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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连载)[第224页]

作者:总老师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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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东反叛 八
    2020-161


    要判断这一点,我们可以先来看一看战争中最基础的资源,即双方为这次战争准备的军队数量对比。

    张敬达初到太原城下时带来的三万讨伐军,之后,被调动的各军陆续向太原城下会合,使得直接用于攻击石敬瑭的讨伐军,最低不会少于六万,个人估计应该在七、八万左右。另外,后唐方面集结完毕,可以随时投入作战的军队还有:身兼北面招讨使的卢龙节度使赵德钧部三万,由赵德钧义子,忠武节度使兼枢密使赵延寿部二万,天雄(魏博)节度使范延光部二万,以及李从珂自己亲自统领的京城禁军三万。各支后唐军队合计,多达十七、八万。

    在对阵的另一方,石敬瑭拥有的军队,在三至四万之间。耶律德光的南下军队有五万,合计在八、九万之间,只相当于后唐投入军力的一半左右。

    当然,撇开质量只谈数量,做出的比较肯定不准确。例如按国民政府军令部1944年的计算,当时中国军队与日军的兵力对比通常要达到6比1时,战斗力才能打平。那此时后唐军队的平均战斗力能和契丹军队比吗?

    从当时看,在近十余年时间内,李存勖、李存审、李嗣源、王晏球都曾给过契丹军队一次又一次的重创,这些事例足以证明:五代军队是能打的,除了马匹没有契丹人多,平原地区的机动性有所逊色外,论硬碰硬的战斗力,中原军队丝毫不落下风,有时甚至更强。

    高级将领方面,在唐末大乱,梁晋争雄中锤炼出来的第一代名将们已大多凋零,接替上来的新人将领们,平均的军事素质确实要差了不少。不过这种衰退情况也不是中原独有,契丹在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为求权力稳定过渡,对契丹开国功臣们进行的大清洗,同样也会影响契丹将领的平均素质。

    综合来看,即使发生了石敬瑭的反叛,但只要后唐的其他军队能够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战斗的话,整体优势仍然在后唐方面,而且还不小。这大概就是李从珂认为薛文遇的削藩之策可行,以及张敬达、杨光远敢于不守险要,准备放契丹军队深入的底气所在吧?

    可惜,李从珂就没好好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如果胜负的计算如此简单的话,他此刻根本不可能在洛阳发号施令,而是早就在凤翔一命呜呼了!

    通过吕琦的回报,张敬达与杨光远的自信也感染了李从珂,后唐皇帝大喜,看来胜利可期。不过李从珂还是比张敬达他们稍微谨慎一点儿,在得知契丹军队即将大举南下 的消息后,后唐皇帝派人催促张敬达:尽快攻城,争取在契丹军队到达前拿下太原,以免受到内外夹击的风险。

    于是,张敬达不再仅限于修筑围城工事,也开始发动强攻。讨伐军建造五龙桥逼近城墙,用投石机压制城头,让军队使用大批云梯强行登城。但城内守军在刘知远有效的指挥下,这些攻城努力统统被挫败。

    看讨伐军围城越来越紧,攻城越来越猛,石敬瑭觉得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便也策划出敌不意,来一次大规模主动出击,破坏讨伐军的工程。八月二十五日,太原城中杀出三十队骑兵(通常50人为一队,30队为1500人),以及步卒三千,冲入长连城(围城的连营)中。不想,这次出击遭到了唐军猛将高行周的迎头痛击,在讨伐军的压力下,出击的叛军节节后退,纷纷被挤得掉入围城的壕沟。又因为这段时间多雨,壕沟内积满了水,身穿甲胄的河东叛军多被淹死!将军安小喜等一百余人,战马一百八十余匹被讨伐军俘获,这次出击遂以全败告终,石敬瑭也不敢再轻易派军队出城。
    河东反叛 九
    2020-162


    张敬达虽然取得了一场小胜,但距离攻克太原的目标还差得远,战事继续僵持。到九月初,石敬瑭的救星终于来了。为了夸大声势,吓唬对手,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声称自己带来了三十万大军!在行军时则多设旌旗,拉长队列,将五万骑兵绵延出五十余里(怀疑有很多的民伕被夹带其中,队列总人数恐怕不止五万),远远望去,颇为吓人。不知道是不是契丹军队的虚张声势收到了效果,还是张敬达把代北地区的唐军都调空了,反正耶律德光在雁门以北,如入无人之境,越过云州、应州、朔州,长驱直入,直抵恒山山脉。

    这时,耶律德光最担心的,就是唐军在恒山一线据守险要,在雁门、扬武、楼烦等要隘设下伏兵,那样,不擅攻坚的契丹军队将面对天险干着急,无法发挥所长。不过,契丹皇帝很快便通过侦骑惊喜的发现,唐军在所有要隘都无一兵一卒把守,耶律德光就像五百多年前,轻松越过大砚山的刘裕一样,额手相庆:天助我也!

    于是,契丹大军从雁门关西侧的扬武谷翻越恒山,杀入平坦开阔的汾河谷地。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分别登城据守,契丹军队对他们毫不理睬,绕过两城,于九月十五日直抵太原北郊的虎北口,列下阵式。

    耶律德光派使节入城(张敬达、杨光远到现在都没能完成合围),通知石敬瑭:“我今天就要和南军决战,准备好了吗?”终于等到契丹人的石敬瑭先是大喜,继而大惊,干爹是不是太年轻了,把打仗看得太容易?刚刚到达,不顾军队长途行军的疲惫,就要决战?与张敬达交锋,石敬瑭自己是吃过亏的,万一契丹干爹也输了的话,我到哪儿认第二个干爹去?

    于是石敬瑭连忙派人出城劝阻:“围城的南军实力也很雄厚,不能轻视。要不让大军休息一日,等明天咱们再慢慢商议交战的计划?”然而,石敬瑭派出的使节还没有到达虎北口的契丹大营,契丹军队与围城唐军的战斗已经打响!原来,干爹只是通知干儿子一声,并不是征求干儿子的意见。

    石敬瑭没办法,赶紧派出自己的王牌刘知远,马上调集军队,出城支援,这一战千万可不能输!

    第一轮交锋发生在双方的骑兵之间。契丹先锋迫近唐营,张敬达为了让主力步兵赢得列阵的时间,派高行周、符彦卿(即李存勖死前,拼死护卫在其身旁的李存审之子李彦卿,李存勖死后改回祖姓)率骑兵出营迎战。高行周、符彦卿都是此时唐军中最优秀的将领,契丹前锋与他们一接触,好像就不敌后退了,高、符二将追了上去,于是在交战伊始,唐军骑兵便与唐军步兵渐渐脱离了协同。

    张敬达没感到有什么不对,他看到这一幕只是心情大好:和以往一样,契丹人果然不难对付嘛!乘着好心情,张敬达与杨光远、安审琦等率步军出营,主动迎着契丹军队出现的方向,进至城西北的山下列阵。

    唐军的阵形刚刚摆好,又有一支三千人的契丹轻骑兵攻了过来。这三千轻骑都没有穿盔甲,看上去瘦小虚弱。一看对手如此,唐军更加骄傲,立即发起反击。这支契丹轻骑又是一触即退,唐军沿着汾河,奋勇追击。但步兵追骑兵,哪儿有这么容易追上的?这样一跑起来,唐军摆好的阵型先是被拖长,然后就被拖散了,但张敬达的唐军将领们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仍不以为意。他们甚至连契丹军队的主力究竟部署在哪儿,都还没有侦察清楚,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追击。

    契丹轻骑退到汾河大河弯处,被河水堵住了路,纷纷涉水退往河对岸。唐军步兵因为速度不够快,没法及时追上来个半渡而击,等契丹轻骑都过了河才来到河弯处。没关系,渡河接着追!没想到第一批刚渡过汾河,一支埋伏在河对面的契丹军队就杀了出来,现在变成契丹军对唐军的半渡而击,在最前方的唐军迅速被打垮!

    与此同时,耶律德光亲率的契丹主力终于从虎北口杀出,他乘唐军阵型已经沿着汾河被拉成了一字长蛇,挥动契丹铁骑,以无比迅猛地拦腰一击,瞬间便将唐军斩为两断!胜败在这一刻已成定局,唐军大乱,失去了有效的指挥与协调,无力组织起有力的抵抗,只能在契丹铁骑的砍杀蹂躏下,艰难逃命!
    自制地图:936年太原解围战

    
    河东反叛 十
    2020-163


    到天近黄昏,恶战渐渐平息,唐军在战场上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逃散的数量无法统计。出城配合契丹作战的刘知远也抓住了一千多名唐军俘虏,随后将他们全部处死。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收拾败兵,退回晋安寨大营固守。只有高行周、符彦卿表现稍好,他们打退了契丹军与刘知远军的两面夹击,将唐军骑兵基本完整地带回晋安寨。

    现在回头想想张敬达、杨光远那个自大的计划。他们成功实现了计划的前半部份,契丹人确实深入了,但在后半部份的“聚而歼之”,他们的表现就太差了。从整个交战过程来看,唐军数量不比对手少,士气不比对手低,且是主场作战,差的部份在于糟糕的情报,和拙劣的指挥。如果张敬达有李存勖、李存审、李嗣源、王晏球等前辈哪怕一半的军事能力,唐军也决无一败涂地的道理!

    当天夜里,石敬瑭出城,叩谢耶律德光的救命之恩,并正式明确两人的父子关系。耶律德光亲手握住石敬瑭的手,和颜悦色地将他扶起,表示与这个满脸皱纹的乖儿子相见恨晚。石敬瑭则仿佛是最虔诚的粉丝,遇到了自己最崇拜的偶像,谄媚问道:“皇上您远道而来,按理说已经人困马乏,为何在仓促间与南兵交战,还能大获全胜,可有什么用兵的绝招?”

    耶律德光得意笑道:“我率大军从北方出发时,最担心的事,就是南兵一定会事先阻断雁门等诸隘口,在险要处布置伏兵,使我军无法前进。可没想到派人一侦察,所有天险竟无一兵一卒把守!对手的菜鸟程度超乎想像,我军士气倍增,知道此战必胜!我这才长驱直入,乘其不备,一鼓破之!如果拖延时间,让南兵了解我军虚实,胜负反而就不好说了,这不能用常规的劳逸之势来判断。”石敬瑭听罢,连连称赞:干爹果然用兵如神,天下无敌啊!

    九月十六日,乘着大胜的锐气,石敬瑭叛军与契丹军队正式会师,将晋安寨内的唐军团团包围,并在比晋安寨更靠南的柳林设下大营。然后,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用比张敬达围太原时高得多的效率,在数日内,便围着晋安寨建起了一道沟壕,沿壕树立木桩,绑上系有铃铛的绳索,并派士兵带着军犬随时巡逻,哪怕一只兔子要出入封锁线,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九月十八日,张敬达乘封锁线还未完工,派出了最后一名使节冲出包围圈,向朝廷报告了战败的噩耗:契丹大军突然出现,我军交战不利,损失惨重,被迫退入晋安寨固守。如今寨中还有兵五万,战马一万匹,但粮草不多,请尽快发兵来救!

    前些天,李从珂接到的一直都是捷报,以及前方将领对战况的乐观展望,这下子突然接到这份败报,仿佛从幻梦中的天堂,一下跌入现实的地狱,让后唐皇帝大惊失色。李从珂急忙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一、命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符彦卿的二哥)率一支洛阳禁军先行进驻河阳,为自己亲征打先锋;二、让不久讨平了镇州叛乱的天雄(魏博)节度使范延光,率所部西进,经青山口过太行山,逼近榆次,从东面威胁契丹军队;三、最关键的一路,命东北面招讨使赵德钧率所部出飞狐口,从北面逼近太原,威胁契丹军队的退路!

    之所以说赵德钧一路最为关键,除了他地位高(与石敬瑭平起,是后唐军队北方两大主帅之一),兵力强,更因为卢龙兵积极行动,正是契丹上层最担心出现的情况。

    耶律德光在这次出兵南下之前,老妈述律平警告过他:“如果赵德钧大军出渝关(后来的山海关,攻入我国本土,你就赶快回来,别管中原的事了!”同样,耶律德光大获全胜包围晋安寨之后,也在不断派轻骑侦察自己退路的安全。每天傍晚,契丹军队都会收拾好行装,以便一旦发现有归路被断的危险,能甩下干儿子及时北撤。

    实际上,耶律德光与石敬瑭联军虽然获了一场辉煌的大胜,但直到此时,后唐并没有注定失败,整场战争的胜负,仍存着在巨大的不确实性。

    河东反叛 十一
    2020-164


    但可以这么说,后唐方面能不能抓住最后契机,转败为胜,主要就看赵德钧现在的表现了。因此,在介绍接下来发生的,那些让人瞠目结舌的智息操作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赵德钧是个怎样的人物?

    与打拼多年,但功绩不显,直到不久前才在史书记载中冒出来的张敬达、杨光远不同,赵德钧可是咱们的老熟人了,只不过他换过两次马甲,之前的曾用名有:赵行实、李绍斌。大家可能早就注意到赵德钧的一个重要身份:他的养子赵延寿娶了李嗣源的女儿兴平公主,因此他是李嗣源的儿女亲家。不过,赵德钧得到提拔重用,接替李存审、李存贤坐镇卢龙,是李存勖当皇帝时候的事,因此,赵延寿的婚事,并不是赵德钧受到重用的原因,而是他得到重用的结果。

    虽然已出场过多次,但赵德钧在之前出场的事迹少有亮点,那他达到今天这个高位靠的是什么?仅仅是混资历么?其实本文前面就提过,要得到李存勖的提拔重用,得满足两个条件之一:或者是有趣,或者是有用。

    赵德钧从来没有成为过李存勖的近臣,所以他不可能靠有趣进身,实际上,他是战争中表现出了一定的军事能力,才得到李存勖器重的。可能有朋友会问:赵德钧有什么军事能力?之前事迹怎么没看出来呢?那是因为我们前边没有介绍他成功的部份。当时吏部侍郎龙敏说过:赵德钧也就是在守城上,有所专长。

    在赵德钧担任卢龙节度使之前,阿保机已夺取营、平二州,占据渝关,控制了长城的最东段,燕山天险在卢龙方面,已经开了一个大口子。契丹军队从平州出发,西进至幽州,一路上基本无险可守。因此契丹游骑连年骚扰,卢龙百姓苦不堪言,连名将李存审对这些骚扰,都没有特别好的应对方法。

    这种情况,直到赵德钧坐镇幽州之后,才有所改观。赵德钧在奏请征发河北民伕,在卢龙境内开挖了总长近两百里的人工河道,又沿着河道修筑堡垒,组成一道水防线,代替已经失去的东段长城,限制了契丹骑兵的优势发挥。但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开挖河道的条件,在水防线顾及不到的地方,赵德钧又修筑了军事要塞三河城,与蓟州相呼应,将幽州东面的防线补充完整。自此之后,卢龙镇的百姓“稍得樵牧”,不用天天担心被契丹游骑打劫杀掠了。因为这些功绩,赵德钧坐镇卢龙十余年,在当地颇得人心,官位也节节上升,最后当到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北平王。论爵位,比石敬瑭的赵国公高得多。

    不过,除了守城和修建防线表现优异,以及在条件有利时出去打打败退的落水狗外,记载中这位后唐的马其诺从来没有过一次出城野战,与敌军主力交战取胜的纪录!也就是说,要认为赵德钧在军事上是个蠢材,那无疑有失公允,但可以确定,他是个能力严重失衡的偏科生。更糟糕的是,现在不管要赵德钧北进契丹,还是西进断耶律德光的归城,他都必须离开自己精心打造的乌龟壳,去与契丹大军争胜于野外,这正是赵德钧军事上最短的短板!他有本事,或者说有胆量去打这一仗吗?

    赵德钧来了,不过,他是带着与李从珂的期望,以及述律平、耶律德光的担忧都完全不同的想法来的。

    河东反叛 十二
    2020-165


    在赵德钧心里,这次出征第一个要对付的大敌,并不是契丹人,而是李从珂。为什么呢?如果严格按照后唐皇帝的诏令,他率本部军队出飞狐口,将来到雁门关以北,在雁门以北的大同、彰武、振武等诸镇军队,之前差不多全让张敬达调空,带去围攻太原,现在不是被消灭了,就是被围在晋安寨了!换句话说,自己将是孤军深入。而且,由于阻断雁门诸隘口,对耶律德光大军团的威胁太大,相当于对着公牛摇晃红布,契丹皇帝很可能抛开晋安寨不管,全军北上与自己决战!乖乖,要了命了!这种舍己为人的蠢事,老赵所不为也!

    于是,赵德钧把诏令当废纸一扔,再派人与李从珂讨价还价,提出另一个对契丹人威胁小得多的作战方案。赵德钧提出,自己已经率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部队“银鞍契丹直”为前锋,昼夜兼程,赶往镇州,打算经土门(即井径的东口)过太行山,从东面逼近太原(注:赵德钧在坐镇卢龙期间,收降了不少俘虏或主动叛逃过来的契丹战士,然后将这些契丹士兵编组成一支三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名为“银鞍契丹直”)。

    按照这个赵德钧先斩后奏,已经在实施中的方案,他的军队将先到镇州。刚刚在镇州上任的成德节度使华温琪可是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赵德钧可以先与他合兵,增强自己的实力。同时,从东面逼近太原,更靠近范延光的友军,便于相互支援,安全系数可以大大增加。当然,这样一来,契丹大军将后路无忧,安全性同样大大提高。

    接到赵德钧自作主张的行动方案前,洛阳朝廷内在讨论着李从珂亲征御敌的问题。九月二十一日,李从珂在朝堂上表示:自己打算亲自出征,与契丹人和石敬瑭决战!毕竟这不是一个忠义当道的年代,你自己的江山,你自己都不用心守护,还能指望手下人有多少忠心?至少做个样子也好嘛。

    李从珂的次子,默认的皇位继承人雍王李重美说:“陛下您得的眼病还没有痊愈,不宜冒着风沙远行。我虽然年幼,但愿能代替陛下北征!”李从珂听了儿子的话,非常高兴。也许是出自某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是担心会重演李存勖最后一次亲征的惨剧,曾身经百战的李从珂并不真想亲征,甚至已经对这次战争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只是不好当众说出口。

    但是,让一个从没打过仗,在军中毫无威信的少年皇子担任主帅,去对抗强敌,又找不到一个郭崇韬这一级别的人担任实际操控的副手,这不是拿社稷的存亡当儿戏吗?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等大臣纷纷反对,都认为:危难之际,除了陛下亲征,别无他法!李从珂话已出口,只得弄假成真。

    九月二十二日,李从珂心不甘情不愿地率禁军离开洛阳北上。一路上,这支大军的士兵们经常不听长官招呼,任意胡为,主管军纪的符彦饶害怕发生兵变,根本不敢管。李从珂更加忧虑,他对他任命的宰相卢文纪暗示道:“朕听说你有宰相之才,所以力排众议首先提拔了你,现在面对如此大的灾难,怎么不见你的好主意?”

    卢文纪心领神会,等大军渡过黄河,到达孟州,他便提出建议:“国家的根基大半在于河南,陛下不宜太靠北。胡人的骑兵来去无常,飘忽不定,并不能在中国久留,且晋安寨大营十分坚固,他们很难拿下来。更何况朝廷已经派出好几路大军去救援,可保无忧。河阳(即孟州)是天下重镇,陛下最好坐镇此地,可以兼顾大河南北,只需派一个重臣北上督战即可,如果真不能给晋安寨解围,陛下再北进也不晚。”

    那派哪位重臣北上呢?主管三司的张延朗正想将枢密使赵延寿挤出朝廷,便联合翰林学士和凝(就是那位当年在胡柳陂战后,救了梁将贺瓌一命的和成绩)一起推荐说:“赵延寿之父赵德钧正率卢龙之师勤王赴难,最好让赵延寿率军北进,父子同心,一定能团结协作,击破强敌!”
    河东反叛 十三
    2020-166


    几路大军派出去了,但前方再也没有传来过什么好消息,李从珂很担心晋安寨的守军能不能坚持到解围,只好再向群臣问计。吏部侍郎龙敏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契丹皇位的合法继承人李赞华不是在我们这儿吗?我们不妨策封李赞华为契丹皇帝,派卢龙、天雄两镇军队护送他北归西楼(契丹首都临潢府,位于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同时布告天下,使人尽皆知。这样一来,耶律德光有了后顾之忧,还能不急着回去?”

    李从珂一听,觉得是条好计,从契丹方面的记载来看,这也是契丹太后述律平最担心发生的事。然而,李从珂只是让手下讨论一下具体实施方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史书没有明确说明,李从珂最终没有采纳这个计划的原因。有人认为:耶律倍(李赞华)之前曾经送密信给耶律德光,鼓动弟弟南侵,使后唐方面对他有所警惕。不过,这种猜测极可能是错的,如果他输送密信的事当时就已泄漏,早被处决了,不会等到后唐亡国时,才让将死的李从珂拉去垫碑。

    个人认为,该方案不能实施的主要原因,是这个计划需要动用赵德钧、范延光二人的军队。范延光都不像是李从珂的忠良之臣,更不用说赵德钧了,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听指挥。要让赵德钧执行率军深入契丹内地的危险任务,肯定是打死也调不动!更何况李从珂已经不可能打得死赵德钧了。

    我猜想,在经过一番数百里加急的公文往来之后,李从珂发现赵德钧等人已无视自己的皇权,而自己统率的中央禁军,又一个个无法无天,骄悍难制,于是变得对前景悲观绝望,完全不再有四个月前,与薛文遇定计削藩时的踌躇满志。李从珂像一只把脑袋扎进土里的驼鸟,一天到晚喝酒消愁,喝醉之后,便放声悲歌,不祥之声笼罩着怀州小小的行在。

    有官员劝皇帝振作一点儿,应该率大军继续北进,给诸军督战。谁料曾经身经百战,曾经被李存勖夸奖为骁勇敢战与自己相类的李从珂,竟然说出一句骨气丧尽,懦夫到不能再懦夫的话:“你们不要再提北征的事,一想起石敬瑭我心胆都堕地!”

    当然,除了喝酒、悲泣、说泄气话外,李从珂也不是完全不做事了。根据张延朗的建议,李从珂下诏强征民间马匹,同时让天下每七户人家必须出一人充当民兵,自备盔甲武器,号称“义军”,预定在两个月内集结训练完毕,参与作战。这道诏令一下,天下纷扰,大量的官吏借机发了横财,民众纷纷逃避,民间正常的生产受到很大破坏。

    最后,张延朗这个馊主意只凑起了几乎毫无作用的五千“义军”,外加两千匹马。另外还引爆了彰武镇的兵变。

    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本就是个贪腐之人,又执行强征义兵和马匹的诏令,激起当地军民更大的不满。当杨汉章凑起一批军队,准备出师勤王之际,坊州刺史刘景岩觉得有机可乘,便派人悄悄煽动即将出征的士兵:“契丹军队非常厉害,你们这一走便是有去无回!”于是,就在出征当天,士兵哗变,当场斩杀在检阅台上的杨汉章,拥立刘景岩为留后。而后,李从珂也只得默认。

    而这段时间内,打着勤王旗号的赵德钧正在一路南下,就像一条巨大的贪吃蛇,锱铢必较地为自己谋取每一丝能抓到手的利益。他经过易州,合并了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的军队,到达镇州,又合并成德节度使医董温琪(不是华温琪,前文是我粗心弄错了,特此向朋友们道歉)的军队。按理说,这时应该按照他自己提出的方案,西出井径去救援张敬达部了吧?可赵德钧又变卦了,他提出自己现在的军队仍然太少,不足以和契丹人交战,要求再往南,会合潞州方面的军队(就是他的养子赵延寿部)。
    河东反叛 十四
    2020-167


    十月十八日,赵德钧从吴儿谷(大概就是?口径)穿过太行山,到达乱柳(今山西沁县东南)。不久,赵延寿的军队进至乱柳北面的西汤,然后便将这两万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养父赵德钧。

    赵德钧掌握的军队更强大了,但他仍不满足,又贪得无厌地写信给正驻军于辽州(今山西左权)的范延光,要求他率军南下与自己会合。

    但范延光不同于刘在明和董温琪,也不是赵德钧的干儿子,他当过明宗朝的枢密使,在后唐此时的藩镇节帅中,是排得进前三名的重量级人物,岂能甘心充当赵德钧往上爬的垫脚石?于是,范延光宣称:自己已经深入敌境,与契丹人对峙上了,所以无法南撤与赵德钧会师。

    赵德钧见范延光不肯乖乖将军队交给自己,很恼火,也不顾大局有多么危险,将大军停留在乱柳一带,摆出一付得不到天雄军就不打仗的架式,和李从珂玩起了罢工!

    李从珂也很着急,他既然不肯亲自上前线指挥各军,就只能向拥兵最多的赵德钧玩绥靖,尽量喂饱他。李从珂下诏,任命赵德钧为各路军队的总司令(诸道行营都统)兼任东北面司令(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其实他早不东北面了),范延光为东南面司令(东南面行营招讨使),赵延寿为南面司令(南面行营招讨使),皆受赵德钧节制。

    吕琦带着诏书和大批金帛,赶到赵德钧大营,传旨并犒军,同时催促这位总司令:别忘了,晋安寨被围的将士们,还在渡日如年地等待着朝廷的救兵!皇上已经将天下大半兵马的指挥权交给大王,大王岂能再逗留不进,坐视不救?

    赵德钧不得已,只好答应北进,做做样子应付李从珂。当这位外表威猛,内心怯懦的总司令,率领大军推进到晋安寨之南约百里的团柏谷时,再次停了下来,在这里扎下大营,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契丹军队和石敬瑭叛军的安全距离,避免发生交战。

    大军集结,临敌却不战,是因为赵德钧没有胆量与契丹皇帝决战,但借抗击契丹之名,夺取兵权和地盘,甚至更大利益的胆量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赵德钧在团柏谷野营期间,干了两件大事,咱们先说其中第一件。他不断上疏李从珂,上疏内容既不是通报前线战况,也不是阐述自己打算如何给晋安寨解围,而是对藩镇的人事任免提出建议:“老臣这次不顾艰难的出师远征,可把卢龙的军队都带来了,幽州方面因此非常空虚。老臣以为,可以让赵延寿出任成德节度使,坐镇镇州,这样幽州方面如果有危险,也便于迅速接应。”

    李从珂接到上疏,安抚说:“延寿身为大将,现在正在军中作战,哪儿有时间去镇州?这样吧,等到叛乱平定,我一定答应你的请求。”不答应是吧?这下拖延不战有理由了!赵德钧便无比关心起幽州的安危来,一封接一封的奏疏不断送到李从珂的案前: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请让赵延寿出镇成德!重要的事说三遍,要再不同意,可别怪我因忧虑成疾,无心作战!

    李从珂看到这一份紧似一份的要挟,气得直哆嗦:“赵家父子非要得到成德,究竟是何居心?只要他能打退契丹人,就算要我的皇位也可以!如果只会利用强胡来要挟君主,就不怕猎犬与狡兔同死,白白便宜了别人?”

    赵德钧听说了李从珂的表现,也很不高兴:都到这时候了,咱们的皇上怎么仍然这么小气?真不是一个良好的交易对象!正好,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了一个让赵德钧怦然心动的消息。

    耶律德光封石敬瑭为皇帝的册文:


    维天显九年,岁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於戏!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恆,人辅惟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子晋王,神钟睿哲,天赞英雄,叶梦日以储祥,应澄河而启运。迨事数帝,历试诸艰。武略文经,乃由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国也,与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孙顺承,患难相济。丹书未泯,白日难欺,顾予纂承,匪敢失坠。尔惟近戚,实系本枝,所以余视尔若子,尔待予犹父也。

    朕昨以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剪骨肉,离间忠良,听任矫谀,威虐黎献,华夷震悚,内外崩离,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虽并吞之志甚坚,而幽显之情何负,达予闻听,深激愤惊。乃命兴师,为尔除患,亲提万旅,远殄群凶,但赴急难,罔辞艰险。果见神祇助顺,卿士协谋,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虽以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将期税驾金河,班师玉塞。

    矧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仍以尔自兹并土,首建义旗,宜以国号曰晋。朕永与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于戏!补百王之阙礼,行兹盛典;成千载之大义,遂我初心。尔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执厥中。亦惟无疆之休,其诫之哉!
    天涯今天有病吗?不停删贴。
    2020-167

    
    儿皇称尊 二
    2021-001


    不知道李从珂有没有在心里飙出那句网络流行语:我信你个鬼!但石敬瑭在第一时间得知,父皇帝接见了赵德钧的使臣后,马上想到会是怎么回事,急忙派桑维翰去晋见耶律德光。

    石敬瑭的判断很准确,赵德钧的使臣,是来找耶律德光谈合作,竞标中原第一汉奸这个光荣称号的。赵德钧的使臣提出:如果耶律德光愿意封赵德钧为中原的皇帝,赵德钧可以马上率全军倒戈,与契丹联兵,一起推翻李从珂!契丹该得的好处费,一切好商量,咱们的赵大王决不是小气的人。至于石敬瑭,可以让他永镇河东,也不算亏待他吧?

    由于之前赵德钧镇守卢龙的表现不错,他在用兵能力上的重大缺陷还不为契丹人所知,现在见赵德钧已集结重兵于团柏谷,晋安寨的张敬达还在坚守不降,如果后唐这两个重兵集团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耶律德光感到自己并无必胜把握。现在,赵德钧提出的合作条件,虽然远没有“儿皇帝”石敬瑭孝敬的条款优惠,但实行起来没有风险,可担保成功!好像,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那么,在高风险高收益,与低风险低收益的两套方案之间,究竟该选择哪一套呢?耶律德光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踌躇间,明显有向着赵德钧方案倾斜的样子。

    桑维翰一看自己的主子有可能失宠,急忙不要底线地向耶律德光游说道:“大国(指契丹)这次发动义兵,拯救孤危,仅一战就让张敬达部唐军大败瓦解,残兵只能龟缩于孤营,现在食将尽,力将竭,已不足为虑。至于赵德钧父子,既毫无忠心,也不讲信义,他们因畏惧大国的军威,又心怀异志,所以一到团柏谷就不敢再前进一步,首鼠两端,恃众观望,一看就不是会为国献身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大国可不能轻信他的夸大其词,为了一丁点儿蝇头小利,就放弃即将成功的大业啊!”

    看耶律德光有所动心,桑维翰再加大火力,吼出了一句数百年内,都无以复加的汉奸最强音:“如果我主得了天下,一定会刮空中原,来侍奉契丹!岂是赵德钧的那几个小钱能比的?”(八百多年后,才有一位满族老太太,说出类似的名言: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但决定人们行为的主要因素,除了利,还有害。耶律德光并未因桑维翰的一句名言,就下定决心,辩解说:“你见过抓老鼠的吗?一不小心,都会被它反咬一口,何况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强敌呢。”桑维翰道:“如今大国已扼住唐军的咽喉,他们哪里还有可能咬人?”耶律德光只好再敷衍说:“我不是要背弃对石郎的承诺,暂时答应赵德钧,只是一种兵家的权谋罢了。”

    桑维翰急了,他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与石敬瑭高度绑定,一损则俱损。他大哭道:“大国皇帝救人于危难的大信大义,四海之内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为何朝三暮四,使大义不能有始有终?我深深为皇帝您的美名受损而感到难过!”

    耶律德光说不过桑维翰,只好请他先回去,容自己再考虑考虑。不想桑维翰干脆就不走了,也不再珍惜他那张影响市容的丑脸,就跪在耶律德光的御帐之外,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大皇帝要不答应履行对我家主君的承诺,我就不起来!桑维翰哭到做到,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地哭泣,那场景要让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他正在办丧事,御帐里边就是灵堂!

    不知道耶律德光是被桑维翰对主子的忠心所感动,还是实在受不了他制造的噪音污染,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契丹皇帝召来赵德钧的使节,指着帐前一块大石头对他说:“我已经答应了石郎,除非这块石头烂掉,承诺才会改变!”
    儿皇称尊 三
    2021-002


    耶律德光这个看起来带有些感性冲动的决定,在实践中却是出人意料的最优选择(当然是对契丹而言)。赵德钧统领大军到达团柏谷后,别说再前进一步,甚至都没有设法让被围的张敬达部知道援军接近的消息,所以唐军的两大军团根本没有协同作战,内外夹击的可能性。

    吏部侍郎龙敏在他提出的扶立李赞华的方案不了了之后,仍不死心,他对李从珂的一个心腹将领李懿说:“你身为皇亲,社稷沦亡在即,岂能默默无言?”李懿认为情况没这么严重,赵德钧已统领大军到达前线,应该能击破契丹人,挽救危局。

    龙敏只能摇头:“我是幽州人,深知赵德钧的底细,他只是一个胆小的懦夫,也没有什么出众的谋略,擅长的只有防守城池,修筑营垒,收卖军心这些事。若遇大敌,指望他奋不顾身,摧锋陷阵,那是肯定没门的!何况他现在名位震主,已存二心,更不能指望了!”

    然后,龙敏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现在怀州有护驾禁军一万人,战马五千匹,如果从其中挑选出精锐骑兵一千,由我和郎万金(陈州刺史,负责训练“义兵”的总教头,也是当时有名的勇将)率领,乘着夜色沿介休一带的山路前进,需要冒点儿风险穿越契丹游骑的封锁线,只要有一半人冲到晋安寨,事情就成了。现在张敬达的几万大军陷于重围,得不到朝廷的一点儿消息,士气因而低落。假如他们知道救兵已到团柏谷,万众一心,死中求生,再结实的铜墙铁壁他们也能冲破!何况只是胡人的游骑?”

    听了这话,李懿赶紧将龙敏的新建议奏报给李从珂。李从珂却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叹息道:“龙敏不愧壮士,可惜,太晚了。”也许李从珂觉得,要从现在这些骄悍不听招呼的护驾禁军中,挑出一千人,去执行一件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还指望他们服从命令听指挥,是件不大可能成功的事吧?于是,同龙敏的第一个主意一样,第二个主意也不了了之。

    既然不管皇帝还是北平王,谁都靠不住,晋安寨内的五万大军,便渐渐陷入了无可挽救的绝境!

    在被围的数月中,高行周与符彦卿二将多次率骑兵出击,试图在包围圈上打出缺口,但各镇兵马人心不齐,每次突围都因寡不敌众,失败而归。而且不能在被围初期突围,随着时间推移,唐军自行解救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弱,原因很简单,胃口比人大得多的战马,将晋安寨中屯积草料首先吃完了。

    唐军骑兵为了不让自己的战马饿死,只好去淘洗马粪,捡出其中还没有消化的植物纤维用来喂马。但很快这办法就不管用了,毕竟饿着肚子的马也拉不出多少马粪,每经过一道马肚子的转化,还能利用的植物纤维就更少。于是他们又将木块削成细丝,冒充草料来喂马。即使最不挑食的战马也受不了这种伙食,它们饥不择食,互相啃食邻马的马鬃和马尾,等一匹匹战马都不再有漂亮的鬃毛后,马匹开始大量的饿死。

    随着战马数量减少,很多骑兵只好转行成了步兵,当然好处也是有的,大量马肉补充了粮食的不足,人的食物暂时还是充足的,只是由于援军仍然没有一点儿消息,全军的士气渐渐跌至谷底。

    眼见迟早要撑不下去,副帅杨光远和安国节度使安审琦数次劝说主帅张敬达:要不我们还是投降吧,至少现在这几万将士还能活命。张敬达虽然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几根硬骨头还是有的,不愧“生铁”之名,他坚决不降:“我受明宗及 两代皇帝的厚恩,担任元帅却遭此大败,罪过已经够大,岂能再做出率众降敌的事?相信援兵迟早会来的,我们应该再等等。如果真的援兵不至,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天,你们可以砍下我的人头,出去投降,也不算太晚!”
    儿皇称尊 四
    2021-003


    听了主帅张敬达的话,副帅杨光远认为,长官的提议不错,具有相当的合理性,不过也还有改进的空间:既然已经愿意牺牲,干嘛要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呢?早点做那事,不是让大家都能早点儿解脱吗?

    但杨光远在早年与契丹人交战中折过一臂,自己不便动手,便马上给安审琦使眼色:你来,杀掉张敬达,咱们都得救!安审琦大概有点儿迟疑,害怕当出头鸟:你作为大军的二把手不自己干,交给我这个三把手,完了罪过都算我的吗?于是,张敬达那一天没出事。

    而且,此时要杀张敬达还有一定难度。将军高行周知道军心不稳,担心会有人杀主帅,便亲自带着一批精锐卫士,常常跟在张敬达身后,以防不测。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敬达先起了疑心,对左右说:“高行周最近老跟着我,他究竟想干什么?”高行周听到这话,也不敢在瞎积极了。杨光远等人则秘密联络同党,准备起事。

    闰十一月九日晨,按惯例诸将要到张敬达的大帐开会议事,杨光远,很可能还有安审琦等同谋都提前到达,乘着同谋外的高行周、符彦卿二将还没到,动手突袭,一举斩杀了张敬达!

    既然张敬达死了,那妨碍大家求生的障碍就消除了,然后,所有将领一致决定:向契丹投降。就连后到的高行周和符彦卿也没有异议。此时,晋安寨内的五万大军基本上都还活着,但那一万匹战马已经被吃掉了五千匹。

    敌方五万大军倒戈,相当于双方的兵力对比一下子产生了十万人的巨变,到了这个时候,可以说契丹与后晋的胜利,才真正不再有任何悬念!大喜过望的耶律德光接见了各位降将,这些人中不少他都久闻其名,便一一慰劳,每人赏赐契丹人的皮裘一件、毡帽一顶。众降将像登基时的石敬瑭一样,被迫穿戴着胡服,供胡人皇帝检阅。

    然后,耶律德光让众降将引路,进入晋安寨内视察,看到满地的马骨,嘲笑道:“你们真是一群恶汉,都不用盐和酪浆当作料,就吃掉一万匹战马!”虽然实际上被吃掉的战马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但没人敢说契丹皇帝哪里不对。耶律德光又来到张敬达的尸身前,命人好好收葬,并亲自焚香祭悼。随后,耶律德光当着众降将的面,对自己与石敬瑭的部下们说:“你们当臣子的,就应该学习张敬达这样,忠心事主,至死无贰!”

    晋安寨大营中的五千匹战马,五万套兵甲被耶律德光接收,运往契丹。五万降兵降将耶律德光不要,全交给石敬瑭,由后晋皇帝重新武装后,充作后晋军队。在完成这个安排之前,耶律德光再对这些投降的将军们说:“好好侍奉你们的新主,不要再有二心了!”绝大多数降将都默默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忍辱偷生,唯有一个马军指挥使康思立羞愤难当,竟然气极攻心而死!

    晋安寨已投降,石敬瑭马上派出大量使节,前往各州劝降。太原以北的各州县,大多归顺了后晋,只有少数州县不从。如代州刺史张朗,杀了后晋的使节,继续向后唐孝忠。

    端明殿学士吕琦奉旨到前方犒军,这时正走到忻州,遇到石敬瑭派来的使节,立即将使节斩首。然后,吕琦劝忻州刺史丁审琦说:“之前胡虏经过城下,对城池都不多看一眼,可见其心不在小,等他们还师,全境必定不能保全!不如乘契丹人还没返还,早点儿率全城军民撤走,经五台去镇州避难。”

    丁审琦先是同意了,但临出发又反悔,关闭内城,不肯离开。吕琦身边的军人想马上进攻内城,吕琦制止他们说:“国家都到什么时候了?咱们还要自相残杀吗?”随后,吕琦带着愿意离开的人离开,丁审琦等他们一走,便向契丹投降。


    儿皇称尊 五
    2021-004


    晋安寨唐军投降后的第三天,耶律德光与石敬瑭稍稍消化了他们的胜利成果,实力大增,决定挥师南下,攻灭后唐。出征前,石敬瑭准备让一个儿子留守太原,但在干爹面前,干儿子家是没有内政的,石敬瑭不敢擅自作主,特地让自己儿子们站成一排,请示耶律德光挑选决定:您看哪个孙儿合适?

    据记载,石敬瑭至少有六个儿子。其中,长子石重殷(或名石重英)和排行不明的石重裔(或名石重胤)已经在洛阳被杀,幼子石重杲夭折,留在太原的还有三个,分别是李皇后(即后唐的晋国长公主)唯一的亲子楚王石重信,生母不详的寿王石重乂,以及未成年也未受封的小儿子石重睿。除了三个儿子外,石敬瑭原本有个大哥叫石敬儒,已去世多年,石敬瑭收养了大哥的遗子石重贵,视如己出。有趣的是,虽然石重贵只是侄子,但样子却比几个亲儿子长得更像养父石敬瑭,此时他也一起站出来,接受干爷爷的挑选。

    耶律德光一眼便看中了这个小一号的“石敬瑭”,指着石重贵说:“就选这个大眼睛的孙子吧。”契丹皇帝大概没有想到,相貌相像的人,行为可不一定相像,有乖儿子不一定有乖孙子,不过那些是后话了。

    闰十一月十二日,契丹与后晋联军进至团柏谷,向赵德钧大军发动攻击。赵德钧的此前的一切骚操作都输得一干二净,在看到远比自己强大的联军杀至时,终于完全暴露了他隐藏已久的懦夫本色:他抛下大军,与赵延寿一起,在银鞍契丹直骑兵的保护下拔马先逃,奔往潞州(今山西长治)!

    连主帅都临阵脱逃,其他人哪还有心思抵抗?于是团柏谷的数万大军瞬间崩溃,各自奔逃。符彦饶、张彦琪等逃往孟州,刘延朗、刘在明等逃往怀州,参与救援晋安寨的后唐各军,只有范延光因坚持不与赵德钧合兵,得以率他的两万人马全师而退。

    就在几年前,后唐这些军队还曾经给予过契丹军多次重创,打得契丹人数年不敢南下,可到现在也没过多久,后唐军基本上还是那批后唐军,契丹军也还是那批契丹军,谁能想到,再战一次后唐已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哪像有些网文说的:只要有强军,将帅就不重要啊?

    闰十一月十四日,刘延朗、刘在明逃到怀州,给停驻于此的后唐皇帝李从珂,一骨脑带来了石敬瑭称帝、张敬达被杀、晋安寨投降、团柏谷惨败等四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李从珂惊得目瞪口呆,毫无疑问,自己大势已去,社稷沦丧无可挽回!但心头残存的一丝侥幸,让他还想挣扎一下,便召群臣商议:现在怎么办?

    多数官员提议:现在只有范延光的两万天雄军(魏博军)还没有损失,皇上应该前往魏州,接手这支军队。只要天雄军还在,契丹人必定不敢无视侧翼的危险,南下洛阳。

    李从珂略有动心,想到李崧与范延光的私交不错,便命群臣退下,独留李崧,想听听他的意见。

    薛文遇大概没听清楚,他见李崧留下,以为李从珂要像以往一样,召见心腹学士们密商,便也跟着李崧走进后厅。

    李从珂一看见几个月前,还被他夸奖为“天赐贤辅”的薛文遇,顿时脸色骤变,勃然大怒!李崧一见皇帝面色不善,急忙悄悄踢了薛文遇一脚,薛文遇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退出!

    看着逃走的薛文遇,李从珂仍怒不可遏,对李崧说:“我一看见这个混帐东西,就气的浑身颤抖!如果不是他跑得快,我恨不得抽出佩刀,当胸捅他个对穿!”李崧委婉劝道:“薛文遇不过一小人,见识浅短,只会出些误国的馊主意。但事已至此,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反而让人笑话罢了。”

    顺便提一句:从此以后,史书上再也没有记载过有关薛文遇这个人的任何事迹。由于李崧的以德报怨,他大概没有死于自己闯下的大祸(虽然他只该负次要责任,毕竟决策者是李从珂自己),而是弃职逃生,躲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终老了吧?
    儿皇称尊 六
    2021-005


    回过头,李从珂怒气稍缓,问李崧:现在去魏州如何?李崧提醒李从珂:“两年前,鄂王(李从厚)逃出京城,去投奔石敬瑭,结果是什么下场?如今晋安投降,团柏大败,人心已散,范延光恐怕也不会保持忠心,去了,很可能就是自投虎口!不如回洛阳吧,天子留在京城,还能稍稍维系人心,不至于马上崩盘。”李从珂听罢,打消了去魏州的念头,同意回京。

    这时,前方惨败的消息已经传至洛阳,京城中人心慌乱,由于担心石敬瑭和契丹人的军队马上会攻到京城,杀人放火,城内的百姓纷纷抛家弃舍,准备逃往周边的山谷间避难。于是,城中秩序大乱,城门口挤满了惊慌的人群,哭泣和怒骂之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处处都是一付末日将至的景像!

    守门的官吏认为,这也太不像话了,不能纵容恐慌情绪的传播!便暂时关闭城门,禁止人员出入,同时请示河南尹(相当于洛阳市长):要不要强令戒严,恢复秩序?

    此时担任河南尹的雍王李重美对来请示的官吏说:“国家多难,朝廷没有能力拯救百姓到也罢了,怎么可以再阻止他们自救?不如让百姓自由选择,想离开的就让他们离开,等战乱过后,他们自然还会回来的。”有了李重美这道命令,城中人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再说赵德钧、赵延寿在团柏谷大败之后,一路狼狈逃蹿,奔入潞州才稍稍停下脚。赵家父子判断,现在如果继续南逃,一旦见到李从珂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派了个部将东行,探探穿越太行山回幽州的路还能不能走得通。

    可此时,石敬瑭已命晋安寨的降将,昭义节度使高行周回潞州,为契丹和后晋的联军南下开道,并准备给养。没等赵德钧派去探路的将领回来,高行周已直抵潞州城下,赵德钧父子忙登城防守。高行周远远看见赵德钧,命暂不攻城,靠近城墙,高声喊话:“看在我和大王都是卢龙老乡的份上,不能不实言相告:之前为支援前线,潞州城内的存粮已被调运的一斗不剩,怎么可能守得住呢?还不顺应时势,出城迎接圣驾吧。”

    赵德钧父子一听,果然连残存不多的斗志也消失的干干净净,等另一对“父子”,也就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率联军接近潞州,他们就早早出城,前往城郊的高河迎降。

    赵德钧父子先叩见耶律德光,契丹皇帝态度和蔼,既已投降,就不用担心了。然后,赵家父子又到石敬瑭马前叩拜,不想石敬瑭一见到赵德钧,这个差点儿从自己手中抢走头号汉奸宝座的竞争对手,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他故意把头上仰45度,不看赵家父子一眼,仿佛自己马前什么东西都没有!赵德钧只好再厚着脸皮套近乎:“很久不见了,您一向还好吧?”石敬瑭依然昂着头,仿佛耳背,什么也没听见。

    赵德钧正尴尬间,还好耶律德光又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在幽州时,组建的那支银鞍契丹直骑兵在哪儿啊?”赵德钧不敢怠慢,忙将那些契丹降兵指耶律德光看。契丹皇帝虽然对中原的叛徒们关爱有加,但绝对容不下本民族的叛徒,他马上下令:将总计三千人的银鞍契丹直官兵押往西郊,全数处死!

    赵德钧并没有因为他一系列破灭后唐的巨大“功绩”,得到契丹人的优待,他和养子赵延寿,仍像千千万万被契丹俘掠的人丁一样,被用铁链拴成一串,在契丹人马鞭的驱赶下,离开故国,押往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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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3:30:42  更:2022-11-05 01:2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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