动。他知道,那是伤病职工武西宁家属李慧蓉。
    李慧蓉在外面向会议室内看了几眼,怕人看见赶紧躲开。
    她心里感觉有些紧张,像是来到不该来的地方,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不该来段里这个地方,可是不来这里怎能找到段长,不找他怎么解决一家人吃饭啊。武西宁工伤了不能上班,矿上给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吃药的,一家人只靠自己在编笆厂做临时工那点工资,确实无法生活啊。
    幸亏段里一月给20块钱补足,可却有两个月没给了,只能来这里问问,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能够给。
    她意识到自己心太急,来得早了点,应该等班前会开完以后再来,这样就不会给段里制造压力了,也不会给人家上班的工人误解。她怕黎玉振和工人看见,那样的话,就等于干扰了他的工作。她不再停留,转身向楼下走去。
    其实,黎玉振已经看见她了。那是个风韵的背影,虽快到中年,也增添了几缕华发,身上却依然焕发出一种特有的内敛与成熟。作为一个段长,黎玉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会看不见呢,不只黎玉振看到了,有些工人也看到了,他们知道武西宁家属又来找段里了,这个女人真的不容易。
    黎玉振知道李惠蓉是来找他的,他还猜到了李惠蓉为什么事情找他。倘若是别的工人家属来找他,他可以装作不知道,避而不见,而李惠蓉来找他,对他来说有些求之不得,他找借口不让段里及时给李惠蓉钱,就是想让李惠蓉来找他,为两个人接触创造机会,长了感情就会加深。
    黎玉振还是继续讲,讲矿上段里形势,讲安全,讲质量,分析得头头是道,要让工人感觉到,跟着他干有方向、有奔头。
    他要让跟着自己干的伙计们不只喝上汤,更有肉吃,并且是牛肉,风干的牛肉,越嚼越有滋味。
    他要让人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工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成就大事的人。直到觉得该讲的都讲完了,工人们领会了他的意图,他才停下来。
    等分完工,个别工人找他单独汇报完,才回到办公室。看着工人们都去换衣下井了,李惠蓉又来到段长办公室。
    黎玉振看李惠蓉进屋,道:“来了,快坐下。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刚才看你正和工人们讲话,就没有打扰。”李惠蓉浑身不自在。这都是为了自己家庭,要是家里不那么拮据,作为一个女人,绝不会来这里。她来找黎玉振,就是自找不自在。李惠蓉知道,这次又是白来,可不来又能怎样?
    怎么说呢?黎玉振曾对她表白过,说是非常喜欢她,希望能跟她处一处,好一好。其实说白了,是黎玉振一直在打她的主意,想揩她的油。
    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一天上午,借去她家看望武西宁的机会,黎玉振曾到他家里找过李惠蓉。当时,武西宁在医院里,根本不必要来家里。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个时候李惠蓉在家。
    谈着武西宁的病情,话题扯到李惠蓉身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人美心好。”黎玉振说着,脸激动得红了。
    李惠蓉满脸羞红地道:“黎段长,不要笑话俺,俺就是个家庭妇女。”
    黎玉振不紧不慢地道:“工作角度来讲,我是段长,你是我段里的职工家属,咱们之间应该互相支持,齐心把段里工作做好。”
    李惠蓉接话道:“你别抬举俺,段里的事我一个家庭妇女能做什么,我现在只能为武西宁为这个家做点事。”
    “太谦虚了,照顾好西宁,不给段里添麻烦,就是对段里做贡献。放心,西宁受伤了,段里不会不管不问,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有我在,孩子就会一直好下去。”黎玉振拍着胸脯郑重地承诺道。
    这番话,李惠蓉没有当真,不少有家室的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不管当时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说很多谎话。对黎玉振的说法很是不屑,虽然嘴角一歪轻轻一笑,嘴里还是礼貌性地说出了“谢谢”二字。
    第四十二章 雨露滋润

    其后一个雨夹雪的下午,黎玉振一个人打着雨伞来到李惠蓉家里。
    李惠蓉见黎玉振进门,以为段里给她家送补足来了。一看到黎玉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补足。这次距上次不过半个月,其意不言自明。
    她让黎玉振坐下,用茶杯给黎玉振泡了茶。
    黎玉振把茶杯捧在手里问李惠蓉:“西宁伤了多久了?”
    李惠蓉反问道:“好几个月了,这些你都知道啊。”
    黎玉振幽幽地道:“造成家庭这个局面,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段里觉得愧对你。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
    李惠蓉两眼直直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学、照顾病人,忙的脚打后脑勺,上床比上天还难,哪有功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黎玉振见李惠蓉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以为她动心了,就道:“现在这个年月,不能难为自己,该想开就想开,你有困难我是可以帮你的。”又道:“你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我的心。我的心里装着你,装着孩子。”
    雪夹着雨仍在下,昏暗的视野容易使人沉醉浑然,也容易使人想入非非。李惠蓉是租的房子,一个独院,这个时候不会有外人来。黎玉振的话像春风一样吹拂在李惠蓉脸上,暖融融的,让人想摆脱掉衣服的束锁。
    一个女人即使再有意志力也不会多么强大,一旦感觉身体飘了,就会放弃约束,像是被人拽着走向一个温柔之地。李惠蓉想到了两只蝴蝶翩翩飞舞,想到了牛郎织女牵手银河,想到了雨露滋润,好想自己也能卿卿我我。
    面对面的黎玉振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她,靠近她。那目光是火焰,要把李惠蓉融化,比万有引力还有磁力,一步步把她吸过来,他已经张开双臂。黎玉振那样脉脉含情,那样知心暖心,不光有权,长相也是没说得。
    陷入陷入……,无法自拔。
    突然一声雷响,李惠蓉猛然醒来,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孩子。不能这么贱,更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小欲望,不能为了区区二十元钱,卖了自己啊!
    下雪的时节怎么有雷声,难道老天不许自己这样做?!
    李惠蓉立刻回过神来,坐了下来,尽管与黎玉振之间没有了任何距离。
    她戚戚地道:“黎段长,喝点水吧。你是武西宁的领导,来我家不能不喝水啊,武西宁知道你不喝水会生气的,说我没有礼貌。”
    听罢这句话,黎玉振知道今天没戏了。强扭的瓜不甜,一个男人征服女人,绝不能靠强拉硬拽,你情我愿的才惬意。
    黎玉振撑起雨伞移步室外,走出大门。
    李惠蓉没出门相送,只是在屋内道:“黎段长,有事要走啊,我就不留了。”
    黎玉振头也没回:“忙你的,走了。”
    这天早上,儿子还没醒,张秋文刚把黄灿灿的葱花炒鸡蛋从锅里盛出来,范修正下班回来了。
    丈夫一进家,就给她带回了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咱也学学说书的,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张文秋看向丈夫,道:“饿了吧。你歇歇,给你下面条去。”
    范修正本来还没有怎么觉得饿的肚子,这一说就感觉有些饿了。
    从离开家到回来,十二三个小时了,中间只吃了两个干烧饼——下井前矿上每人发一份班中餐,包括一份榨菜。抽个合适的时间或是下井途中或是上井前,喝着军用水壶里温凉不沾的水,就着榨菜急急忙忙地吃下。
    范修正一把毛巾凉好,就要关门。张秋文知道丈夫要那个了,连续这几天都上夜班,他们好多天没有那个了,也就没有拒绝,只是道:“吃饭吧。看把你急得,这么没出息。”
    她也高兴,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却也是一朵正在盛开的花,需要雨露滋润。
    丈夫带给她的好消息,让她心里感到非常愉悦,愿意和丈夫以这种方式分享。
    自从嫁给丈夫以后,尽管那些日子过的有些穷苦,她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是一种积累,没有积累怎么能从薄变厚呢,什么都是一点一点积攒来的,不会一口吃个胖子。
    就像人长身体一样,不可能一天半天长高,只会一天长那么一点肉,十天八天看不出来,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地才会显露出来。不能因为生活艰苦,就否定自己走过的路。
    尽管如此,她仍未失理性,没乱阵脚,行事之前,把院子的大门关上,插上栓,又把屋门关上。
    张秋文让他慢点儿,谁知范修正一高兴,小马跑得过快,没留住耕。结果,一点儿都不过瘾,这却丝毫未减两人高兴的情绪。
    所谓好消息,就是张秋文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要从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从农民转成非农民。她们娘仨从此不再是农民身份,要变成和丈夫一样的矿上人,也可以住矿上又宽又大的房子,不必再住这种矮小的自建房了。
    这是煤矿的一项政策,矿工在井下干够一定年限,老婆孩子就可以把户口迁到矿上,矿工和家人长期两地分居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一天下班后,任卫东来到范修正家,师娘张秋文高兴地告诉他,他们家在矿区也要有自己的户口了,任卫东情不自禁地快乐地和她们一起分享着这美好时光。
    黎振玉不仅是采煤三段长,也是一名老采煤工。
    他从工人做起,干过放炮员,支柱回料那是一把好手,思维敏捷,干活麻利,动作灵巧,也会干巧活,不是那种过于死砸硬啃的人。
    那里条件孬,其他人干不了,班长就交给他干,保证错不了。
    后来被推荐当了验收员,坚持原则,敢于负责,不怕得罪人,还会管理。那个地段不好干,就盯在那里,领着帮着指挥着干,而不是像其他验收员那样躲一边去,到点才过来验活。这一点被段里发现,不长时间提拔为副班长和班长,有大局意识,不是自顾自己班组,懂得给下一班创造条件,会协调班组内部问题。
    后来当副段长,三年前被提拔为段长。这人小心细致,精明中透着智慧,平常做事中规中矩,从事采煤这行多年,从未出过安全事故。
    不仅是采煤三段的段长,也是矿上的安全明星。时不时,被矿领导拿出来表扬一番:要好好学学人家黎玉振,采煤工作这么多年,从未出过破皮红伤。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首歌传唱了几十年,每当听到这首歌,很多煤矿工人都会心潮澎湃,激情昂扬,无比骄傲与自豪。
    煤矿是劳动密集型企业,现在中国大多数地方的煤矿依然如此。
    20世纪中期,煤矿生产条件相对落后,机械化程度低,一些笨重的机器设备全靠人抬肩扛,用人多,效率低。
    工人讲的是大干苦干拼命干,讲的是流汗流血不流泪,讲的是艰苦奋斗、无私奉献。
    煤矿企业要建立首席技师、首席员工制度,开展“五小”成果收购活动,建立技师工作室,通过各种手段鼓励职工不断学习提升,一批优秀技能人才成长起来并脱颖而出。
    第四十三章 都是酒惹的祸

    黎玉振这天本来想上早班,昨天晚上,多年不见的从小一块长大的小伙伴,说是出差顺便来看望他。无奈,只得中午备了好酒好菜,在家接待。这顿饭,两个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人坐在一起,黎玉振自然是非常高兴激动,加上老婆炒的菜味美可口,拿出放了多年舍不得喝的好酒,忍不住喝了几杯。
    黎玉振本来不该下中班,但是昨天前天老家有事,不得不回去,今天还不下井的话,这就连续三天没下井了,工作面上的情况就掌握不清了。
    作为一段之长,黎玉振不允许自己这样心中无数。只有到了现场,看到真实的东西,心里才踏实。只听他人汇报,那是不行的。就如他人说的,官不大僚不小。
    自己一个小小的段长不下井,只听汇报岂不太官僚了。被人知道,会笑掉大牙的。
    送走小伙伴,黎玉振准备去矿上下井,老婆看着微醉的他,劝他不要下井了,自己能做主,又不用找谁请假。
    黎玉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安安全全的,以前喝酒下过井也没出过事,况且自觉酒量还行,喝这点酒不是问题,非要坚持下井。老婆也没劝住他,到了段里,值班的看到喝酒的他却又不敢阻拦,就这样黎玉振来到了井下。
    煤矿井下采煤工作环境比较复杂,作业空间受限,人员相对集中,一不小心容易,不仅会伤到别人,还可能伤及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事故发生。
    来到上平巷,采煤工作面正在紧张的放炮出煤支护作业,黎玉振坐在这里歇了一段时间,感觉不仅口干,脑子还有点眩晕。到了支柱这个工序,黎玉振觉得自己应该到面上好好观察观察,看看哪里顶板比较破碎,应该增加一些分值,不能让干活多、条件不好的人吃了亏。
    这时候,班长正在指挥大家弄这弄那,提醒大家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好小子,进步挺快啊!你是第一个会支柱的人,咱段里这批新工人当中。”来到面上,感觉有点累,黎玉振就坐在底板上,看着正在支柱的任卫东和那个为他准备材料的一个工人聊了起来。
    突然,任卫东看到下方刚支好的一行支柱中,有两棵单体液压支柱都在“呲呲”地卸荷,它们支撑的顶梁瞬间落下,眼看就要砸向坐在老空侧的黎玉振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知道喊叫已经来不及,任卫东一个箭步抬脚把黎玉振踹向下方,而他自己却被顶梁砸中。
    人们很快赶过来,单体支柱吊歪着未歪倒,那是因为放倒绳起了作用,两根顶梁却耷拉在底板上。
    任卫东站在一旁,两手抚摸着撸起裤子的大腿。活动活动腿,万幸未伤至骨头,只是大腿外侧浸出了血汁,正在顺着大腿向下流,那片肉火辣辣地疼着。
    惊魂以后的黎玉振,一把扯下自己脖上的毛巾,疾步上前用它捂住任卫东的大腿。任卫东解下自己的毛巾,人们帮着困扎好,血不再下流。黎玉振指挥着,让人背起任卫东立即送往井下保健站。
    看着离去的任卫东,黎玉振叹了一口气。回望掉下的那两根顶梁,浑身冒冷汗,不是任卫东那一脚,它们要落在自己头上后果不堪设想。刚才,单体液压支柱卸荷时发出的声音,自己这个本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段长竟然没有听到,也就没有来得及躲避。
    什么原因?一定是酒惹的祸。哎!看来下井喝酒不仅误事,关键时候很可能要命。想到这里,黎玉振追悔莫及。
    安排人员扶起支好支柱、托起顶梁,支撑住顶板后,来到工具房。
    给段里值班打了个电话:
    一定要严把下井关,凡是喝酒参加班前会的,一律不准下井。
    这个关口,由值班段长、跟班段长和当班班长负责。一旦发现酒后下井的,这三个人承担同样责任。发生事故的,按同等责任处理。
    又说,要保证职工有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确保每名职工都能“高高兴兴上班、安安全全工作、平平安安回家”。
    转眼工作半年了,任卫东逐渐适应了新的工作生活环境。最初的那些兴奋、疑惑、忧虑和新奇感,慢慢变为一种平淡枯燥。
    听人说,每批新招的工人中总有一些有背景的人,有的亲戚在县上市里当官,有的亲戚在矿务局、省局里是领导,尽管考不上大学,这却是一种曲线就业方式,不管你上不上班,下不下井,户口在这里呆上一年半载,就会离开这里。
    最差的也会离开采掘一线,去科室当个科员,慢慢地提升。这些人是不会在这样充满危险的苦地方呆下去的,因为人家有这个资本。
    任卫东知道,一块来段里的这批新工人中有三个,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没靠山,想改变煤矿工人的身份,家里没这个能力,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劳动,工资就有保障,就能给妹妹寄钱上学,生活就有基础,慢慢会有改善。尽管和自己理想相距甚远,也只能如此,他坚信终究会发生改变。
    回采面上,破煤、装煤、运煤、支护、老空区处理,是五个重要工序,打眼是破煤工序里的第一个环节,也是主要的环节。
    这天,任卫东分配到打眼组,因为他们那个架子组的两个人休班。
    “话说几个人正在推一个清理的矸石车上坡,车向下滑了。有人叫:快快,掩住掩住。还有的叫用脚掩,用脚掩。”从人行车上下来没走几步,任卫东就听张会泉大咧咧地讲着笑话:“人家掩车用木刹(一种三角形木头)和石头。没想到,有个参加工作不久的新工人,脑子一热还真他妈的用脚趾头塞到矿车轮下面,感觉脚下一热,脱掉鞋子,掉了一个二趾头......”
    “你就会讲这些没用的屁话、废话。”未等张会泉讲完,张君祥大声吆喝道:“给大家说个正经事,武西宁老婆李慧蓉开了个馄饨摊,昨天开张了,想喝馄饨的就去那里,离单身大院门口不远。”
    张会泉拿起矿灯照着他大笑:“你这是什么正经事,我看你小子动了歪心思。坦白交代,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好上了,小心段长知道了扒你的皮。”
    张君祥正色道:“滚蛋!少扯老婆舌头。一个女人侍候工伤的男人,养着上学的孩子不容易,开店更不容易,刚开张没人去。咱去给她捧捧场,去哪里吃不是吃啊。”
    第四十四章 馄饨摊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顿时热闹起来。
    张会泉不管这些,敞开喉咙唱起《妹妹找哥泪花流》,调跑到哪里也不顾: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啊。花开花落几春秋,当年抓丁哥出走,背井离乡争自由,如今山沟得解放盼哥回村报冤仇。啊……,迎来家乡山河秀,啊……”
    他这里唱着,有人在一边讽刺道:“人家李谷一唱歌挣钱,你唱歌催命。在井上,四十里路外的母狼也会被你招来。”
    张会泉一边唱,一边回击:“那不正好啊,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有个母的来找你,随你的心了。”
    众人一阵哄笑。
    来到平巷,张会泉和任卫东来到一个小肚子开关——综合保护器跟前,把开关按钮打到工作位置,告诉任卫东如何送电,如何停电,两人正说着话,班里的机电维修工王钊勇也走了过来。
    张会泉指着开关,对王钊勇道:“来,王电工,给说道说道。”
    国人向来好为人师,王钊勇也不例外,就见他打开开关盖子,指着里面的一些部件讲了起来:“这个综保啊,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变电装置,把高压变成电钻需要的电压,里边的继电器一张一合地响动,就是电钻正在工作着。”
    合上开关盖子,王钊勇一脸严肃地道:“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用铁丝代替保险丝!如果那样,就失去了综保的意义。万一漏电,它就不会自动跳闸了,人也就危险了。轻者伤,重者亡。”
    张会泉看王钊勇不讲了,向里大声喊道:“君祥,试试锚头电钻。”又转向王钊勇道:“放心吧,王电工。没事的,咱又不是第一次使用。”
    电钻,人们也叫锚头。一会儿,就听到里边试电钻的声音,也听到了综保里继电器一张一合的响着。
    打眼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灵活机动的工作,如果行动慢了,回料后工作面空间小了,打眼速度就会降低,完成任务难度就大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就在架子组出煤支设临时支护时开始打眼,当然这是违反规程规定的。如果被巡查的安全监察处安监员发现,会按违章论处的。打眼的人,个个心眼灵活,知道见缝插针。
    张会泉看完工作面情况,对任卫东和张君祥道:“这个点了,还没出完煤,今天又不得不打擦边球了,赶快拉电钻,把电缆盘在出口准备好。”
    三人拉好电缆,把电钻运到地点,提着电钻、钎子和钻头包,就要准备打眼。
    这时,班长阚尚旺一脸黑乎乎的走过来,大声说道:“楞着干熊啊,还不打眼,想延点啊。”
    张会泉赶忙回应道:“打 ,这就打。”又道:“阚班,给看着点,安监员来了给传个信。”
    阚尚旺没好气地说道:“打你的眼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身边架子工领头的开玩笑道:“打眼的,眼不好攮吧,虽然不花钱,不少挨凶啊!”
    张会泉回击道:“吆,吆,哪个裤裆里露出你来了?”
    那个领头的架子工被他这么一反击,遂不语地干自己的活了。
    三个人做好准备开始打眼,张会泉道:“卫东,今天第一次打眼,在后边使吃奶的劲蹬锚头。君祥,你扶电钻,我掌钎子。”
    任卫东笑道:“老张,你这张嘴啊,什么都说。”
    “他就靠着这张嘴吃饭了。”张君祥也道。
    张会泉反驳道:“难么多废话,打眼!”
    三人配合着,一会儿打五花眼,布置五花眼的地方,煤壁完整。一会儿三花眼,布置三花眼的地方,煤壁一定片帮了。
    每打完一个底眼,张会泉就会拿一个煤块塞住眼口,以防被煤粉末塞满。
    电钻嘟嘟地响个不停,任卫东腿有点发酸,速度和劲道慢慢地减弱。
    张会泉鼓励道:“卫东,屁股撅锚头,脚用力蹬着柱子,两只来回倒换。”
    正忙碌着,一股岩面子自下而上随风吹来,呛的人一阵咳嗽。
    一会儿就传来声音:“打眼的,别打了,阚班让你们传料去。”
    一会儿又传来声音:“上头的三个架子,什么活也不干了,都去传木料,一人六根,一次传不完就两次,快点!”
    大家知道,工作面冒顶了。
    冒顶,是回采工作面一大安全隐患,随着向前推采,顶板就会周期性断裂,压力传递至工作面前方煤壁,破煤后如不及时支护,顶板就会掉落,轻者冒落几公分十几公分,重者一两米,甚至三四米,严重影响安全生产乃至工人生命安全。
    尽管人们对此重视,由于种种原因,冒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这时候很多人会远远地躲开,只有段里跟班段长和班长想躲也不能躲,传出去名声不好,会丢了头上的那顶小小的乌纱帽的,尽管衔不大,能混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当然,也不是当官的个个都是无能怕事之辈,特别是在煤矿,没有一点能力也是不行的,况且有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任卫东第一个扛着木料来到冒顶处,抬眼向上一看,倒帽子形状,两米高,三米多宽,六架棚长,不时有水慢慢地从上面滴下,底板上一大堆矸石,大的有一两百斤。
    班长阚尚旺阻止道:“不慢啊,你比那些小子强,知道往前冲。”又道:“不要往前了,水往下滴,不定什么时候掉下石头,离远点。”
    又有人陆续把木料传来,放在冒顶区外。
    段里跟班的支部书记王同堂也道:“卫东,别看了,传料去。”
    任卫东嘿嘿地笑道:“书记,第一次看到冒顶,就想学学怎么处理,干我们这行,早晚也要学会吧。”
    “也好。既然你愿意,就留下递递料,学学看吧。首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把危险消除了再干。其次才是干活,既要坚决麻利快,也不能拖泥带水。其他的,就自己边学边悟吧。” 王同堂没有拒绝,又随口说了几句。
    阚尚旺回头看了一眼任卫东,没有再说什么。
    第四十五章 石渣穿顶
    传来的木料够穿一架的了,阚尚旺道:“书记,临时柱子支好了,顶梁也挂上了,木料也够用了,开始吧。”
    “好。尚旺,看着顶板点儿,我上去。卫东,你递木料。”王同堂抓住一棵支柱就要向上爬。
    阚尚旺伸手拦道:“书记,有我在,哪能让您上啊。”
    “别争了,一会我累了,你再上来。”王同堂已经不由分说地就站到两棵支柱手把上,钻进了冒顶区。
    木料一根根递上去,一个“井”字形木垛搭起来,触到了顶板。
    阚尚旺拿起注液枪升起支柱,木垛牢牢地支撑起顶板。
    只这架棚,穿顶就用了仅二十根木头,任卫东看着甚是心疼。这些木头,可以做很多家具,穿顶上就下不来了,那可是泥牛如大海——一去不回,乖可惜的。
    “王书记,工具房里有水泥袋子,能不能里边装些矸石,垒在木垛上,只要接上顶板,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啊。”任卫东边递木料边提议。
    穿好顶,从木垛框里敏捷如猴子般地滑下来,王同堂退到一边,擦着汗道:“卫东,行啊。肯用脑子,这样一来,既省木料又能护顶,一功多用。不错不错,好法子,下一架咱就试试,行的话,以后都这样。”
    阚尚旺依令让人去工具房拿来水泥袋子,里面装上从老空里取的矸石,扎好口,堆在一边,待穿顶用上。
    说着话,木料又传不少,又可以够下一架的,阚尚旺对任卫东道:“你递料,我上去。”
    话未说完,阚尚旺一跃站到支柱手把上。
    王同堂嘱咐说道:“尚旺,用镐敲敲顶。”
    任卫东转身拾起不远处底板上一把镐,递给阚尚旺,阚尚旺用镐把敲了敲顶板,道:“书记,没事。放心吧。”
    任卫东一边递料,一边仔细观察,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点点记着,心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欲望。
    “书记,我上。”他们能行,我也能行。说干就干,绝不迟延。最后一个木垛的时候,任卫东不等他俩回话,一个箭步串起来,爬进冒顶区里,看阚尚旺发愣,遂道:“阚班,递料啊。”
    “哈哈。这小子,胆不小。”望着已经高高在上的任卫东,王同堂笑了:“尚旺,他上就上吧。咱俩好好给他长长眼,看好顶板。你递料我看,我递料你看。没事的。卫东,别急,别害怕,先用镐把敲敲顶再说。”
    钻进冒顶区,任卫东用阚尚旺递上来的镐把把顶板四处敲了敲,确定安全无疑开始观察起来。这冒顶形状有点像是人们冬天戴的那顶帽子,口大顶小,下阔上窄,还有点不规则拱形状。
    现在自己四周全是石头,冰凉凉的,有的地方还挂着水滴,一滴滴的由小滴变成大滴,最后滴至底板上。这岩石还有几处裂着缝,没有得到支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向上看是石头,向下看显得格外显高。
    看到这里,任卫东心里有点打鼓,悔不该争强好胜地抢着上来。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点虚,加之上面是微风,脸上禁不住开始挂汗。
    先不管这些,既然上来了,不能什么也没做就下去,那会让人耻笑的。
    想到这里,任卫东喊道:“来料。”
    随着阚尚旺一根根木料传上来,一袋袋矸石递上来。任卫东在上边穿顶,王同堂、阚尚旺在下边指挥着:“井字形木垛”“木头要挤住岩石”“空小穿不上木头的话,就用矸石袋,顶上接密,不能空着。”
    见书记、班长在下面递料的递料,指挥的指挥。谁在上面穿顶呢,传料的人心里起了疑问。
    “来矸石袋。”听话音,原来是任卫东。
    这小子逞能,什么都敢干!顶能是什么人都能穿的?哈哈,没想到他就敢,有人不由地伸了伸舌头。从此,采煤三段穿顶的行列里多了一个人。
    十五六分钟后,一个木垛扎起来。
    任卫东猿猴般的刚从上面跳下来,阚尚旺当即就把临时支柱用注液枪升起,顶板得到了牢牢的控制,至此冒顶处理完毕。
    “王书记,你们采煤三段就是不一般,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矸石还能穿顶。”
    王同堂回头一看,原来是安监处安监员班长桂南灿站在身后,还有那个叫钱尧来的安监员。
    “桂处长啊!大驾光临,欢迎指导。”王同堂笑盈盈地道。
    “王书记,你这样说可是笑话人啊,我就是一个小班长子,哪里是什么处长啊。” 桂南灿两手伸开,在胸前比划道。
    “真谦虚!您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成为处长早晚的事。您一来,我们的顶板就穿好了,是您给我们带来了福气。这里没事了,咱去巷道里歇会。”王同堂不想让这两个安监人员在这里影响工作,遂恭维遂提议道。
    “既然书记说我认真,那好啊。我这就给调度室打个电话,汇报汇报这里的情况。” 听王同堂话中有话,桂南灿一脸阴险地笑道。
    “认真,不在这一次吧。走,歇歇去,跑那么多路,肯定累了。”贴着阚尚旺耳朵耳语一番,王同堂拉着桂南灿和钱尧来离开工作面来到平巷。
    见王同堂和桂南灿他们离去,阚尚旺叫人拿来大锤,道:“来,卫东,把石头砸碎。”
    任卫东抡着大号铁锤,对着一个大石块一锤一锤地砸下去,几锤下去,汗珠儿从额头一滴滴留下,石头却纹丝不动。
    “还是年轻,不经炼。张会泉,你来!”阚尚旺看着任卫东精疲力尽的样子,对一旁欲笑又止的张会泉命令道。
    三四个人轮流着,矸石被破碎,慢慢地清理走,只剩下那块一两百斤重的大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几十锤下去,纹丝不动,剩余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了。
    只听阚尚旺大声喊道:“拉过锚头来。”
    大家知道,要动炮了。
    电钻、钎子和钻头到位,放炮员崔玉璧带着炸药、雷管、放炮器和一大块炮泥也赶过来。
    任卫东他们几个人,抱着电钻突突地打了一会,换了三个钻头,眼深也只有十多公分。
    阚尚旺说道:“他娘的,比老和尚那玩意还硬。算了,不砸了。老崔,过来。”
    “阚班,这可是违章啊。”这时候,张会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煤矿工人斗自然,日日夜夜忙生产;生产必须讲安全,我对工友劝一劝。
    我劝矿工要牢记,严守规程莫麻痹;时刻绷紧安全弦,警钟常鸣响耳边。
    我劝矿工记心间,生产过程莫偷懒;井下生产把心安,着急发慌出危险。
    我劝矿工莫分心,精神集中别走神;班中家务少纠缠,事事处处想安全。
    我劝青工莫贪玩,娱乐适度看时间;通宵达旦连轴转,休息不好埋隐患。
    我劝职工讲安全,自主相互保平安;工作一定照章办,各类隐患连根铲。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职场天地 最新文章
总结提炼我的十五年体制生涯
回顾一下至今为止的人生,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武汉找工作,真难!!!
乡镇公务员值得考吗?记录乡镇公务员的日常
我找到怎么发帖了
学校那点事
飘——民办教师之教学日记
校招季,请各位应届生谨慎选择进入银行业。
〖天涯头条〗深圳,我的天堂,我的地狱
读书改变命运,记录自己考证的日子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12-21 17:52:39  更:2022-01-01 15:00:00 
 
娱乐生活: 电影票房 娱乐圈 娱乐 弱智 火研 中华城市 印度 仙家 六爻 佛门 风水 古钱币交流专用 钓鱼 双色球 航空母舰 网球 乒乓球 中国女排 足球 nba 中超 跑步 象棋 体操 戒色 上海男科 80后
足球: 曼城 利物浦队 托特纳姆热刺 皇家马德里 尤文图斯 罗马 拉齐奥 米兰 里昂 巴黎圣日尔曼 曼联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知识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