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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2页] |
作者:海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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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是不打算说冯道这个人的,因为在宋朝建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因而他的人生故事与宋朝确实没有多大的关联。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这个由武人们主宰天下的历史时期文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法则,同时也是为了稍微补充一下宋朝建立之前的五代史,我觉得在这里有必要细说一下这个堪称五代时期活得最成功的人。 通过展现冯道的生平,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为什么在赵匡胤死后他的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等帝国大佬们会立马拜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他们为什么没有去给赵匡胤的儿子们争取一下皇位的继承权——因为这里有一股长达数十年甚至可以说是百余年之久的风气——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如何在武人主导的乱世里安身立命的风气。 冯道(公元882年—公元954年),字可道,自号长乐老,五代瀛州景城人(今河北交河东北)。 史称其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且能安于清贫。然而,学而优则仕,作为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熏陶的他还是选择了入仕为官,而他的第一任老板就是时为幽州节度使的刘守光。这时候的刘守光已经把自己的老爹刘仁恭给囚禁起来了并把持了老爹手中的权柄,也不知道冯道是受人举荐还是刘守光自己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才,总之冯道成了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这个时候的冯道也就是二十八岁左右,如此年纪就当了省长大人的私人秘书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刘守光这个人的人品很有问题,当初因为跟自己老爹的小妾通奸被其父刘仁恭痛打了一顿,然后被赶出幽州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所谓虎毒不食子,刘仁恭的一时心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趁着刘仁恭领兵在外,刘守光领兵占据了幽州,最后还把前来找他算账的老爹给擒获了,再后来他的大哥刘守文带着契丹人来找他算账,刘守光被打败了,但这时候刘守文作死了。他于两军交锋间单骑出阵,大叫道:哎呀,你们不要杀我弟弟,他是我亲弟弟呀!就在他暗自得意爽得不行的时候,刘守光手下的一员大将猛冲过来把这个傻样儿给生擒了。老大被活捉了,手下的喽啰们作鸟兽散,刘守光就这么平定了“内乱”,从而就此把屁股下面的椅子给坐稳了 插一句嘴,刘守文是个傻样儿,但他的孙辈里却出了个人才,这人就是北宋名将刘光义。就是那位北宋平定后蜀时率领大军走水路的东路军主帅,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被改名为刘廷让。他也是“义社十兄弟”之一。这十个人具体都是谁呢? 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清一色的大宋开国之人。 视线转回。刘守光可不是小富即安的主儿,这个人野心也很大,朱温这个大魔头代唐称帝后,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人自然是群情激愤,但这帮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也都在干着跟朱温一样的事,朱大恶魔把最后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后,这帮拥兵自重的大老粗们也就不用再立牌坊了,纷纷自立。 唐朝灭亡后的第四年,刘守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幽州建立了所谓的“燕国”,他自然就是燕国的开国皇帝了。这下就把另一个猛人给惹火了——李存勖。本来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就跟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有大仇,李克用临终前给了他儿子李存勖三支箭,这三支箭分别代表着他的三个仇人:忘恩负义的朱温、反复无常的刘仁恭、背信弃义的耶律阿保机。李克用让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干掉这三个人,如此他才能在地下安息。 闻听刘守光称帝一事,一向以唐朝节度使和李唐皇室成员自居的李存勖决定干掉刘守光,他联合了刘守光治下的定州驻军准备攻击幽州,刘守光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定州先干掉定州“叛军”。他向臣僚征求意见,这时候冯道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说说冯道的理想和抱负了。这时候的冯道二十九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辅助明君开创一代盛世,这些都是传统儒生的理想人生,冯道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且能够做一个忠臣正臣。于是,面对险恶的局势,冯道劝刘守光不要发兵定州更不可“御驾亲征”。史书没有对这段历史作具体的交代和记录,反正结果就是刘守光被冯道惹得大怒,其程度严重到了他当即被刘守光打入死牢等候问斩。 可以想象冯道当时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作为一个以正臣自居且以此为自己人生奋斗目标的人,作为一个深知时势的人,冯道自然是知道李存勖是什么人,也知道刘守光如果亲征可能会造成的恶果,他定然是死谏且出口多有不敬,但很遗憾的是,刘守光这个人渣不是李世民那样的一个能够听进去逆耳之言的君王。 刘守光大怒:尽管你冯道是老子的私人秘书,尽管老子对你还是很有好感,觉得你是一个人才,但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你却如此给老子扫兴且还让老子在众人面前没了颜面,老子就非得让你好看不成,老子连自己的老爹和大哥都可以干掉,你这一个小秘书有什么杀不得的? 就这样,冯道被扔进了死牢并等着被砍头。你能想象此时的冯道是什么心情吗?如果你是一个或者曾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顾一切,可当有一天你的理想被无情地打碎了且还面临着身死(必死)的绝望之情,那么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此时的冯道是何种状态。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心想要做一个正臣、辅佐君王、造福百姓和国家,而且我践行君子正人正臣之道,当君王有错时我据理力争不惜触怒冒犯君王,可我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圣人不就是这样教导我的吗?圣人错了吗?还是我错了?可我有哪里做错了呢?我失败了,那么我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圣人说要事明君,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我没有错,那么就是我的君主错了,就是我选错了老板。至于危墙,眼下天下大乱,哪里不是危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面对这种天下何处不危墙的局势,君子又该如何自处和生存呢? 这些应该就是冯道在死牢里所苦思冥想的东西。有句话可能不好听,但事实真的如此——监狱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让人成材的地方。有的人在监狱里变成了文学家,有的人变成了思想家或哲学家,而有的人则成了成熟的政治家。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监狱也是一个毁人的地方。对于冯道来说,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就是他的涅槃之旅。通过在死牢里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度对话,冯道从骨子里获得了重生,他的人生乃至是性情由此转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三观经历了一次从摧毁到重建的过程。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都知道这个过程有多苦逼,况且冯道还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死牢里经历的这种转变。 痛定思痛之后,冯道就变了。此前的那个冯道已经死了,而且结合后面的事情来看,冯道这一次死得很彻底,非常的彻底。我只能用权变之道来形容他的这场转变,儒家学说里有一种思想叫做“中庸”,意即凡事不可走极端,要学会审时度势。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但我个人觉得见风使舵不是个贬义词,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贬义词,如果你在大河里划船,看见风向不对你还一根筋,那么你就只能去死了。冯道不想死,所以他变了。 |
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冯道最后没有被砍了脑袋瓜子,他被人给救了出来,至于是谁以及通过怎样的手段把他给救了出来,这个无从考证,反正他是活着出来了。 至于刘守光这个人,他在跟李存勖干了两年架后被李存勖给生擒了,最后被砍了头,而他的老爹也没能逃脱且还死得极其的屈辱和悲惨——被李存勖拉到李克用的坟前砍了脑袋。 冯道这时候跑到了太原,他投到李存勖帐下当了个官,不过,他的直接领导并不是李存勖,而是李存勖的谋臣张承业。张承业可谓是李存勖的“萧何”,而且是文武双全,李存勖能够灭掉朱温,他在这里面起的作用非常大。张承业死前就已经将冯道举荐给了李存勖,老李授冯道为省郎,充任翰林学士,获赐紫衣。这个级别和规格已经很高了,紫衣这个东西可是朝廷大员才能穿的颜色,而冯道这时候也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也就是说他在张承业手下韬光养晦了十余载。张承业也称得上是一代贤臣,冯道在他的手下肯定是受益颇多。李存勖灭了朱温建立的后梁后又擢升冯道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 在随同后晋大军征伐后梁时,由于乱世的缘故,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师王道”之说,大兵所到之处无不是烧杀抢掠。作为随军大臣又是文臣,加之冯道为人和善深得将军和士兵们的尊敬,手下的土匪大兵们总是要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以及漂亮的花姑娘送给冯道,对此冯道总是推辞不受,遇到那种大老粗——就是那种“冯大人,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张,我可要跟你急眼啊”——遇到这种人这种事冯道只好接下。不过,即是如此,他也没有去糟蹋那些花姑娘,他把这些姑娘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又派人去打听她们的家人或住处,最后再把她们送回去。 为大丈夫如此,不足称君子乎?柳下惠如斯,有高下乎? 也就是在灭了后梁的这一年,冯道他老爹驾鹤西游了。古代的时候,老爹老妈归天后是要回老家守孝三年的,不管你的官有多大都要如此。于是,冯道返回景城老家守孝。 中原大地常年战乱,民不聊生不说,偏偏那时候天公也不作美,冯道老家的乡邻们多是食不果腹饿得呱呱叫,冯道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且为官多年,他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拿来赈济乡民,自己却居住在茅草棚中。也不知道史书里面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对于他住茅草棚子这事我觉得有些不可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回乡之后并没有摆架子独自享受,而是与乡邻共苦。当时有人因为身体(或许是健康原因)不能耕种,于是冯道便亲自带着自己的随从帮着把地给耕种了,而且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种的,这事最后还是被人给知道了,于是冯道的美名更是远播四方。后来以及后世的键盘侠里面有人攻击冯道,说他这是作秀,对此我是很无语的。再者说,即使是作秀又怎么了?而且人家不像某些人是大白天里当着众人的面又是拍照又是微笑地作秀,人家是大晚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作秀,如此也算是作秀的话,那我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行善”。 当地的地方官听说这些事后就来给冯道发奖状,毕竟是上面的大领导,不管是出于地方上的荣光还是出于投机心理,反正地方上的父母官给冯道送来了好多好东西,但冯道什么也没有要。这个时候还有件趣事,那个被李克用骂成“契丹老杂种”却被契丹人视为民族英雄的耶律阿保机早就听闻手下的汉人谋臣(如韩延徽之流)对冯道赞不绝口,于是阿保机想把冯道劫掠到契丹去当官。 韩延徽曾与冯道一同在刘守光手底下共事,他被刘守光派去契丹出使的时候被耶律阿保机强行扣留下来了,就此成了契丹的臣子且为契丹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他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也毫不为过。但是,韩延徽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要是在如今他铁定是“汉奸”无疑了,在联想到契丹建国后在中原大地上的烧杀抢掠,韩延徽与后来的西夏国太师张元可谓是“日月同辉”。自己当汉奸不说,韩延徽还想着与冯道同富贵,一心想着把冯道也拉入伙。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耶律阿保机想到就干,他派人越境去把冯道给“请”到契丹,也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反正最后这拨契丹人被后唐的边境守军给收拾了,冯道也由此免于“蒙难”。 说到这里还真的要夸夸契丹人,他们不但要抢汉人的金银财宝,不但要抢汉人的美娇娘,而且连汉人里的男人也要抢。不要误会,他们不是贪图男人的美色,而是“爱才”,而这里面不仅仅只限于读书人,手工艺者也是如此,比如打铁匠、木匠之类的人才。至于原因,化外野人想变成文明人肯定是需要师傅教的。 三年守孝期满后,冯道本想着回去继续当官,可生于乱世哪来的事事如意。勇武绝伦的李存勖在生命后期已经开始骄横了,他的不作为激起了军变,而他派去平乱的人偏偏又是被他处罚过的义兄李嗣源。李嗣源还没和叛军交战,但叛军那边却主动过来归附,说是要拥立他为皇帝,李嗣源本就被李存勖猜惧,加之又受了处罚,在手下的怂恿之下李嗣源果然就趁机反了。纵然李存勖是无敌战神,但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军心,一通大战下来李存勖挂了,一代战神就这样嗝了,而且作为后唐的开国皇帝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他的宠侍为了让其死后免受侮辱,于是把他的尸体给火化了。李嗣源就此称帝,他还算厚道,不但厚葬了李存勖还给他加封了尊号并以此昭示天下自己当皇帝是合理合法的。至于冯道,他啥也没干就升官了,李嗣源爱其才和名,授冯道为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第二年,冯道再获升迁,这一次可就了不得了,他被拜为宰相,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基本上就是总理级别了,后来又兼任了吏部尚书。没几年,李嗣源又给冯道加了爵位,他被封为公爵。公侯伯子男,这已经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了。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冯道过了五六年。这期间后唐国势平稳且连年丰收,于是乎李嗣源就有点飘飘然了,他总觉得没啥可干的,觉得可以安乐了。冯道向李嗣源进言道:我以前在小路上骑马总是小心翼翼,这样倒也没出什么意外,等到上了平坦的大路我就策马奔腾,可最后反而出事了。 他没有明着打脸李嗣源,但响鼓不用重锤,李嗣源听后深以为然并以此警示自己。后来的某天,李嗣源又问冯道,如今天下太平,粮食也连年丰收,老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吧?李嗣源本以为冯道可能会拍他的马屁,谁知道冯道说了一句:灾年的时候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丰收之年老百姓又会为粮价便宜而发愁,老百姓的日子苦啊。 这可谓是五代版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冯道随后还给李嗣源吟诗一首: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 当然,这首诗不是冯道的作品,而是聂夷中的《伤田家诗》,可重点是:李嗣源随即命人将这首诗记录下来并时常独自诵读。 冯道此为此言可比魏征乎?我觉得是可以这样说的。策马于乱世半生,冯道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此心可赞。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兼顾国事的同时,冯道干了一件对儒家来说功德无量的事,他奏请李嗣源由他主持编排刻印儒家《九经》并得到了许可,所谓九经就是《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九部儒家经典。 唐文宗时期,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失传,于是皇帝下令把这些经书的内容全部刻印在石碑上,这个工程并不简单,这可不是写字,而是雕刻,九经总计六十五万余字,由此可以想象这个工程量有多大。冯道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石头,然后把它们上面的内容刻印成书。自从唐朝后期以来,由于连年战乱,这些儒家经典也是被摧残得够呛,冯道得派人找到它们,然后还不一定找得全,这就需要自己去查阅去搜寻,目的就一个:尽量让九经以完整的面目示人。五代时期可不是后来的宋朝,什么活字印刷术这时候根本就没影。不管怎样,这事最后还是做成了,用了多久?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想象不到——22年!由此可见这期间的艰苦和工作量有多么的巨大,要知道在这22年里可是天天城头变换大王旗,后唐灭亡,契丹入主中原、后晋、后汉、后周相继建国,在如此动乱的环境里,冯道坚持初心硬是把这事给干成了。 这件事的意义和重要性对后来儒家学子来说是怎么说都不为过的,可怜后世的儒生如欧阳修、司马光对于这样的一位恩人却是大加指责,甚至于是谩骂,也不知道冯道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至于他为何会被骂,原因就在下面要说到的内容里。 进入知天命之年以后,冯道头上的天再又变了颜色。李嗣源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这时候还是个19岁的娃娃,但他人小鬼大,看着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且轻视他这个小娃娃,于是他就想着夺权。他的办法是把节度使对调一下,就像我朝的太祖当年做的那样,然而这个娃娃没有威信,那群骄兵悍将可以臣服他的父亲李嗣源,但对于这个娃娃就没那么恭顺了。首先跳出来反对这个娃娃的就是比他年长好多岁的义兄李从珂,李从珂也是个狠角色,一鼓作气就把李从厚给干趴下了。接下来,冯道为后世所不齿的事发生了:眼看李从珂的大军就要进入首都,而皇帝李从厚又被干趴下了,于是身为宰相的冯道率领百官于城门外迎接李从珂的大军。群臣对李从珂劝进,李从珂假意推辞几番之后也就很难为情地当上了后唐的新皇帝。冯道依然当自己的大官,但很快有人向李从珂进言说冯道的不是,于是李从珂罢免其宰相职务,让他去当地方官了,他去了同州,授任匡国军节度使,一年后又遥拜其司空之职。贵而不尊,没有实权,简而言之就是高高挂了起来。 接下来,高潮来了。 再一年后,天下再次大乱,李从珂重蹈了李从厚的覆辙,他也要给自己下面的手握重兵的将军们搬家,其中就包括那个从此以后“名垂青史”的石敬瑭。后面的历史大家都知道,石敬瑭这个败类认贼作父从契丹借来援军把李从珂给灭了,后唐就此亡国,后晋立国。 |
话说石敬瑭称帝后,他把冯道又给召回了朝廷,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授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二年,石敬瑭的那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老爹耶律德光遣使到后晋首都汴梁,此行是为石敬瑭加徽号。石敬瑭自然要派人回访且此人的级别要足够的高才能显示他对老爹的尊敬。那么,派谁呢? 说到底,人都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即使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如此。当石敬瑭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后,后晋的大佬们全都缩了头。石敬瑭当了儿皇帝本就是一件让儒家的这些士大夫们感到丢脸的事儿了,如果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再去给这个儿皇帝当使者出使异族,那么这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是,必须要有人去啊!要是惹得契丹爸爸生气了再来个举兵南下兴师问罪,那后晋可就要鸡飞狗跳了,老百姓更是要惨遭涂炭,但关键是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去干这事。你石敬瑭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可不代表你手下的这帮表面上还是要脸的大臣们也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忠义名节——这个在古代可是个大事,于是乎,僵局出现了,任凭石敬瑭怎么黑着个脸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顶雷。 这时候,冯道主动站了出来。他命书吏起草朝廷将派他出使辽国的敕令,史称:书吏闻言色变,双手颤抖,泪不止。 冯道去意已决且深知此行意味着什么以及此行可能的后果,于是他命人回府向家小告别,当夜即前往驿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耶律德光跟他老子耶律阿保机一样,也是爱才的人,当初他老爹就准备把冯道给搞到手但失败了,这次冯道主动来了,耶律德光自然兴奋异常。作为辽国的皇帝,他本是准备亲自出城迎接冯道,但手底下的人说,你一个皇帝这样做显得太没品了,太猴急了,天底下哪有皇帝迎接他国宰相的事?而且还是儿皇帝的宰相?于是,耶律德光只好作罢。 冯道到了辽国,耶律德光对其礼遇甚厚,其待遇与辽国的宰相齐平,冯道对此也是几次上表感谢。耶律德光这下就开心了:呃,看来这个老同志还挺上道,兴许就是想留在我们辽国了,这下我就又得一人才了。 耶律德光就此主动邀冯道在辽国做官,冯道这要是答应下来可就是石锤的汉奸了,他巧妙推辞道:我们晋朝与辽国是父子之国,如此说来我在两国都是臣子,在哪儿做官其实都一样。 耶律德光不死心,他把冯道强留了下来就是不放他回去,这一留可就是两年的时间。冯道虽然没有领受辽国的官职但一直都以“晋朝驻辽国大使”的身份待在辽国,耶律德光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但冯道无论怎样就是不当辽国的官。 在这期间,冯道把辽国皇帝的赏赐全都拿去买了薪炭,言之:北地苦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早做准备。 这意思就是他准备老死辽国了,见此情形,耶律德光只好作罢,他决定放冯道回中原。冯道这时候反其道而行,他主动上表说自己想留在辽国养老,而且是前后三次上表。这招以退为进真的就让耶律德光中了计,耶律德光对其请求一律拒绝并叫他赶快滚。这还没完,冯道磨磨蹭蹭了一个月之后才决定动身回国,而且每次到驿站时都要停留好几天,这样磨了两个月后他才走出了辽国地界。过了边境,冯道突然命人策马狂奔,目的地就是后晋的都城开封。史料里有一段对话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蹊跷:他的随从问道,别人能从辽国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您为什么还要在各处驿站住宿停留呢?冯道回道,纵使我们急速赶路,若辽国人真要追赶,我们也终究逃不掉,慢慢走反倒更安全。 回国后,冯道被石敬瑭加封为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而这时候的冯道已经五十七岁了。 三年后,石敬瑭终于下地狱了,他的儿子石重贵继位皇帝,他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两年后,冯道受人排挤被任命为匡国军节度使,出镇同州。后来,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他又一次被高高挂起。 这时候的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他突然反感给耶律德光当孙子了,他雄性荷尔蒙突然爆表,不但鄙视其父的卖国行为,而且还枕戈待旦准备跟辽国开战,他想要把燕云十六州给拿回来。 本来很听话的孙子突然反了,于是耶律德光大怒,他亲自带兵南下兴师问罪。可惜了石敬瑭的这个勇气可嘉的儿子,他老子要是有他半点的血性和骨气也不至于让历史变成那个样子,石重贵最后被耶律德光给干扑街了。 耶律德光就此雄心大发,他准备不走了,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当中原帝国的皇帝,而且在朝堂上他还穿上了中原汉人皇帝的服饰,俨然就是铁了心不走了。 |
冯道最为后人所诟病的一幕就此出现了,他从自己的领地亲自跑到了开封去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这时候早已经从当初冯道假意请留实际上却是想回到晋国的事情中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当年是被冯道给耍了,于是这时候见到冯道他心里还气不过,当初他对冯道的欣赏这时候也变成了仇恨。他问冯道,你身为晋国宰相,可你都干了些啥?晋国现在亡国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史称,冯道对此是无言以对。耶律德光又问,你现在为啥要来我这里?冯道回道:我没兵没权,怎么敢不来臣服你?耶律德光于是更加鄙视冯道,说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冯道答:我是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罢了。见冯道服软,耶律德光的气也消了大半。此时在他看来,冯道或许有才但也就是块滚刀肉,根本不值得获得他的器重。 就因为此事,冯道被后世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苏澈骂他:无士君子之操 ;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胡三省骂他:位极人臣,国亡而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范文澜骂他:奴才中的奴才;王夫之骂得更绝:冯道之恶浮于商纣王,其祸烈于盗跖矣。 就此,冯道被道德君子们一通大骂后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但是,后来呢?在冯道向耶律德光“献媚”后,耶律德光问他时政问题:天下百姓该怎么救得?冯道回道,这时候就算佛祖降世也救不了百姓,只有贤明皇帝才能救得。 直到看到这句话我才似乎明白冯道为什么要跑来见耶律德光。 我不是想给冯道戴高帽,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冯道给耶律德光戴的这顶高帽子让这个契丹酋长善待了开封城的百姓,耶律德光原本是想对投降他的晋朝军队以及开封城的百姓进行大屠杀的,但正是因为冯道等人的劝谏才保全了这一方百姓的性命。不管道德君子们如何骂冯道,但老百姓的心中是有杆秤的,因为感念冯道这时候的恩情,在冯道死后,开封城的居民自发为他送行,史称“纸钱飞舞,沿途树叶为之变色”。 说远了,冯道还没有死,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耶律德光终究还是没有当中原皇帝的命,一来辽国人在中原水土不服,二来中原百姓不堪忍受辽国人堪比后来日军三光政策的“打草谷”运动,于是纷纷揭竿而起,中原大地是遍地烽火,辽国军队的死伤比当初与晋朝军队作战时还要严重,耶律德光就此下令回国。很不幸的是,这个契丹娃在回国途中一命呜呼。 随着后晋原河东节度使刘之远在太原称帝并发兵开封,中原的形势又变了。冯道等人本来是要被辽国大军裹挟着给弄回到北方草原的,可耶律德光在回国途中的突然暴亡反而让他们逃过了一劫,他们随后又回到了开封并归附于刘之远所建立的后汉政权。 冯道又换老板了,这又是他被后人诟病的一大污点。可是,这是他要换老板吗?这是老板被人给干掉了,他这是“被换老板”了。 这一次冯道没有再监理中枢执掌朝政了,他得了个“太师”的封号,这年的冯道六十六岁。 也不清楚为什么五代的皇帝总是那么短命,后汉的开国皇帝刘之远在三年后龙御归天了,他的儿子刘承佑当了皇帝。小刘也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儿,他怎么看都觉得老爹给自己留下的这帮辅政大臣个个都不像好东西,一心想着干掉这帮人然后自己大权独揽。可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收拾家里的这帮老家伙,外面的骄兵悍将们率先发难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三个人联合起兵反叛,小刘没有派父亲留给他的大将军郭威前去平叛,他选了自己的亲信,可正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这些亲信没一个是有用的,最后他只得请郭威出马。 郭威临行前特意去向朝中元老冯道请教如何平乱,冯道说:李守贞自恃朝廷老将,深得士卒之心,你不要爱惜财物,要多赏赐士卒,如此便能让他们为你卖命,此仗定可获胜。郭威后来用一年的时间平定了叛乱,不管他有没有采纳冯道的意见,但从此事来看,冯道的威望与资历可见一斑。 刘承佑最后还是没能摆脱掉自己的心魔,他先是干掉了辅政大臣中的文臣——以一种暗杀的方式,作为皇帝此举着实为人所不齿,然后他派人前去秘密干掉此时在外领兵的郭威。郭威提前知道了此事,于是决定起兵杀回开封讨要说法。走到半路上,郭威听到了一个让他险些就地晕倒的消息:他妻儿老小以及他的养子柴荣的妻儿老小被刘承佑全部诛杀! 郭威这下可是疯了!他下令进军开封,同时许诺杀入开封城后大军可劫掠三日! 开封城啊!繁华的开封城!作为首都的它被自己的军队蹂躏了三天!这三天开封城死人无数,大火冲天,男人被杀,女人受辱,郭威的士兵成了发疯的野兽! 郭威在扭扭捏捏地立了个牌坊后最终还是当了婊子,他在开封称帝,建国大周,史称后周。可能是因为对郭威的“三日暴行”颇有不满,冯道一直没有给郭威好脸色,尽管郭威对他仍然尊敬有加,但他都从容应之,既不骂街也不跪舔。这时候的冯道已经六十七岁了,兴许好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再大的事情都难以让他有何情绪上的波动。 郭威拜冯道为太师、中书令,他欣然领受。在侍奉郭威的三年里,史书里没有多少关于冯道的记载,这会儿的冯道只是德高望重,只是资历深而已,真正的宰辅之权在王峻的手里,这时候的冯道是货真价实的“元老院成员”。 还是那句话,五代的皇帝都逃不过短命的宿命,当了三年皇帝的郭威于公元954年也归天了,他的养子柴荣登基称帝——让中原大地瑟瑟发抖的周世宗终于登场了! 关于郭威,他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应该就是对开封城的暴行了。你的皇帝杀了你妻儿老小,可你干嘛牵连开封城的百姓?后世有人说这不是他的主意,也有人说唯有如此他才能激发士气继而干掉刘承佑,总之各种分析,但结果只有一个:郭威是身不由己。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事都是记在了他郭威的头上。 《水浒传》里有个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桥段,相信这个大家都知道,但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小说里的鲁提辖就是现实版本中的郭威,郭威当时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兵,屠户欺行霸市让他愤怒继而让他把那个屠户给宰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人天生就是一个暴徒?很遗憾,历史对郭威的评价其实相当的高,勤政爱民——这是他当皇帝以后被历史贴上的标签。 在他临终前,他给自己的养子柴荣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朕若不起,汝速治山陵,毋令灵柩久留殿内。陵所务从俭素,不得募役百姓,不得多用工匠,勿置下宫,不要守灵宫人,并不必用石人石兽,但用纸衣为殓,瓦棺为椁,入窆后,可募近陵人民三十户,蠲免征徭,令他守视。陵前只立一石,镌刻数语,可云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每年寒食,可差人祭扫,如没人差去,遥祭亦可。汝若违我遗言,我死有知,必不福汝。 如此帝王,如何? 说句多余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那些戎马一生的武将皇帝们为啥当了皇帝后那么快就升天了?嗑药吃坏脑袋了还是过度沉溺美色被掏空了?还是说身体一直处在亢奋状态突然闲下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反而是害着自己了?对于没机会当皇帝的人来说,这是个迷。 再来说柴荣。 新皇帝登基后都要犒赏群臣,但冯道已经位极人臣,各种爵位和荣誉头衔也都没法再给了,他这次可能也就是得了些财物。 柴荣的考验马上就来了,北汉皇帝刘崇以倾国之兵外加辽国援军联合来攻打后周。柴荣欲御驾亲征,但冯道表示持反对。对于年轻的小皇帝御驾亲征然后身死国灭这种肉包子打狗的剧情他太熟悉不过了,于是他劝柴荣不要亲征,让一名大将领兵前往迎敌就可以了。柴荣不听,他说: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冯道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觉得自己能和唐太宗比吗?柴荣尴尬不已,只好说:北汉军乃是乌合之众,若遇我军如泰山压卵。冯道反击道:你又不是什么泰山。 可见冯道此时是有多么的害怕柴荣会重蹈李从厚、石重贵或者刘承佑的覆辙,他不惜冒犯至高无上的君王也要阻止柴荣亲征。被冯道一再顶撞的柴荣大怒,但看在这个老家伙德高望重的份上却也没有怎么收拾他。 历史证明这一次冯道是真的错了,柴荣不是李从厚,也不是石重贵或刘承佑,这三人不可与他同日而语,但冯道又不是神仙,这时候没人知道柴荣会是后来的那个威震天下的周世宗。 众所周知的是,后来柴荣大败刘崇,也就是在这年的四月,冯道死了,享年七十三岁。柴荣听闻,辍朝三日,册赠他为尚书令,追封瀛王,赐谥号文懿。 我不打算对冯道的人生进行一个总评,但在上述的这些字里行间里我觉得我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了我对这个人的态度——我不反感他但也不崇拜他。后世对冯道的为人也是褒贬不一,尤其是在《新五代史》问世之前,整个史学界对冯道是持正面观点居多的,可自从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出来以后,人们对冯道的看法和态度发生了颠覆性地转变。在这之后的史学家们有很多人都对冯道是口诛笔伐,但是请注意——对冯道口诛笔伐的这些人很少有人说冯道在私德上有什么污点和瑕疵,他们对冯道最大的不满就是他前后共侍奉了十一位皇帝(加上短暂在中原称帝的耶律德光),他们说他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是一个政治娼妓。 关于有些知名的历史学家对冯道的那些评价,我就想说一点:我很想知道如果欧阳修、司马光、范文澜、胡三省、王夫之等人如果身处与冯道同样的时代,他们会如何自处?清廉自守吗?苟全性命于乱世吗?还是说在乱世的风雨里大胆走出来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呢?可是,如果是后者,他们就该时刻小心,因为保不准他们会被后世的键盘侠说成是政治娼妓。 胡三省说冯道“国亡而不能死”是一种罪,那么我想请问胡老师,元朝入主中原的时候,女真人逐鹿中原汉地的时候,那些没去死的汉人官员甚至平民百姓是不是都有罪? 另外,你胡三省是汉人,你是南宋的进士,你是南宋的官员,你亲眼见证了南宋被蒙古人灭亡,而你在南宋被灭国23年后才驾鹤西去,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的这句“国亡而不能死”? 好了,有关于冯道的一切就此打住,接下来再把话题回到薛居正身上。 |
薛居正(公元912年—公元981年),字子平,开封人,后唐清泰二年(公元935年)进士,而在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前他已经官居后周的刑部侍郎,赵匡胤称帝之后他被迁为户部侍郎。公元963年,51岁的薛居正被加封为兵部侍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以兵部侍郎之职参知政事 ,也就是成了后来人们口中的“副宰相”。在此期间,他受命监修《五代史》,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旧五代史》。修史这种事通常都是由当朝宰相来负责,然而宋朝这时候的宰相叫赵普,让他去修史书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于是薛居正代为行使了一把宰相的职权。赵普倒台后,薛居正官拜门下侍郎兼平章事,由此正式成为了宋朝的正牌宰相进入了自己官宦生涯的巅峰。赵光义登基之后,薛居正除旧有官职外又被加封为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赵光义平定北汉后薛居正被晋封为司空。公元981年,赵匡胤过世五年后,薛居正因为食用丹药而毒发身亡。 不知道大家看到这段文字是什么感受,之于我来说只有一个感受:这个人活得实在是太成功了。他生于后梁,卒于北宋,他的人生贯穿于整个五代,如果说冯道是五代的活化石,那么薛居正就是一块见证了中国从五代乱世走入宋朝大治的活化石。就是在那样的一种皇帝轮流坐的乱世之中,他先是考中了进士,然后在朝代的不断更迭中让自己的官职一步步地获得了晋升,直到最后位极人臣光耀后世。我之所以说他比冯道还要成功,原因就在于冯道在后世饱受争议,正如那些以君子而自居的欧阳修和司马光之类的人狂批他没有节操,毫无忠君之心,但薛居正在后世却备受尊崇。可是,薛居正就忠于他的君王了吗? 作为宰相,作为宋朝当时的最高行政长官,在赵匡胤突然驾崩之后,在该由谁来继承皇位这件事上他是具有很大发言权的,可是他没有为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争夺皇位,而是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从而继续高官厚禄尽享富贵。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这一套千年以来所遵崇的国君继承制度在赵匡胤死后并未被遵守和执行,如果赵匡胤没有儿子,那么赵光义的继位将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可事实并非如此。这说明了什么?是赵光义的权势太大让薛居正不敢反抗吗?还是说他本就是赵光义的盟友? 有一点是值得引起注意的,那就是在赵光义和赵普的那场权力争斗中最终受益的人可不止是赵光义一个人,赵普罢相之后薛居正接替了赵普的位置成了宋朝的宰相,可赵普在失败之后把所有的怨愤和罪责都记在了赵光义的头上,对于接替了他宰相之位的薛居正却没有任何怨言,这只能说明薛居正是一个高人。 至少在史料里没有记载薛居正和赵普有过什么矛盾和争斗,在当时的顶级官场上与赵普公开唱反调的人是卢多逊,另一个人在史料里没有提及(也不敢提及),但那个人无疑就是赵光义。之前说到过赵光义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高人,即使要动手也是在幕后操控他人,他自己手上从来不沾血,可事实上薛居正比赵光义还要高明。在那场权力斗争中他不但是除赵光义之外最大的得利者,而且还两边都不得罪,他的所为简直可以堪称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经典案例。他看似什么也没做,可最后他却获利最多,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当初是赵普赢了赵光义,那他薛居正同样可以做到毫发无伤,在这风高浪急的权力场他薛居正从来不湿鞋。我只想说,这应该就是薛居正在五代的乱世里练就的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深厚内功。 要了解薛居正的为人以及处事原则其实很简单,不知道有人是否知道他的大作《势胜学》,在这篇文章里他开篇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另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就是: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这两句话概括起来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而这或许也正是薛居正想要在这篇文章里所表达的中心思想以及他想要传递出来的人生哲学或为官之道。 我在这里把《势胜学》的全文抄录于此,有兴趣的可以细读。客观地说,这是一篇讲述如何在纷乱的世俗争斗里安身立命的好文章,但这篇文章或许会让文天祥和史可法这一类人嗤之以鼻甚至是大肆批判,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烦请各位自品。 《势胜学》:不知势,无以为人也。势易而未觉,必败焉。 察其智,莫如观其势。信其言,莫如审其心。人无识,难明也。君子之势,滞而不坠。小人之势,强而必衰。心不生恶,道未绝也。 未明之势,不可臆也。彰显之势,不可逆耳。 无势不尊,无智非达。迫人匪力,悦人必曲。 受于天,人难及也。求于贤,人难谤也。修于身,人难惑也。 奉上不以势。驱众莫以慈。正心勿以恕。 亲不言疏,忍焉。疏不言亲,慎焉。 贵贱之别,势也。用势者贵,用奸者贱。 势不凌民,民畏其廉。势不慢士,士畏其诚。势不背友,友畏其情。 下不敬上,上必失焉。上不疑下,下改逊焉。不为势,在势也。 无形无失,势之极也。无德无名,人之初也。 缺者,人难改也。智者,人难弃也。命者,人难背也。 借于强,谀不可厌。借于弱,予不可吝。人足自足焉。 君子怜弱,不减其德。小人倚强,不增其盛。时易情不可改,境换心不可恣矣。 天生势,势生杰。人成事,事成名。 奸不主势,讨其罪也。懦不成势,攻其弱也。恶不长势,避其锋也。 善者不怨势劣,尽心也。不善者无善行,惜力也。察人而明势焉。 不执一端,堪避其险也。不计仇怨,堪谋其事也。 势者,利也。人者,俗也。 世不公,人乃附。上多伪,下乃媚。义不张,情乃贱。 卑者侍尊,莫与其机。怨者行险,仁人远避。不附一人,其祸少焉。 君子自强,惟患不立也。小人自贱,惟患无依也。 无心则无得也。无谋则无成也。 困久生恨,其情乃根。厄多生智,其性乃和。无困无厄,后必困厄也。 贱者无助,必倚贵也。士者无逊,必随俗也。勇者无惧,必抑情也。 守礼莫求势,礼束人也。喜躁勿求功,躁乱心矣。 德有失而后势无存也。心有易而后行无善也。 善人善功,恶人恶绩。善念善存,恶念恶运。以恶敌善,亡焉。 人贱不可轻也。特贵不可重也。神远不可疏也。 势有终,早备也。人有难,不溃也。 总之,薛居正这个人或许可以称之为君子,但他绝不是文天祥和史可法之类的烈丈夫。另一个与薛居正的类似的人是沈义伦,在赵匡胤驾崩之时他也是宋朝的宰相,位次居于薛居正之下,而与薛居正所不同的是,沈义伦在赵匡胤当节度使的时候就已经是赵匡胤的幕僚了,他几乎与赵普在同一时间投入了赵匡胤的幕府并掌管赵匡胤治下领地的财政大权,可以说他是赵匡胤的早年亲信,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样没有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他同样拜倒在了赵光义的脚下。 |
这两位宋朝的大宰相在这个时期的表现和反应说明了什么?仅仅只是说明了他们懂得识时务或是贪慕荣华富贵而支持赵光义吗?绝对不是,他们选择赵德昭当皇帝同样可以有拥立之功,可他们选择了赵光义。于是,有一个推断就有可能是真实的,那就是这两人确实跟赵光义早在扳倒赵普的时候就成了盟友了。这倒不是说他们甘为赵光义的爪牙,而是说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在赵光义即皇位这件事上。 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赵匡胤真的是被赵光义的害死的,那么这二人应该是没有参与此事的,他们还不至于如此的卑劣和丧心病狂,只是当赵光义把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们才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只是掌管国家行政事务的宰相,而面对已经在开封府尹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年且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连赵匡胤都心存忌惮的赵光义,他们难道敢于公开站出来反对赵光义继位吗?即使他们敢这样做,敢于坚决反对赵光义继位甚至不惜用生命为代价去拥立赵德昭,可最后他们的下场恐怕也不过是另一个方孝孺而已。遗憾的是,这二位不是什么烈丈夫,他们是俊杰——识时务的俊杰。 要面包还是要气节?要生存还是要毁灭?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适者生存,当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这是我们如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薛居正等人也正是这样做的。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有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赵光义继位也未尝不可,毕竟皇位还是赵家人的,而且这个新皇帝还是和赵匡胤一母同胞。至于赵德昭,尽管他是赵匡胤的嫡长子,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比赵光义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赵光义此时早已是大宋的第一能吏,他的官场经验和斗争经验都是赵德昭无法企及的,单论个人能力,在所有的皇位候选人当中赵光义是无可争议的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一位。既然如此,让赵光义当这个皇帝又有何不妥呢?总之,不管是出于形势所逼还是出于所谓的大义,宋朝的宰相们最终都选择站到了赵光义的身边。 至于另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卢多逊,这人早就跟赵光义打得火热了,在扳倒赵普的斗争中他更是冲锋在前,他这时候可是巴不得由赵光义来当这个皇帝,如果有人敢于反对,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为赵光义充当打手。 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光义当皇帝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而赵匡胤的皇后宋氏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个时候也是集体沉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为赵匡胤的儿子争取过皇位的继承权吗?这个显然值得怀疑,至少赵匡胤的皇后宋氏是心有不满的,甚至有可能是激烈地反对过,可最后她的努力却是徒劳。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也是有佐证的,那就是赵光义后来极为刻薄地对待了他的皇嫂宋皇后。尽管在他登基之后他封宋皇后为开宝皇后,但他此后先后两次让自己的皇嫂搬离其居所,而在宋氏过世之后他更是不为皇嫂服丧,甚至让所有的大臣也不得为宋氏吊唁。翰林学士王禹偁因此而上书直言此事不合礼法的时候,赵光义更是大怒,他下令将王禹偁驱逐出京外放到滁州为官。在为宋皇后下葬之时,赵光义不让她与赵匡胤合葬,其灵位更是不得进入太庙,直到后来宋神宗继位时宋皇后的灵位才得以迁入太庙。赵光义如此所为,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吗? 在《宋史.太宗本纪》结尾阶段对赵光义的赞辞里,这件事也列入了赵光义生平的“四宗罪”: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赵匡胤驾崩的当年他将年号由开宝改为太平兴国),涪陵县公之贬死(赵廷美被贬至房州而后速亡),武功王之自杀(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因为赵光义的训斥而自杀身亡),宋后之不成丧(不为宋皇后服丧)。 不管怎样,无论宋朝的大臣们是迫于形势还是真心拥护,也不管皇族内部是集体拥戴还是反对无效,赵光义最后都迅速地在他哥哥的灵柩前即皇帝位。三跪九拜之后,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他赵光义从此就成了大宋的皇帝。但是,坐上了皇位未必就意味着坐稳了皇位,接下来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如何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而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但这难不倒大宋帝国曾经的第一能吏、现在的皇帝陛下。 |
在确立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之后,在擦干了为哥哥的死而滚滚而流的眼泪之后,赵光义收拾心情开始履行自己的皇帝职责。 他所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大赦天下,在他登基之前所有的犯事的人都得以赦免或是减刑,本来要砍头的人保住了脑袋,本来要流放的人可以不用千里跋涉客死异乡,本来要把牢底坐穿的人可以掰着手指头计算自己哪天可以重获自由,至于那些偷鸡摸狗之类的人本来要被罚款或拘留这下也啥事都没有了。 这件事倒也不奇怪,在古代每逢新皇帝登基几乎都会大赦天下,目的无非就是收揽全天下的民心。从法治精神上来说这是在胡搞,可对于那些犯事的人以及其亲属来说却是喜从天降。这些人尤其是在赵匡胤时期犯下重罪的人被大赦之后会牢牢记住赵光义的恩德——再造之恩,恩同再生父母。平民百姓就不说了,那些官员们在被赦免之后自然而然地会将赵匡胤完全抛诸于脑后,他们只会全心全意地对赵光义感恩戴德。 在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君在登基之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如何稳固自己的统治和地位,最简单的一句话和一个现象就是那一句著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却相当的反常。他并未急于将长期跟随自己的一帮幕僚推上帝国的权力高层,而是继续重用赵匡胤时期的所有军政高官——不是做做样子,而是长期重用。 在这里要客观地评价一下赵光义当皇帝之后的用人之道,任人唯亲这个词跟此时的他几乎不沾边,在这方面甚至可以给赵光义加一个唯才是用的评价。太宗朝前后共计22年,总共有九位宰相,分别是:薛居正、沈伦、卢多逊、赵普、宋琪、李昉、吕蒙正、张齐贤和吕端。在这些人里面薛居正、沈伦、卢多逊、赵普、李昉可以说是赵匡胤的旧臣,吕蒙正、张齐贤是后来通过科考才进入官场并官拜宰相,而吕端更是后来的秦王赵廷美当开封府尹时的幕僚,可以说是赵光义“敌人”的同党,在这九人里面唯有宋琪一人称得上是赵光义的旧部,他曾经在赵光义任职开封府尹的时候担任过开封府的推官,但赵光义后来发现他经常去自己的死对头赵普家里溜达就把他给撵走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在大赦天下之后,赵光义玩弄了一把他的权谋之术。由于赵匡胤刚死,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姿态,在签署了大赦令之后他突然“罢工”了,而原因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先帝初丧,我实在是无心且无力接管这个国家的诸多繁杂的事务。眼看一大堆的奏折堆积在那里却无人批阅,大臣们纷纷上表请求赵光义开工办事,可他就是不许,因为他说自己实在是太悲伤了。这下可就把薛居正、沈伦这两位宰相大人给刺激到了:你赵光义占着茅坑不拉屎是怎么回事?既然你都大赦天下了,你都已经开始履行皇帝的职责了,可现在突然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赵光义想干什么?很简单,他要的是薛居正和沈伦这两位帝国最高的行政长官对他的全心归附,从心灵到形式上地全面臣服:赵光义是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三天发布的大赦令,第四天开始罢的工,那么在赵匡胤死后的第二天以及大赦令发布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这个不难猜,无非就是赵光义在抢夺了侄儿的皇位后与皇族和帝国顶级大臣们之间所发生的那鸡毛和狗血之事。赵光义知道自己并未赢得所有大臣尤其是帝国顶级大臣的全心拥护,这些人尽管在那一天里最后给他跪下了,可这些人是迫于形势,而他要的是让这些人不但给他跪下而且还要对他大声地口呼“万岁”。于是,赵光义罢工了,他将国家事务搁置一旁等着看薛居正、沈伦会如何反应。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遇到这种近乎于是流氓式的手段,薛居正、沈伦最后没辙了。第二天他们亲自出马前去面见赵光义并跪请赵光义赶紧开工,而且他们还得顺着赵光义扔出来的刀子往自己的胸口上扎:皇上,我们知道先帝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了,可你就不要太悲伤难过了,还请你以国事为重赶紧上朝听政吧! 眼见火候到了,赵光义也就“强忍悲痛”同意了薛、沈二人的请求,他就坡下驴开工了。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赵光义屁股下的皇位算是不那么烫屁股了,不管之前在皇族和朝臣里有多大的公开或暗地里的反对声浪,至少现在这些声浪都被下去了,虽然还是有一些人口服心不服,但这已经没法逆转他赵光义是大宋新任天子的既成事实了。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安抚这些人的人心,而办法也很简单,赵光义以至高无上的皇权开始大行封赏赵氏皇族和朝中群臣。 首先感受到新皇帝皇恩浩荡的是赵氏的皇族,赵光义下令: 封赵匡胤的遗孀宋氏为开宝皇后。 皇弟赵廷美(赵光义当皇帝之后因为避讳而由赵光美改名为赵廷美)由原来的永兴节度使兼侍中晋升为开封府尹兼中书令,加封爵号为齐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由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晋升为京兆府尹、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加封爵号为武功郡王,位在宰相之上。 先帝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由贵州防御使晋升为兴元府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此外,赵光义还下令他大哥赵匡胤和三弟赵廷美的子女们与他的子女一并称呼为皇子和公主,他们都是皇室的成员。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有了赵光义代兄称帝的先例且又继承了赵光义当皇帝前的所有官爵,这让赵廷美看到了自己今后有可能当皇帝的希望,而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保留了皇子的身份之后也看到了今后继承皇位的希望。这一举措无疑将这三人心里可能存有的怨愤消磨大半,反正他们还年轻且赵光义比他们年长很多,他们完全有时间等——等着赵光义哪天驾崩继而荣登大宝。 |
在这之后,赵光义开始给大臣们进行封赏,首先是军政两界的顶级大佬们:宰相薛居正加封左仆射,宰相沈伦加封右仆射,参知政事卢多逊加封为中书侍郎,曹彬仍为枢密使并加封为同平章事,枢密副使楚昭辅加封为枢密使,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封为宣徽南院使,其余的朝廷内外的大小官员全部都有封赏。 这还不算什么,为了彻底地让朝中的那些之前对赵匡胤俯首帖耳的顶级大臣归附自己,赵光义不久之后又皇恩浩荡了一回:薛居正的儿子薛惟吉被加封为右千牛卫将军,沈伦的儿子沈继宗以及卢多逊的儿子卢雍加封为水部员外郎。同时,赵光义还把自己的恩泽撒向了前南汉皇帝刘鋹以及前南唐国主李煜,他加封刘鋹为卫国公,加封李煜为陇西郡公。 总而言之,新皇帝登基全国上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中大小官员都充分地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他们中的很多人本是在为赵匡胤的突然死亡而悲伤不已抑或满腹狐疑,可大宋的新皇帝在这时候突然向他们扔出了漫天的胡萝卜和大饼,这让他们几乎还来不及去擦拭自己的眼泪就不得不向新皇帝释放出来善意面露微笑。 就这样,老皇帝刚死不久,宋朝全国上下都迅速地在新皇帝登基之后开始举国欢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做完了这些之后,赵光义总算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大喘一口气了:我亲爱的族人和爱卿们,怎么样?我的封赏够吨位了吧?你们当中有谁还有怨言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你们现在领了我的封赏从今往后又要拿我的俸禄,那么你们还好意思对我说三道四吗? 我现在可是至高无上且手中掌握着你们所有人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了,如果你们就此安生过日子,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你们还要有什么不轨之举,那我可就要挥舞大棒子了。 搞定了皇族,摆平了朝臣,安抚了百姓,做完了这些赵光义的皇位是不是就稳了呢?很遗憾,至少他自己不会这样认为,因为还有一种势力需要他摆平——军队。 此时宋朝禁军的主力兵团正在太原城下啃城墙,而这支由赵匡胤本人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亲自锻造打磨出来的虎狼之师对赵匡胤可谓是忠心耿耿并视其如父兄。不难想象当他们在得知前不久还心神激越地送他们出征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的消息时会有多么的难以置信,又会有多么的悲痛难当,可在得知新皇帝竟然不是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或赵德芳,而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时他们的心情和反应又会是如何呢? 皇帝陛下突然驾崩,皇弟继位而皇子却落了空,对于这些职业就是杀人砍人的武士们来说这其中如果没有猫腻那才叫见了鬼。于是,在震惊和悲伤过后,他们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把子,他们要为赵匡胤讨回公道,要为赵匡胤的儿子们讨个说法。可是,现实却让他们只能发疯抓狂。他们想要举兵就必须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哪怕是编造出来的理由,可他们没有。赵匡胤已经死了,他这时候不可能让这些人替他报仇,而赵匡胤的儿子们则在接受了赵光义的封赏之后承认了自己二叔皇位的合法性,继而变得非常的乖巧和安静,而朝中所有军政大佬们也都向赵光义磕头跪拜,如此局面让他们怎么举兵?强行举兵那就是叛乱! 这一切只能说赵光义的手段确实高明,如果赵匡胤儿子们有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当皇帝继而被他关押甚至是处死,如果有一个朝中的大佬跳出来反对他继承皇位继而被他收押或处死,二者只要有一个就能够让太原城下的禁军名正言顺地集体杀回开封,可是——这些都没有,开封城此时是一片平静甚至是一片祥和与欢庆。面对如此局面,太原城下的那些忠于赵匡胤的宋军将领只能是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很快,新任皇帝陛下的命令和恩赏来了:太原城下的大军原地不动,不得攻城也不得班师回京,原地待命。边境各处驻军都老实一点,严禁寻衅滋事。新皇帝登基了,大赦天下,大赏群臣,现在是举国同庆。至于你们这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将军们都集体升官,士兵们吃肉领钱,大家都辛苦了!现在,擦干你们为先帝之死而流下的泪水,大家一起欢呼新皇万岁吧! 这叫什么?赵光义的权谋和手腕这叫一个标准的“搞死你却要让你爽大法”:我先是一个耳光抽在你脸上,在你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我把一块你们无法拒绝的肥肉已经塞进你嘴里了。 如果历史能够倒回,我们一定能够看到一个在公元976年的初冬时节忙得不可开交、累得心力憔悴、时刻都处在神经紧绷状态但却又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悲痛万分转而又温文尔雅的赵光义:谋划夺位,搞死自己的哥哥,迅速抢夺皇位,安抚皇族和朝臣,安定民心,稳住出征在外的庞大军团。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容易做到的,赵光义就好像是在两座悬崖之间走钢丝,任何一件事只要搞砸了就能让他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很可惜的是,那些想看赵光义出丑的人都失望了。在前后两个月的时间里,不管过程有多么的惊险,不管整个人是不是紧张到了快要发疯到崩溃的程度,他赵光义最后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一切,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这个天下是“打”下来了,接下来就来看看华夏数千年历史里数一数二的权谋家、宋朝的太宗陛下是如何治理刚刚得手的天下。 |
初步稳定了国内的局面之后,赵光义做了一件极为冒险的事,而在封建礼法上这也是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事:在公元976年的12月底,赵光义决定改元,将国号由赵匡胤的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 在封建礼法上不逾年而改元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帝本人在某年还未结束时决定采用新的年号,第二,王朝兴亡更替时新朝的皇帝将前朝皇帝的年号改为自己的年号。赵光义这样做可以说完全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且是极为的冒天下之大不韪,马上就要到公元977年,再过几天再改年号难道不行吗?有必要这么猴急吗?更何况,你赵光义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大哥给你的,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新死且还未下葬的大哥吗?他可是你的恩人,再者说长兄如父,你如此急切地想要抹去自己的哥哥的痕迹究竟意欲何为?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赵光义自己才知道,尽管群臣反对,可他最后还是得逞了。他这个太平兴国元年的年号仅仅只用了八天,当公元977年正月到来时,此时就已经是太平兴国二年了。也就是说,公元976年这一年有两个年号,一个是赵匡胤的开宝九年,一个是赵光义的太平兴国元年——只有八天时间的太平兴国元年。在前面也提到过,这件事被元朝人在编写《宋史》时列入了赵光义的生平“四宗罪”里面。当然,在做这件大逆不道的事之时,赵光义同样给了全国人民一颗糖——他再次下令大赦天下并给自己的皇族成员加恩。 也是在这个时候,当自己坐稳了皇帝宝座之后,赵光义下令之前一直顶在太原城下与北汉军队和前来赴援的辽国军队对峙的宋军班师回国。在宋朝的官方资料里找不到宋军这次与辽军发生过什么战斗的记载,但在《辽史》里却有辽军主帅耶律沙回国之后向辽国皇帝献俘的记录。也就是说,宋军与辽军在太原城下是发生过战斗的,只是规模不是很大。 有件事可以作为佐证,在公元977年5月,赵光义曾派遣起居舍人辛仲甫出使辽国,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贤当着辛仲甫的面夸赞了当时围攻太原的宋军主帅党进——“朕闻中朝有党进者,真骁将也!” 党进之骁勇肯定是辽军的将帅告诉给耶律贤的,如此可见,党进极有可能在太原城下再次亲自出阵跟辽国人干了一架且令辽军印象深刻。 不过,很显然的是赵匡胤的死让宋军军心震恐,这时候的他们根本无心也无力与辽国人开战,而班师回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赵光义来说,他现在也不想打什么仗,他只想尽心尽力地将宋朝完全打上他赵光义的烙印,等到他完全将这个国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之时他才会去实现早已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个足以彪炳千古的伟大梦想——统一天下、威服四方、再造天可汗时代控疆万里的辉煌盛世。要实现这个梦想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光义深知这一点,他现在要做的唯一大事就是安内。 公元977年正月,赵光义在继位刚刚两个月的时候就下令开科取士。这是一次空前的科考,之所以说空前只是因为这一次共计有五百多人完成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转变。参加这次科考的人总共有五千三百余人,而最后有500人榜上有名,中榜率之高令人咂舌。 这500人是怎么来的?首先,根据这些考生的考卷选出了以吕蒙正为状元的109人为进士,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正牌进士。这个数字也是惊人的,赵匡胤在位17年总共进行了15次科举考试,总共录取了188人为进士,意即赵光义只是一次科考录取的进士就超过了赵匡胤15次科考录取人数总和的一半。 这还没完!紧接着,赵光义又复试诸科再取207人,然后他赐这些人进士及第。吕蒙正等人叫做进士科进士,这些人叫做诸科进士,所谓的诸科是指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的考试。在这207人里面,九经科的中榜者当中有7个人之所以中榜不是因为他们的成绩好,而是因为赵光义觉得这些人年纪太大了,太辛苦了,于是他大发慈悲把这些人的名字给圈了出来。 这还是没有完!为了将自己的恩德散播得更广,赵光义还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他下令礼部查阅这些考生的贡籍,最终发现共计有184人参加了宋代建立以来的全部科考,而这些人很可惜的是一次都没考上,赵光义大手一挥:你们以后都别考了,看你们这么辛苦,我把你们全部录取了,我赐你们进士出身吧! 这还是科考吗?这些人只是因为考试的次数太多了就可以当进士,然后去管理一方的土地和百姓,赵光义这不是在玩吗?但是,不要为此而感到不可思议,以后这样的事以及于此类似的事还会有,比如宋仁宗时期某些年事已高的大臣单靠资历就混到了两府长官的职位上。 前面那109个正牌进士就不说了,后面的这些考生尤其是那些因为年龄大和资历老而被录取的考生在得知赵光义的这个命令时恐怕是恨不得当即跪下来山呼万岁,年老者兴许更是会当场痛哭流涕直呼皇恩浩荡。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会怎么看赵匡胤?又会怎么看赵光义?对他们而言,赵光义简直就是再生父母,至于已经死了的赵匡胤,这些人里面有人或许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这五百人随后又享受了一回赵光义的皇恩浩荡,赵光义在开宝寺为这些人设宴庆贺,可以想象这一天的开宝寺是何等的喜气隆盛。赵光义在席间宣布这次科考的一等和二等进士以及九经科的进士都将被授予监丞、大理评事、诸州通判之类的高级官职,其余人等则直接送到礼部去分派官职,而且是尽量将美差和肥差分派给他们。 五百人,而这些人不久就将分散到全国各地为官一方,他们此刻对赵光义可谓是感恩戴德,尤其是被赵光义额外施恩才得以中榜的人。如果不是赵光义,他们现在只能垂头丧气地行走在返回家乡的漫漫长路上,可现在呢?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天子的座上客,他们已经光宗耀祖,而荣华富贵也正在前方可见的地方等着他们。 试问,这些人里面有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的太祖陛下吗?尤其是在赵匡胤执政时期连续十五次科考都没考中的那一百余人此时又会怎么想?又会有何种感慨?赵光义这一招可以说高明,但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是阴险。他刚当皇帝两个多月,现在正是他急需被人拥戴的时候,通过这次科考他一下子就笼络了五百名官员的人心,而这些人将会在不久之后为他管理帝国的各个角落,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赵光义通过这次科考轻而易举地收揽了全天下的人心。 先是大赦天下有罪之人,而后又大赏皇族,然后是施恩于朝廷官员,再然后是犒赏军队的将士,接着又是这一次的一次性录取五百个书生当进士从而通过这些人掌控全国的大小州郡。赵光义这不但是在为加固自己的帝位而不吝赏赐,他更是给所有的像他这样上位的人好好地上了一课,这堂课的主题就叫做:一个上位不正且饱受质疑的人要如何才能尽快且彻底地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不管赵光义这样做是否正当或合理,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他达到目的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能够时空轮回,你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赵光义还是海瑞?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太大的争议,绝对是前者,即使是让文天祥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会选赵光义。没办法,生在人间烟火里,海瑞注定只能成为图腾。当然,如果你要选海瑞,那么我发自内心地敬佩你,但也仅此而已。之所以要提到这个问题,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说明赵光义的这一系列招数使出来之后他几乎已经将全天下的人心收归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他的哥哥——宋朝的开国皇帝,那位在这十七年里勤政爱民且渐渐地让天下重归一统的太祖皇帝才刚刚驾崩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赵光义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让这些人走出了失去赵匡胤的悲伤和惆怅,他让这些人转而迅速地投入了他这个得位不正的新皇双手张开的怀抱里并感激涕零。 堪称心理大师的赵光义充分认识并抓住了世人的人性弱点,这个弱点用薛居正在《势胜学》里的话来说就是:人者,俗也。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在世上为的就是一个利字,这一点无可置疑。对此,尽管我个人在主观意识和感情上很不喜欢他,但对于这个权谋家、这个帝王在此期间为巩固和加强个人权力与地位所做出的一切行为我只想用一句电影台词来概括:高!实在是高! |
眼见赵光义为了实现个人目的而如此败坏延续数百年的科场制度和秩序,宰相薛居正等朝廷大员当场傻住了。他们告诉赵光义:皇上,你这是在瞎搞啊!这回录取的人太多了,而且你又把这么多人一次性地全部送去地方当官,你这样做恐有不妥啊!然而,赵光义对此根本不屑一听,他仍然一意孤行。他就好像是故意要给薛居正等人作对似的,在这些官场新丁即将去地方去赴任之时,赵光义又宣布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命令:你们到了地方之后如果发现有什么对百姓不利的事可以通过驿站直接向我加急奏报。另外,山高水长,想必你们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朕决定给你们每人二十万做为你们赴任前置办行头的行装钱。 二十万!史书上没有记录这个二十万的单位,到底是二十万钱(文)铜钱还是二十万贯铜钱?要想弄清楚当时的这笔二十万的钱款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还得需要费一番工夫。 根据黄冕堂先生在《中国历代粮食价格问题通考》一书里的记载:《太宗皇帝实录》卷31里记载的当时京师开封的米价为每石700文铜钱。一贯等于一千文,宋代一石约为现在的75.96公斤,换算出来得到的结果就是当时的米价每公斤约为9.22文。(有一点需要说明,关于宋代的一石到底是多重这个问题一直都有不同说法,至今没能统一,这里的数值只做参考。) 现在是公元2020年9月3日,四川成都的大米(粳米)批发价格为每公斤6元,也就是说当时的9.22文约等于现在的人民币6元。一贯铜钱等于一千文,922文就等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我们在这里不用算得那么精确,就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也就是说宋太宗时期一贯铜钱约等于现在的600元人民币,那么20万贯铜钱是多少人民币?答案是1.2亿。 这个答案太过令人惊悚了,五百人每人给1.2亿显然太过夸张,因为这加起来就是600多亿。因此,赵光义给这些人的二十万显然不应该是二十万贯铜钱,而是二十万文铜钱,通俗一点就是二十万个面值一文的铜钱。那么这二十万文铜钱相当于今天的多少呢?答案是12万人民币。不过,这个数字是严重缩了水的,因为我们是按照一贯铜钱只有922文来计算的,如果按照一千文来计算,这笔钱放在现在来算应该就是接近于14万人民币的样子。 关于赏赐进士行装钱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赵光义开的先例,赵匡胤也曾经赐给那些即将到地方上任的进士每人二十万钱,但前面也说了,赵匡胤每次录取的进士人数根本不可与赵光义相提并论。他这次是五百多人,也就是一次性从国库里支出了六百多万作为这些人的行装钱。这些钱是谁的?这都是赵匡胤积攒下来的。何为慨他人之慨?此即是也! 曹彬作为平灭南唐的宋军主帅,在他回到开封之后赵匡胤赏赐给他的钱是五十万,作为一个征战沙场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灭国级统帅所得到的赏赐不过才五十万,而这些孔孟弟子只是动动手中的纸笔就得了二十万,说宋朝是文人的天堂确实不虚。 关于这次科考还必须得提到一个人,这人叫张齐贤。 张齐贤生于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2年),这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更悲惨的是他很早就没了老爹,三岁时跟着他的母亲迁居到了洛阳。张齐贤也算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且志向远大,但在科场却不是很如意。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的人在考场不一定有多么的威风八面,但在实际的工作中却比那些科场精英厉害得多,张齐贤就是这类人。 公元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府,此时已经34岁却又无法征服科场的张齐贤想到了一个一步登天的办法。他直接在路上拦下了赵匡胤的车驾,说他有富国强兵的良策要面见皇帝陛下。 赵匡胤作为一个平民皇帝也没有什么大架子,他在行宫里召见了张齐贤。这位胆大如巨卵的书生见到皇帝之后毫不怯场,他慷慨激昂地在赵匡胤面前指天画地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条如何让天下一统以及国富兵强的策略。赵匡胤听完后觉得这里面有四条是可以采用的,换作一般人恐怕会当场兴奋得倒地不起,这意味着皇帝对他点了赞,意味着他就此可以直接当官了,可张齐贤并不满足。他不但没有兴奋,反而还眉头一皱大为不满:什么?才四条?我的皇帝陛下,你没搞错吧?我这十条都是可以采用的!赵匡胤这样说当然有自己的理解和理由,于是草民张齐贤就跟大宋的天子赵匡胤当场吵了起来。 赵匡胤虽然很亲民,可你一个布衣竟然跟皇帝吵架且毫不退让,这种场合之下换了谁是皇帝恐怕都是会龙颜大怒,赵匡胤最后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下令卫士将张齐贤给拖了出去——只是拖出去,没有砍头。 史书记载赵匡胤虽然很生气但却非常认可张齐贤这个人,于是他回到开封后向赵光义推荐了这个人并说以后这个人可以堪以大用。这段记载无疑从侧面证明赵光义即位是赵匡胤早就安排好了的,但这个根本不可信,完全有可能就是赵光义自己或者是他儿子赵恒在修改《太祖实录》时杜撰出来的。要知道当时赵光义可是和他哥哥一起去的洛阳,赵匡胤怎么可能在回到开封后才和赵光义谈起此事。很有可能的是,当时张齐贤觐见赵匡胤的时候赵光义也在场,如此还不如说是他赵光义很欣赏张齐贤这个人。 之所以要说到张齐贤以及这个故事,因为张齐贤这次也参加了科考,遗憾的是他确实不善考试,这一次他的名次排在几十名开外,如果是赵匡胤还活着他指定就又得落榜了。这时候赵光义出面拯救了他,为了给张齐贤一个较高的平台和起点就得将他录为一等进士,就是说这一次的科考一等进士必须把张齐贤包括在内,那么自张齐贤之下的人就是二等和三等进士,所以这就是这一次科考录取了一百多人为进士科进士的直接原因。 以上出自《宋史》的官方说法,如此可见张齐贤的面子可是真够大的,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或许这不过是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而找到的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罢了。不过,赵光义确实很看重张齐贤,这次科考之后张齐贤就去了衡州做通判,一介布衣就此成了衡州的常务副市长兼纪检书记。 不过,历史将会证明赵光义对张齐贤绝对没有看走眼。在这一批进士里面,张齐贤的历史地位和声望可以说是仅次于后来的宰相吕蒙正,甚至可以说他在某些地方对宋朝的贡献远超吕蒙正,比如边防事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个题外话,如果有人此时去问张齐贤对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评价和看法,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这个答案不难猜,这也正是我在这一章节里想要表达的主旨——赵光义凭借这次科考收揽了天下读书人的人心。读书人对一个皇帝有多重要?无论是朝廷大员还是地方官员都得从读书人里面挑,这些人就是一个皇帝地位稳固与否的基石,而史书也是由读书人写的,一个皇帝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都是这些笔杆子说了算。还是那句话,宋朝是读书人的天堂,这个头就是由赵光义开启的,而他的付出也收到了显著的回报。不管在民间赵光义是什么形象和名声,但至少在史书里他赵光义是一位绝对意义上的好皇帝。 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正月,赵匡胤还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未及下葬,而赵光义此时已经几乎让臣民们将他们的先帝给忘得一干二净并对他这个新皇帝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高!实在是高! |
如果你去问大街上任意一个中国的男人愿不愿意当皇帝,绝大多数的回答无疑都是肯定的,可皇帝真的有那么的好当吗?外族袭扰甚至是大举入寇,武将叛乱,文臣揽权,朝廷党争,后宫争宠,皇子夺嫡,大河决堤,雪灾、旱灾、虫灾,饥荒,这些事没有哪一件是可以让人省心的,但作为皇帝这些事如果发生了就必须得扛着。 当然,如果你说自己就想当一个花天酒地的昏君,只想过把瘾就死,那么一切自当别论。可是,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如果你想名垂青史而非遗臭万年,那么你就得起早贪黑费心费力地加油干才行,比如说赵光义。不管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评价,但他自己是想青史留名的,他想做一个好皇帝——超越他哥哥赵匡胤历史功绩的好皇帝。 在公元977年这一年,刚刚登上皇帝宝座的赵光义可谓是干劲十足,完全可以说是进入了一顿操作猛如虎的状态,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一年所取得的成绩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我很有理由相信他在登基称帝之前就已经开始在谋划着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当他真的成为了大宋的皇帝之后他便把那些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计划毫无保留地付诸实施。 赵匡胤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干了十七年,但作为开国之君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他的第一要务毫无疑问就是统一天下,当轮到赵光义登场时他已经不再把这件事作为他的首要任务,毕竟他哥哥把这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在开科取士之后,赵光义紧接着开始整顿货币市场。 这件事的源头来自于那位在采石矶的江面上设计并建造了浮桥的强人樊若水。这时的樊若水官拜江南转运使,他所负责就是江南地区的财政管理。这年的2月,樊若水向赵光义上书建议大量开采全国各地的铜矿用以制作钱币并禁止民间开采铜矿,同时应该禁止江南地区大量使用的铁制钱币并予以废除。赵光义照准,由此宋朝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货币改革。 这里需要要说一下当时的货币市场是种什么情况。在唐朝天佑年间之前,中国大地上的货币市场是相对稳健的,但在天佑年间由于战乱频繁且藩镇割据各自为政,货币市场开始出现混乱,而原因就在于铜币的缺乏。 为什么会缺乏?因为兵器装备的需求量开始激增且中央政府的行政能力急剧下降。唐朝中后期开始,中国一直处在政治和军事的动荡时期,加之五代十国的混乱更是加剧了这种动荡,因而货币市场的这种混乱状况便一直都没有能获得扭转。 史称:在天佑年间每百钱只有八十五个铜钱,而后逐渐递减,从八十五缩减到八十,再又缩减到七十七,而这只是官方的说法,具体到了地方上就各不相同了,反正只会比官方规定的数值少不会多。 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稳定国内的货币市场便诏令每百钱恢复到八十或八十五的水平。遗憾的是,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赵匡胤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铜钱,他也要打仗,他对铜的需求同样很大。 有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那就是在赵匡胤当政时期宋朝有的地方每百钱只有四十八个铜钱。如此就不难想象五代时期尤其是梁、唐、晋、汉时期中国的货币市场是种什么状况了,那几乎可以说堪称灾难和崩溃。 赵光义决定改变这种现状,要想国富民强首先就得让货币市场获得一个稳定和良好的运行环境,而这就需要中央政府运用行政权力加以干预。赵光义首先开始在江南地区以及其他出产铜矿石的地区大力开采铜矿,有了这些作为保障之后他才能造出大量的铜钱继而投入市场再又让其创造出经济价值。 在大力铸造铜钱的同时,宋朝也开始在全国各地尤其是江南地区废除铁钱,赵光义下令民间将铁钱全部送官,然后官府再向其兑换同等价值的铜钱。 另外,他发出严令:在此之后若有人再私自铸造铁钱将杀无赦。在铜币大量流向市场之后,赵光义又规定每百钱恢复到七十七个铜板的水平,而且他还规定了铜钱的质量,一定要确保这必须是硬通货,也就是每贯铜钱必须净重四斤半以上。 赵光义整顿和改革货币市场这件事的意义和影响有多重大我这里无法说得完全, 但宋朝往后经济的繁荣是必须要给这时候的赵光义记上一功的,说他是奠基者也毫不为过。公正地说,赵光义虽然在后世被无数的人狂喷,但他对宋朝的文化事业和经济建设的贡献是不容抹杀的。 我不知道这个评价是否中肯和客观,但作为帝王,赵光义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在为他个人谋取利益和资本,他的所为更是决定着当时的中国在各个方面的发展和走向,而在某些方面他是有功的,而且是大功,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
在金融市场小试牛刀之后,赵光义把目光投向了帝国的官场。不是说他在官场上将会有什么大动作,而是他拿了两个人来开刀并以此昭告天下官吏:现在是我赵光义当皇帝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给我好好地干,有谁敢胡作非为我就要收拾他,就算你是我哥哥的人我也绝不饶恕(而且,正是因为你是我哥哥的人,所以我才更要拿你来开刀)。 赵光义的这一次出手可谓是震惊天下。他杀人了,而且这人来头不小,因为他是赵匡胤的小舅子,这人叫王继勋。 王继勋起初依靠着自己姐姐王皇后的这层关系在军队里担任武将,他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经常胡作非为,甚至是犯下了罪不容诛的罪行,但赵匡胤爱屋及乌经常包庇王继勋,尽管他也惩罚和责备过王继勋,但对王继勋而言这些不过是隔靴搔痒。当赵光义继位之时,王继勋这时候正在西京洛阳府当官。按理说,赵匡胤死了之后他就应该夹紧尾巴做人,可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作恶。 早在京城开封做官时王继勋就开始吃人,府中的女仆稍有触怒于他轻则打骂重则杀戮,而且他杀人的方法简直令人发指:他经常将受罚的女仆绑起来然后从身上一片一片地割肉直到这人最后痛苦地死去,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这些割下来的人肉拿来吃了或是与人共同分食。为了防止府中的这些女仆告发他,他将这些女仆都严加看管,以至于他的恶行在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不为外人所知。直到有一天他府中的院墙被雨水给浸塌了,府中的女仆纷纷出逃才开始让他的罪行曝光,但即使如此赵匡胤也没有砍了他的头,只是将他外贬出京。 到了洛阳,这个禽兽仍然不改恶习,他继续吃人,甚至达到了吃人只剩下骨头的境地,然后就把这些骨头扔到郊外,以至于他的府中经常要买入新的女仆以及棺材铺的老板时常要去他家里接活。然而,他是国舅爷,不管是当地的老百姓和官员都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告发他,更何况即使告发他也未必就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反而有可能遭来报复。赵光义早在当皇帝之前就已经知道王继勋的这些恶行了,但他那时候也奈何不了王继勋,可如今就不一样了。 当赵光义登基之后,有人向他告发了王继勋吃人的罪行。赵光义大喜,他手中的那把饥渴难耐的大刀正是想舔血的时候就有人往刀口上撞,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又是如此的招人眼,惩处这人又是如此的具有示范效应和轰动性,拿这人祭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什么?太祖皇帝的国舅爷?我哥哥的小舅子?狗屁!现在我是皇帝,他算什么国舅爷! 为了彰显公正,赵光义没有直接把王继勋给就地正法,他走了正常的司法程序:他派出雷德骧前去核查此事。 还记得这个雷德骧吗?就是那个当初因为告发赵普不法之事而被赵匡胤一斧头砸下去弄掉了两个门牙的大哥。作为与当初的开封府尹赵光义一同搞倒赵普的战友,新皇登基之后这人又回到京城当官了,而且掌管的就是司法刑狱。 当初连权倾朝野的赵普都敢搞,小小的王继勋又怎么可能让雷德骧畏惧呢?到了洛阳,雷德骧以钦差的身份查实了王继勋的罪行,然后将王继勋收监。经过一番审讯之后,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王继勋全部招认了,这个人渣供认自己前后共计吃掉一百多个女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光义直接下令将王继勋于洛阳闹市斩首示众,与他一并处斩的还有八个给他提供女仆的人贩子以及一个与他一同分食人肉的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就死得爽了一点,赵光义亲自下令先将这个和尚打断双腿,然后再砍头。 行刑当日,洛阳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无不称颂赵光义英明圣德。这又是赵光义对自己哥哥取得的一个胜利,此可谓一举双得,一来惩处了恶棍赢得了民心,二来狠狠地打了赵匡胤一记耳光。 说来这其实是赵光义给他那死去的哥哥抽出去的第二记耳光了,因为在处决王继勋之前他还收拾了一个人,而这人最终的结局也是仅次于杀头的流放。 这个人叫张全操,因为敢于直言边境诸事而让赵匡胤对其很是赏识,赵匡胤让其出任西北边关重镇灵州的知州(今宁夏灵武)。按理说山高皇帝远,张全操即使是赵匡胤的宠臣也不至于很快就成为刚刚继位的赵光义的眼中钉,可赵光义就是盯上了他并收拾了他,而且是让其一生都不能翻身。 说来这事也怨不得赵光义,因为张全操这次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在边境贸易上强买强卖,在向当地蕃族买马时他以劣质物品换取对方的马匹,对方也不是傻子,人家肯定不干,于是张全操大怒,他抓了十八个人并全部杀死,然后把对方的羊马等物全部抢夺了过来。这件事激起了当地蕃族的怒火,他们聚众袭扰边地,一时间边关动荡。为了平息事态,赵光义派人用大量金帛招抚当地蕃族部落并许诺互不侵犯,如此一番才将事态平息下去,而张全操则被关进了监狱,最后被一顿大棒子伺候之后流放海岛 。 王继勋和张全操,一个是赵匡胤的小舅子,一个是赵匡胤的宠臣,一个是内地的官员,一个是边关的知州,一个被杀头,一个被流放。赵光义的这一记组合拳打出去让世人都看见了他的公正和严明,而这两个身份和背景都不同一般的人相继被他收拾更是在杀鸡儆猴。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和自己的哥哥是不同的,他不允许在他所治理的国家里出现不法之事和不法之人,不管这些人身份和背景如何他都敢收拾。 重点就在于这两个人都有赵匡胤的背景,通过这两件事他不但向全天下传递出了他要整顿官场风气的决心,同时也是在建立他的个人威信和形象,当然顺便他也把自己哥哥的神圣形象给黑了一把。他可以借此向天下的百姓和官员宣告:我可不是一个姑息养奸的皇帝,任何官员只要敢犯事我就要收拾他,不管他的身份和背景如何。 开科取士,规范货币市场,整顿官场风气,接下来他还要干什么呢?别急,在开始下一步行动之前,赵光义也不知道是基于何种目的竟然再一次地狂撒钞票,而这一次受益的人是清一色的赵氏皇族和朝廷权贵。 宰相集团的薛居正、沈伦、卢多逊,枢密院的两位长官曹彬和楚昭辅分别被赵光义赏赐铜钱五百万、银三百斤。另外两位军队高官宣徽南院使潘美、北院使王仁镐被赐钱三百五十万、银两百斤。换算过来,薛居正等人单是得到的铜钱就相当于如今的三百多万人民币,潘美等人则是二百多万。 齐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获赐绢一万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获赐绢五千匹、钱五百万,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绢三千匹、钱三百万。 禁军的高级将领也有封赏,殿前都指挥使杨信、马军都指挥使党进获赐银六百斤、殿前都虞侯李重勋、马军都虞侯李汉琼、步军都虞侯刘遇、神卫军左右廂都指挥使杨美获赐银三百斤。 这次同时受到封赏的还有前南汉皇帝刘鋹、前南唐国主李煜,赵光义下令从今以后除了给这二人正常的俸银外再加赐其他名目的生活供给。 还是那句话,宋朝的这些顶级权贵们遇到赵光义这样的老板还能说什么?难道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再者说,这个新老板不但出手大方外,而且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其实也干得相当不错。得了,逝者如斯,如今之计他们也只有跟着新老板好好干活好好地过日子了。 |
请问:如果你曾经的死敌有一天成为了你的下属并且你有权对其任意处置,你会怎么办?我说的是死敌,那种水火不容的死敌。 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尚且如此,那不是君子的人又会如何呢?赵光义是君子吗?不管他是不是君子,当他成为至尊无上的皇帝之后他又会怎么对付曾经的政敌呢?没错,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赵普。 关于赵普与赵光义之间的矛盾和争斗在之前已经说到过,而赵普最后成为了那个失败者,他是在公元的973年8月被罢免的宰相之职,然后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此时的他已经在节度使的任上待了三年半的时间了。那么,赵光义会怎样收拾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呢? 在自己刚刚登基不久,赵光义就决定对赵普动刀子了,但一向以仁德和雍容示人的他不会那么粗鲁地拿起刀子就冲上去砍人。也不知道赵普在得知赵光义登基之后是否会预感到自己从此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但他再怎么担心也没有什么用,现在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很快,赵光义将之前就与赵普不和的高保寅派到怀州去任知州,而怀州正好就是赵普这个河阳三城节度使下辖的支郡,就是说高保寅这下子就成了赵普的下属。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高保寅,如果不记得他,那肯定应该还记得北宋当年平定荆南和湖南之时下令把俘虏煮来吃了的宋军监军大人李处耘。这个高保寅就是荆南最后一任君主高继冲的叔父,就是他曾经带着大批的酒肉粮食前去犒劳宋军但却被李处耘趁机钻了空子率军星夜兼程灭掉了荆南。 多说一句,这时候的李处耘已经是赵光义的老丈人了,也就是所谓的国丈,但未来的明德皇后此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此时的李处耘已经过世11年了。 大宋的太祖陛下对于被他所征服的割据政权里的宗室和高官都给予了优待,荆南政权灭亡以后,高保寅到了开封做了个京官,不清楚他是怎么跟赵光义走到一起的,也不清楚他和赵普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彼此心生龃龉,反正这两人后来是成了仇人。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保寅这次到了赵普的地盘后旋即就跟自己的上司掐了起来。可是,你高保寅毕竟是下属,赵普要想给你穿小鞋那是一穿一个准。高保寅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在连喘了几口大气后,他使出了大杀招:我是当今皇帝的亲信,你赵普再厉害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于是,高保寅一道奏章递到了赵光义的面前:皇上,赵普这个人对我公报私仇,我干什么事都受他掣肘,我请求罢黜赵普的节度使领支郡之权,让怀州直接归中央管辖。 接到奏章,赵光义二话不说顺手就拿起笔直接批示——同意! 如此,赵普这个节度使就成了一个“知州”,顶多再多管几个县令,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想必这时候的他肯定很想猛砸自己的脑袋。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这正是当初他向赵匡胤提出的削弱地方节度使势力的三项措施,所谓作法自毙,他当初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制定的政策有一天会用在了他的身上,这时候的赵普无疑也会有当初商鞅走投无路时的那一番感慨 。 赵普这种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一次是赵光义和高保寅合伙在阴他,在解除了赵普的统辖支郡的权力之后,接下来赵光义又还会怎么收拾他呢?这个问题让赵普越想越觉得人生黯淡无光,他可不想就这样被赵光义一步一步地慢慢搞死,再者说他自己身上本来就有污点,如果哪天高保寅再告他一状,他赵普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王继勋。赵普越想越害怕,但这个人能够在赵匡胤时期成为独相长达十余年,他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为了自保,赵普主动申请进京面见赵光义。他对赵光义来了一个以退为进,他主动申请去给自己的老领导赵匡胤守陵,如此度过他的余生。这一招还真的把赵光义给将住了,作为一个时刻都以仁德而标榜自己的人,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赵普的请求无疑会让天下人都觉得他赵光义是个伪君子。为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普是赵匡胤时期的大宰相,而且也有很多人知道你赵光义曾经跟赵普有过怎样你死我活的争斗,这时候赵匡胤刚死你就要把赵普弄去守陵,这实在是太过低级的打击报复手段了,而且这也与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动不动就大赦天下的仁德之君的形象严重不符。 迫于无奈,赵光义拒绝了赵普守陵的请求,他罢免了赵普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了赵普一个尊贵的荣誉头衔——太子少保,而且让赵普从此留在开封好好过日子。 这事看起来像是赵普获得了胜利,但这时候的赵光义未必就很沮丧。在他看来,立马就把赵普给拿下会显得很没意思,而且还会被人说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况且也一点都不好玩和刺激,那还不如就让赵普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多活几年。赵普现在就是一只耗子,只要他高兴,他这只猫随时都可以把这只耗子给踩死捏扁。 不要以为赵光义此举仅仅只是为了报仇,他先是收了赵普领支郡的权力,然后又把他给罢免了并让他成了京城的一个富贵闲散人员,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潜藏着赵光义的政治抱负。他要拿赵普开刀,要让赵普立个榜样,而他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把全国的所有节度使的领支郡之权给收回来,他要把地方的行政权全部收归中央。他的哥哥这些年来已经让数百年以来在中华大地上横行无忌的节度使们变成几乎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老虎变成人畜无害的大熊猫。 要做到这些,光是拿一个赵普起示范作用还不够,他决定再拿另一个人开刀,而这个人的身份更是异常特殊,他叫杜审进,时任保平军节度使。赵光义的老妈也姓杜,没错,这个杜审进正是太宗皇帝的亲舅舅。可那又怎样?自古皇家无亲情,他赵光义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目的连他哥哥都敢搞,更何况你一个舅舅? |
事情还是老套路:某天,虢州刺史许昌裔一纸诉状呈到赵光义的办公桌前,里面的内容就是状告杜审进在其所辖之地的种种不法之事。赵光义派出左拾遗李瀚前往查实,随后李瀚回奏:杜审进在其辖境内任用亲信官吏掌管其所辖支郡的商业贸易,此事严重侵害了当地商贾的利益,而且也阻碍了市场商品的流通,此举实在是不利于商业的发展,希望陛下能够罢黜节度使掌管支郡的权利并将支郡的行政权和管辖权收归中央 。 请注意,李瀚的这道奏折所针对的目标已经不单单是杜审进一个人,而是全国所有的节度使。赵光义如果真的同意了李瀚的建议显然是具有一定的风险性的,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引起众多节度使的抵触甚至是集体性反抗。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毕竟是在从别人的嘴里抢食吃,这事换了谁估计都得反抗。 若是放在五代时期,这根本就是一件皇帝想都不敢想的事,要知道在当时仅仅只是让某个节度使搬个家就足以酿成改朝换代的大乱。然而,此时已不同往昔了,经过赵匡胤十七年的经营,眼下的宋朝境内根本没有哪一个节度使拥有与中央叫板的实力。更重要的是,赵光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首先就是拿前宰相赵普以及自己的舅舅来开刀,如此一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赵光义向全国各地的节度使们下发了一道诏书:全国所有节度使从今以后将不再有管辖支郡之权,其所辖支郡的行政权从此收归中央。 赵光义不是一个蠢人,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肯定是经过周密的谋划和审视,依照他的行事风格,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他都会把后续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而且还会做出与其相应对的预案。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一道诏书颁发下去之后所有的节度使都表现得很乖,没有人站出来发出杂音。 这件事站在历史的高点上来看可以配得上任何的赞誉和溢美之词,因为这意味着自唐朝开始走下坡路以来,中华大地的行政权再度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掌控之下。何为统一?简单说就是政令通行于全国是也。相较于其他朝代,此时的宋朝并没有什么能够凌驾于州郡长官之上的行政官员,比如什么太守、州牧、总管、总督或巡抚之类的省级地方大员。在废除了管辖支郡的权力之后,宋朝的一大堆节度使们在实质上就变成了一个知府大人甚至是一个县令,封建王朝的历史发展到这时候已经可以说是在行政管理上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中央政府直接管辖各个州府。用今天的话来说,全国各地已经没有什么省长了,最大的地方官就是市长。 这与宋朝的军事政策可谓是如出一辙,所谓的强干弱枝不单是在军事领域,在行政领域也是如此。在赵匡胤的治理下,宋朝的禁军一家独大,全国各地根本没有任何的军事力量能够挑战中央禁军,而赵光义在行政上的改革也让地方从此再无什么所谓的地方实力派,你一个实际官职不过是一个知府甚至连知府都不如的节度使能够对抗体量庞大的巨无霸中央政府吗?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需要说明的是,在赵光义下令收回节度使支郡管辖权之前他是做足了功课的。他先是解除了赵普的支郡管辖权,然后让赵普在京城里养老,紧接着他又罢免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他让这些人也在京城里养老。在做完了这些事之后,赵光义才以自己的舅舅为突破口将全国的州郡管辖权收归了中央。 那么,这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四位德高望重的节度使又都是谁呢? |
早在赵光义登基两个月后的公元976年12月,宋朝的一帮节度使就以为赵匡胤奔丧以及恭贺赵光义继位为名进入了开封,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趟开封之行来得容易想再离开却没那么简单。这些人里面就有赵普,另外还有四个在当时声名显赫的人物:安远节度使向拱、武胜节度使张永德、横海节度使张美、镇宁节度使刘廷让。 与赵普所不同的是,这四人是纵横沙场的武将,论资历他们是可以和赵匡胤相提并论的,严格地说,这四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符合传统的节度使形象的人物。 这四人里面向拱早在后周时期就已经被加封为同平章事、领武宁军节度使之职,而张美更是在柴荣南征南唐以及北征辽国之时负责留守京城并领大内都点检之职,论资历和地位,这二人并不比当时的赵匡胤低。 在赵匡胤登基称帝之后,这二人更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赵匡胤的拥戴。赵匡胤亲征李筠之时,向拱亲自去面见赵匡胤并提出破敌之策,而张美则更上一层楼,赵匡胤那一次的出兵显得很匆忙,准备工作并不是很充分,张美便将自己所积蓄的所有军需物资全部拿给了赵匡胤。比起那些躲在远处只是口头上对赵匡胤表示臣服的地方实力派将领,这二人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赵匡胤表了忠心和拥戴。当然,赵匡胤事后也没有亏待他俩。 至于张永德,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当时作为后周禁军殿前都点检的他曾是赵匡胤的上级,另外周世宗柴荣还是他的大舅子,如此身份其分量就无需多言了。最后一个是刘廷让,关于这人我已经提起过很多次了,他的曾祖父是曾经在北方与李克用和朱温三足而立的刘仁恭,他也是宋朝平灭后蜀的东路军主帅,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赵匡胤结义兄弟。 基于这四人的身份比较的特殊和敏感,赵光义对他们也是相当的重视,而他“重视”的方式则比较另类,因为他决定要拿这些人开刀。按理说,在履行完为赵匡胤奔丧并祝贺赵光义登基的既定程序之后他们就该回到自己的领地,可赵光义却对他们耍起了流氓:竟然众位爱卿来都来了,那就多在京城里住一段时间吧!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扣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四人即使心有不甘可这时候他们又能怎样?你们这次可都是光杆司令进城,难道还想在京城这个地方跟手握雄兵的皇帝陛下拍桌子不成?首先醒过神来的是赵普,他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加之赵光义早就在他的卧榻之地安插了高保寅这一颗钉子,于是他才主动申请去给赵匡胤守陵以求能混个自然死亡。 赵普这事前面已经交代过就不再赘述,可是另外这四个武人出身的节度使大人却没有赵普那么精灵,他们也不知道赵光义的这个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眼下他们是走也走不得就只能在京城里混日子,总不能他们也集体上奏请求去给赵匡胤守陵吧?再者说,赵光义强留他们也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既然你们是来给先帝送葬的,那就怎么也得等到先帝入土为安才能回去吧?在这之前,你们就还是先在京城里待着吧! 公元977年4月,装载着赵匡胤遗体的棺椁终于在永昌陵落葬,就在向拱等人准备回去之时,赵光义的一道圣旨降下:封向拱、张永德为左卫上将军,张美为左骁卫上将军,刘廷让为右骁卫上将军。这些人从即日起被解除节度使的职务,从此以后就在京城里养老了,而且赵光义对此的解释也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和温馨可人:诸位爱卿都是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了,节度使这个劳神费心的活儿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你们去干了。 直到这时候这四人才如梦初醒,原来赵光义之所以留他们这么久是想解除他们四人在外地的军政大权。然而,这时候一切都晚了,在他们待在开封的这几月时间里,赵光义有充足的时间去一步步地接管他们的地盘甚至是军队,此时的他们除了叩谢皇帝的恩德之外再无任何的可为之举。 赵光义这一招堪比赵匡胤当年对石守信等禁军高级将领的杯酒释兵权。不过,相较而言,赵匡胤用的是他的仁德和军中威信让石守信等人几乎是心服口服地交出了兵权,然后就去纵情地享受人生,而且赵匡胤在做这件事之前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精心算计。 要知道石守信等人当时就是京城禁军的统兵大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立马反了。两相对比之下,赵光义的举动就显得卑劣和阴损了很多,他的这次“杯酒释兵权”分明就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可是,就算是手段阴险了一些,但这对于赵光义来说又能怎样呢?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了,在他的认知世界里,人生向来只以成败论英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言。 再多说一句,我个人觉得两宋的所有帝王里赵光义跟后来的赵构是最像的,我说的是工于心计这方面,他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将这两人对换一下时空,很有可能历史的走向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赵构在收取张、韩、刘、岳四位大将的兵权之时也是干得那叫一个“漂亮”,换了赵光义去做这事估计未必能比赵构做得更好。总而言之,赵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对是赵光义的嫡传后人。 好了,视线收回。 |
赵光义对节度使大人们这一顿拳打脚踢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先是相继向赵普和杜审进开刀,就此收了节度使的支郡管辖权,再又拿向拱等人开刀,就此剥夺了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大人的军权。 赵普,杜审进以及向拱等四人可以说是节度使里面的领袖级人物,既然这些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下面的那些小鱼和小虾米还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吗? 擒贼先擒王,这就是赵光义的策略! 擒贼先擒王无疑是具有很大的风险性的,成了自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把事情搞砸了就只能是鸡飞蛋打的局面,甚至是让自己陷入到覆灭的风险。比如意图让自己的义兄李从珂搬家并就此剪除其势力的后唐皇帝李从厚,再比如意图将石敬瑭的势力给清除但却重蹈了李从厚覆辙的李从珂,这两位后唐的皇帝也是想擒贼先擒王,可他们最后不但没有抓住贼反而被他们口中的贼给覆灭了。 赵光义熟读史书不可能不知道这段不久前发生的历史故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不是李从珂和李从厚那样的蠢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光义给前面这两人当了一回老师,但也可以说这两人才是赵光义的老师,只不过他们给赵光义看的是一本反面教材,而赵光义则充分汲取了他俩失败的教训。 一直以来,我个人都觉得赵光义这人的骨子里具有很强的赌徒性格。比如他夺位的前后过程,稍有差池他就将被自己的哥哥打入地狱,甚至是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一旦他胜利了就将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最终他也赌赢了。再比如他这一次对节度使们的大打出手,如果他输了势必举国大乱,他自己更是有可能会重复后唐那两位皇帝的悲剧,然而他再一次地赌赢了。他从这些节度使的手里收回了对诸多州郡的行政管辖权,也从他们的手里收回了军权和财权,这些人不再是对帝国安全构成威胁的老虎,而是就此成了尊贵且无害的大熊猫。当然,赵光义的赌博不是只凭一腔热血的冲动之举,而是经过了长期且周密地计划。 类似的赌博行为赵光义还会有,比如不久之后他举倾国之兵征讨北汉,然后借着覆灭北汉的巨大声势北征辽国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如果赢了,他将成为再次让神州归为一统的千古一帝,甚至他还可以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乘势对辽国发动直捣老巢的毁灭性打击。谁都知道当年的霍去病和李靖曾经做出了怎样的历史功绩,那他赵光义为什么就不能也做出同样的一番丰功伟绩呢?如果他真的赢了,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将比肩甚至是超越另一个太宗皇帝——天可汗李世民。很遗憾,这一次他赌输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他每一次豪赌都赢了,那他就不是人间的皇帝了,而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北征辽国他输了,而他的命运走向也将由巅峰往下一路下跌。 这就是所有超级赌徒们的命运。这种人的悲剧就在于每次都要梭哈,要么赢得一切,要么输得一无所有。梭哈是会上瘾的,因为梭哈之后赢得发疯的那种感觉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如果这个人恰好又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那么这人迟早会被一记闷棍打得怀疑人生。对于赵光义来说,这一记闷棍就是高粱河的溃败,他不但没有成为另一个李世民,反而还差点死在了辽国人的箭下。 熟读史书,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明晓事理,做事滴水不漏,这就是赵光义传递给当时的人们的总体印象,然而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极其稳重的人却是一个超级赌徒,当他一旦大脑充血并付诸行动时所引发的轰动效应往往都是核弹级别的。然而,赵光义是幸运的,他尽管在和辽国赌国运的时候输了,可他没有下地狱,一来他确实有点本事和手段,二来这也得益于他的哥哥给他留下的家底足够的丰实,换了其他人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上述的这些话都是后话,在这里不做详谈。在这一个章节里的最后阶段,我想将话题再次拉回,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给这位太宗陛下竖一个大拇指,原因就在于他在公元977年这一年里对节度使们所做的一切结束了一段历史:那就是自安史之乱起危害数百年的藩镇之祸被他给彻底终结了。 各路藩镇势力之所以能够在唐代中叶以后横行无忌,这里面的原因无非就在于他们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一方诸侯。他们手握一方的实权,从行政到军事再到财税无所不包、无所不揽,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权力逐一从他们的手中剥离。庆幸的是,他身在了一个好时代,在他之前无数的帝王都在试图将这些节度使的权力关进笼子里,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比如他的哥哥赵匡胤。当赵光义继位之时,宋朝全境的节度使以及在边关领兵的防御使和观察使们其势力都明显地得到了削弱,很多的节度使在赵匡胤时期就已经成了有名无实的富贵散人。可以说,赵光义在这方面能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功是因为他站在了他哥哥的肩膀上。 我们按照时间的先后,来看看他都对节度使们干了些什么。 在继位之初,赵光义下令各地节度使以及边关守将不得从事商业贸易活动,美其名曰:不得与民争利。赵匡胤当政时期,别说是各地的节度使,就连边关的各位负责抵御异族人的防御使都可以在辖区内随便做生意,还可以跟异族人进行边境贸易,而他们赚到的钱都不用上缴国库,还不用向朝廷缴税,这些钱他们可以用来招募边境地带的悍勇之士,用来奖赏立下战功的将士,还可用来收买异族人作为间谍以便能在第一时间获知敌方的最新动态。当然,这是积极的面向,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也因此而把自己的腰包给养得又壮又肥。 赵光义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利弊,他只想把这些人腰包里的银子都收入他的国库。如此一来,地方诸侯们的财路就被切断了,从此地方所需的各类经费都得由中央调拨,而地方的财政大权全部转由朝廷派驻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这一政策的实施让赵光义将地方的财权收归到了中央的手中,而且各地的官员就此分工明确,转运使掌管地方的财权,知州掌管地方的行政权,防御使或观察使掌管军事,三者互不隶属,而设置于各个州府并可以直接向皇帝打报告的通判则有监察当地所有文武官员的权力。 紧接着,几乎就在同时,赵光义又下令各地藩镇以及边关将领严禁私自任命自己的亲信担任军职,军中有职位出缺时将由朝廷指派专人充任。这一举措几乎完全剥夺了边关将领和节度使们在军队里的军事任免权,从此军队就是朝廷的军队,而不再是某个人的私人财产。 做完了这两件事,赵光义毫不停歇地再次向武人们挥起了刀子,他下令全国所有的节度使和边关守将把他们的长子都送到开封来,而这件事他交给了各地的州府官员去办,他要求当地官员拿着名单向武将们要人。 先是收了财权,然后又收了军队里的人事任免权,如今又要把自己的长子送到开封去当人质,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当时的宋朝武将恐怕都是怒火攻心: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把我们当反贼一样地严加防范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没有人还能继续忍气吞声了吧? 然而,形势比人强,就像温水煮青蛙,这些人此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一步一步地退让已经把自己置于无法反抗的境地。在这个时候,节度使里的大佬赵普已经被收了支郡的管辖权,而且被收了财权,然后又被罢免了节度使之职,此时的赵普已经被圈在京城里无法动弹了。赵普如此,其他人的遭遇就可想而知。这是文官节度使的遭遇,那么武将出身的节度使呢?正如前面所言,他们当中的领袖人物此时正被赵光义扣在京城里像神仙一样地供着。大哥们都不敢反抗,大哥们都低头了,小弟们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于是乎,这些人在度过了短暂的暴怒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从刀把子上挪开,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这年的三月,就在赵普被封为太子太保之后不久,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人以及边关的各位防御使和观察使的长子都悉数进入了开封,总计百余人。这些人倒没有被关进小黑屋,赵光义也不可能那样干,他们就像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一样在京城里充当自己父亲递给皇帝陛下的投名状,赵光义把他们都安排到了禁军当中或大或小地封了个官。 客观地说,这件事不能完全说赵光义卑鄙,因为在当时这些节度使的儿子们当中有很多人仗着自己的老子有兵有权又有钱于是就在当地为非作歹、为害一方,而赵光义也正是以此为名向各地的节度使们要人。不管其他利益集团的人怎么看,但至少在当地深受其害的老百姓们对赵光义的这一举措是拍手称快。 等到安葬完赵匡胤,赵光义开始卸磨杀驴。之前为全国的节度使做出了“表率”作用的向拱等四人被正式下诏常住开封并加官进爵,这些人可以说是为赵光义剪除节度使权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们的结局却是被皇帝老儿一撸到底:其他的节度使还能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一亩三分地里混个自由自在,可他们却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鸟。 就此,武将出身的节度使们也都被制服了,军队也算是被安定下来了,这时候是公元977年的5月。接下来,赵光义还要对各地的节度使们做最后一件事,在没有了兵患的威胁后,这件事做起来可谓是容易多了,而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更是他之前付出一切努力的终极目的。 公元977年8月,经过前期一系列的铺垫和准备,赵光义以自己的亲舅舅杜审进为突破口向全国各个之前隶属于节度使管辖的州郡发出了一道诏书:从今以后你们归中央直管,不再隶属于之前的节度使。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不新鲜,因为赵普在这件事上就是那个最先“吃螃蟹”的人,但赵普那是个例,这一次赵光义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此即意味着天下诸州在行政上都直属于中央了,所谓的藩镇和节度使大人们这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意即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他们被降格成了一个知州大人。 三个月后,赵匡胤的另一位结义兄弟、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石守信被罢免节度使之职并改任为西京洛阳府留守。至此,数百年来拥甲一方、统辖一方、为富一方的节度使完成了历史性的转变——老虎变成了大熊猫。 赵光义,他完成了他诸多前任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的事,这个天下的所有权名副其实地再又回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手里。 |
说到重文抑武这个词,几乎所有人都会立马将其与宋朝联系起来,似乎个词就是宋朝的专属用词。那么,重文抑武有错吗?在中华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里有一条亘古不变的定理,那就是武人负责打天下,文人负责治天下,然后在承平日久的岁月里这个国家的上层结构逐渐腐化堕落,最后天下大乱再由武人负责一统天下,如此周而复始。也就是说,当这个天下安定下来之后武人们就可以歇菜了,孔门弟子将接管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 这有错吗?治理天下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事,难不成要让那些目不识丁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们来治理国家?这用赵光义的话来说就是: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是的,这没有错,可在宋朝之前的所有王朝里没有哪一个王朝把文人(文官)的地位和权力提升到了那般的高度,宋朝的文官不但要执掌国家的行政权柄,而且还要把持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权柄。不可否认的是,文官在治理国家这方面守成有余但却进取不足:我们已经得到的绝不可失去分毫,但若是要涉及到开疆拓土这种事他们的口头禅就是那句经典的至理名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一点在由宋朝的各位历史名臣所组成的宰相集团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宋朝可曾有过开疆拓土的万丈豪情?可曾有过要覆灭党项李氏,要荡平辽国继而重现汉唐时期煌煌国威和军威的凌云壮志?南宋时期可曾有过要光复故土还京于汴梁的悠悠夙愿?答案是有,但这些为数可数的人并不是哪位宋朝名相,而是他们的皇帝。宋神宗的五路伐西夏,宋哲宗的平夏城之战,宋孝宗的矢志北伐,但他们最后为何会梦断黎明?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宋军的战斗力不行吗?看看这三位皇帝在豪情勃发之时势力庞大的文官集团都干了什么就能明白他们为何会失败。 对,豪情万丈的宋朝宰相也是有的,李纲是有的,张浚也是有的,但李纲最后是什么下场?张浚最后又做出了怎样的令人捶胸顿足的“功绩”? 有句话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但实际上战争也应该让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文人走开,天下未大定之时处在历史风尖浪口的人只能是那些叱咤风云的武将,文人若是成为这时期的主导力量其结局只能是悲剧一场,历史上的那些惨遭灭国的王朝为此而做了生动地诠释。历史上确实有能文亦武的人杰,他们上马可杀敌、下马能治国,但请注意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文人,他们是拿着刀枪的文人,而不是只能手握刀笔的文人。 说了这么多,我们现在再又回到公元978年,去看一看宋朝的第二任皇帝赵光义在“重文”这条道路上究竟做出了哪些表率和示范。 这时候的宋朝是个什么样子?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已经在名义上完成了统一,钱俶的吴越政权不但在军事上对宋朝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在政治上表现得比宋朝的任何一位节度使都还要乖,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若不是因为赵匡胤的突然驾崩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住进赵匡胤为他盖好的大房子里了。那么,黄河以北呢?辽国就不说了,此时的辽国其军事和国力都不输于宋朝,要想搞定他绝非易事,如此就只剩下偏居河东的北汉了。天下虽未归为一统但也就只差那最后的一脚了,只要赵光义愿意,凭借宋朝现在的实力只需他一声令下就可让北汉成为永远的历史尘埃。 如此局面之下,文人逐步走上前台,武人渐渐退居幕后也就是历史的趋势了。重文抑武,重文是应该做的,而且赵光义已经做得让文人们欢天喜地了。 开科取士,让五百名文官分散到全国各地去治理天下,整顿吏治,收取节度使的军权、财权和支郡管辖权,在各个州府实行军、政、财三权分立,另外还给各地的军事长官配置监军,为各位知州大人配置可监察其权的通判副官,为各地掌管财税的转运使大人配置同样可监察其权的判官。如此一来,不止是武将的权力受到了削弱和制约,就连文人出身的各地知州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同样也在个人权力上受到了制约。这一系列的举措让宋朝的中央集权制得到了空前的加固,也让文官的地位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至于抑武,这件事对此时的赵光义来说倒还言过尚早。他对武将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要让他们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他只是为了将宋朝的枪杆子和刀把子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此他才可以在时机成熟的时侯凶狠地向他的敌人挥动铁拳。他现在还需要武将和军人们为他卖命,为他荡平北汉,为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甚至是为他覆灭辽国建立不世之功。尽管赵光义是一个喜欢冒险的超级赌徒,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稳重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冒险,即使是在进行超级赌博的时候他也会在前期做足功课。燕云十六州未必就能轻易拿下,而辽国更是不可能一战而定,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继续向全天下的臣民们撒下他决意“重文”的光辉。 |
提到中国古代由皇帝亲自下令编撰的类书我们会想到什么?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会脱口而出两部大书的名字——《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 但试问又有多少人听说过《太平御览》呢? 恕我孤陋寡闻,至少我在自己的求学时期是没有听说过《太平御览》的,然而这部书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在当时却是可以堪称前无古人,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太平御览》也就不可能会有后来的《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至少这二者将是明显有残缺的。 《太平御览》是赵光义在继位不到5个月时下令由翰林学士李昉主编的,这部书始编于太平兴国二年三月,于太平兴国八年十月完成,前后共耗时六年半的时间。这部书最初的名字叫做《太平总类》,由于赵光义在书成之后下令每日上呈三卷交他亲读,直到读完为止,因此这部书就此改名为《太平御览》。 此书以天、地、人、事、物为序,总共1000卷,分为55部,5363类,总字数4784000字——请注意,是古文!本书的内容在当时可谓是包罗古今、琳罗万象,上至天文星象,下至飞禽走兽,风土人情、江河地貌、奇工巧技无所不包,总之是只言片语不足以概其全貌,不足以述其伟大以及对后世和中国文化的卓越贡献,因为这部书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收录了大量宋代以前的文献资料,而这些文献资料作为独立的载体在如今几乎全部都已在历史的长河里消失得了无踪影,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平御览》的存在,中国自宋朝以前的大量古代文化的精髓之作恐怕都已被冲刷殆尽,因而这部书在文化方面的贡献可以说是光炳千秋。理所当然的是,这份功劳无可争议地要记在赵光义的功劳簿上。 除了《太平御览》,同时期编撰的还有一部书,它叫《太平广记》。 此书的规模相较而言就要小一些,全书总计500卷,收录的是自汉魏到唐朝时期的各种小说,其中神仙鬼怪类小说占据大多数,也有各种野史传说以及民间流传的奇闻怪事和趣味杂谈,所涉及的人物除了神仙鬼怪,还有和尚、道士、民间豪侠、医生、相士、地痞无赖等等。清代的蒲松龄有部家喻户晓的神鬼小说集《聊斋志异》,但如果将其与此书相对比才会让人知道何为莹莹之火何为旭日之光,甚至是如今的各种玄幻和穿越小说都得认此书为祖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部书对中国的小说类文学事业的贡献几乎是起到了奠基者的角色,正是因为有了它的诞生和流传才为后世保留了千年之前的文化瑰宝。 何为文明?狭义地说——文字即文明。这个东西看似不重要,远不如衣食茶饭对我们重要,可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有资本和资格炫耀自己的文明和文化就是靠的这个东西,而由文字汇聚而成的各种书籍和文献资料则让这种文明和文化成了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铁证。如今我们在宣扬自己的悠久历史时都会提到《二十四史》,但这只是历史,而我们的文化和文明则无法借由那些史书得以获得全面地展现,但《太平御览》和《太平广记》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缺。因而,不管我们每个人对赵光义的人品有怎样的定义,但作为宋太宗,他下令编撰的这两部书对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贡献是必须要得到尊重和承认的。 赵光义喜欢读书,这一点是无需置疑的,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国皇帝,他也仍然经常抽出时间读书。《太平御览》成书之后,他每天要读三卷,总计一千卷的书被他用一年时间给读完了。要知道这部书的总字数达到了将近五百万,也就是说他每天要读将近一万五千字的书。这个概念应该很好理解,就拿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每年读了多少书?关键在于,他是皇帝,每天家事国事一大堆,但他硬是在一年时间里读完了这部巨书,而且很显然的是,他这一年里不可能只读了这一部书。我这里不是想要吹捧他,但说句心里话,单单在这件事上他的所为足以让我个人汗颜不已。 有句话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作为皇帝,赵光义通过自己的亲身示范让宋朝上下掀起了一股崇尚文化的风气,而这种风气一直在宋朝的整个历史里蔓延,他的儿子赵恒在这上面则是更上一层楼。为了号召子民们崇尚文化学习文化,从赵恒的嘴里和笔下流传下来了一首经典的《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以上种种,想必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中国古代的文化事业为何会在宋朝被推上巅峰。有句话我不想说但我又必须要承认,这一切的起源都得归结到赵光义的身上,与其说赵匡胤是宋朝的开国之祖,倒不如说赵光义才是真正意义上配得上“祖”这个庙号的宋朝皇帝,他在宋朝身上打下的个人烙印远比他的哥哥更深。如果赵匡胤不是突然死亡,如果宋朝的第二位皇帝不是赵光义,那么宋朝在历史上所留下的模样就绝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那么,对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而言,这究竟是幸事还是祸事呢?这究竟是无尚的荣耀还是扼腕叹息的遗憾呢?这个问题很难说得清楚,万事万物都有其两面性,世间没有永远正确的道路,也没有永远能保持正确的真理。不管怎样,至少在文化方面、在当时的儒家学子的眼里赵光义的形象是熠熠生辉的,这一点没有争议。 大规模地提升科举考试的录取率之后再又大量重用文人为官 ,而后又编撰巨书,做了这些赵光义还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肉眼可见的图腾来为这件事画上最后的句号。 中华民族自诩文化礼仪之族群,这个绝不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们对文化的崇敬可不止是表现在嘴上和书本里,无论国家乱成什么样,无论哪个政权登上历史舞台,我们都始终在创造并保护我们的文化资产。土匪山贼大多只会抢劫金银珠宝,但作为统治阶级和统治者,在他们取得政权的过程中除了抢地盘之外,他们也抢各种文化古籍和书法字画,就连朱温这种糙老爷们儿都知道要修建国家图书馆用以存储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化古籍。我在这里把朱温搬出来其实还说大了一点,要知道后来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女真人在洗劫开封时都知道要把《资治通鉴》和苏轼的文集作为重点收罗的目标,未及开化的凶蛮野人尚且如此,那就更别提被孔孟学说已经教化了近千年之久的汉民族本身了。 赵匡胤建国之处,宋朝的馆藏图书有一万两千余卷,平灭后蜀又从蜀川抢了一万三千余卷运到开封,覆灭南唐之后又从李煜那里抢了两万多卷书籍,同时赵匡胤还下令天下臣民向朝廷献书,如此一来宋朝用以存储各类书籍的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就存积了海量的书籍。 说来也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宋朝的三馆其实是从前朝继承下来的遗产,而这个前朝要追溯到朱温的后梁。梁唐晋汉周,中原王朝不断更迭,但三馆一直没有挪窝,连翻新和扩建都没有做。所谓的宋朝国家图书馆其实就是几十间地处低洼之地的老旧房子,而且显得破烂不堪,仅仅只是能够遮挡风雨,四周还经常有大队的军卒随时走动,整日一团乱哄哄的景象。如此环境,以至于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每次要为皇帝写公文之时都不在三馆里办公,而是自己去另找安静的地方。 赵光义这个喜欢读书的人在当上皇帝之后自然要到三馆来逛一逛,但他在当晋王之时肯定也是来过的,而那时候的他想必就已经对三馆的寒酸和杂乱颇有微词了。在以皇帝的身份视察三馆时,他毫不讳言地说出了自己的直观感受: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怎么配得上用来存储天下的书籍文献,国家的饱学之士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办公理事? 随即,他下令另外选址修建三馆并命令亲信太监负责监工,要日夜不停地赶工,而且他还亲自设计建构图纸,借此机会当了一回建筑大师。公元978年2月,新三馆建成 ,新的三馆达到了美轮美奂甚至比皇宫里的宫殿还要富丽堂皇的程度。这个很好理解,你就想象一下我们的首都图书馆比人民大会堂还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就什么都明白了。 新三馆落成剪彩之日,赵广义亲自驾临并为三馆更名为崇文院。看看这个名字,个中玄机和用意已经无需多言了。这还不够,为了向全天下展示自己的成绩,不久之后,赵光义带着包括赵廷美在内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们一起参观崇文院,而且他还把前南汉皇帝刘鋹和前南唐国主李煜一起叫上了,幸亏后蜀的皇帝孟昶死得早,要不然这些人里面也肯定会有他。 借此机会,赵光义还不忘对李煜来了一回杀人诛心。他对李煜说:爱卿啊,我听说你以前在南边也喜欢读书,你看看,这里面的书有好多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读书这个习惯啊?你要是喜欢,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拿去阅读。 李煜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回答?他心里在骂娘,在万马奔腾,可脸上还得笑嘻嘻地看着赵光义,嘴上还得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史称其顿首以谢,就是说他因为赵光义给他的这个恩德而给赵光义下跪磕头了。 离开崇文院,赵光义带着李煜去喝酒,李煜这一次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此时的他也只有买醉才能暂时性地忘却亡国之痛了。可是,作为亡国之君,李煜其实并不孤单,在他之前有孟昶,有刘鋹,在他之后有钱俶,当然还有后来的刘继元。 接下来我们要说到的这个人正是此时的吴越国王、宋朝的兵马大元帅钱俶。 |
要说钱俶以及他的吴越国就得从他的祖父钱镠(liú)说起。 钱镠(公元852年—公元932年,是的,你没看错,这人活了80岁。)杭州人,少年时期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无赖,后来为了谋取生计便学着黄巢开始搞起了地下商业活动——贩卖私盐。不过,这个行当并没有让他发达起来,不死赖活地过了好几年后,钱镠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公元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叛乱,驻守当地的另一名武将董昌趁机高举平叛大旗大肆招募当地豪杰组成讨逆大军。眼见贩卖私盐似乎也没什么出息和前途,从小就练过武术且擅长射箭并把一把长槊抡得虎虎生风的钱镠在自己24岁这年就应募入伍。他的起点不算低,因为他年轻力壮且拥有一身好武艺,所以他一开始就被任命为一个小军官。 王郢之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而董昌和钱镠也就此捞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董昌的行为在当时可是难得的忠君爱国的典范,事后自然要大力表彰,而钱镠则因为自己敢打敢杀成了董昌手里的一把锋利的利剑。随后的几年里,钱镠一直跟着董昌,期间先后扫平了安徽多地的匪乱,再又成功地阻击了流窜到浙江的黄巢大军对杭州的进犯。 这段历史其实非常复杂,黄巢之所以没能攻占杭州其实跟钱镠关系不大,他不过是参与了那场地缘角逐的一个普通的执行者,他连一个参与者的资格都算不上,因为他那时候根本排不上号。但是,钱镠在这次的战争中因为作战勇猛且颇有谋略而被当时的一代名将、大唐淮南节度使高骈所赏识,事后高骈亲自向朝廷上表保举钱镠为都知兵马使、太子宾客。可以说,高大人算得上是钱镠命里的贵人,如果没有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的推荐,钱镠想要发家可能会很辛苦很多。 公元882年,钱镠的主子董昌与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二者于是开始了长达四年的相互攻伐。作为董昌手下的第一战将,钱镠帮助董昌最终击败了刘汉宏,而钱镠更是亲自在会稽(今苏州地域)命人砍下了刘汉宏的脑袋。吞并了刘汉宏的地盘后,董昌雀占鸠巢把自己的治府迁到了越州,而他先前的大本营杭州则被当成胜利之后的奖赏留给了钱镠。自此,钱镠尽管在名义上还是董昌的部下,但实际上他已正式成为一方的小诸侯,而此时的钱镠不过才34岁。 此后的十余年间,江淮流域的各路军阀相互混战,到了公元的893年基本上就剩下了三路诸侯,分别是杨行密、董昌和钱镠,杨行密和钱镠二人基本上瓜分了江苏,董昌也在原有势力范围内颇有收获。这一年,唐昭宗正式任命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第二年又加封钱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宰相职衔。 从此,钱镠就不再是什么小诸侯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强藩。 公元895年,利令智昏且不知天高地厚的董昌突然宣布称帝,实力远胜于他的朱温和李克用这时候都还夹着尾巴在做人,可他却称帝了。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董昌注定会死得很难看,作为曾经的下属,钱镠也是苦劝无果。无奈之下,钱镠对自己的老主子实施了“兵谏”,他率领大军做出一副要灭了董昌的架势。董昌就此软了,表示自己将痛改前非并把怂恿他称帝的几个人交给钱镠处置。 当钱镠回到杭州发现自己被董昌打了一个太极拳,董昌的皇帝还是照当不误。唐昭宗本想以赦免董昌的方式让其重新归顺,但被董昌摆了一道的钱镠却是彻底愤怒了,他坚持要干掉这个欺骗了他的乱臣贼子。唐昭宗一看这局面就落得个顺手人情,用钱镠打董昌正合他心意,以藩制藩坐收渔利这个办法实在是不要太爽。唐昭宗封钱镠为浙江东道招讨使、彭城郡王,下令其讨伐董昌。 可怜的董昌,他虽然称帝,可事实上他的实力其实连钱镠都不如,而这一点他也很清楚。眼见自己就要被自己曾经的小弟给收拾了,危急时刻,董昌与自己曾经的死敌杨行密联合意图灭掉钱镠,但钱镠及其军队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几乎爆了表,杨行密派军队去攻击钱镠的腹地意图围魏救赵,但钱镠这边是脚踢杨行密拳打董昌,最后的结果是杨行密的军队铩羽而归,董昌则被掏了老窝连自己也成了俘虏。关于他的最后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在押往杭州的途中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去见曾经的下属遂跳水自尽而亡,一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杀身亡。 此战过后,钱镠不但占据了董昌的地盘,而且事后还被唐昭宗任命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同时还加封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并赐铁券,恕其九死。第二年,唐昭宗命人将钱镠的画像置于凌烟阁并加封其为检校太师,钱镠就此站在了人生的巅峰。 |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海历克斯(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78228555/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钱镠在势力壮大之后其个人野心也跟着膨胀了起来。公元904年,钱镠向朝廷索要吴越王的封号,朝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这时候和事佬出现了——朱温。这个在当时已经成为全国第一大军阀并在实际上掌控了唐朝朝政的枭雄出面斡旋,钱镠最后还是得到了王爵的封号,他被封为吴王。 公元907年,朱温正式篡唐称帝建立后梁,他封钱镠为吴越王兼任淮南节度使。此时的中原朱温独领风骚,但尽管他已称帝可实力不比他逊色多少的李克用依然高举唐朝的大旗视朱温为乱臣贼子,这二人之间迟早会有一次超级火并。很有自知之明的钱镠知道自己在这二人的面前只能是小弟的份儿,于是便安心地在江浙之地当他的土皇帝,至于北边的事,谁当皇帝他就叫谁大哥。 公元908年,钱镠被加授中书令头衔,909年又加授太保头衔,911年,钱镠加授尚书令头衔并兼任淮南、宣州润州等地四面行营都统。看到这些别以为朱温有多么的器重钱镠,因为当时类似于钱镠这样的一方豪强都被朱温的一顿眼花缭乱的尊贵头衔给砸得目眩神迷,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这些人使劲儿地掐,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赏赐一个名号又不会让他掉一根毫毛。 到了公元912年,朱温被自己的好儿子朱友圭给干掉了并随即宣布自己是后梁的第二位皇帝,相比朱温,朱友圭更是对钱镠加倍尊崇,他给了一个让钱镠受宠若惊的头衔——尚父。 公元915年,朱友圭的弟弟朱友贞发动政变夺取了后梁的皇位,钱镠又被加封为诸道兵马元帅,而这个头衔后来又被改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在名义上钱镠从此掌管了全国的兵马,但实际上钱镠还是一个土皇帝而已,可这个名头那是相当的响亮。 当时天下大乱,各地诸侯纷纷自立门户,有的甚至公然称帝,但钱镠不肯博这个虚名,他一直以中原王朝的臣子自居。公元923年,钱镠被册封为吴越国王,就此他开始设立自己的朝廷并设置宰相、侍郎等百官,一切规格都与皇帝看齐。 李存勖灭掉后梁建立后唐之后,钱镠第一时间表示支持和拥护,总之以前怎么对待后梁现在就怎么对待后唐。你们在中原打你们的,谁胜出我就认谁当大哥,反正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和笔墨而已。 公元931年,后唐皇帝李嗣源再次任命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然而这时候已经80岁的钱镠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第二年钱镠因病而故,临死之前他选定自己的第七个儿子钱元瓘为其继承人并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也就是说:我死之后,你们还是要做中原王朝的臣民,不管中原王朝由谁当皇帝都得表示臣服。 在称霸两浙的前后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钱镠并未刻意寻求向外扩张,而是专心治理的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攻伐不断,吴越地区在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国泰民安”。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杭州之所以能在宋代以后成为中国不可忽视的经济和文化重地,钱镠着实功不可没。 在钱镠即将谢幕之时,我想再特意提到一下他留给后世子孙的遗嘱,这里面有十条戒训,我在此不全部摘录,单挑几条我个人认为足以彰显其为人的戒训: 尔等心存忠孝,爱兵恤民。 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 余理政钱唐,五十馀年如一日,孜孜兀兀,视万姓三军并是一家之体。 多设养济院收养无告四民,添设育婴堂,稽察乳媪,勿致阳奉阴违,凌虐幼孩。 吴越境内绸绵,皆余教人广种桑麻。斗米十人,亦余教人开辟荒田。凡此一丝一粒,皆民人汗积辛勤,才得岁岁丰盈。汝等莫爱财无厌征收,毋图安乐逸豫,毋恃势力而作威。 吾立名之后,在子孙绍续家风,宣明礼教,此长享富贵之法也。倘有子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便是坏我家风,须当呜鼓而攻。 这就是钱镠,前半生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后半生保境一方且终生无裂土称帝之心,直到临死之时仍训戒后人当真命天子出现时尽速归附。这样的人不管后世如何定义他,至少他是一个值得被历史尊重的人。 |
钱镠死后,钱元瓘继承了其王位,他可以说是一个标准且合格的守成之主,吴越国在其当政时期继续悠哉悠哉地生存着。不过,这位二世祖没能继承其父的长寿基因,在位第九年,钱元瓘驾鹤西游。 这时候一个比钱镠还要命长且一生多次跟随钱镠征杀四方的强人登上了吴越国的最高舞台,他叫胡进思。钱元瓘死后,他的第六子钱弘佐继位,当时的钱弘佐年仅16岁(也有说法当时年仅13岁),这注定了将是一个权臣当道的时期,而这个权臣就是胡进思。早在钱元瓘继位之时胡进思被封为大将军并允许其剑履上殿,轮到钱元瓘的儿子上位他的权势和地位只能是随之而水涨船高,可事实上当时围绕在钱弘佐这个少年身边的虎狼之臣又何止胡进思一个人,但钱弘佐虽然年少但却不乏杀伐果决的帝王气概。 在位期间钱弘佐先后诛杀了杜昭达、阚璠和程昭悦等一帮权臣,同时他还在南唐攻打南闽国时不顾大臣反对派兵驰援南闽,虽然最终深陷内乱的南闽国难逃灭亡的命运,但钱弘佐还是硬生生地从南唐的嘴里抢下了福州,吴越和南唐早就结成的世仇由此更甚。眼看一代明主将成,然而天不假年,公元947年,不满20岁的钱弘佐病逝,其弟钱弘倧继位,时年18岁。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钱弘倧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就看不惯当时权倾朝野的胡进思,但这个权臣毕竟对他有拥立之功且势力庞大,钱弘倧尽管恨不能亲手杀掉胡进思但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时候,看穿了钱弘倧心思的内衙指挥使何承训便投其所好建议钱弘倧赶快杀掉胡进思,但好不容易有了帮手的钱弘倧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软了。何承训这下可就慌了,他这下子可以说是把胡进思给得罪了,于是这个投机分子转头就去找胡进思,说钱弘倧想杀掉他。胡进思可没那么婆婆妈妈的,他当即发动政变废黜了钱弘倧并将他软禁了起来。 这时候就轮到钱弘俶出场了。胡进思尽管是个权臣,但他对老主子钱镠还是有那么一点忠心的,他没打算自立为王,而是将钱元瓘的第九子钱弘俶立为吴越国王。此时,已经年过90岁的胡进思选择了急流勇退,他主动隐退选了个地方去颐养天年,而钱弘俶也就此慢慢地掌管了吴越的朝政大权。 |
多说一句,这个胡进思最后活了98岁,其实他是可以成为百岁老人的,但他之所以没能长命百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那颗本已归于无欲无求的心再又骚动了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胡进思突然想给后世子孙谋取更大的利益,就在他回到杭州准备搞点事情的时候老天爷决定要了他的老命——他因全身毒疮迸发而亡。 这个钱弘俶就是吴越国的末代国君钱俶,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老爹叫赵弘殷 。在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弘字就此成了禁忌,钱弘俶也只得改名为钱俶。 最后说个八卦,钱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位期间修建了不少的佛塔佛寺,而这里面最有名——没有之一,就是最有名——最有名的佛塔就是西湖之畔的雷峰塔。 |
公元978年或许在中国的历史上谈不上是什么特别值得铭记的年份,但对于当时的宋朝百姓尤其是中原的百姓来说,公元978年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更是举国为之而欢庆的一年。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这一年里割据福建漳泉二州的陈洪进以及诞生于唐末的吴越政权相继向宋朝纳土归地,整个南中国从此全都姓了赵。 在中国古代王朝的统一历史上鲜有割据政权向其主动纳土归降,大多数都是通过战争的手段将其强行征服。赵光义在登基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稳定了国内的朝局和政局,而且还将跟随赵匡胤横行天下的武将们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宋朝在他的治理下不但没有原地踏步或倒退,反而比赵匡胤时期更为具有凝聚力。毫不夸张地说,这时候的宋朝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变得比赵匡胤在世的时候更加强大。宋朝的稳定和强大对于南方的两个割据政权来说却是如坐针毡,凭借实力宋朝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踏平的,可赵光义偏偏没有对他们龇牙咧嘴,而是对着他们面露微笑。这就好像在一个无可逃避的屋子里一个强壮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只对着你微笑,而其他多余动作他什么也没有,这事换了谁恐怕也没法做到心如止水吧?谁能不发毛? 面对如此局面,首先被赵光义盯得心理崩溃的人就是仅仅只是蜷缩于福建一隅之地的陈洪进。当年潘美攻灭南汉之时就已经把宋朝的刀子抵到了陈洪进的背后,但那时候的陈洪进对宋朝很乖,而且南唐未灭且他陈洪进那么点地盘和军队也实在是让赵匡胤和潘美这等胃口很大的人懒得动嘴去啃,可这已经足以把陈洪进吓得屁滚尿流了。等到几年后宋朝灭掉南唐,陈洪进就再也不好意思继续当土皇帝了,可就在他经过一番激烈又痛苦的思想斗争决定亲自去开封向赵匡胤投诚的时候,他突然在半路上得知赵匡胤已经死了。 怎么办?本已彻底绝望的陈洪进立马打道回府又缩回了泉州,他准备看好戏。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这回是打错了,宋朝在经历开国之祖突然驾崩的打击之后不但没有四分五裂,反而还越发的强大,陈洪进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卡得更紧了。没办法,如果他想安享晚年,如果他想为自己的子孙谋取一个更好的出路,那他现在别无选择,他只能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再次踏上前往开封的道路去朝见大宋的新任天子。 关于这个陈洪进以及由他所占据的那个仅仅只有两州之地的微型割据政权,我这里无意对其进行详细述说,简单介绍一下。 要说陈洪进就得提到李煜的老爹李璟。公元933年,王延钧在福州称帝建立南闽国,11年后,南闽的皇帝变成了其弟王延曦,也就是在这一年,南闽大将朱文进杀掉王延曦自立为王。朱文进随后派遣自己的心腹黄绍颇为泉州刺史,忠于王氏的南闽将领留从效联合手下的王忠顺以及董思安私下里招募了52名勇士决意除掉黄绍颇,这其中就包括陈洪进。 当夜,这些人翻墙而入杀掉了黄绍颇,然后让南闽的宗室王继勋掌管泉州的军政大权。得知此事的朱文进大怒,于是他派兵攻打泉州,但留从效设伏兵将这股军队歼灭。正当朱文进准备再次兴兵讨伐时,他的背后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而这个人就是李煜的老爹南唐皇帝李璟。南唐军队一举将南闽灭国,连同南闽的皇室和朱文进等一干人等全都被收拾了个干净。在南唐军队的强大攻势和威慑下,驻守泉州的王继勋也被迫以泉州请降。 第二年,留从效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定要对王继勋开刀,他以王继勋赏罚不当为由将其刺史之职给罢免,然后自立为泉州之主。李璟派出李宏通前去攻打留从效但却被其击败,但留从效随即就向李璟上表陈述原委,表示自己没有反意仍然愿意做南唐的臣子。既然如此,李璟也不想多生事端,眼见留从效服软也便就坡下驴地承认了他对泉州的掌控。李璟把泉州交给了留从效,把漳州交给了董思安,但几年后董思安被留从效的哥哥留从愿以毒酒杀之,留从效就此掌控了漳州和泉州。 后来,周世宗柴荣南下伐唐让李璟被迫对后周称臣,留从效也有样学样,名义上他还是李璟的臣子,但暗地里他却派人去开封向柴荣也称臣,只不过他的热脸贴了柴荣的冷屁股。柴荣这时候已经无意在折磨李璟,他告诉留从孝:我现在跟李璟已经是兄弟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李璟当小弟吧! 赵匡胤建立宋朝后,留从效再次派人到开封表示愿意当宋朝的臣子,赵匡胤就没有那么客气,他同意了留从效的请求。留从效就此一身侍二主,每年不但向南唐进贡,同时还向宋朝进贡,一切目的只为保全自己的特殊地位。 公元962年,留从效病逝,他那年幼的儿子留绍镃继承其位。这个留绍镃其实不是留从效的亲儿子,因为留从效没有生出儿子来,这是他哥哥留从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留从效。这边留从效前脚刚去西天长途旅行,后脚就蹦出来一个撬他留家墙角的人,而这人正是他当年招募的那52名助他起家的勇士之一陈洪进。 此时官拜统军使的陈洪进突然野心勃发,他实在是不愿受这么一个小孩子的管制,而他采取的措施则是相当的粗鲁和野蛮。他直接派人把小孩子留绍镃给绑了,然后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南唐国主李煜的面前,他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小屁孩想投降我们南唐的死敌吴越并准备把漳泉二州送给吴越,所以我把他绑了交给你处置,至于泉州和漳州就暂时由我替你看着。 就此,漳泉二州落到了陈洪进的手里,但这人随即就给自己立了个牌坊。他很注意自己的吃相,他没有急于上位,而是把自己曾经的老上级张汉思给推到了前台,他则甘愿当起了二把手,但实权却完全掌控在他的手里。 张汉思尽管已经年迈但他却不是一个老傻子,老头儿一生要强,他不想当陈洪进的傀儡。某天,张汉思摆酒设宴邀请陈洪进前来一醉方休,陈洪进哪里会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鸿门宴,张汉思准备在这场酒局里做掉他。可是,命运在这个时候显灵了,看着众人酒酣耳热,张汉思觉得下手的时机成熟了,可就在他刚要下令埋伏在后面的刀斧手跳出来宰了陈洪进之时,突然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地震了! 张汉思可是吓了个不轻,他这时候逃命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杀陈洪进的心思?但是,还有人比他张汉思还要吓得不轻,这人寻思着陈洪进可能是有天命之人,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会出手救其性命?于是乎,这人当场就将张汉思的密谋告诉给了陈洪进,刚被地震吓得浑身冷汗直冒的陈洪进这时候顿时又热汗直流,他立马拔腿就逃了出去。 逃回去的陈洪进肯定不会放过张汉思,但他运用的手段一点也不血腥,反而显得很幽默。这一天他把一把大锁藏在衣袖里,然后去了张汉思的帅府。他先是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将张汉思门外的卫兵全部喝退,然后拿出衣袖的大锁将张汉思的房门给锁上了,随后他向张汉思喊话:我已经知道你那天想要杀我,但我并不会杀了你,现在你已经被我锁在里面了,如果你想活命,想再走出这间屋子,那么你就乖乖地把将军的印信交出来,否则你就准备饿死在这屋子里吧! 张汉思这个时候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你叫他翻窗户拆墙显然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服软。陈洪进最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他也没有食言,可尽管他没有杀掉张汉思却从此将其软禁了起来。就这样,陈洪进成了漳泉二州的土皇帝。第二年,宋朝任命陈洪进为平海节度使、漳泉二州观察使兼领检校太傅职衔,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此变得合法了。 |
再把话题回到开头。 这陈洪进人是来了,可他这时候还心存幻想,他还想着赵光义能够放他回去继续当土皇帝。这种事是有先例可循的,就在两年前的公元976年,吴越国王钱俶亲自来开封见赵匡胤,后来也是被赵匡胤放回了杭州,陈洪进想着自己这回多半也是如此,可他又想错了。宋朝的皇帝再不是那个虽然一身勇武豪气但却格外仁德和信义的赵匡胤,现在的这位大宋新任皇帝可没那么好说话。自从进入京城后,赵光义每天派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把陈洪进伺候着,可就是不提放他回去的事,可怜了陈洪进每天只能是抓耳挠腮但却无计可施。 就在陈洪进每天头大如斗的时候,另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也来开封了,这人就是吴越的国王钱俶。这倒不是说这两人天生贱骨头喜欢被赵光义虐待,他们是不得不来,正统的史书上不会明说是赵光义让他们来开封的,但如果仅仅只是来朝贡,他俩根本无需亲自来当这个运输队长,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是赵光义下诏让他们来京城朝见天子的。没错,他们可以选择抗命,选择用各种借口和理由搪塞此事,就像当年李煜为了不去开封而声称自己患了重病不宜远行,但李煜最后的下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鉴于此,不管内心有多么的不情愿,陈钱二人最终都被逼来了开封。 相比陈洪进,钱俶受到的礼遇以及迎接他来开封的礼仪规格就高了不少。赵光义先是派遣四方馆使梁炯前出到淮西去迎接钱俶,几天后又派遣钱俶的儿子、此时在京城为官的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钱惟濬到宋州去迎接他的老爹。 到了开封,赵光义让自己的弟弟、此时在大宋朝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赵廷美设宴为钱俶接风洗尘。在这之后,赵光义亲自出场了,他在宫中大摆筵席款待钱俶以及与其随行的吴越大臣,而且这种事赵光义还不止干了一次。 钱俶临行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此行恐怕多半是有去无回,这一点从他临行前在祭拜祖庙时痛哭流涕的举动里就能够看得出来,而且赵光义这一次明文要求他把吴越的所有重臣都一起带到开封来,这其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就很明确了。 这里有一个猜测,当年钱俶离开开封之后,赵匡胤曾把那些上奏请求他把钱俶扣留在京城的奏折拿给钱俶看,这些奏折的主人当中很有可能就有当时的晋王赵光义。不过,尽管如此钱俶还是与陈洪进一样心存了一点侥幸。他这次来开封几乎把自己家里的金银玉器全都带了过来,总共装了几十车,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赵光义看在他如此诚意的份儿上放他回杭州。在这一点上,钱俶和陈洪进打的都是同一张算盘,但遗憾的是他俩都是在做白日梦。 陈钱二人都在开封城里被供养了起来,赵光义对他们是礼遇有加但就是不放他们回去。私底下谁都知道赵光义想干什么,但赵光义不会明说,而陈钱二人也张不开那张主动请求赵光义来摩擦自己的嘴。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陈洪进终于率先崩溃了。如果等到赵光义把话挑明了,那他陈洪进以及子孙们能够获得的封赏无疑就会大打折扣,与其如此他还不如主动向赵光义“献身”以便能够为自己以及子孙们谋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公元978年4月末,陈洪进在其幕僚刘昌言的劝说下决定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他主动向赵光义上书请求将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赵光义也不推辞,要知道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了,从此福建漳泉二州共总14个县、人口15万1978户,士兵1万8727人归入宋朝的账本之上。 赵光义得到了漳泉二州,而陈洪进也得到了回报。赵光义封陈洪进为武宁节度使、同平章事,他的两个儿子则分别被任命为刺史去分管漳泉二州。看样子陈家好像什么也没有失去,但事实上漳泉二州的实际管理权就此落到了宋朝的手里,而年过六旬的陈洪进也就此留在了开封颐养天年。 赵光义哈哈大笑之时,钱俶的脸色却是分外的尴尬,首先他必须得陪着宋朝的皇帝微笑,还得陪着宋朝的一帮大臣向赵光义表示恭贺,但他脸上的惊恐却也是无法掩盖的。榜样已经给你钱俶立起来了,接下来全宋朝的人都要看你钱俶到底懂不懂事会不会做人了。 如同当年的李煜一样,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钱俶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当然这也实属人之常情不能怪他,哪怕他是天字号软蛋也不会爽快地任人宰割,毕竟他和陈洪进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而他的吴越国也远比漳泉二州大得多。钱俶及其大臣很快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上书请求赵光义收了吴越国的军队,然后请求罢免自己的吴越国王封号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而他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希望赵光义能够放他回杭州。 钱俶显然低估了赵光义的胃口,宋朝的这位立志于天下一统的皇帝哪能被这么一点肉给糊弄过去。钱俶从赵光义那里得到的回答还是一如从前:钱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想过要你的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让你在开封多住一些日子,也能增进一下我们之间的了解和感情,你就不要这么急着回去了,再多玩几天。 时间进入到这年的5月,整天焦头烂额的钱俶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可以回到杭州的办法,他实在是不想把那个最坏的打算说出来,可他手底下的一个大臣崔仁冀这时候却不想再当鸵鸟了。他对钱俶说道:大王,你难道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你如果再不把吴越之地献出去,恐怕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们的这位新皇帝看似和善可亲,但说不定早就对你咬牙切齿了。 闻听此言,钱俶身边的其余臣属顿时对崔仁冀厉声斥责,纷纷劝钱俶一定要守住底线。崔仁冀面对这帮腐儒再也没有耐心了,他同样厉声回应道:我们现在都在开封形同人质,吴越远在千里之外,你们难道能够长出翅膀飞回去吗? 他这话把所有人都震得鸦雀无声,实话难听可终究要面对现实。千不情万不愿,钱俶最后还是被迫迈出他最不情愿跨出的这一步。这天在举行朝会的时候,钱俶正式向赵光义上表请求将吴越的土地划归宋朝。 这一天终于是等到了,赵光义长出一口大气欣然笑纳。吴越所辖86县、15万608户人口,11万5036名士兵从此归入宋朝。 一时间宋朝的臣民举国狂欢,他们的皇帝陛下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一滴臭汗都没有流就将吴越以及福建的漳泉二州并入宋朝的版图。心情大好之余,赵光义下令大行封赏,他把钱俶封为淮海国王,钱俶的儿子们以及他手下的重要大臣封为节度使,同时他下令免除吴越以及漳泉二州全境百姓一年的税赋。当然,赵光义这时候也没有忘记陈洪进,他赏赐给陈洪进万两白银,另外还给陈洪进整了一套市中心豪华地段的高档别墅,至于原因谁都明白,因为陈洪进给钱俶做了一个好榜样。 正所谓弱肉强食,在这个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总是免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开封在全城欢腾,而钱俶的大臣们则是在他下朝之后才得知这件事,这帮“亡国之人”瞬间情绪崩溃,他们跪在自己的主子身边是痛哭流涕。 说到亡国,宋初时期惨遭亡国之痛的可不止吴越国的这些人,而若要说到由此而产生的伤痛恐怕没有人会比得上我们接下来要提到的这个人。 |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首名为《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的词相信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至少它谈不上不是什么家喻户晓,但这首词的作者却是大有来头,他就是南唐中主李璟——南唐后主李煜的父亲。在这首词里,李璟不再是一个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而是化身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小资青年,而他的第六个儿子李煜则将他的这份基因完整地继承了下来。 单论文学成就,李煜绝对远超过他的父亲,但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他成为了亡国之君以后。如果没有经历父亲、兄长、爱子、发妻和母亲的相继离世以及后来的亡国之痛和夺妻之恨,那么李煜顶多只能成为一个升级版的李璟,他在文学上的地位和成就绝不会达到后来的高度。 对于李煜而言,这是他的不幸,但对于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够与唐诗并肩而立的宋词而言,李煜的痛苦和不幸却恰好是宋词的幸运和福音。不是说没有李煜就不会有宋词后来的文学和历史地位,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李煜为宋词的文学和历史地位做出了奠基和开拓之贡献。 提到词抑或叫宋词,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人应该是苏轼,他的绝世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真正意义上的堪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其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以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是千古绝句。然而,相比苏轼的这些流传千载的绝妙词句,有几句词在后世的使用频率乃至是知名度上不但是不让分毫,甚至是胜于前者: 出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出自《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里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出自《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里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出自《忆江南·多少恨 》里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些如今在我们的工作或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句都出自同一个人的笔下,这个人正是李煜。客观地说,苏轼在宋词上所达到的成就源于他站在了无数前辈的肩上,而李煜则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李煜就是那个让词——这种在他之前只是用来吟风弄月、把酒寻欢且难以登上大雅之堂的民间文学体裁变成了让整个文人士大夫阶层为之而疯狂并借以让自己在文学领域声名远播的圣物。 自李煜之后,词这种起源于民间的艺术表达形式从歌以咏情、歌以咏物被提升到了歌以咏志、歌以咏心中万千激越、歌以咏家国、歌以咏天下的高度,这是一步巨大的跃升,当这一步跨出去之后,宋词才开始了对唐诗的奋起直追并最终与其并驾齐驱。遗憾的是,这一切是用李煜个人的莫大痛苦为代价所换来的。 作为李璟的第六个儿子,李煜本来是没有机会成为南唐的国主,可造化弄人,命运偏偏选择了他,而他逃无可逃。在李煜的身上,命运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在他的前面有五位哥哥,如果按顺序他是怎么也轮不到接班的那一天,可离奇的是他前面的四位哥哥都早死了。 即使如此,他也还有一位战功卓著的大哥,但就是他的这个在战场和权力场上都凶悍无比的兄长却在王位转眼就将到手的时候忽然暴亡,此前在大哥的戒备和压制之下不敢对大位心生丝毫觊觎之心且一心只想做个富贵散人的李煜也因此而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在李璟忧惧而死之后,李煜这个当时只有24岁的年轻人还来不及擦干失去亲人的眼泪就换上了新装成为了南唐的新任国主。 李煜所接手的南唐早已经不复其祖父李昪当政之时的繁荣和富强,他的老爹李璟留给他的可谓是一个比烂摊子稍好的场子。此时的南唐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几乎全都被后周的继承者北宋所占据,南唐仅仅只能靠着长江作为抵御雄心勃勃的赵匡胤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内部,李璟当政的后期南唐就已经开始显现亡国的迹象,武将凋零,文臣或醉心于艺术享乐,或开始在暗地里相互倾轧,尸位素餐抑或苟且度日者大有人在。整个南唐在这个时候似乎处在空前的盛世之中,后周世宗柴荣对李璟的那句“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再找南唐麻烦”的承诺被这些人视为富贵永存的保证,可现实是此时在他们北边的那位大佬已经换成了立志于一统天下的赵匡胤。 |
面对急需大力整顿的朝局和政局,面对这个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局面,初登大位的文艺青年李煜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管这些,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明面上来自于一心要重塑华夏河山的宋太祖赵匡胤的巨大威胁。在他继位之初,他立马向赵匡胤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我没有什么野心,更不想当什么南唐国主,我只想守住祖辈留下的这份基业并甘愿做宋朝的忠实臣子。 李煜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治理国家这方面他不具备什么雄才大略,甚至于可以说他是一个昏庸懦弱的君主,而对宋朝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小心侍奉,每年都送上大量的贡品,一切都如他所言的那样,他只是想苟安于江南。在南唐,他是高高在上的国主,而在他的身边更是有一位与他志趣相投且温婉动人的美丽妻子周氏娥皇,也就是历史上的大周后。 可以说,在继位的最初几年里李煜活得是相当的悠然自得,唯一让他感到闹心的可能就是北边的宋朝总是在对周围的邻居大打出手,时不时地就把人家给灭了,每想到于此,李煜总是寝食难安。不过,当他投入到诗词歌舞以及美人环绕的宫廷生活之后,所有的烦恼都能转瞬即逝。 只是,天有不测风雨。公元964年,李煜的那位在三岁之时便能熟背《孝经》的神童儿子李仲宣因受到惊吓而早亡,当时正值病重之中的大周后受此打击也于不久之后香消玉殒。接连的打击让李煜肝肠寸断,但这还没完,一年之后,李煜的母亲也撒手人寰。不过,李煜没有在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的变故之中倒下,这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身边此时有一个绝色且不输才情的妙龄女子相伴于他的左右,这个人就是大周后的亲妹妹——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周后。 有一点不可否认,对一个在感情世界里遭受重创且又多情和深情的人而言,爱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作为一个多情的公子哥,感情上的深度慰藉足以为李煜疗愈心灵上的巨大创伤,尽管他和自己的小姨子是在大周后病重期间互生爱慕之心。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李煜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渣男,其渣的程度甚至连金庸笔下的段正淳可能都要甘拜下风,但客观地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是难言对错。 |
在为母亲“守孝”三年之后,公元968年11月,李煜正式迎娶自己曾经的妻妹为妻。 一国之主,三十来岁,精通音律和诗词且在佛学上颇有造诣的天下第一大才子,怀中娇妻美妾,身边文人墨客环绕,如此生活想必神仙也不过如此。然而,生于安乐未必都能死于安乐,赵匡胤在公元971年灭掉了南汉从而对南唐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李煜再怎么装鸵鸟也无法忽略身后刮来的阵阵凛冽寒风。 当人生的重大危机来临之时才能真正彰显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很遗憾,李煜这位在文学上身长九尺的巨人在这方面的表现堪称灾难。为了保住所谓的祖辈基业,为了让自己苟安的日子能够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李煜只得选择加倍地对赵匡胤委曲求全。 这一年,李煜下令去除南唐国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并向宋朝加倍地上贡金银细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是坐立不安,宋朝军队在边境上对南唐虎视眈眈,而南唐的一些血气犹存的将军和大臣们也在鼓动他趁着宋朝水师还未壮大之时对其先下手为强,可生怕惹怒了赵匡胤的李煜毫不犹豫地就给拒绝了。 第二年,李煜为了讨赵匡胤的欢心,同时更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个忠臣,他下令降格南唐的朝廷礼制:他的诏书改为教书,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改省为府,御史台改为府,翰林院改为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南唐的宗室亲王的爵位由王爵降为公爵,所有象征和代表帝王的饰物器具全部收没。以上如此种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赵匡胤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讯息:我是你的乖宝宝,你不要来打我。 鉴于南唐所面临的紧迫形势,也鉴于南唐内部的各种庸人和奸人当政,南唐内史舍人潘佑上书恳请李煜重用贤人远离尸位素餐只知醉生梦死的庸碌之辈并提出了诸多的改良国政的建议,但这些都被李煜否决。愤忿之下,潘佑甚至请求李煜诛杀以宰相汤悦为首的数十人,如此过激之举显然不会让李煜同意,他硬生生地下诏把潘佑给训诫了一番。自觉回天乏术的潘佑一气之下不再上朝,他上书对李煜出言相讥:你既不想富国强兵又不想归降宋朝,那你干脆出兵帮宋朝把北汉给灭了,然后再去向宋朝邀功,这样说不定你就能永保富贵。 李煜大怒,他虽然没有收拾潘佑但也就此把潘佑视为狂悖之辈不再对其有丝毫的好感。可是,潘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决心以死明志——以死谏的方式。他再次上书直言朝政弊端以及南唐所面临的危险局势,更要命的是他在书中直言不讳地对李煜大肆数落,他把李煜拿来和历史上有名的亡国之君夏桀 、商纣和三国时期的吴国后主孙晧相提并论,这让李煜对其顿生杀心。 这时候李煜的宠臣张洎、徐铉等人又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说潘佑敢这样对你不敬都是受了户部侍郎李平的蛊惑,李煜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收监李平。闻听此事,刚烈的潘佑随即于家中自尽而亡,李煜就此勃然大怒,他下令将潘佑的家小发配到饶州,而与潘佑交情甚厚但同时又被张洎和徐铉视为政敌的李平随后也在狱中自杀。 南唐为数可数的两个敢于在国家危亡关头发声的忠臣就这样死了,他们的死虽不是李煜直接所为,但李煜显然要为此而担责。逼死了文臣,李煜还杀了他手下的第一猛将林仁肇,而理由仅仅只是他弟弟写给他的一封告发林仁肇谋反的书信。 李煜对宋朝和赵匡胤的毕恭毕敬所换来的并不是从此可以永远独立于中原王朝之外永享太平和富贵的承诺,而是赵匡胤对其的步步紧逼。平心而言,赵匡胤对待李煜谈不上凶狠,更谈不上暴虐,他的如意算盘是希望李煜能够主动向他献土纳地,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唐的土地和子民划归在他的名下,可他把李煜想得简单了一些。 没错,如赵匡胤所想的那样,李煜是一个懦弱的人,但出身于帝王之家且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李煜同时也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是一个认同并觉得自己可以践行威武不能屈精神的儒家弟子(尽管后来的历史证明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一个铁血硬汉)。 懦弱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虽然懦弱但却又有极强自尊心的人,这种人当你举起棒子的时候他大声求饶,但当你放下棒子他又死活不肯屈服,不拒绝也不合作,而李煜就是这类人。 |
公元974年,在整顿了内政之后,赵匡胤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南唐身上。他几次下诏希望李煜到开封来与他相见,但李煜都以各种理由推托,到最后被逼急了的李煜不惜发出了死亡威胁,直言如果非要他进开封他宁愿一死。他这样做无疑也把自己和赵匡胤同时逼向了绝路,赵匡胤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发兵南唐要以武力扫平南唐。 俗话说狗急了还跳墙,更何况李煜手里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可最后他把这场战争打成了什么样世人都知道。更具讽刺的是,当宋军开始围攻他的都城金陵的时候他竟然对此毫不知情,他还在深宫内苑里与一堆文人墨客吟诗作词,与一堆和尚探讨佛法,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国君又怎么能够守住自己的江山社稷? 公元976年正月,李煜被押赴开封以一个亡国之君的身份面见赵匡胤。在受降礼上,赵匡胤没有以极具侮辱性的牵羊礼对待李煜,但他给了李煜一个具有侮辱性的爵位——违命侯。从此,李煜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为痛苦的生命历程。 赵匡胤作为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其为人之心胸可谓包揽四海,对于李煜他并未额外地对其加以凌辱。为了照顾李煜的情绪,他时常召李煜到宫里去跟他喝酒,席间更是与其畅谈诗词歌赋,对李煜的才华他更是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好一个翰林学士。换了别人,这样的评价可谓是足以让他人心生羡慕乃至是嫉妒,但对李煜这个曾经的王者来说,赵匡胤对他学识和才华的肯定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胸膛,而这一个翰林学士的头衔和称赞对他来说则是一种耻辱和辛酸、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年的十月,赵匡胤突然驾崩,接替他的人变成了与李煜同为文人出身的赵光义。要说吟诗作词,李煜要甩赵光义好几条街,但要说到怎样做一个帝王,赵光义则要反过来对李煜呈碾压之势。 登基之初,赵光义在施恩天下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李煜这个身份特殊但却尊贵无比的人,他不但赏赐给李煜一大笔钱,另外还将李煜的爵位由侯爵升为了公爵,这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而李煜的头衔也不再是什么带有侮辱性质的违命侯,而是变成了高端大气的陇西郡公。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李煜的境遇在开始往利好的方向转变,可事实会证明这不过是精于心计的赵光义所表演的一出好戏。 某天,李煜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徒。赵光义暗中下令没有他的圣旨任何人不得与李煜相见,反过来,未经他的允许,李煜也不得接见任何人。李煜就此彻底成了一只笼中鸟,他被圈禁在了那座豪华的大院里,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的词里为何会频繁出现他站在高处凭栏感伤的场景。对于一个丧失了人生自由的人,凭高遥望是唯一的心灵慰藉,就如笼中之鸟唯有透过铁笼的缝隙抬头去仰望万里天空才能找寻到一丝生命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 很快,李煜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快成穷光蛋了。尽管他是囚徒,但他是一个有着众多旧人随身伺候的高级囚徒,而这帮人都要靠他养活。以前当国王时他从来不需要为钱发愁,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为钱发愁,可现在今非昔比了。 说到这事还有一段故事要说。当初负责攻灭南唐的宋军主帅曹彬在接受了李煜的投降后曾大发慈悲地让李煜趁着金陵城的府库还未被查封时赶紧去多拿点金银财宝出来,如此可保他到了开封之后继续过他的顶级富翁生活。李煜也没客气,他挑出一些金银赏赐给他身边的宫人,然后他自己则装了几十车的金砖准备运到开封去。这阵仗把曹彬都给吓了一跳,最后曹彬不得不派出几百名士兵帮李煜押送这批金子。 如此说来,李煜是不会缺钱的,毕竟他每个月还会从宋朝的户部这边按时领取他的俸禄,可事实是他确实没钱可花了,到最后这个生性骄傲的人被逼无奈之下不得不忍辱地主动去向赵光义讨要钱财。继“威武不能屈”之后,李煜又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跪下了,他做人的底线被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和践踏了,而他自己正是那个打破和践踏自己做人底线的元凶。 面对李煜的哭穷,赵光义故作惊异之余不但给李煜加了每月的俸禄,而且还一次性地给了他一大笔钱。事实上,赵光义知道李煜为何会向他哭穷,因为当年李煜投降时运往开封的那批黄金不知为何并没有落在李煜的口袋里,而是直接被运进了宋朝的国库,但由于这笔钱在账面上没有记录,所以这批金子就一直躺在国库里成了没有户口的黑户,直到宋朝的左藏库看守贾黄中到外地为官之前最后一次清查府库资产时才发现这笔飞来横财。赵光义得知此事也是大喜,而且他还知道这些金子的来源,因为报告里明白无误地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此乃李氏宫阁中遗物,未著于籍。 当然,这事赵光义不会告诉李煜,更不会主动把这些金子交还给李煜,但他对李煜又是赏钱又是加俸禄却是给自己仁德宽厚的牌坊上又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望着李煜退去的背影,想必赵光义也是在不住地摇头,他甚至还会用鼻孔发出嘲讽的笑声:毕竟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花钱如流水习惯了,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南唐国主吗?你现在是我的囚徒啊! 自此,李煜算是连最后的一点做人的尊严也被剥夺了,这时候的他才是真的几乎一无所有了,他所剩下的只有他的这身躯壳以及他的老婆小周后。不幸的是,赵光义随即又夺走了除了他的生命之外仅存的被其视为珍宝的心爱之物——他的妻子小周后。 王铚在他的《默记》里引用了龙衮的《江南录》里的一段记载:小周后随李煜一同前往开封,后被封为郑国夫人,按照惯例,像她这样的女人需要定期到宫中参拜。别的女人都是完事就回家,可她却是每次入宫都得好几天之后才能回到李煜的身边,而每次回去以后她都会号啕痛哭地对李煜大声叫骂,以至于声震四邻,搞得李煜只能狼狈又屈辱地四下躲避。 这里面的信息量已经足够的多了,也根本没有再细说的必要。对李煜来说,这件事带给他的痛苦丝毫不会比小周后切身感受到的痛苦少多少,可他又能怎样呢?难道要生性懦弱且已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的他拿着刀去找赵光义拼命吗?即使他有这个胆儿也真的拿着刀冲进了皇宫,可最后的结局指定是他被砍为肉泥而赵光义却是完好无损,而且事后他还会被清算,他府中的男人会被杀光,女人们包括他的老婆小周后将彻底成为赵光义随意欺凌的奴仆。况且,他还没这个胆儿呢! 这是我们向命运挂白旗的时刻,但我知道,即使这样我们中仍然会有很多人会被命运无情地像畜生一样被射杀。这句话用在此时的李煜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或许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煜才会深刻地认识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的九五之尊,现在的阶下囚笼中鸟,从前的无人敢于冒犯,现在的尊严和脸面尽失,痛彻肝骨的亡国之痛,另外再加上之前相继失去众多至亲之人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李煜整日只能以泪洗面,他只能以诗词来诉说和排解心中的苦闷,他的众多传世名篇也就此应运而生。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忆江南.多少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多少泪,断脸复横颐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些词句在旁人看来是名篇佳句,但对于李煜而言却是字字血泪,正如梵高所说的那样:我的每一幅画里都有我的一滴血和一滴泪,李煜的这些词里也都藏有他的滴滴血与泪,他在泪流满面的无限哀伤和悲愤中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惆怅,他在悔恨当初,他在无尽地自责。用现在的话来说,此时的李煜其实完全就是一个深度的抑郁症患者。 |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海历克斯(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80560541/ 如前文所言,李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生性懦弱但同时又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有自尊的人,他自以为自己可以无惧死亡,甚至觉得自己在必要时刻能够以身殉国,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勇敢去死的决心和勇气。于是,他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在这世上。 他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父亲、兄长、妻儿、母亲以及他的家国和他的子民,这些他现在都没有了。人世间的痛,人世间的苦,人世间的种种悲情他都已经尝尽,如果说失去父母的痛楚如是蚂蚁噬骨,失去爱人的痛楚如是肝胆俱裂,那么失去爱子又是何种滋味在心头?失去家国又是何种悲恸难言说?这些悲痛不是常人都有机会去感受和体味的,李煜只能独自承受。 没错,他的身边还有小周后,可这根本就不足以让他重新建立起对人生的信心,原因就在于之前无论他失去什么都还是一个君王,可现在他是一个囚徒,如果是一般的囚徒倒还好说,因为那终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可作为一个活着的亡国之君,他的命运注定了只能是一辈子被囚禁至死,尽管他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囚徒,是一个有着公爵封号的特殊囚徒。可是,正如赵匡胤的母亲所言,一个人一旦成了亡国之君,那就连一个匹夫都不如。 在历史上有着许多与李煜同样命运的人,往远了说有刘禅、孙皓之流,往近了说有高继冲、刘鋹之辈,这些人尽管也身负亡国之痛,但他们却能说服自己接受人生的新角色并从此让自己做一个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却不愁吃穿的富贵散人,可李煜不是这样。他太骄傲了,他对自己血统的骄傲以及他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清高让他怎么也没法接受自己的新角色,而他对寡廉鲜耻的极度在意又让他时刻都活在无边无际的自我折磨之中,而这些是所谓的“大智若愚”的刘禅以及生性就没心没肺的刘鋹所没有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禅与刘鋹才是懂得生存法则的人。没心没肺活着不累,这是一句实话,但实话往往都很难听,可实话却是真理,是最为受用的真理。“可悲”的是,李煜不懂得这些,他无法领悟这些真理,如此他就只能活在自我折磨之中,而迎接以及等待他的就只能是如他自己在给故人的信中所言的那样——此中日夕,只以泪洗面。 有句话或许会让一些人很是不爽,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事实:自古以来在自命清高的文人身上几乎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能说不能做抑或敢说不敢做。提起笔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讲,但面对强权和屠刀乃至于死亡时却两腿发软无法言语直至最后瘫软在地绝望地呜咽流涕。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的文人都是这样。 |
抛开亡国之君的身份不谈,李煜在当时是极具盛名的大文豪,其名气绝对不亚于如今的顶流网红作家,而他的诗词更是被众人争相传颂。尽管他的词作都充溢着悲凉凄靡之音,但如我们现今所处的时代一样,悲伤的情歌往往都会大受欢迎,而且是越悲伤越流行。 当李煜的那些诗词被以曲艺的形式传唱于大街小巷之时所造成的影响力绝对非同小可,这必然为身为皇帝的赵光义所憎恶:你李煜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但你却整天闷闷不乐不停地用你的笔杆子大肆地发牢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整天都在虐待你似的,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别的亡国之君成为阶下囚之后都知道低调做人,甚至向我卖乖讨巧,可你却整天哀怨连连,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不知道李煜是否清楚他用以表达和排解自己内心痛苦的诗词实际上是在把自己往死亡的道路上推,但有人对此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这里面就包括他曾经的臣子郑文宝。 在李煜被变相软禁的日子里,郑文宝决意冒险去见李煜一面,但由于赵光义的那道严令他无法正大光明地去拜访李煜,于是他化装成卖鱼的渔夫混入了李煜的府中。或许是听到了某种风声,郑文宝劝李煜不要再写那些诉苦的诗词,这样会让当朝的皇帝对他心生不满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很快,李煜又见到了他的另一位故人——他曾经的手下重臣徐铉。此时的徐铉已经是宋朝的左散骑常侍兼给事中,他成了赵光义的臣子。他接受赵光义的旨意前来探望自己的老主子,两人相见,面对此前曾为了自己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徐铉,李煜是不胜唏嘘,他拉住徐铉的手当场放声痛哭,继而久久地沉默不语。 对于亡国之痛的难以释怀让李煜忍不住地说出了一句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的话:徐铉啊,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初误杀了潘佑和李平啊,他们都是我的忠实臣子,可我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如果我听了他们的话又岂会有今日的下场? 面对李煜的这番话,徐铉无言以对,要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徐铉可是幕后主谋之一,他此时又能说什么呢?离开了李煜,徐铉前去向赵光义复命,他将自己在李煜府中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赵光义交了个底。赵光义虽然没有当场发飙,但在心里他已经对李煜动了杀机,而且他连杀人的时间都选好了——赵光义在决定杀某个重要人物的时候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对方生日的当天以赐酒贺寿为名将其毒杀。 就在吴越国王钱俶将吴越国的土地和子民拱手相送于赵光义的两个月后,李煜迎来了自己的42岁生日,这一天是公元978年的7月7日。没错,李煜的生日就是每年的七夕,一个极致温馨浪漫的日子。 这一天,李煜的府中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可在李煜看来眼前的一切越是繁华就越是衬托出他内心的落寞和惆怅。在席间,李煜命人将他的新作、同时也是他此生最为后世所熟知的一首词配以器乐进行演唱,这首词就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在这个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和场合里,李煜的府中却是哀乐萦绕,而这些还未面世的词句越过围墙让整日守在李煜府外的赵光义的耳目听了个清清楚楚。赵光义这下再没有了半点的怜悯和犹豫,他找来了自己的弟弟、与李煜颇有一些交情且对李煜具有崇拜之心的赵廷美:三弟,今天是李煜的生日,我这里有一壶酒你带过去,算是我对他的生日祝贺。 赵廷美不会知道自己给李煜带去的是一瓶毒酒,而李煜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自己42岁生日的这一天晚上被提前终结。李煜死得极为凄惨和痛苦,因为赵光义给他的酒里下的是牵机药。此药对人的中枢神经的毁坏力极强,再加上李煜是大量饮酒之后服用了此药,这导致李煜在毒发之时腹中剧痛不止,他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并开始浑身抽搐,直到他的头部不自觉地向自己的腿部弯曲,整个身子呈牵机之状直至最后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剧痛中死去。 春花秋月何时了?何时了?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一心求死但又狠不下心亲自动手的李煜在他临死的前一刻想必是又悲又喜,他这看不到任何一丝光明的人生终于是要结束了,他这份活死人罪也终于是来到了尽头,对人间已经是生无可恋的他终于是快要走完这充满了屈辱、痛苦和不幸的人生之路了。 在他不久之后就要到达的另一个世界里,他又可以见到让他为之而魂牵梦绕的东西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爱妻和爱子、他那早已消亡的南唐故国以及生养了他的故都金陵城,这些都将很快与他重逢。在那里,他将重新拥有一切。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是天地之间的万里浩瀚吗?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的相距咫尺却远隔千里吗?不是,都不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执子之手但却彼此天上与人间相隔,是你明明还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可那人却与你在一瞬间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呼吸相闻,是现实里分明是睁眼可见的零距离实质上却已是天上与人间的不可触碰。 在李煜渐趋冰冷和僵硬的尸体面前,内心悲痛难当且就此也心神俱灭的小周后想必对此是深有感触。就在李煜死后不久,他的这位同样命运坎坷的妻子也在无尽的哀伤和悲愤中与世长辞。 春花秋月尽已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李煜的死在当时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他作为一个词人的历史价值和贡献也要在他死后的很多年才会被人们所意识到。赵光义对于李煜的死还是得装出一副悲伤不已的样子且他也把姿态做得很足,他下令为李煜举哀,朝廷辍朝三日并追赠李煜为太师,追封李煜王爵的封号——吴王。 说来也是悲哀,这明明就是一起蓄意谋杀的罪行,可就因为主犯的身份特殊,这件事谁也不敢说什么,而且还得人人都装作李煜是突然暴亡的,还得跟着主犯一起为死者致哀。更为可悲的是,古往今来,类似于此的现象从没中断过,一手遮天的人和事可谓是遍地可寻。 当然,身为九五之尊,赵光义是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的,况且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而这也是他为之而魂牵梦绕的事——他要让天下一统,他要让宋朝在他的手上重现汉唐之煌煌盛世。此时距离他登基已经两年了,这两年他的成绩单可谓是让人不得不啧啧称赞:大兴文教,收节度使支郡之权、财权和军权,整顿吏治和货币市场,诛杀骄横残暴的皇亲国戚,收福建漳泉二州,兵不血刃地取吴越之地,就连那个老是散播不和谐之音的李煜也被他给收拾了,他的耳根子就此算是彻底清净了。 那么,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呢?举目四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北汉和更北边的幽燕之地。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经过他哥哥和他的努力,神州大地重新连为一体就差这最后的两脚了,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和动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踹出这两脚。 也就是在赵光义思量该如何一统天下之时,一件决定了往后中国历史走向的事发生了,这事在当时看来只是一对父子间的一次职务的重新分配,但历史将会证明这件事对中国历史的走向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意义和作用。 这年的10月,辽国南京(今北京)留守、燕王韩匡嗣调任辽国枢密院行摄枢密使之职,辽国皇帝耶律贤于是任命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代替其父驻守辽国南京,正是这个时年37岁的韩德让将会让赵光义以及宋朝的大军在不久之后尝尽苦头继而毁掉赵光义光复神州的千秋美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无论是赵光义还是韩德让都不会知道这一职务的变动将会对后面的历史产生何等重大的影响。 宋朝这边在加紧备战以便不久之后发兵扫平北汉,其声势和动静已经让宋朝举国都知道了赵光义即将发动对北汉的军事打击,而这当然也瞒不过辽国人。这年岁末,完成出使宋朝任务的辽国使臣耶律呼图(一作耶律虎古)在向辽景宗耶律贤复命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陛下,宋朝现在正在准备攻打北汉,大有势在必得之势,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此时就站在耶律贤旁边的韩匡嗣听了这话不由得横眉斜眼地哼哼了两声,他对耶律呼图说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耶律呼图愕然,回道:这事在南朝尽人皆知啊,眼下宋朝周边的国家都已经被削平,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北汉,我在宋朝看见他们的军队正在加紧备战,这样做摆明了就是要对北汉动手啊! 耶律呼图说得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但在医术高超的韩匡嗣看来这纯属胡说八道,他直接一句话把耶律呼图给顶死:你少在这儿扯淡,滚吧! 韩匡嗣这样说,辽景宗耶律贤也这样信了自己的这位自他少时起就甚为亲近的大臣对眼下时局的判断。 韩匡嗣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在辽景宗耶律贤登基之后,他扶摇直上直接就当上了辽国上京府的留守,不久又被加封为燕王负责镇守辽国的南京,也就是当时宋朝所称的幽州。 看了上面他与耶律呼图的对话想必人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在辽国上层的地位和声望有多么的非同一般,这个敢于在辽国皇帝面前呵斥辽国皇族的汉人说来还真的是不简单。要知道耶律呼图的身份可是不简单,他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堂弟耶律觌烈的孙子,而辽景宗耶律贤是耶律阿保机的曾孙,按辈分耶律贤还得管耶律呼图叫一声皇叔,可就是如此韩匡嗣却敢于当众呵斥耶律呼图,如此不可谓不嚣张了吧? 老子嚣张儿子也不含糊,这个耶律呼图最后的结局是被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在辽国的朝堂之上当着一堆如狼似虎的耶律们给当场击打而死,而且这帮耶律们连个屁也没敢放。 |
作为辽国历史上仅次于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的第三大家族,韩家的起步却是低不可言,甚至可以说是起步于卑贱之列。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6岁时被辽国军队掳往北地,从此他成为耶律阿保机的大舅子述律欲稳的奴隶,但就是这个童年就沦为奴隶的娃子硬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最后成为辽国的定国之臣。他与另一位辽国汉臣韩延徽一起制定和确立了辽国的典章制度以及国制,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辅佐,耶律阿保机终究只能是一个草原上的大酋长,他根本成不了什么皇帝,后来的东亚第一强国辽国更是无从谈起。韩知古最后在辽国官至尚书左仆射,后迁中书令,其地位可谓是尊容显赫。 作为韩知古的儿子,韩匡嗣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高超的医术,他不但从小就被耶律阿保机所喜欢,连耶律阿保机的那位强悍的老婆大人述律皇后也对其疼爱有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地对待。韩匡嗣不仅会医术,而且也没少跟着自己的父亲征战沙场,不管他是否曾经在战场上横刀立马,但至少这军功章是没少拿。至于后来的辽景宗耶律贤,由于在其父亲辽世宗耶律阮被杀的火神淀政变中受到惊吓从小就落得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而这也因此让他与年长他三十岁且医术精湛的韩匡嗣结成了忘年之交。对于自己的这位保命恩人,耶律贤自然是亲近得厉害,于是这才有了韩匡嗣在耶律贤登基之后的位高权重以及在朝堂之上的嚣张跋扈。 到了韩匡嗣儿子韩德让这里,韩家的声望和地位达到了顶峰。凭借高粱河战役死守幽州的功劳,韩德让升任辽兴军节度使,后来又升任辽国南院枢密使。 野史上说韩德让与耶律贤后来的妻子萧燕燕从小就青梅竹马,据说本来已有婚约的二人是被耶律贤的一道皇命给生生地拆散。这个或许是真的,但要说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就有点扯淡了,在正统的史料里韩德让可是比萧燕燕年长12岁,这哪来的青梅竹马?明显就是兄妹恋,而且还是接近叔侄辈的兄妹恋。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耶律贤这个人命不长,年仅34岁就驾崩了,当时的萧燕燕年仅29岁,而他们的长子、后来的辽圣宗耶律隆绪才只有12岁。 耶律贤死后,萧燕燕与耶律隆绪就此成了一对孤儿寡母,而手握重兵的一帮辽国皇族则对皇位虎视眈眈,以至于萧燕燕禁不住地对赶来奔丧的老情人韩德让以及她的侄女婿、辽国历史上能够排进前五的名将耶律斜轸失声痛哭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这一番哭诉的威力和效果是惊人的,韩德让与耶律斜轸以及当时辽国的第一战将和重臣耶律休哥通力合作把耶律隆绪扶上了皇帝的宝座,随即在萧燕燕这位当时名义上辽国最高权力拥有者的同意下,他们又更换了朝中的主要大臣并解除了宗室亲王的兵权。从此,耶律休哥总揽辽国南方军事,耶律斜轸统领辽国北疆军务,而韩德让则统管宫廷防务,至此萧燕燕和她儿子的地位得以巩固。让后世的人瞠目结舌的是,韩德让也就此与当朝的皇太后萧燕燕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在命人杀掉了韩德让的妻子后,萧燕燕更是把韩德让给独霸了。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情节很熟悉?很相似?或许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想到清朝的多尔衮和孝庄,但韩德让可不是什么辽国皇族,更不是耶律贤的兄弟,而且多尔衮死后还被顺治来了个毁墓掘尸的超级清算,但韩德让的命运却与多尔衮却截然不同。 在与萧燕燕公开出双入对之后,韩德让开始行使监国之权,他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后又被封为楚国公。宋辽澶渊之盟以后,韩德让官至辽国大丞相,这个大丞相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关键在于他以大丞相之职统管辽国最高军事和行政权力机构南北枢密院,从此集辽国军政大权于一身。 这还没完,韩德让还被赐予辽国皇族姓氏并入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弟弟的族谱,也就是说韩氏一门从此不再是“奴籍”,他们在形式和名义上成了辽国的皇族成员。《辽史》的记录里辽国当时的皇帝耶律隆绪对其以父礼视之:见则尽敬,至父事之。同时,韩德让还获赐免死铁券,耶律隆绪获准其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出入配置百人卫队于左右。 这也还没完,韩德让还拥有只有辽国皇帝和摄政太后才有的私人宫帐——斡鲁朵。辽国历史上总共建有十三个斡鲁朵,其中九个是当朝的皇帝所建,两个为太后所建,这两位太后分别是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太后以及辽景宗耶律贤的妻子萧燕燕,另一个斡鲁朵的拥有者身份也很特殊,因为他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但他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耶律隆庆,最为特殊的那个斡鲁朵的拥有者就是韩德让。 所谓的斡鲁朵简而言之也就是这些辽国当时最高权力拥有者名下所属的可以随时移动的一整套宫廷体系。他们拥有直属的万人卫队,此外还拥有属于自己个人私产的城池和子民。他们走到哪里,斡鲁朵就建在哪里,而他们的万人卫队则护卫随行。 这也不是最令人称奇的,辽圣宗耶律隆绪不但以父礼视韩德让,在韩德让生命即将结束的阶段里,耶律隆绪还率领辽国宗室亲王集体探视,他的皇后萧菩萨哥更是亲自为韩德让端送汤药。 韩德让死后,耶律隆绪下令为其举国致哀,而且他的陵墓就在一年多前去世的萧燕燕陵墓的旁边,韩德让也是唯一的一个非辽国皇族出身但却葬于辽国皇陵的人,并且他还是一个汉人和臣子。 最令人称奇的是,韩德让死后,因为他膝下无子,耶律隆绪还将自己的儿子耶律宗业过继给韩家为嗣以便延续韩家的香火,后来耶律宗业又无子,随即又将耶律宗德的儿子耶律耶鲁过继给韩家为嗣。到了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当政时期,韩家的香火再次断了,耶律延禧又将自己的儿子耶律敖鲁斡过继给韩家为嗣。 以上种种让我甚至怀疑辽圣宗耶律隆绪是否真的是萧燕燕与辽景宗耶律贤所生,但在历史的记载里韩德让确实无子,而萧燕燕倒是和耶律贤生有好几个子女,联想到二人在其壮年时期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无子嗣就不得不怀疑韩德让的生育能力了。千年之后,关于韩德让与耶律隆绪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但韩德让死后所受到的尊崇却是让人觉得有疑惑的地方。 另外,在萧燕燕死后的第二年,已经掌控辽国实际权力的耶律隆绪又给韩德让改了名——耶律隆运,这个就有点恶搞的意味了。耶律隆绪是一个汉化极深的契丹人,汉人的琴棋书画和诗书礼仪他无所不通,那他怎么又会给韩德让这样的一个赐名呢?要知道这个名字可是跟他同辈了!关于这一点也是个谜,后世有各种揣测。 不过,综上所述,韩德让死后的待遇远远不是后来的多尔衮可以比拟的,二者的差距几乎就是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看到这儿,相信就不会再有人疑惑韩德让为何敢于在朝堂之上将辽国的皇族耶律呼图当场击杀了吧? 在赵光义正式下令攻伐北汉之前,我这里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辽国韩氏家族的一些事,在了解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之前,这些信息的先行提及是很有必要的。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向此刻正在北宋皇宫里对着地图踌躇满志的赵光义身上。 |
公元979年正月,在完成了北征的前期准备之后,赵光义把枢密使曹彬召入宫中问话。大战在即,他准备跟帝国的这位最高军事长官交底了。 他问曹彬:周世宗和我哥哥都曾经亲征太原但却无法攻克,难道说太原城真的就是坚不可摧吗? 曹彬坦言道:非也!周世宗亲征太原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负责阻击辽军的大将史彦超兵败石岭关,以至于让辽军长驱直入导致军心震恐无心应战,所以才班师。至于太祖陛下则是因为当时屯兵的地理位置没有选好,加之后来军中疫病流行导致全军战斗力锐减,所以才撤了兵,这两件事其实都跟太原城是否坚固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赵光义不禁喜上眉梢,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那如果我们现在兴兵征伐,爱卿以为结果又会如何呢? 这话尽管突然但曹彬定然是早就知道赵光义会这样问他,他从容答道:国家眼下兵甲精锐且士卒皆对陛下衷心拥戴,如果此时再征太原必然如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之! 赵光义龙颜大悦,有了这位帝国最高军事长官的支持,他就此下定决心发兵北汉。然而,尽管得到了军方首脑的支持,但以首相薛居正为首帝国宰相集团却反对出兵。 薛居正进言道:陛下,当年周世宗攻打太原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北汉有辽国作为外援,而他们则在太原城里死守不出,这才导致大军最后师老兵疲不得不班师。太祖陛下当年大破两路辽国援军,然后又将北汉境内的居民迁往内地,现在的北汉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已经是行将枯木之势。我们即使征服了它也得不到多少土地,而留着它也伤害不到我们,陛下又何必取这根鸡肋呢?望陛下三思! 对于这种当面泼凉水的行为和言辞,赵光义立马拉黑了脸: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宋了。先帝当年征讨北汉为什么要迁其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要彻底扫平北汉!朕意已决,卿等不要再多言了! 话已至此,薛居正等人只能闭嘴。 直到这个时候,宋朝将要征伐北汉的事儿算是公开给出了官方说法,宋朝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开赴太原。辽景宗耶律贤这才发现几个月前耶律呼图的预见是多么的正确,作为已经跟宋朝建立了友好关系的邻邦,他觉得自己应该向宋朝要个说法,毕竟北汉是他的保护国,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遗憾的是,赵光义并没有给耶律贤的使臣什么好脸色。当辽国使臣小心翼翼地向他询问为何要攻打北汉时,赵光义甚至都没有装什么客气和外交风度,他直接以无比强硬的口吻说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不然,惟有战耳! 活久见! 翻阅历史,自唐朝衰落而辽国兴起以来,中原王朝的皇帝除了柴荣和赵匡胤无一不是对辽国惧恐尤甚,有的甚至不惜主动申请给辽国皇帝当儿子当孙子,赵光义如此口气回话辽国的皇帝堪称活久见,就连他的哥哥赵匡胤也没有他这么强横地跟辽国的皇帝说过话。 当然,赵光义这种表态也是他的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此刻的中华大地再不是唐末以及五代时期的支离破碎和藩镇割据的局面了,此时的宋朝在国力、军力和财力上都不输于辽国,赵光义有充足的资本和自信做出这样的强硬表态。在他的这番表态里,北汉根本不是什么辽国的保护国,他这一句“河东逆命”就是在向辽国皇帝清楚地表明北汉本就属于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他攻打北汉不过是在管理自己的家务事,你辽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我这次连你一块给收拾了。 紧接着,赵光义开始选派攻伐北汉的将领。他任命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也就是此次参战的大军主帅,命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曾跟随赵匡胤征讨李筠和李重进,平灭后蜀的北路军副帅)攻太原城东,彰德节度使李汉琼(攻灭南唐时的宋军先锋大将)攻城南,彰信节度使刘遇(曾率军以劣势兵力阻击并覆灭南唐十万水师)攻击城北,桂州观察使曹翰(他就无需多做介绍了)攻击城西。 超级军事发烧友赵光义肯定是知道围师必阙这个军事常识的,但那是因为忌惮于敌人作困兽之斗,赵光义之所以四面围城不给敌人留活路同样还是基于他爆棚的自信,北汉在他眼里哪是什么困兽,根本就是他可以随意欺凌任他把玩的小动物。这次他杀鸡用了牛刀,他根本不担心北汉这只鸡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赵光义这样自信是因为他是门外汉,根本不懂战场凶险,也不曾亲历血雨腥风的正面洗礼,但他手下的将军们却是老兵油子了。负责攻击太原城西的曹翰看了赵光义的这个安排顿时跳了起来,太原城西是北汉皇宫的所在地域,因此城西的防守自然应该也是最强的,无疑攻城的难度也是最大的。一圈看下来,曹翰一把抓住了刘遇,直言:我是观察使,你们三个都是节度使,都比我官大,所以城西你来攻,我来打城北。 刘遇当然也不是傻子,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是知道的,他不容商量地拒绝了,而曹翰则死死地咬住了刘遇,双方为此而吵了好几天。赵光义知道了这事后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疑是这些将军们在抽他的耳光,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此事,而吃亏的那个人还是曹翰。赵光义下诏对曹翰一顿猛夸:卿智勇无双,城西非卿不能当也! 这下连皇帝都在拍自己的马屁了,曹翰也不好再犟下去了,自此风波遂平。 这件事在史书的记载里比较混乱,在《宋史.曹翰传》里本是刘遇负责攻击城西转而要与攻击城北的曹翰调换阵地,曹翰拒绝,于是赵光义才出面调解。不管事实究竟怎样,至少传递出一个信息:赵光义对于自己的军队将领和士兵都过于自信,而对敌人实力的评估却大打折扣——对北汉如此,后来对辽国也是如此。 |
大军行将出征之前,赵光义特意在长春殿设宴为诸将践行,朝廷各位文武大员、皇亲国戚以及钱俶、刘鋹等降王皆在受邀之列。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何等的热闹非凡,那简直不像是什么大军即将出征去战场浴血厮杀的样子,倒更像是一场大军已经胜利凯旋的庆功宴。也就是在这次的宴会上,赵光义学着他哥哥的做派向潘美授以作战方略,就是这仗该怎么打得按照他的作战部署来进行。 不清楚一生征战无数的潘美拿到这份方略时是什么心情,北宋的一代名将竟然要让一个从没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的人来教他该怎么打仗,这也着实堪称滑稽。不管怎样,潘美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下了这份方略,然后带着千军万马冲向了太原。 潘美这边刚离开京城向太原疾驰,而辽国那边也很快有了动作。耶律贤并没有被赵光义的威胁所吓倒,在北汉的使臣前来向他正式求援后,耶律贤随即就点兵派将并立马开赴太原。考虑到宋军这次北征大军的实力规模空前,辽国这次所派出的援军也非同以往,耶律贤命令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统帅,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由此二人率军先行出发,随后他又派出了第二路援军,这路援军由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为主帅,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为监军,这路兵马就紧跟在耶律沙的屁股后面以备不测。 耶律贤的准备还不止于此,事实证明他相当重视宋朝这次对北汉的征伐,甚至他还提前做好了北汉一旦被攻破宋朝趁势攻击燕云十六州的准备。耶律沙等人领兵出发以后,鉴于宋朝在幽州以南的镇州囤积了大量的军队,耶律贤决定加强辽国燕云地区的军事实力,具体办法就是增强幽州的防御力量,他下令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辽国乙室部大王撒合率兵进驻幽州。做了这些之后,耶律贤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在得知潘美已经率军开始猛攻太原之后,耶律贤下令辽国左千牛卫大将军韩侼、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率兵增援耶律沙和耶律斜轸所部。 宋辽两国的大军都在向太原方向急速运动,但宋军由于是主动进攻因而占据了先手,他们的速度还是快过了辽国人的增援速度。所谓先下手者为强,宋军不但将会早于辽国人赶到太原,而且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用来调兵遣将从而在太原以北将辽国的增援大军阻击在太远战场之外。 关于这一点,赵光义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在潘美出发之前,赵光义就命令常年镇守边关的宋军名将、云州观察使郭进为地处太原以北的石岭关都部署,由他负责阻击从北面而来的辽军耶律沙所部。 石岭关,在之前讲述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就提到过这个地方。这里是忻州与太原的交界点,它东接小五台山,西连官帽山,地势险峻,在古代这里是太原通往代、云、宁、朔四州的必经之道,堪称太原的北大门。公元968年宋军名将何继筠曾在这里击退前来赴援北汉的辽国大军,但后来辽国人另辟蹊径绕过石岭关最终到达了太原,这也成了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最后铩羽而归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驹过隙,人生无常,此时的何继筠早已作古,镇守石岭关的重任就此落在了勇武强悍丝毫不逊色于何继筠的郭进肩上。他将为潘美守住太原以北的这道门户,但郭进以及他手下的将士很快将会用他们的铁血向世人证明他们不仅仅只会守大门,而且还会用辽国人的鲜血和头颅来证明他们的勇武绝伦。 |
围攻太原的军队派出去了,打援的任务也分派下去了,接下来赵光义就该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等待胜利的战报了吧?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但志向远大且雄心勃发的赵光义不想这样,他接下来的决定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下诏自己要御驾亲征! 已经基本上做到了全国一统的宋朝以自己几乎所有的精兵强将去打一个小小的北汉竟然需要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杀鸡用大炮。当时的大臣想必都不知道赵光义为何要如此,而赵光义也不会说,因为这里面有他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将会坏掉他的大事,所以他绝不能说——至少现在他不能说。 对于赵光义这个决定肯定是有人强烈表示反对,尤其是他的宰相集团,但这事在史书里没有记载,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帝王,某件事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一定会去做。皇帝御驾亲征这种事其实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五代的皇帝几乎都是刀枪剑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上战场实在是不值得大书特书,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一个标准的文人,尽管他没少杀人,可在战场上杀人与他运用权谋之术杀人有着天壤之别,但他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迫切地想要去体验一把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与敌人正面对决并最终战而胜之的快感。 说到底,他太想超越他的那个在战场上神武天纵以及在宋朝建立之后拓疆千万里鲸吞数国的哥哥了。在自己哥哥的这些功绩面前,他是自卑的,虽然在他继位之后他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表现可以说是近乎于完美,可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嘲笑他只是一个站在哥哥肩上摘桃子的小弟弟。 心如毫发且极为敏感的赵光义当然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而相比他的哥哥,他的差距也就剩下建功于沙场。如果他能御驾亲征并就此覆灭连柴荣和赵匡胤都奈何不了的北汉,那么又有谁还会说他是个战场初哥呢?又有谁还敢说他只是个书生皇帝?只是个理论家?只是个超级军事发烧友呢?到了那个时候,他以天下在他手里和眼皮子底下再次获得统一的历史功绩,他的历史地位又该提升到何等的高度呢?会不会就此超过锋芒毕露的五代第一大帝周世宗乃至是超越他的哥哥宋太祖呢?如果再更近一步,他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并降服了辽国,那他会不会因此而与伟大的秦皇汉武以及唐太宗并肩而立呢? 想到这些,赵光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躁和激动——亲征!马上出发! 皇帝亲征,那么该由谁来留守国都呢?赵匡胤亲征之时,留守京师的任务交给了时任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如果照此旧例这个重担就该由现在的开封府尹兼齐王赵廷美来肩负,而赵光义也是这样安排的。就在赵廷美心里美滋滋地准备应承下来时,他的幕僚、开封府的判官、同时也是已经故去的前宰相吕馀庆的弟弟吕端极力建议赵廷美不要答应此事。 吕端这个人虽然外表是一个五大三粗甚至是一个极度富态的人,但他的内心却是细腻如丝,他早就看穿了赵光义这个人生性多疑。 他对赵廷美直言:“陛下外出征战,你的身份又如此敏感,你应该请求随行侍驾,留在京师绝非什么好事。” 于是,赵廷美请求与赵光义随行,而事实果然如吕端所料,赵光义对弟弟的请求欣然应允。 除了赵廷美,此次与赵光义同行的还有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和赵德芳,另外还有宰相薛居正以及前宰相赵普等重量级人物,甚至连钱俶等人也都跟着一道随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把赵匡胤的那位早已不识刀兵的好兄弟石守信也给请出来重新带兵,幸亏李煜去了西天取经,要不然他也铁定跑不了。 可以说,赵光义将宋朝举国的精英都带走了,能说的,能写的,能谋的,能打的,这些人他都带在了身边。如此安排实在是令人费解,但同时也很容易理解,赵光义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旦他征战在外出点意外,那这些人如果留在京城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来,尤其是赵匡胤的两个儿子以及这些年被他打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赵普。可是,把这些人带在身边他就不会有什么可担忧的,如果这次上战场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就要死一起死,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些人。 赵光义下令自己亲征期间由另一位宰相沈伦代理开封府尹并留守京城主理国家政务,宣徽北院使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枢密承旨陈从信为副都部署。 做好了这些安排,赵光义于公元979年2月底正式从开封出发开始了他的御驾亲征之行。这次亲征赵光义从开封带出了十万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并且已经养精蓄锐快三年的禁军作为他的保镖,侍卫马军都虞候米信、侍卫步军都虞候田重进任行营指挥使统领全军。为保绝对的必胜,也为了打出如曹彬所言的摧枯拉朽之势,赵光义先后数次下诏征招河南、河北、山东、甚至是陕西京兆府(今陕西西安)的共计数十州的军队一起向太原进发,这几乎就是征招了黄河两岸的所有军队。一时间,整个中原地区都随处可见一队又一队的军队如饿虎扑食一般地向太原方向急速开进。 |
3月,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到达镇州(今河北正定县)。在这里,赵光义做了一件至少让我个人非常费解的事,他在这里整整停留了四十二天。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镇州临时性地当了一回宋朝的首都,从全国各州汇聚而来的需要由皇帝陛下亲自批示的公文以及前方的战报都经由驿马飞速传送至这里。 也是在这个地方,赵光义不断地向前方负责清扫太原外围的宋军发出攻击指令:命郢州刺史尹勋攻隆州,命镇州马步军都监齐廷琛、洛苑副使侯美分兵攻盂县,命六宅使侯继隆攻沁州,閤门祗侯王僎攻汾州,命淄州刺史王贵攻沁州,府州知州折御卿、监军尹宪分兵攻岚州。 在宋军强大的军力和攻势面前,北汉的各地守军根本无法抵抗这些如蚂蚁一般向他们扑来的宋军,宋军真的做到了如他们的首脑曹彬所言的以摧枯拉朽的磅礴之气在北汉境内对敌呈席卷之势。北汉皇帝刘继元本来还想让各地守军抵挡一阵,但见形势如此惨不忍睹,他只能下令太原周边的军队有几个算几个赶紧躲到太原城里来喘口气,他要在城墙上跟赵光义的这帮气焰嚣张的大兵们一决雌雄。 好了,现在来看宋军的兵力部署:郭进领兵于石岭关负责打援,潘美率领主攻军团猛攻太原,另有各地的宋军分别攻击太原外围的北汉州县,赵光义本人率领的十万禁军驻扎在镇州总揽全局。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何要停留在镇州这个地方并且前后总共待了四十二天呢? 翻开地图,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镇州所处位置的微妙性,在这个地方赵光义的十万大军向西可威慑太原,向北则可震慑辽国的幽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赵光义的亲征大军在这个时候充当了一个总预备队的角色,但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勉强,攻打太原其实真的没必要让赵光义亲自上阵,他之所以要赖在这个地方不动窝其实是因为他另有目的。 之前我一直想把赵光义心里可能存在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尽可能地往后拖一会儿再说,可现在如果不说就无法为他驻跸镇州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那个疯狂的计划就是他这次亲征不但要灭了北汉,而且还要北上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简而言之,他这次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他之所以在镇州待了四十二天并非他的本意,也并非是镇州这个地方有多么的优美如画,而是因为在他的原计划里太原应该在短时间里就被攻下来,然后他将命令攻陷太原的潘美带着大军从北面扫荡太行山以西的山后九州(燕云十六州太行山以西有九州,以东有七州),而他自己的十万大军则负责从镇州出发攻掠山前诸州,两路大军就此呈钳形攻势最终在幽州城下汇合攻陷幽州或是与辽国的主力军团打一场决定两国国运的超级大会战。 当然,上述所言只是我个人结合后面的史实以及后来的雍熙北伐所做出的分析。我前面说过赵光义的骨子是一个具有很强赌徒性格的人,而且他也热衷于在赌桌上一把梭哈,要么赢肥,要么输死。这次他带着几乎是宋朝的倾国之兵北上绝对不是为了要消灭一个小小的北汉,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要实施那个潜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堪称壮丽无比的梦想——他要成为另一位千古一帝! 惜哉! 如果他真的做成了这件事,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是宋朝历史上最为伟大的皇帝,他的哥哥在他面前也得相形见绌,他的那些被后人所诟病甚至是谴责和谩骂的破事也将被他神圣的光辉所掩盖,正如后世的人提到李世民首先想到的指定是贞观之治或是灭亡东突厥,而不是玄武门之变或收揽弟媳。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利索。潘美等人围着太原打了两个多月也没能攻下太原,于是乎赵光义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亲自带着大军离开了镇州前去太原搞定北汉,而这一变动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甚至为后来的高粱河之败埋下了伏笔。 悲哉!惜哉! 离开镇州之前,赵光义留下部分兵力驻守镇州以备辽国人的进犯,而他选择的这个负责在此防备辽国人的宋军将领说来或许会让人大跌眼镜,因为他之前的身份以及他之前留给世人的印象实在是与他现在的身份反差太大了,这人就是后蜀皇帝孟昶的长子、后蜀的前太子孟玄喆,而他此时的身份是驻守镇州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关键在于这不是一个荣誉性质的虚职,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带兵武将。 时光荏苒,十多年前的那个玩世不恭甚只知道享乐且在书法上造诣颇深的超级公子哥在经历了亡国以及丧父之痛的磨砺之后已经完成了人生的蜕变,他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浮浪公子哥了。 孟玄喆先是在贝州任地方官,为政十余年间政绩颇佳,赵光义登基之后,孟玄喆被调往镇州担任军职,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之权。孟玄喆后来随同赵光义北征幽州并负责主攻幽州的西面城墙,其余三位负责攻击幽州城的分别是定国军节度使宋偓、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以及彰信节度使刘遇。宋军兵败高粱河之后,孟玄喆率军驻扎定州,他很有可能参与了后来的让韩匡嗣彻底被耶律贤打入冷宫的满城之战,而在与辽军的徐河之战中他更是与名将李继隆和范廷召、孔守正等人一起大败辽国的旷世名将耶律休哥并以军功被封为滕国公。孟玄喆晚年因病而转任地方任职于滁州,在任上亡故,终年55岁。 赵匡胤当年亲征北汉路过镇州时曾下令由他的结义兄弟韩重赟在此地负责阻击辽国人的进犯,而赵光义选择的这个人是孟玄喆,向来挑剔的赵光义能将如此重任交给孟玄喆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也足以说明孟玄喆的个人蜕变有多么的彻底。 有一个问题:如果命运使然,那么你是选择做孟玄喆还是选择做李煜?同样是身负亡国之殇,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在“仇人”的屋檐下苟延残喘,可李煜却和孟玄喆走出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有句话叫做如果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得适应环境,意即所谓的适者生存弱者淘汰,但我在这里不是想为孟玄喆高唱赞歌,而是说李煜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一种活法和人生,以他的才华他绝对可以在中国的文学或者文化史上留下更为绚丽的印记。 说到痛苦,难道孟玄喆就不痛苦吗?与其说李煜有情有义,倒不如他在命运的磨难面前不堪一击,世人有谁不是在带着伤痛行走于人世之间,但有的人选择负重前行,而有的人选择就地躺下任凭摧残,直至生命之火在悲天怨地中熄灭。 一时兴起,多说了几句。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倒拨,我们暂时撇开赵光义,让我们回到赵光义刚刚到达镇州的公元979年3月,让我们一起去太原战场走一遭,因为在那里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宋朝石岭关都部署郭进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
赵光义带着他的十万禁军到达镇州的第七天,负责在太原以北打援的宋军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给他送来了一个大彩头:郭进不日前攻破了北汉的军寨西龙门寨,杀了多少人就不说了,单单只是抓获的俘虏就有一千多个,这些人被直接送到了皇帝行营交由皇帝陛下发落。 郭进已经在太原以北大开杀戒了,而太原城以及它的周边这时候也是遍地烽火,潘美率领的大军此刻正对太原城进行猛烈的四面围攻。赵光义对此很满意,前方的战事正在按照他的预想在发展,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坐在镇州静等前方的战报,静等他预料之中的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喜讯向他传来。 事实证明,赵光义还是小瞧了刘继元以及太原城,潘美统帅的宋朝百战精兵在太原城下没命地啃城墙,但太原城却始终岿然不动,而在另一边,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郭进这时候却面临着一个棘手且极为严峻的问题: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带领的辽国庞大军团没有朝他驻守的石岭关扑来,他们选了一条能够绕过石岭关从东面直扑太原的道路赶来增援北汉。 这个时候就得提到一下辽军第二路援军的主帅耶律斜轸了,因为这次辽军没有选择经过石岭关扑向太原极有可能就是耶律斜轸的主意,这位辽国的南院大王早在十年前赵匡胤亲征北汉时就曾与当时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一道统兵南下救援太原。当年耶律屋质得知辽军先锋部被宋军名将何继筠堵在石岭关一顿胖揍后便学乖了,他随即选择避开石岭关找了一条为人所忽视的小路成功地经由太原城东北方向的白马岭直达太原城下并最终迫使赵匡胤下令撤军。 这一次救援北汉耶律屋质没有来,因为他早在六年前就去西天取经了,但耶律斜轸来了。纵观耶律斜轸的戎马生涯,这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传统印象中游牧民族将领所特有的那种狂暴和蛮横的特质,他是一个另类,是一个典型的智将,但在需要他展露铁血和残酷的时候他又会化身为一头凶猛的恶狼。相比耶律屋质,耶律斜轸在谋略上可谓是深得其真传,但在战场上的厮杀中耶律斜轸却比前者凶悍得多。 对于耶律斜轸来说,十年之后再次发兵救援北汉可以说是轻车熟路,甚至可以说是剧情的再度重演,只不过这一次在石岭关驻防的宋军将领由何继筠换成了郭进。有了十年前成功地绕过石岭关赶到太原城下救援北汉的经验,耶律斜轸于是决定给宋军来一个噩梦重现 ,他要让郭进也尝一尝当年何继筠被他戏耍的滋味。 耶律斜轸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辽国前军主帅耶律沙和监军耶律敌烈的赞同,于是辽军在石岭关以北突然改变行军路线转而向东南方向的盂县行军,当年耶律屋质就是率领辽军从盂县的白马岭突然杀出然后直奔太原。耶律斜轸的这个小算盘打得是那叫一个叮当响,可聪明一世的他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十年前宋军吃了耶律屋质的暗亏让赵匡胤最后不得不下令撤军,有了这样的一个堪称耻辱的前车之鉴宋军又怎么可能不长记性?你耶律斜轸就算想要声东击西,可你也要做个样子出来才行,你至少要派点人到石岭关去骚扰一下郭进,可耶律斜轸的选择是全军绕过石岭关直扑白马岭。他把郭进当成了一个白痴,而他也将为自己的轻敌和大意付出代价——用辽军数以万计的生命为代价。 这边的郭进在石岭关等了好几天也不见辽国人的影子,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份紧急军报被送到了他的手中:辽军已经绕过了石岭关,此刻正在向白马岭运动。 郭进大惊:我说怎么没看见辽国人?原来这帮人又想故伎重施!你们当我郭进是傻子吗! 震惊之余,郭进随即也明白了自己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他现在驻守的石岭关距离白马岭足有一百多公里,他现在必须要星夜兼程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必须要在那个地方将辽国人堵住,一旦辽国的骑兵通过白马岭进入旷野之地就会让局面彻底失控,他将成为第二个何继筠,成为辽国人的又一个天大的笑话。还不止如此,如果辽军到达了太原城下,那么此刻正在攻城的宋军就将腹背受敌,到时候辽国人与北汉人再来个内外夹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一定要赶在辽国人之前到达白马岭,绝不能让辽国人越过白马岭——这是郭进脑子里唯一的念头。郭进随即顶盔披甲跨上自己的战马,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大队的宋军火速赶往数百里之外的白马岭! |
郭进,深州博野人(今保定市博野县) 。若论资历,连赵匡胤都得叫他一声大哥,此人早在后汉皇帝刘知远当政时期就以收复河北诸郡的军功而官拜乾、坊两州刺史,后周建立又迁为淄州刺史。在主政一方军政期间,郭进政绩斐然且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当地百姓甚至请求朝廷为其立碑述功。 北宋建立,赵匡胤任命郭进为洺州防御使、西山巡检并就此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为国镇守边疆的戎马生涯。十余年间里,郭进先后随同宋军名将王全斌、李继勋、曹彬等人在边境地带与北汉和辽国大小鏖战数十次,战功彪炳。公元969年宋太祖赵匡胤亲征北汉之时,郭进被调往赵匡胤的御前听令,以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的身份侍驾左右。 对于这位战功卓著的边关重将,赵匡胤和赵光义都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和礼遇,赵匡胤曾命人在开封为郭进以皇室亲王的规格修建宅邸,赵光义登基之后更是直接在京城的道德坊第一区赏赐给了他一座豪宅。 要说郭进身上的最大“缺点”可能就是史书里所谓的“嗜杀”。郭进治军极严,军中士卒但凡有违犯军令者一律处死,就连家中的仆役若是不守规矩也是小命不保。赵匡胤曾经派遣自己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禁军御马直前去郭进的防区体验一下边关生活,而这些从禁军里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们中的某些人在一次的战斗中因为畏敌怯阵竟被郭进以军法下令枭首示众,赵匡胤心里虽然心疼得要命但嘴上却对郭进说:“这些人自以为是我的亲随护卫就可以不听号令,该杀!杀得好!” 话虽如此,但赵匡胤后来再派亲随去郭进那里守边时都会以此事告诫他身边的这些由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心肝宝贝:“你们到了那边一定要严守军法,在我这里尚且能宽恕你们的过失,可到了郭进那里你们要是不守规矩可就项上人头不保了。” 郭进如此治军就不难想象他手下的这帮跟随他常年征战的士兵是一群怎样的军纪严明的虎狼之师了。在郭进的严令之下,宋军全军昼夜疾驰终于成功地赶在辽军之前到达了白马岭,郭进下令全军列阵于白马岭之下的一条大河的西岸,他要在这里阻击辽军。 正所谓兵贵神速,辽军未能在宋军到达之前穿过白马岭在战术上就失了先手,当辽军先锋抵达白马岭之下时他们看到的是大河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宋军。辽国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也在河对岸扎下阵脚等待主帅的到来。很快,辽军主帅、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府枢密副使耶律抹之、监军冀王耶律敌烈三位大佬也赶到了大河之畔。 对于突然出现在对面且整军以待的宋军,辽军的三位大佬在是否立即向宋军开战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耶律沙主张等待后面的耶律斜轸耶所部到来之后再集结全军向郭进所部开战,但耶律抹之以及耶律敌烈则主张立即开战。在他们看来,耶律沙是个胆小鬼,辽国几十年来一直对中原王朝的军队呈碾压之势,尽管如今的宋军在战斗力上远超之前中原王朝的军队,但对辽军来说这不过是多死一点人而已,最后获胜的肯定还是所向无敌的辽国铁骑。 二比一!尽管耶律沙是主帅,但耶律敌烈是亲王且又是监军,而耶律抹之则是贵为辽国南府枢密副使,此二人在地位上都不输于耶律沙,争执的结果是耶律敌烈和耶律抹之获胜。在面如悍匪的猛夫耶律敌烈眼里,宋军怎么可能是纵横无敌的辽国铁骑的对手?辽国大军这么多年以来何曾惧怕过汉人的军队?既然凭借本部人马就可以搞定郭进所部,那为何要将这份功劳分给耶律斜轸一半? 于是乎,耶律敌烈不顾主帅耶律沙的强烈反对,他打出自己的王旗以亲王之尊带领自己的儿子耶律哇哥以及所部兵马向对岸的宋军突然就冲杀了过去。亲王加监军大人亲自冲锋了,耶律沙见此情形只得命大军跟上一起冲锋。 刹那间,白马岭的寂静被打破了。数万辽国骑兵拔出了自己的钢刀,随即万马奔腾,整个山谷就此地动山摇,辽国人叫嚣着纷纷策马跃入了初春时节的河水里。 河对岸的郭进看着辽军朝本方阵地冲过来并不急于做出应对。按照常理,作为防守的一方,郭进最佳的应对措施就是让全军的弓弩手列阵于河边然后一顿狂风暴雨式的猛烈射杀,最后再率军掩杀,可他没有这样做,这个以刚烈勇武而著称的宋军名将要以纯粹的暴力与辽国人来一场公平的较量,他要让辽国人输得心服口服。 辽军的前部冲入河中之后,后军也随即跟上,但有鉴于在河水里冲锋速度明显降低,辽军的后续大军一时间在河滩上滞留成堆。郭进瞅准时机,等到辽军的前锋部人马冲杀到大河中央的时候,他突然下令擂响战鼓,同时命令宋军的铁骑向对面的辽军迎头冲杀过去,击其半渡——这就是郭进的应战策略。 鼓声隆隆,号角齐鸣,郭进手下的士兵诠释了何为闻鼓则忘死,他们也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一往无前地以必死的决心向河对岸的辽军策马冲锋。辽国人怎么也没想到宋军竟然敢于跟他们以硬碰硬,更没有想到宋军会击其半渡,就在辽国人开始慌乱的时候,此前一直在他们对面显得极其安静的宋军铁骑已经举刀冲到了他们的身前。 万马嘶鸣,金戈相向,宋辽两军就此在山涧之中展开了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 两军一阵短兵相接之后,辽国人陡然震惊了,他们面前的这些宋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前辈口中不堪一击的中原汉人军队,而且这些人也比他们之前遇到的宋军更加的勇武凶悍。辽国人战前根本就没有这份心理准备,他们以为这次战斗会是一场砍瓜切菜式的大屠杀,等到他们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支勇气和战斗力都绝不在他们之下的劲敌时,他们的前部已经被迅雷而至的宋军砍杀殆尽。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宋军又开始从他们的两翼向他们包抄卷击而来。 生死存亡之际,辽军的战斗力和求生欲猛然被唤醒,主帅耶律沙、监军耶律敌烈以及耶律抹之都亲自提刀在激烈的阵仗中往来冲杀。刚一开始就狠狠地被宋军打了一记闷棍的辽国人开始拼死力战,但他们的对手此时已经战酣了,面对数十年间几乎纵横天下无敌手的辽国铁骑,宋军将士根本就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一手调教出来的军队,因为他们的主帅是郭进,因为他们是自开国之日起就几乎未尝败绩的大宋帝国开国之师。 |
在宋军近乎于狂暴的进攻之下,辽军阵型大乱,耶律沙等人被困在军中进无可进同时也退无可退。辽军到了这个时候在气势上已经彻底败了,他们的前锋被堵在河中无法前进半步,他们的两翼正在经受宋军铁骑的蹂躏,而已经趁势登岸的宋军又在他们的身后断了他们的退路,辽军已是四面被围之势。 在两军惨烈的厮杀中,处于下风的辽军死伤惨重,而随着战局的持续恶化,令他们感到无比绝望和震恐的消息相继在军中传开:冀王耶律敌烈被宋军当场阵斩!耶律敌烈的儿子耶律哇哥被宋军斩杀于马下!主帅耶律沙的儿子耶律德琳战死于阵中!突吕不部节度使、大将令衮都敏战死!直属辽国皇帝的御营五军之一的黄皮室主将唐筈惨死于宋军铁蹄之下! 自此,辽军五员大将被宋军当场斩杀! 败亡的恐惧和阴影笼罩着整个辽军,但被宋军紧紧围困的他们却无计可施,郭进这一次根本不打算给他们留活路,他要将这些辽国人杀个片甲不留。辽军主帅耶律沙深陷乱军之中丧失了对大军的掌控权,他的儿子死在了宋军的刀下,冀王耶律敌烈也死了,国仇家恨他都有了,可他现在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死亡随时都有可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就在这个生死关头,耶律沙以及身陷绝境的辽军等来了他们的救星——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部赶到了战场。 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让耶律斜轸惊呆了!他本以为这一路辽军会走得畅通无阻,可谁知道有个凶神恶煞竟然就在这儿等着他们。面对势头已经呈不可遏制之势的宋军,耶律斜轸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和理智,他命令全军列阵于战场之外,然后派出一支精锐之师从宋军的包围圈中打开了一个缺口从而为耶律沙所部打通了一条逃命的通道。 耶律沙率领自己的残兵败将没命地向北逃窜,杀得兴起的宋军立马开始追击,然而耶律斜轸迅速命令所部的弓弩手排成阵势向宋军万箭齐发,宋军的攻势就此受阻。 面对战场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生力军,郭进也没有头脑发热地选择死磕,耶律斜轸的谨慎让郭进无法摸清对方的虚实,而耶律斜轸也不打算跟郭进在此时一决雌雄。他的意图很明显:我们现在被你们揍了,我们很疼很难过,现在只想回家找妈哭鼻子,你们最好也别赶尽杀绝,否则我们就只能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待到耶律沙残部撤出战场,耶律斜轸也随即缓缓撤军,于是,宋辽双方心照不宣地就此各自罢兵。 白马岭之战就此结束,此战宋军除了斩杀辽国五员大将外,另外还让辽国人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彻底将骄狂的辽国人的心气给打没了,耶律敌烈等五位大将的横死战场更是让辽国人军心动荡且朝野震恐。这一战让辽国人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宋军的战力,直到后来北汉皇帝刘继元投降之时,辽国人也没有再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找宋军清算白马岭之战的血债,当耶律沙以及耶律斜轸再次出现在历史的文献记录中时已经是数月之后宋军攻击幽州之时了。 在《辽史.耶律沙传》里说耶律沙在兵败白马岭之后试图再次领军救援太原,但因为北汉的驸马都尉卢俊跑来告诉他太原已经沦陷才就此作罢。这显然是在扯淡,要知道刘继元是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将近两个月之后才向赵光义投降,那么这两个月的时间耶律沙在干什么?不用多说,他在舔他的伤口,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试图发兵救援北汉。 |
白马岭之战让郭进从此扬名立万,同时也让包括在太原城下以及在镇州的亲征大军在内的宋军一时间军心大振。对宋军而言这是一剂强心针,这给了他们攻下太原甚至是在今后打败辽国人的巨大信心,而反观辽国人则是被打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他们后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蹂躏北汉的都城直至北汉灭亡。此战堪称郭进个人人生和军事生涯的巅峰时刻,但事情也到此为止,一个月后,已经亲赴太原督战的赵光义接到了石岭关监军田钦祚的奏报:石岭关都部署郭进因病暴死于军中。 赵光义大惊,他悲痛良久而不发一言,值此大战之际损失一员虎将着实令他痛惜。他追赠郭进为安国节度使并派自己的近侍太监前去为郭进发丧,然而,这位曾经让自己的哥哥也暴死于皇宫的皇帝陛下此时却不知道郭进之死其实另有隐情,这背后的凶手就是石岭关的宋军监军田钦祚。 关于田钦祚这个人,我们之前就提到过,他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事就是潘美当年远征南汉时,他曾在北方边境的遂城以三千骑兵打退了辽军六万铁骑的进犯。此举不可谓不英勇绝伦,但战场上的英雄未必都是生活中的道德楷模,田钦祚在战场之下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令人深恶痛绝来描述。 田钦祚,颍州汝阴人(今安徽阜阳),其父田令方在后汉时期官至虢州团练使。这并不是一个官阶很高的武职,但田令方的色心和色胆却比他的官阶大太多了,他见府中伶人靖边庭的妻子美若天仙便起了色心,于是就强行地据为己有,而这也最终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他这一死倒是让他的儿子田钦祚得了一个烈士之后的“美名”,田钦祚就此去了京城成了一名宫廷侍卫。 此后,田钦祚作为禁军中的一员随柴荣的亲征大军先后南下征讨南唐再又北上收取被辽国占据的关南三州,进入宋朝他更是南征北战威风八面:灭亡后蜀时他是王全斌的北路大军的先锋都监,蜀中复叛时他更是冲锋在前屡立战功,开宝年间他跟随何继筠在石岭关击败了辽军,与辽军鏖战遂城他三千打六万,他跟随曹彬和李汉琼一起平灭南唐,在洪洞县他大败北汉的第一骁将杨业。可以说,单从战场上的表现来看,田钦祚是当时宋军里一等一的先锋战将,假以时日他很有可能成为宋朝的一代名将。 可惜的是,此人的缺点也如同他彪炳的战功一样夺人双目,他性情阴险狡诈且睚眦必报,为人贪财好利且还特别讨厌读书人,对于同行以及与自己平级的人更是用鼻孔看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功绩远远高于身边人一等。在平灭后蜀时田钦祚就直接搞死了两个同行——王继涛和高彦晖,其手段也是相当的阴险和高明,事后他屁事没有继续升官发财。 至于郭进之死在历史上则是个谜团。郭进是石岭关的都部署,田钦祚是被赵光义战前临时派过去的监军,因为后者私贩军粮且在军中贪赃枉法,生性刚直的郭进对其没少呵斥谩骂。郭进是田钦祚的老前辈且战功卓著,按理说田钦祚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正如他之前在王全斌、曹彬和李汉琼面前那样谦卑谨慎,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上述三人不但资历比他深且是他的长官,在这类人面前他自然是小心做人,可对于郭进他却不是这样,原因就在于郭进虽然资历老战功高,但郭进此时跟他是平级,田钦祚对于这种人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敢在石岭关做监军之时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倒卖军粮,而郭进对他的呵斥谩骂更是让他怒火攻心。 作为监军,田钦祚在石岭关是没人能够压他一头的,于是有人直接将他在军中的不法行为告到了赵光义那里,赵光义派人前去查核此事,一番审讯之后田钦祚全部认罪。接下来就该是论罪惩处了吧?可赵光义的骚操作却让人大惑不解,他虽将田钦祚降职处分但仍保留其监军之职让他继续协助郭进镇守石岭关。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逃过一劫的田钦祚自然而然地把这笔账记在了郭进头上,于是他对郭进怀恨在心并伺机报复。在白马岭之战结束后,田钦祚对郭进就不单是仇恨了,而是又多了个嫉妒。一个是阴险小人且劣迹斑斑,一个是刚直不阿且喜怒皆形于色,这二人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地愈加不可调和,而这最终导致了郭进的死亡。 郭进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历史上至少有三个版本,分别是:因为被田钦祚诬陷而自缢身亡以证清白、中风暴亡、被田钦祚杀害。到底是哪一个已经成了一个历史谜案,就如同赵匡胤之死因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田钦祚脱不了干系。在钱若水等人编撰的《太宗皇帝实录》里对于这件事是这样描述的:大将郭进有战功,为钦祚所凌,进不能甘,遂自经死,事甚暧昧,时皆以为钦祚杀之,左右无敢言者。 郭进死的时候赵光义已经率军来到了太原城下督战,而他也真的信了田钦祚有关于郭进死因的奏报,直到两年后的太平兴国六年,有人终于将郭进之死的真相告诉给了赵光义,至于真相是什么就只有赵光义知道了。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事的真相在正史里面没有记载,在钱若水等人编修的《太宗皇帝实录》里面也只是一句让人引发无限猜测的“为钦祚所凌”。 这里就不得不佩服史官们的文笔之精妙了,试问到底是怎样的“凌辱”竟会让一个战功卓著无惧生死的勇士选择用自杀来以死抗争呢?很遗憾,千年之后这成了一个埋藏在历史的沙河里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田钦祚最后得到的惩处是被贬为房州团练使,第二年赵光义还是气不过,又将他贬到偏远的柳州。在柳州这个湿冷之地,田钦祚因病上书请求回北方疗养,但赵光义还是不肯原谅他,只是将他调回郢州担任团练使。这人最后的结局是老病而死,可以说是死得很便宜了。 凡此种种皆不能赎清田钦祚逼死郭进的罪恶,所谓恶人有恶报这句话在他身上并没有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有才无德之人终究会成祸害,这是千古不变之真理。 惜哉,郭进!悲哉,郭进! |
郭进死了,但在当时的宋朝远征大军里人们都以为他是因疾突然亡故的,而对于郭进的死他们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悲伤难过,因为此时的他们正在太原城下与站在城楼之上的北汉守军殊死拼杀。 太原城!固若金汤的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太原城! 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潘美率领的宋朝百战之兵围着城墙四面强攻但却依然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在明知辽国的援军已经被宋军大败且再也不敢靠近宋辽边境的绝境下,在整个北汉全境都在被宋军如潮水一般淹没吞噬的巨大震慑下,太原这座看似危如累卵的孤城却在拼死抵抗,城中军民大有与城池共存亡的必死之决心。 翻阅史书看到这个阶段的史料时我心中的一个疑惑会再次冒出来,那就是为什么太原城的军民会如此地顽抗到底?没错,我说的不单是北汉的军队,而是军民,我没有笔误。事实上,当后来刘继元都亲自投降了之后城中的百姓还不肯投降,他们与进城的宋军在城内展开了巷战,而他们的武器甚至是砖头和瓦片。 前有柴荣和赵匡胤,后有此刻的潘美以及很快将会赶来督战的赵光义,这些人都在太原城下被搞了个灰头土脸,前面两位甚至是抱憾终身。如果没有城中百姓的同仇敌忾和鼎力相助,那么太原的坚城之名是不会有的,至少会大打折扣。 那么,原因在哪里?因为刘继元确实是个好皇帝,这些人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以至于宁死不降?是因为宋军太凶残,他们的好多亲人都因为宋军的围攻而惨死于城头,所以要为他们报仇?还是说他们害怕宋军一旦破城就会像野蛮的辽国人一样在城里大肆屠杀和抢劫,所以要拼死抵抗?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些理由都不成立,唯一能让我信服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李克用父子占据太原以来,这个地方已经被沙陀人统治了百余年,而且自打后周建立以来太原的政权就与中原王朝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且常年处于敌对和交战的状态。 当初沙陀人进入山西几乎是举族迁入,而且在李克用占据和主政山西以后这里几乎就成了他们自己的地盘和家园。因此,百年以后这里的民风民情会变成什么样也就不难猜测了,所谓的同宗同种以及民族血缘根本无从谈起,翘首以盼华夏一统对于太原的百姓而言更是无稽之谈。沙陀人确实已经全盘汉化,连姓名都改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在镇州待了一个多月之后,眼见太原迟迟都不能攻下,赵光义决定带着他的十万大军亲临太原。这一路上,宋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沿途所经过的州县全部荡平,当赵光义到达太原时,除了汾州,北汉作为一个国家其地盘就只剩下太原这一座孤城,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就连赵光义亲自写给刘继元的劝降书他们也拒不接受和传送。 既然劝降无望,那就只有打了。稍作休息之后,赵光义以皇帝之尊穿上了铠甲并巡视战场第一线。这一路上他走得是相当拉风,在他的身前是数百名威武雄壮且衣甲鲜亮的禁军士兵,这些人一边走路一边将手中的刀剑抛向空中,然后纷纷跃起变换着花样和姿势地再又将其接住,如此反复,简洁地说就是在玩杂技。这一招当初赵光义在宫中接见辽国使者的时候就用过,他让这些士兵在战鼓的擂鸣声中当众给辽国使者表演这种杂技,史称辽国使者不敢正视。 赵光义的用意就是在向辽国示威,而他在太原城下再次表演这种行为艺术无疑也是在向北汉的守军示威,而城墙之上的北汉人看到数百支银光闪亮的刀剑在空中不停飞舞的场景时也是吓得面色惨白,按史料的记载就是——望之破胆。 正月出发,而现在马上就五月了,潘美率领的攻城大军已经在太原城下攻击了数月之久却毫无战果,换了是别的皇帝或统帅这个时候多半是瞬间暴怒甚至是要杀人立威以提升士气,可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对前线的将士几个月来的表现没有半点的埋怨,只有鼓励和慰问。难道赵光义真的是心脏很大一点也不着急吗?非也!这就如同足球场上一支超级强队与一支鱼腩球队进行的一场单场定胜负的淘汰赛,在围着鱼腩的球门进行了将近九十分钟的狂轰滥炸之后,本来毫无悬念的较量非但没有打穿对手反而在常规比赛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都还是一球未进,这事搁在强队主教练的身上他能不急吗?但着急有用吗?向来注重风度的太宗陛下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激励和提升士气而已。 皇帝陛下亲临一线慰问正在全力攻城的将士,这让宋军一时间军心大振,但也有人担心赵光义的安全劝他不要以身犯险,而赵光义的回答是:“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我怎么能够忍心坐而视之?” 老大说了这样贴心和感动的话,宋军将士的士气更加高涨了,太原城开始承受几个月来最为猛烈的攻击,而且赵光义把他带来的十万禁军也派上了战场。至此,几十万的宋军开始围着太原城全力猛攻。 这种攻击的猛烈和惨烈程度单从一个事实上就能看出:宋军此时单单是配备了弓箭的士兵就达到了数十万,在开始攻城之前,他们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下蹲甲交射,太原城的城墙上刹那间就集满了宋军的弓箭,史称太原城头上的箭如刺猬背上满身的刺一般。这场面有多震撼从配备给宋军士兵的弓箭数量上就能可见一斑,每次发起攻击前宋军得到的弓箭数量是几百万支,也就是说这几十万弓箭手每个人的箭囊里至少有十支箭,而且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这些箭以最快的速度射到城头上去,要让北汉人根本不敢把头抬起来。对于北汉的军队来说,这场面何止是箭如雨下,这简直就是比暴风雨还要狂暴无数倍的暴风箭,是现代战争里的地毯式轰炸。 待到弓箭射尽,这些士兵扔掉手中的弓,然后操起大刀或是推着各种攻城的器械呐喊着冲向了太原的城墙。 在太原城西,这个由猛将曹翰负责的地界上,亲赴前线督战加助威的赵光义亲眼目睹了宋军将士英勇攻城的场面:宋军的一个军校一马当先率先爬上了城墙,随即他举刀接连将好几个向他冲来的北汉士兵砍翻在地。激战中,这位勇士双脚中箭,还被北汉人的手炮给击中,牙齿也被打掉了两颗,口中鲜血直流,但他仍然率领手下士兵在城头上与蜂拥而至的北汉人拼死力战。 眼见这些勇士深陷敌军的围攻恐有陨没于城上之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立即命令鸣金收兵并掩护这些人撤退。随后,他将那位在城头上英勇杀敌且身受重伤的军校召至身前大加赞赏并赐给这个人锦袍银带以示嘉奖。 这个人是谁?他就是那位十年前在太原奋勇杀敌因而被宋太祖赵匡胤特招为“御马直”并且曾经将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超级猛男、五代名将荆罕儒的从孙荆嗣。当年的少年英雄现在已经是步入而立之年的军校了,但其勇猛善战之威风霸气却不输当年。 几天后,赵光义又来到了太原城南,这里是彰德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皇帝亲临前线且还是没有丝毫的埋怨和责备,这让宋军的一代猛将李汉琼是羞愧难当,但也同时变得怒不可遏。走出营帐的李汉琼瞬间就爆炸了,他决定以主帅的身份亲自带领士兵攻城。赵光义要的其实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指定没想到李汉琼会这么生猛。当李汉琼这个身着大将战袍且被亲兵众身拱卫的人登上城墙的时候,北汉人一眼就看到了这条大鱼,于是乎北汉人射出的弓箭像蜂群一样地向他扑来,李汉琼的头盔被射得一个叮当乱响。奋战之中,宋军的这位节度使大人先是伤了手指,继而又身中数创,但仍然率部力战。赵光义可不想让这位忠勇无比的大将当场报销,于是他下令李汉琼赶紧撤下来,然后在军帐里亲自为李汉琼敷药治伤。 做完了这些,赵光义还想去前线慰劳正在冒死攻城的将士。这时候,早已被赵光义的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李汉琼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冒险,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泪眼婆娑地对赵光义劝说道:“太原城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这也是北汉人反抗得最激烈的时候,前线矢石如雨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怎可以万乘之尊亲身赴险地?陛下你如果非要去,那臣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在李汉琼的“死谏”之下,赵光义这才作罢。不管赵光义是不是在作秀,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宋军的军心和士气都被他的这些举动给提升到了峰值。 这时候不仅仅是先期到达太原的宋军在不计生死地攻城,就连跟随赵光义一起到达太原的禁军也是来之即战且勇不可当。禁军马军都军头辅超在攻城时先后受伤十余处,简单回去包扎了一番之后他再次返身加入冲锋的队伍,鏖战中他再又先后身中八箭仍然不肯退出战场。赵光义同样赐予他锦袍银带以示嘉奖,另一个禁军里的猛人就是位大人物了——禁军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作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他亲自带领手下将士攻城,而且还是亲自攀登城楼,在北汉人疯狂地反扑之下,他先后四次从城墙上坠入城下,但却仍旧激励部下奋力攻城。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军心群情激奋的状态下,赵光义向宋军下达了必杀令,他命令全军将士从此以后不分昼夜轮流猛攻太原城。 |
你能相信吗?在几十万已经发了狂的宋军连续数日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击之下——太原城——还是屹立不倒! 面对北汉军队如此的死命抵抗,可以想象此时的宋军将士是处在怎样的一种极度暴躁的情绪之中。关于这次太原之战,前面用了一个足球场上强队打弱队的比喻,其实这个比喻不太贴切,这更像是一个重量级的拳手在擂台上与一个轻量级的拳手在进行对决,可打到第十二个回合的时候壮汉仍然没有将看似羸弱不堪的对手给击倒在地,这位重量级拳手此时内心的感受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位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是血肉模糊的轻量级拳手的处境其实更惨,而现在的北汉人就是如此。 宋军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下太原且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拿下它,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太原城的陷落其实也就是个迟早的问题。足球比赛和拳击比赛还有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论胜负输赢都得各自回家,可打仗这种事哪有这些规矩。在宋军对太原势在必得的执拗心态下,北汉人想要保住太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辽国此时愿意发兵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来救援它,但这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这里真的要表扬一下北汉人。对于太原城,对于北汉的军民,不管别人站在怎样的立场和角度对他们怎么看怎么说,但他们在这场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作为曾经在中国的北方强极一时甚至是以主宰者的身份入主中原的沙陀人,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李克用、李存勖、李存孝、李嗣源,甚至包括石敬瑭,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如鬼见愁一般存在的战场杀神?我这里不是说北汉人都是沙坨人的后裔,山西自古本就是中原王朝的边境,这里本就民风彪悍,沙陀人在这里经营百年之后,当面对外敌入寇的生死关头,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战争堡垒。从这个层面来说,甚至是站在北汉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壮哉! 反观宋军,北汉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抵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挑衅,而对于这种挑衅最好的回应就是将对手彻底打倒在地。宋军的将士们如此,他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光义表面上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但在暗地里指不定骂了多少句脏话。这些天他每天都亲赴前线督战,他的士兵们也不可谓不用力,可这该死的太原城就是不肯屈服,这让他也开始变得和他的士兵们一样暴躁了。 终于,在连续督战了九天之后,赵光义也决定加个夜班。这天晚上,他带着自己那队威武雄壮的保镖来到了太原城的西南角,他命令宋军集中精兵强将猛攻此处的城墙——往死里攻! 宋军在夜里持续不断地发动猛攻,这些天早就精疲力尽的北汉军队哪能抵挡住这种决死级别的进攻,等到天快亮时,宋军终于攻陷了外城羊马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守卫在此处的北汉宣徽使大人范超终于是精神崩溃了,再这样打下去他迟早要被宋军干死在这里,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死守城墙的军令了,他带着一队人马打开城门就冲了出来准备向宋军投降。 很有可能的是,范超投降的举动被城内一心要死守到底的人给发现了,而且这帮人当时可能正在试图拦下他甚至是已经在与他杀成一团了,要不然范超的投降仪式不会整得像是在冲锋似的,而接下来的悲剧也就不会有。总之,范超冲出城门的时候显得是格外的慌乱,乃至是杀气腾腾。 这黑灯瞎火的,一晚上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来投降的。看着范超带着一帮人急吼吼地冲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出来拼命,宋军将士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就对冲了上去,他们只是片刻功夫就将这帮北汉人杀得一干二净,就连范超也被一刀砍了脑袋。直到这时,宋军仍然不知道这伙人其实是来投降的。范超这个赶死鬼也是个十足的笨蛋,有见过把冲锋搞成像是投降的,但像他这样把投降搞成冲锋的人也实在是罕见,估计到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及将那句话说出来:“别杀我!我是来投降的!” 真相很快出现。得知范超带人出城投敌,刘继元大怒,他下令将范超的妻儿拉到城上全给砍了,然后将这些人的人头扔下了城楼,宋军这才知道他们先前是误杀了“好人”。 顺便提一句这个范超。十年前,刘继元将他的养母——就是那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缢杀于北汉前皇帝刘钧灵前,受命前去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个范超。 范超精神崩溃以至于不顾妻儿的性命也要冒死出城投降,这是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城里的北汉人真的已经到了心理和身体承受的极限了。两天之后,赵光义命令宋军重点进攻太原城的西北角,这一次同样是把守城的北汉守军给打得无比的崩溃,也和上次一样,城内也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且付诸于行动,但这一回这个人学聪明了——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成功地带领一批人向宋军投降。马步军都指挥使,这可是一个实打实的军中高官,这对守城的北汉人的士气可谓是极为沉重的一击。 一天之后,赵光义再次变换了主攻的阵地——城南——彰德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皇帝亲自监军督战,李汉琼的士兵们乱蜂出窝一般地涌向了城墙殊死奋战。看着宋军将士们在刀光剑影里全力攻城的场面,赵光义突然豪情大发,他对身边观战的众将说道:“北汉人就要挺不住了,太原城很快就要被攻破,明天中午我们就可以进城吃饭!” |
赵光义也适时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给刘继元写了一封劝降信,他希望刘继元认清眼下的形势,不要再继续顽抗下去了,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地死于这场战争。当然,他在信里也少不了要提到如果刘继元主动投降会有怎样的好处。 遗憾的是,刘继元这次是看了信,但还是没有给出回应。赵光义彻底愤怒了:“我是大宋的皇帝好不好?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连续两次都不回我的信?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就算是辽国的皇帝也不会这样连个屁都不放吧?你刘继元算哪根葱?” 当然,赵光义真正为之而愤怒的是北汉人的死硬到底拒不投降,他实在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刘继元这支小蚂蚁为何要在他这头大象面前如此的负隅顽抗。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不久之后在敌人向自己杀过来之时选择掉头逃跑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和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呢? 第二天,赵光义再次来到南城督战。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天的宋军将士这天早上突然发现自己的皇帝陛下这回神情凝重且面带怒色,不过这也好,因为他们此时也是怒火攻心,而且他们的愤怒绝对要比赵光义还要强烈万倍。在接到了再次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后,李汉琼手下的这帮本就已经处在狂怒之中士兵们也随着皇帝陛下的情绪变化而变得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暴怒。他们已经变身为疯魔了,这个该死的太原城,他们从正月一直打到了五月,可结果却是他们的好多兄弟都战死在了城下,而他们还是没能攻上城墙。这笔账是到了该结账的时候了,而且他们要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带着这种狂躁和暴怒的情绪,城南数以万计的宋军士兵们嚎叫着再次向城墙发起了冲击,史称:士奋怒,争乘城,不可遏! 在这一番惨烈的厮杀中,怒气冲天的宋军对北汉的军队一顿狂风骤雨般地暴击,其勇猛或者也可以叫做是凶狠和残暴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都惊呆了,这根本不是在与敌人作战,而是在虐杀对手,他不知道他的这些士兵这些天到底是积压了多少的怒火才会如此的凶狠。眼见城南就此将会被攻破,而这些已经对杀人着了魔的士兵马上就将趁势冲进城内,赵光义忽然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停止进攻!为啥?因为宋军的狂暴让赵光义害怕了,他担心这帮心理憋屈得已经变态的宋军会在城破以后冲进城里屠城以泄愤。 相信很多人都不理解赵光义的这个显得很是突兀的命令,几个月时间以来,宋军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不就是为了攻下太原吗?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突然收兵不是要前功尽弃吗?如此所为,那么下一次攻城又会有多少的宋军将士会殒命在这城墙之下呢?当然,如果他真的是担心宋军破城以后会到处杀人,那么我倒是真心愿意为他点个赞。 庆幸的是,赵光义的这个命令在事后看来是正确的,因为宋军在这一天里的表现已经让北汉人吓破了胆——至少北汉的那帮王公勋贵们是不想跟着刘继元一起陪葬。这天夜里,已经重病卧床不起的北汉左仆射、前枢密使大人马峰命仆人把自己抬进皇宫去见刘继元。已经就快要油尽灯枯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刘继元语重心长地讲述了一番天下兴亡交替轮回的大道理,直言宋朝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一定要拿下太原,而且辽国人现在选择了作壁上观,北汉如果再继续顽抗下去,那么他刘继元最后只能是国破身死的悲惨结局。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放弃抵抗,这样既能保全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而他刘继元也可以从此当个富贵散人安享余生。 出乎意料的是,刘继元这一次竟然被说服了,他下令北汉的客省使李勋带着他写好的降书连夜出城去见赵光义。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刘继元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俊杰”。 得到降书的赵光义大喜,本来这天中午他是准备进城吃午饭的,但这个梦现在已经碎了个稀巴烂。没关系,不过就隔了一顿饭的工夫,那些酒菜还是可以吃的,于是当夜赵光义大摆筵席庆祝胜利。解脱了,终于是解脱了,这一夜他本准备在无比的郁闷中睡下,可这份降书让他瞬间睡意全无,那就索性起来嗨吧! 相信这一晚在夜半无人之时,醉眼朦胧的赵光义定是感慨万千乃至是热泪盈眶:“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不止是你能够灭掉一个国家,我也能,我也能以武力灭掉一个国家,从此没人敢在背后说我只能靠着威吓去降服别人。你那个一统天下的夙愿今天我帮你实现了,而且我还要去收复燕云,我要向世人更是要向你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我做皇帝绝对不会比你差。不管你情愿与否,但现在你真的可以安息了!” 次日天明十分,身着一袭素服的刘继元带领北汉的文武百官开城出降。刘继元以罪臣身份伏地请罪,赵光义释其罪并询问他为何直到现在才肯投降。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刘继元本人的心性了,简单说这人此时的表现很不像个老爷们儿,他对赵光义说道:“当听到陛下来到太原的时候我就准备出城投降的,但我身边的一些亡命之徒挟持了我,所以我一直没能向你投降。” 也不知道刘继元从哪里找出了一堆他嘴里所谓的“亡命之徒”,这些人被抓到赵光义的面前,然后统统地被砍了脑袋了事。现场欣赏了这一出杀人表演之后,赵光义颇有感慨地对他身边的前吴越国王钱俶说道:“爱卿能够献土归地从而避免了一场兵祸,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钱俶能说什么?恐怕这时候他也只能尴尬地陪笑而已。杀人不忘诛心,这是太宗陛下的常规操作,勿惊。 至此,北汉遂平,五代十国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埋进了历史的尘土里。北汉所属的十州、四十一县,三万五千二百二十户人口,士兵三万余人归于宋朝所有。北宋就此基本上完成了大一统,自安史之乱之后,中华大地终于再次重新归为一体。之所以要说基本上完成了大一统,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幽云之地此刻还处在辽国人的掌控之中。十全九美,独缺一角,而生性要强的太宗陛下绝对不会让这个残缺继续存在下去,他很快就要去填补这个残缺。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清扫一下战场。 |
刘继元是投降了,可太原城里的百姓却还在反抗,入城的宋军还得平息城内的抵抗。另外,还有一个人没有投降,这人还在与宋军死战,他就是北汉的建雄军节度使、在历史上以及后世的小说戏剧里威名赫赫的杨家将主人公——杨业! 为了减少伤亡,赵光义只得找来刘继元,他让刘继元亲自去招降杨业。直到这时,本已准备以身殉国的杨业才猛然发现自己已是亡国之人,而他所忠于的皇帝陛下也已经向宋朝投降,向来把“忠”字视为人生第一价值观的杨业这才悲愤地卸下了自己的铠甲并下令所部将士停止抵抗向宋军投降。 赵光义早就听说过“金刀杨无敌”的威名,对于杨业他是相当欣赏,在这之前他就向杨业发出了招揽令,只是杨业没有搭理他。得知杨业归降,赵光义命人前去宣慰并授杨业右领军卫大将军之职,随后又加授其为郑州刺史,杨业就此成为了宋朝的将领。 平息了城内的“骚乱”,招抚了北汉的将士,接下来这场战争就该结束了吧?没有!对于太原城以及太原的百姓来说,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降临——赵光义下令毁灭太原城。他先是命人将太原城中的所有房屋全部烧毁,然后引晋池和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从而将太原城夷为平地。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就在于生性对玄学深信不疑的他认定太原是个很邪性的地方,是一个有着王霸之气的地方,是一个会威胁到他统治地位的地方,所以他要摧毁它,将它从这世间抹掉。 千年古城太原城,它的本名其实叫做晋阳城。它地处汾河谷地,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熟多,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乃河东之根本。 它的建造者是春秋末期晋国的权臣赵鞅——战国七雄赵国的创建者,建成的时间是公元前497年,三家分晋之后这里成了赵国的都城,虽然后来赵国迁都于邯郸,但这里才是赵国的发基之地。汉文帝刘恒当年受封代王,其都城就是在这里;南北朝时期东魏的权臣高欢也是以太原为基地征战四方继而建立了北齐政权;另一个更有名的王朝也是以太原为基地继而一统天下并造就亘古未有之天朝盛世,这个朝代的名字叫做——唐朝;再往后,这里是李克用父子的大后方,也是后唐开国皇帝石敬瑭、后汉开国皇帝刘之远、北汉开国皇帝刘崇的大本营。 如此“邪性”的地方怎能让一心要做千古一帝要开创古今未有之盛世的赵光义容忍它继续存在下去,他也不管这座已经拥有将近一千五百年历史和文化的古城和名城的死活了,他只想毁掉它,他再不想看到有人从这里发家进而威胁和挑战到他以及他的后世子孙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权。 在大火与洪水的交替毁灭之下,千年古城就此被夷为平地。更为悲惨的是,在下令纵火的时候,由于城内有太多的百姓来不及迅速撤离从而被大火给活活烧死,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的记载是——焚死者甚众! 悲哉!晋阳城! 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的智商和脑筋回路着一下急。你毁了太原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原现在是你的地盘了,有了它就可以作为防御辽国的重镇,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说你是害怕太原城的王霸之气,那么你当初反对你哥哥迁都洛阳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国家存亡之关键——在德不在险,你不是说只要修德就可以不用担心国家和皇位的稳固吗?那现在你毁灭太原城不是在狠狠地扇自己耳光吗? 请问太宗陛下,这耳光它扇得脸疼吗? |
扫平了北汉,毁灭了晋阳城,将并州的首府迁往榆次,再又毁灭隆州城,做完了这些事以后,宋朝的大兵们纷纷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等待着发奖金拿奖状戴红花,然而他们的陛下随即下达的命令却让他们瞬间黯然失色——朕要你们远征幽燕、驱逐胡虏,复我汉唐之故土! 消息传出,全军震荡,不止是士兵,就连军中的各位高级将领也都一片震骇。这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刚刚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北汉,可眼下却突然要劳师远征去攻打远比北汉难搞千倍万倍的辽国,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思维回路怎么就如此的异于常人。这就好像一群刚刚跑完了十公里体能训练的士兵突然间又被要求马上打起精神来一场二十公里甚至是五十公里的长跑,这种事换了谁估计都会骂娘吧?就算不敢在嘴上骂,可心里想必早就万马奔腾了吧?这不是在玩人吗? 赵光义此举明显是有违军事常识,几十万的大军耗时半年拼尽全力才灭亡了一个国家,还不等这帮人喘口气他又要让这些人跋涉千里前去攻打另一个实力并不在他们之下的强敌,如此愚不可及的战略或许也只有从没在战场上亲历过刀光剑影的军事发烧友才能想得出来。 毛 对赵光义有一个评价:此人不知兵——此言可谓一针见血。在赵光义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宋军在太原城的勇猛,只看到了辽国人被郭进打得魂飞魄散,只看到了灭亡北汉后宋军的群情激奋,但隐藏在这背后的东西他什么也看不到。就如一辆超级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勇夺比赛的冠军,赵光义只看到了这表面上的荣光和意气风发,但这辆跑车轮胎的变形、油量的耗尽以及发动机的磨损他都看不见,甚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的存在,而这正是他与他的那位征战沙场无往而不胜的哥哥之间最大的差距和不同。回过头再来看看十年前赵匡胤在太原城下的主动撤兵,再拿赵光义此时的所为相对比,二人在军事领域的眼光和见识高下立判。毛 的那句所谓不知兵,此即是也! 当然,赵光义在决定亲征北汉之时或许也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因此他才会在最初的时候将他的十万大军驻扎在镇州,可他失算的地方在于他低估了北汉人在太原城的战斗力,所以他后来才率军亲赴太原。在灭亡了北汉之后或许他也有想过暂缓收复燕云十六州,但他现在手握一支数十万的灭国之师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近在眼前的这一重塑九州的天赐良机。覆灭北汉,紧接着顺道直扑幽州进而彻底地完成华夏一统,如果这事真的办成了,他也将就此在历史上名垂万世——对于一个本就有赌徒性格的人而言,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命,军中的大佬们集体沉默,他们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无声的抗议。赵光义不管这些:“既然你们不吭气我就当你们是默认了!不说话就表示同意!” 然而,不管他怎么宽慰自己怎么给自己找面子,但将军们的集体沉默终究让现场的气氛显得很尴尬,值此征战伐国之际,如此氛围也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时候禁军殿前都虞候崔翰站了出来,他要给赵光义找回点面子,他对身边死气沉沉的诸将说道:“此时正好乘此破竹之势攻取幽燕,取之甚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终于有人表态支持了,这让赵光义龙颜大悦,他马上下令由枢密使曹彬负责协调诸军各部进击幽州。 数十万的宋军于六月在镇州完成北伐幽燕的战前集结,可这时候的宋军却远没有几个月前进击北汉时那样热情高涨,还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赵光义本人的御驾扈从部队就没能按时到达镇州。赵光义为此而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决定以军法惩处这些将士以达到杀人立威整肃军纪之目的。禁军马步军都军头赵延溥进言道:“我们此次征伐辽国是要跟辽军开战的,如今还未与敌人接战就先诛杀我方将士实为不妥,如此有谁还肯尽心为陛下杀敌?” 听了这番劝告之后,赵光义这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此事也就此作罢。相信这事也让赵光义感觉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些不足,军队这个地方是讲究用实力说话的,军人们的心底只会向强者顶礼膜拜,正如宋军的将士此前对赵匡胤那样,那个人不但是他们的皇帝更是他们的将军——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的猛士,可他赵光义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本就满腹怨言的军人才会在执行他的军令时打了折扣。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赵光义才决心要去建立更大的军功,如今军中的将领都对北伐辽国持抵触情绪,如果他此次力排众议取得了成功,那么他自然也就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英明神武之帝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军的将士虽然对赵光义突然决定远征幽燕且迟迟不肯为他们平灭北汉论功行赏之事颇有怨气,但这些经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的宋朝开国之师的军事素养和士兵素质真的是无可挑剔。在镇州完成大军的集结并加以短暂的休整之后,宋军的将士们再又拿起刀枪跨上了战马。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生平最后一次朝着自己的家园方向徐徐而望之后,这些汉家的热血男儿再又豪情满怀地挺身向北一路疾驰去开创属于他们的历史篇章,伟大的历史在等待着他们去书写——不过,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们此时的皇帝和统帅是赵匡胤,而且他们的对手里没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
当几十万宋朝倾国之兵在距离宋辽边境不远处的镇州停留了长达十余天且磨刀霍霍之际,辽国人又在干什么呢?按理说是该全员戒备准备防范宋朝接下来可能性很大的“入侵”行动了吧?抱歉,事实并非如此,后来的事实证明辽国人这时候完全就是在例行公事地在幽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城防队员。 这时候驻扎在幽州附近的辽军其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除了幽州城的原有守军,这里还有几个月前奉耶律贤之命前来协防幽州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以及乙室王耶律撒合所部兵马,而被郭进打败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领的军队这时候也在幽州城附近,他们的总兵力在史料上无法细查得清楚,但以这些人的身份其总兵力加起来至少也是十万人的规模。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辽国的这帮重臣事前并未预料到宋军竟然会在灭亡北汉后随即就几乎马不停蹄地千里跃进向他们杀过来。 李唐王朝在公元907年倾颓以后,后来的几代中原王朝都在内忧外患中挣扎求生,将近百年以来辽国人几乎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敌兵犯境,从来都是他们南下入寇,几时见过中原王朝的军队敢于主动找他们的麻烦?等等,倒是有一个例外,那位纵横于五代末年的柴荣曾经带领大军北上伐辽并从辽国人的口中硬生生地夺下了三关之地。不过,当年的辽国皇帝可是辽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暴君被称之为睡王的耶律璟,而且当时辽国的边防几乎毫无防备,这才让柴荣兵不血刃地捡了个大便宜。相比于此,如今辽国的南府宰相、南北两院大王及其所部兵马都在幽州驻扎,试问初上战场且之前毫无军功可言的宋朝皇帝赵光义敢对辽国动什么歪心思吗?不敢——这是驻扎在幽州的辽国大佬们普遍性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宋军主动来犯实在是太魔幻了,即使宋军会来但至少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而眼下的这个六月是绝对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宋朝的这位皇帝这一次不按套路出牌。赵光义的决定不但让宋朝的将领们感到错愕,就连辽国那边也是怎么也没有料到。 出其不意,这一点赵光义还是做到了的。如果把现在的他比作是一名球场上足球运动员,那么他的这个带球过人的动作不但晃倒了队友,而且还把对手也给晃倒了。于是,赵光义带球开始长驱直入。 铁蹄铮铮,旌旗遍野,公元979年6月的盛夏时节,宋朝数十万的大军如潮水一般跨过了宋辽两国边境正式进入辽国境内。赵光义将行营设在了金台顿,然后就地招募当地百余民众作为大军行进的向导,同时赵光义派遣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作为大军先锋前往岐沟关(今河北易县)打探军情。 面对宋朝举国之兵的来犯,城内并无大军驻防的易州只能选择闭关守城。孔守正当夜赶赴易州城下,接下来他的举动堪称令人咋舌。这位早年曾经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并与何继筠一道在石岭关大败辽军的宋军猛将独自翻过城外的矮墙,然后穿越城外的拒马鹿角直接独身来到了护城河边。 他扯开嗓门向城上的守军大喊道:“我乃宋朝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叫你们的刺史出来回话!” 等到辽国易州刺史刘禹来到城头,孔守正直言由宋朝的皇帝陛下所率领的数十万亲征大军已经进驻金台顿,明日即将到达易州城下,是战是降还望刺史大人早做决定。刘禹当然知道宋军的动向,但是孔守正的这一番话还是让他禁不住地后背发凉,他自知手里的这点兵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以城请降,他命人放下吊桥邀请孔守正入城商议第二天的献城事宜。孔守正也不含糊,他单人入城凭借一己之力威服辽国的边境前沿重镇易州。 第二天,公元979年6月21日,身披甲胄的大宋皇帝赵光义带领宋军的千军万马进入了易州,他留下千余人守城,然后大军随即继续向北进发。在易州的前方就是与幽州呼吸相闻的涿州(今河北省涿州),而在涿州城外宋军的前锋终于是与辽国人的大军遭遇上了。 在得知宋军大规模入境的消息后,幽州城里的辽军各位大佬们这才如梦初醒,敌人竟然真的是来了,而且对方还是由其皇帝陛下所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边境已经被轻易被突破,而易州更是不战而降,面对如此危局,辽国的这帮耶律们怕了吗?怕了?笑话!向来骄横的辽国人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许在白马岭被郭进一顿暴揍险些连老命都丢在那里的耶律沙和耶律抹之是对宋军还心存忌惮和畏惧,可有人没有他们的这个心理问题,谁啊?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 |
耶律奚底点兵派将带领着辽国乙室部落的大酋长耶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兵出幽州,他们杀气腾腾地向着宋军北进的方向迎头冲了上来,誓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朝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在涿州城外围的沙河之畔(今河北易水河),两军终于是迎头相撞。 面对由辽国北院大王率领的辽军铁骑,宋军的两位先锋主将、同为禁军东西班指挥使的傅潜和孔守正毫不畏惧选择了立马与敌接战。这些宋军只是大军的先锋部队,其兵力着实没法与辽国的北院大王所带领的大军相提并论,但这些人与之前在白马岭大败辽军的宋军将士们一样勇敢地拔出了自己的钢刀,然后举刀冲向了辽军的军阵。 两军随即在涿州城外展开了一场血战,宋军将士以远超于辽军的气势和勇气与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敌军死死地缠斗在了一起。一场恶斗下来,辽军丝毫没能从这些宋军的身上占到半点便宜,而就在两军陷入鏖斗之际,宋军大将高怀德和刘延翰率领所部兵马赶到了战场。最后的结果不再具有什么悬念,在宋军后续部队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之下,耶律奚底所部大败而逃。耶律奚底重复了之前耶律沙的命运,而被他扔在战场上的辽军殿后部队则倒了血霉,这些人除开被杀的之外,单单是被宋军生擒的就有五百多人。 战前不可一世而此刻却在向北而逃的耶律奚底这下算是清醒了,他终于明白耶律沙当初为何会遭遇近乎于耻辱的失败,他也不敢再暗自嘲笑耶律沙是个胆小鬼了。幽州城里的耶律沙还在心有余悸,而他耶律奚底现在却只想找个地方痛哭流涕并开始思考人生。这一仗耶律奚底被打得彻底地怀疑人生,此战他到底损失了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他因为这次的战败而导致整个人就此报废。耶律沙虽然惨败于白马岭,但此人后来在战场上重新为自己正名并找回了尊严,但耶律奚底却是从此一蹶不振。战后耶律奚底因为战败之责被辽国皇帝当众以剑背击打,而这也是他留在史书里最后的印记。 另外,这一战还请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宋军的先锋将领傅潜。很多年后,当赵光义的儿子赵恒继位之后,这个在此时意气风发敢于以劣势兵力同辽国人野战决胜的宋军勇士将会在历史上大放异彩——以一种耻辱的、饱受争议的方式。 沙河之战的胜利让亲眼目睹了战斗整个过程的涿州城军民是震颤肝胆:这就是传说中不堪一击、经常被我们辽国人打着玩的中原王朝的军队?这明明是对方把我们辽国人的军队打着玩啊! 有了这种肉眼所见的震慑力,当赵光义率领大军到达涿州城之下之后,涿州城的表现就显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了——涿州此时的最高长官、涿州判官刘原德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他亲自出城向赵光义请降。 燕云十六州分别是:幽州(今北京)、顺州(今北京顺义)、儒州(今北京延庆)、檀州(今北京密云)、蓟州(今天津蓟县)、涿州(今河北涿州)、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河北怀来)、武州(今河北宣化)、蔚州(今河北蔚县)、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州东)、朔州(今山西朔州)、云州(今山西大同)。 在这十六个州里,瀛州和莫州在柴荣去世前已经被夺下,而如今涿州已下,幽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且二者之间再无任何的阻碍,一旦拿下了十六州里战略价值和军事、经济价值最大的幽州,那么再拿下其余的十二州也就易如反掌。时不我待,赵光义来不及去品味胜利的喜悦,更来不及休整,他命令大军急速行军,他要趁势直取幽州——这个让柴荣和赵匡胤一生都心向往之但却从未踏足的梦中之地。 |
扫平了北汉,毁灭了晋阳城,将并州的首府迁往榆次,再又毁灭隆州城,做完了这些事以后,宋朝的大兵们纷纷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等待着发奖金拿奖状戴红花,然而他们的陛下随即下达的命令却让他们瞬间黯然失色——朕要你们远征幽燕、驱逐胡虏,复我汉唐之故土! 消息传出,全军震荡,不止是士兵,就连军中的各位高级将领也都一片震骇。这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刚刚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了北汉,可眼下却突然要劳师远征去攻打远比北汉难搞千倍万倍的辽国,他们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思维回路怎么就如此的异于常人。这就好像一群刚刚跑完了十公里体能训练的士兵突然间又被要求马上打起精神来一场二十公里甚至是五十公里的长跑,这种事换了谁估计都会骂娘吧?就算不敢在嘴上骂,可心里想必早就万马奔腾了吧?这不是在玩人吗? 赵光义此举明显是有违军事常识,几十万的大军耗时半年拼尽全力才灭亡了一个国家,还不等这帮人喘口气他又要让这些人跋涉千里前去攻打另一个实力并不在他们之下的强敌,如此愚不可及的战略或许也只有从没在战场上亲历过刀光剑影的军事发烧友才能想得出来。 毛 对赵光义有一个评价:此人不知兵——此言可谓一针见血。在赵光义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宋军在太原城的勇猛,只看到了辽国人被郭进打得魂飞魄散,只看到了灭亡北汉后宋军的群情激奋,但隐藏在这背后的东西他什么也看不到。就如一辆超级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勇夺比赛的冠军,赵光义只看到了这表面上的荣光和意气风发,但这辆跑车轮胎的变形、油量的耗尽以及发动机的磨损他都看不见,甚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的存在,而这正是他与他的那位征战沙场无往而不胜的哥哥之间最大的差距和不同。回过头再来看看十年前赵匡胤在太原城下的主动撤兵,再拿赵光义此时的所为相对比,二人在军事领域的眼光和见识高下立判。毛 的那句所谓不知兵,此即是也! 当然,赵光义在决定亲征北汉之时或许也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因此他才会在最初的时候将他的十万大军驻扎在镇州,可他失算的地方在于他低估了北汉人在太原城的战斗力,所以他后来才率军亲赴太原。在灭亡了北汉之后或许他也有想过暂缓收复燕云十六州,但他现在手握一支数十万的灭国之师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近在眼前的这一重塑九州的天赐良机。覆灭北汉,紧接着顺道直扑幽州进而彻底地完成华夏一统,如果这事真的办成了,他也将就此在历史上名垂万世——对于一个本就有赌徒性格的人而言,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命,军中的大佬们集体沉默,他们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无声的抗议。赵光义不管这些:“既然你们不吭气我就当你们是默认了!不说话就表示同意!” 然而,不管他怎么宽慰自己怎么给自己找面子,但将军们的集体沉默终究让现场的气氛显得很尴尬,值此征战伐国之际,如此氛围也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时候禁军殿前都虞候崔翰站了出来,他要给赵光义找回点面子,他对身边死气沉沉的诸将说道:“此时正好乘此破竹之势攻取幽燕,取之甚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终于有人表态支持了,这让赵光义龙颜大悦,他马上下令由枢密使曹彬负责协调诸军各部进击幽州。 数十万的宋军于六月在镇州完成北伐幽燕的战前集结,可这时候的宋军却远没有几个月前进击北汉时那样热情高涨,还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赵光义本人的御驾扈从部队就没能按时到达镇州。赵光义为此而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决定以军法惩处这些将士以达到杀人立威整肃军纪之目的。禁军马步军都军头赵延溥进言道:“我们此次征伐辽国是要跟辽军开战的,如今还未与敌人接战就先诛杀我方将士实为不妥,如此有谁还肯尽心为陛下杀敌?” 听了这番劝告之后,赵光义这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此事也就此作罢。相信这事也让赵光义感觉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些不足,军队这个地方是讲究用实力说话的,军人们的心底只会向强者顶礼膜拜,正如宋军的将士此前对赵匡胤那样,那个人不但是他们的皇帝更是他们的将军——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的猛士,可他赵光义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这些本就满腹怨言的军人才会在执行他的军令时打了折扣。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赵光义才决心要去建立更大的军功,如今军中的将领都对北伐辽国持抵触情绪,如果他此次力排众议取得了成功,那么他自然也就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英明神武之帝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军的将士虽然对赵光义突然决定远征幽燕且迟迟不肯为他们平灭北汉论功行赏之事颇有怨气,但这些经由赵匡胤亲手调教出来的宋朝开国之师的军事素养和士兵素质真的是无可挑剔。在镇州完成大军的集结并加以短暂的休整之后,宋军的将士们再又拿起刀枪跨上了战马。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生平最后一次朝着自己的家园方向徐徐而望之后,这些汉家的热血男儿再又豪情满怀地挺身向北一路疾驰去开创属于他们的历史篇章,伟大的历史在等待着他们去书写——不过,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们此时的皇帝和统帅是赵匡胤,而且他们的对手里没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
当几十万宋朝倾国之兵在距离宋辽边境不远处的镇州停留了长达十余天且磨刀霍霍之际,辽国人又在干什么呢?按理说是该全员戒备准备防范宋朝接下来可能性很大的“入侵”行动了吧?抱歉,事实并非如此,后来的事实证明辽国人这时候完全就是在例行公事地在幽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城防队员。 这时候驻扎在幽州附近的辽军其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除了幽州城的原有守军,这里还有几个月前奉耶律贤之命前来协防幽州的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以及乙室王耶律撒合所部兵马,而被郭进打败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领的军队这时候也在幽州城附近,他们的总兵力在史料上无法细查得清楚,但以这些人的身份其总兵力加起来至少也是十万人的规模。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辽国的这帮重臣事前并未预料到宋军竟然会在灭亡北汉后随即就几乎马不停蹄地千里跃进向他们杀过来。 李唐王朝在公元907年倾颓以后,后来的几代中原王朝都在内忧外患中挣扎求生,将近百年以来辽国人几乎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敌兵犯境,从来都是他们南下入寇,几时见过中原王朝的军队敢于主动找他们的麻烦?等等,倒是有一个例外,那位纵横于五代末年的柴荣曾经带领大军北上伐辽并从辽国人的口中硬生生地夺下了三关之地。不过,当年的辽国皇帝可是辽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暴君被称之为睡王的耶律璟,而且当时辽国的边防几乎毫无防备,这才让柴荣兵不血刃地捡了个大便宜。相比于此,如今辽国的南府宰相、南北两院大王及其所部兵马都在幽州驻扎,试问初上战场且之前毫无军功可言的宋朝皇帝赵光义敢对辽国动什么歪心思吗?不敢——这是驻扎在幽州的辽国大佬们普遍性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宋军主动来犯实在是太魔幻了,即使宋军会来但至少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而眼下的这个六月是绝对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宋朝的这位皇帝这一次不按套路出牌。赵光义的决定不但让宋朝的将领们感到错愕,就连辽国那边也是怎么也没有料到。 出其不意,这一点赵光义还是做到了的。如果把现在的他比作是一名球场上足球运动员,那么他的这个带球过人的动作不但晃倒了队友,而且还把对手也给晃倒了。于是,赵光义带球开始长驱直入。 铁蹄铮铮,旌旗遍野,公元979年6月的盛夏时节,宋朝数十万的大军如潮水一般跨过了宋辽两国边境正式进入辽国境内。赵光义将行营设在了金台顿,然后就地招募当地百余民众作为大军行进的向导,同时赵光义派遣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作为大军先锋前往岐沟关(今河北易县)打探军情。 面对宋朝举国之兵的来犯,城内并无大军驻防的易州只能选择闭关守城。孔守正当夜赶赴易州城下,接下来他的举动堪称令人咋舌。这位早年曾经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并与何继筠一道在石岭关大败辽军的宋军猛将独自翻过城外的矮墙,然后穿越城外的拒马鹿角直接独身来到了护城河边。 他扯开嗓门向城上的守军大喊道:“我乃宋朝禁军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叫你们的刺史出来回话!” 等到辽国易州刺史刘禹来到城头,孔守正直言由宋朝的皇帝陛下所率领的数十万亲征大军已经进驻金台顿,明日即将到达易州城下,是战是降还望刺史大人早做决定。刘禹当然知道宋军的动向,但是孔守正的这一番话还是让他禁不住地后背发凉,他自知手里的这点兵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以城请降,他命人放下吊桥邀请孔守正入城商议第二天的献城事宜。孔守正也不含糊,他单人入城凭借一己之力威服辽国的边境前沿重镇易州。 第二天,公元979年6月21日,身披甲胄的大宋皇帝赵光义带领宋军的千军万马进入了易州,他留下千余人守城,然后大军随即继续向北进发。在易州的前方就是与幽州呼吸相闻的涿州(今河北省涿州),而在涿州城外宋军的前锋终于是与辽国人的大军遭遇上了。 |
在得知宋军大规模入境的消息后,幽州城里的辽军各位大佬们这才如梦初醒,敌人竟然真的是来了,而且对方还是由其皇帝陛下所率领的几十万亲征大军。边境已经被轻易被突破,而易州更是不战而降,面对如此危局,辽国的这帮耶律们怕了吗?怕了?笑话!向来骄横的辽国人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许在白马岭被郭进一顿暴揍险些连老命都丢在那里的耶律沙和耶律抹之是对宋军还心存忌惮和畏惧,可有人没有他们的这个心理问题,谁啊?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 耶律奚底点兵派将带领着辽国乙室部落的大酋长耶律撒合、统军使萧讨古兵出幽州,他们杀气腾腾地向着宋军北进的方向迎头冲了上来,誓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朝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在涿州城外围的沙河之畔(今河北易水河),两军终于是迎头相撞。 面对由辽国北院大王率领的辽军铁骑,宋军的两位先锋主将、同为禁军东西班指挥使的傅潜和孔守正毫不畏惧选择了立马与敌接战。这些宋军只是大军的先锋部队,其兵力着实没法与辽国的北院大王所带领的大军相提并论,但这些人与之前在白马岭大败辽军的宋军将士们一样勇敢地拔出了自己的钢刀,然后举刀冲向了辽军的军阵。 两军随即在涿州城外展开了一场血战,宋军将士以远超于辽军的气势和勇气与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敌军死死地缠斗在了一起。一场恶斗下来,辽军丝毫没能从这些宋军的身上占到半点便宜,而就在两军陷入鏖斗之际,宋军大将高怀德和刘延翰率领所部兵马赶到了战场。最后的结果不再具有什么悬念,在宋军后续部队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之下,耶律奚底所部大败而逃。耶律奚底重复了之前耶律沙的命运,而被他扔在战场上的辽军殿后部队则倒了血霉,这些人除开被杀的之外,单单是被宋军生擒的就有五百多人。 战前不可一世而此刻却在向北而逃的耶律奚底这下算是清醒了,他终于明白耶律沙当初为何会遭遇近乎于耻辱的失败,他也不敢再暗自嘲笑耶律沙是个胆小鬼了。幽州城里的耶律沙还在心有余悸,而他耶律奚底现在却只想找个地方痛哭流涕并开始思考人生。这一仗耶律奚底被打得彻底地怀疑人生,此战他到底损失了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他因为这次的战败而导致整个人就此报废。耶律沙虽然惨败于白马岭,但此人后来在战场上重新为自己正名并找回了尊严,但耶律奚底却是从此一蹶不振。战后耶律奚底因为战败之责被辽国皇帝当众以剑背击打,而这也是他留在史书里最后的印记。 另外,这一战还请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宋军的先锋将领傅潜。很多年后,当赵光义的儿子赵恒继位之后,这个在此时意气风发敢于以劣势兵力同辽国人野战决胜的宋军勇士将会在历史上大放异彩——以一种耻辱的、饱受争议的方式。 沙河之战的胜利让亲眼目睹了战斗整个过程的涿州城军民是震颤肝胆:这就是传说中不堪一击、经常被我们辽国人打着玩的中原王朝的军队?这明明是对方把我们辽国人的军队打着玩啊! 有了这种肉眼所见的震慑力,当赵光义率领大军到达涿州城之下之后,涿州城的表现就显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了——涿州此时的最高长官、涿州判官刘原德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他亲自出城向赵光义请降。 燕云十六州分别是:幽州(今北京)、顺州(今北京顺义)、儒州(今北京延庆)、檀州(今北京密云)、蓟州(今天津蓟县)、涿州(今河北涿州)、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河北怀来)、武州(今河北宣化)、蔚州(今河北蔚县)、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州东)、朔州(今山西朔州)、云州(今山西大同)。 在这十六个州里,瀛州和莫州在柴荣去世前已经被夺下,而如今涿州已下,幽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且二者之间再无任何的阻碍,一旦拿下了十六州里战略价值和军事、经济价值最大的幽州,那么再拿下其余的十二州也就易如反掌。时不我待,赵光义来不及去品味胜利的喜悦,更来不及休整,他命令大军急速行军,他要趁势直取幽州——这个让柴荣和赵匡胤一生都心向往之但却从未踏足的梦中之地。 |
公元979年6月23日,宋军全军连夜抵达幽州城下。 面对数十万的宋朝举国大军,一向骄狂的辽国人不敢与之正面对决。经过幽州城里一帮辽国军政高官的一阵商议,最后他们想出的御敌之策是让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负责率兵守城,而耶律沙、耶律奚底以及耶律斜轸等人则率领数万辽国骑兵分散于城北各处伺机待敌 。 相信当这个决定出来以后韩德让的心里是止不住地在骂这帮耶律们的老娘:你们倒是跑出去了,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去承受几十万宋军接下来的攻城压力,而你们却躲到城外面去,嘴上说是什么伺机待敌,可一旦发现情势不对你们这帮人说不定比兔子跑得还要快。别跟我说什么辽国人绝不后退,耶律沙和耶律奚底你们这两个老小子又不是没有逃跑过。就你们这帮契丹大爷的命金贵,老子的命就不值钱啊! 不过,牢骚归牢骚,韩德让还是得强打精神留在城里等待着承受宋军的蹂躏。他亲披甲胄巡视四城且日夜都不卸甲,实打实的一个忠君爱国、爱岗敬业之模范贤臣。他这样其实也是别无选择,他如果丢了幽州城或是投降了宋军,那么他可能会保留住一条小命,但他老子韩德让以及他的所有家小恐怕都会被耶律贤砍了脑袋。 或许有人会说你韩德让是一个汉人,他怎么就没有一点民族大义呢?很遗憾,这个事对于韩德让来说还真的谈不上。在这之前我们已经介绍了韩德让的家庭背景,他本人甚至包括他老子韩匡嗣都是生于辽国长于辽国,在户籍本上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 再者说了,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民族情结,即使有,可对比当今的现实世界就能发现在个人性命以及全家人的福祉面前,这种所谓的民族情结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实在是值不了几个钱。古往今来的无数汉奸是不是汉族?古今数不胜数的卖国贼是不是汉族? 搁眼下说,某些躲在海外的各种眼巴巴地等着看大陆出点状况的败类是不是汉族? 因此,对于这时候的韩德让来说,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守住幽州,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住自己的家人。所以,千年以后我们也别对韩德让太过苛刻。不说别的,那些诅骂韩德让的人,如果换了你是韩德让,你会怎么选?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此即为贱人也。 在宋辽两国关于国运走势的这场超级战役到来之时,历史选择了韩德让来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负走向,而在这之前,他可以说是毫无功绩可言,他能够做到辽国南京留守这个高位上全是沾了他老子韩匡嗣的光,但就是从这一刻起韩德让抓住了命运赐予他的为自己正名并从此在辽国腾步青云的机会。 再来说一下韩德让所守卫的这个幽州城。 此时的幽州城与今天的北京城不是一个概念,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更是沾不上边,经过近现代以来众多学者的考证,宋辽时期的幽州城位于今天的北京西城区境内,其具体位置应该是这样的:东城墙在菜市口大街一线,西城墙在西护城河以东的菜园街一线,北段城墙在老墙根大街一线,南城墙则在里仁街一线,其大致范围就是如此。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它的位置就在今天的北京西城区陶然亭公园以西,二者几乎可以说是紧紧相邻。 这是一个东西长七里、南北宽九里的不是很标准的长方形城郭,它城高三丈,墙厚一丈五尺,四周设八门(也有说法是十门)。需要说明的是,这是唐代的测量单位,换算成今天的数字概念,它的东西间距约为2.5公里,南北约为3公里,周长约为11公里。至于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唐朝时期的一丈有大小两种丈尺,大尺一丈约合今天的3.6米,小丈约合今天的3米,即使按小尺来算,幽州城的高度也是9米,厚度则是4.5米。 说实在的,对于攻城的一方来说,幽州城的这种高度和厚度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数字。但是,反过来说,韩德让的绝望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手握数十万雄兵的赵光义面对幽州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地方太小了,这么点地方根本摆不下他的这些兵马。他一声令下:围城,给我狠狠地打!什么?人太多挤不下?那好,那就把它给我围上三圈,一只耗子也别放出来! |
6月25日,宋军开始围城且是四面围城。具体的任务分派是: 定国节度使宋渥攻南城,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城,彰信节度使刘遇攻东城,定武节度使孟玄喆攻西城。这边还没开始攻城,但在赵光义的心里这城已经被攻下来了,他随即再又任命潘美为知幽州行府事。也就是在告诉潘美,虽然这城暂时还没打下来,但这幽州城以后就归你管了,以后你就在这儿给宋朝站岗,看住宋朝的这道北大门。 试想一下,当韩德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这密密麻麻把幽州围了三圈的宋朝大兵时会是怎样的感受?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有几个地痞流氓拿着板砖一个劲儿地狂砸你家的大门并对你大声威胁恐吓,你会是什么感受?你不会害怕吗?这还只是几个小流氓,想想韩德让以及当年幽州的守军所面对的是什么?那可是几十万拿着大刀举着长枪并大声喊叫着要杀了他们的战场屠夫。韩德让还好说,因为以他的身份他是不得不战,那么他手下的那些兵呢?幽州城里的百姓又是否愿意跟他与城池共存亡呢? 除了自己尽力坚守城池外,韩德让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他的老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韩匡嗣无论如何也会费尽口舌劝耶律贤赶快发兵来救他——不对,韩匡嗣必须得说是为了救幽州城。至于城外的那帮像个贼似的领着一帮辽国铁骑在四处转悠的耶律们,韩德让没指望他们能够做什么。他们所谓的伺机待敌其实不过是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而已,因为自宋军到了幽州城下之后,这帮耶律们根本不敢去碰这支由数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团,这一切让韩德让顿生凉意。 韩德让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悲凉,尽管眼下他已然成为一只笼中困兽,尽管赵光义这一次出其不意的举动让辽国上下都狼狈不堪,但已经缓过气来的辽国人这时候正在恢复镇静和理智,而首先给韩德让带来惊喜的就是耶律斜轸。 在耶律奚底兵败且宋军趁势直逼幽州之时,耶律斜轸也顿时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性,他做出了他所认为的眼下唯一切实可行的应对策略:一、火速派人向耶律贤奏报军情请求援兵,二、留韩德让守城,三、辽国骑兵全部撤到幽州城外。 |
需要说明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让韩德让守城并非是想让他当替死鬼和炮灰,而是要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点前面在谈到韩德让时已经做了说明。至于将辽国骑兵撤出城内则是绝对的明智之举,一来辽国骑兵的优势就在于骑射冲锋,二来他们也没学过怎么守城,如果留在城内只能是舍己之长使己之短的愚蠢行为,而且这样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住己方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力,如此才有可能等到援兵到来时与宋军进行决战。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着实让耶律斜轸感到头大。韩德让究竟能不能挺得住?援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来?这些都是他所不能掌控和决定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等,但赵光义会任由他在幽州城外到处晃悠吗? 当然不会! 与其坐等敌人来袭,不如主动诱敌出击,耶律斜轸计上心头:他命人在德胜口(今北京昌平以北)打出耶律奚底的青色王旗,此举一来是收拢前些天耶律奚底的那帮因兵败而溃散至此的败兵,二来也是引诱宋军来犯,毕竟耶律奚底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已经让宋军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捏来捏去的玩物,而他耶律斜轸则给宋军在此地布好了一个口袋阵。除非是宋军有大队兵马来袭,否则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灭掉这股宋军并以此提升这些天来萎靡不振的军心和士气。 |
在耶律斜轸看来,宋军如果来的是大部队,那么韩德让的压力就会陡然减轻,反之他则能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兵力将这股来犯的宋军团灭。总之,这笔账无论怎么算他耶律斜轸都觉得自己是稳赚不赔。 耶律斜轸的计谋得逞了——至少在初期是这样。在下令围攻幽州之前,赵光义首先命令宋军将幽州城外的所有能看得见的辽国人全部清扫一空,然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侦骑打探敌情。很快,他获得了侦骑的回报:在距离幽州城百里之外的德胜口有大批的辽军正在集结,经打探是耶律奚底正在收拢他的败兵。 得知消息的赵光义不是兴奋,而是愤怒:怎么的?你耶律奚底还想玩什么幺蛾子?还不服是吧?还想着搞事情是吗?你现在要么战,要么降,要么滚蛋,你在老子眼皮子地下集结兵力是想干啥?皮痒是吧?那好,幽州城先放一边,老子现在就先把你给收拾了。 出于对战场废物耶律奚底的蔑视,此时正处于亢奋状态的赵光义也没太把耶律奚底当回事,他派出一队宋军火速赶往德胜口,目的就是要将耶律奚底彻底消灭。一听说是要去打耶律奚底,这队宋军将士也是精神百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一路狂飙突进。到了德胜口,这些宋军也不打什么招呼,他们直接就举起战刀冲了过去。事情的发展正如宋军所预料的那样顺利,耶律奚底的这些小兵们还是向上次那样不堪一击,在宋军突如其来的猛攻之下他们稍作抵抗就开始作鸟兽散。宋军一路追杀,战场上很快就躺满了一千余具辽国人的尸体。 就在宋军将士准备扩大战果继续猛追之时,耶律斜轸这个猎人出现了。他率领自己的部众猛冲上来狠狠地在宋军的屁股上面踹上了一脚,而前边此前一直在狂逃不止的辽军这时候也返身向他们杀了过来。宋军被两面夹击,可是不必太过为他们而感到担忧,耶律斜轸这时候突然冲来虽然猛如恶狗,但这一时期的宋军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是被辽军给围堵了,但经过拼死力战他们还是成功地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向南回撤。 这一战究竟双方的具体战损如何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耶律斜轸的损失也不小,而亲身领教了宋军的战斗力之后他也不敢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我之所以要这样说的原因和理由就在于耶律斜轸在宋军跳出包围圈之后并未对宋军发起追击,他只是尾随。不过,他这一路尾随可是尾随了很远,直接跟到了清沙河(今昌平境内的清河)才停下脚步。 有种说法是此次宋军突袭德胜口是由赵光义亲自领军,个人对此持保留意见。德胜口距离当时的幽州城其直线距离将近五十公里,在古代那种交通条件下,宋军此次兵发德胜口可称得上是远程打击,而且此战宋军可谓是死里逃生,如果赵光义这时就在军中那“驴车事件”可能会提前上演,但在史料里根本找不到有关于此的蛛丝马迹。 有资料表明,此时在清沙河附近还有一支辽军,而他们的主帅就是耶律奚底,但已经被打出了恐宋阴影的耶律奚底完全没有向这队撤退的宋军开战的意思,他几乎是目送着宋军从他的眼皮子地下通过。耶律斜轸倒是想再继续尾随下去,可他不敢,因为再往南就是宋军主力军团的驻扎地了。于是,两位耶律们在清沙河北岸分兵据守各处险要,从而与宋军隔河对峙。 耶律斜轸这样做可谓一箭双雕,如果是防守,那他就是辽国防御宋军继续北上的第一道防线,但如果后面等来了进攻的时机,那他就是辽国顶在战线最前沿的桥头堡。 |
对了,还有一个辽国人需要引起注意,那就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这时候的耶律沙在哪里藏着不太好查证,有说法是他自白马岭之败后就回到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然后幽州被围,耶律贤便命令他带兵南下,于是才有了后来由他所挑起的高粱之战。不过,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率领辽国援军南下的人是耶律休哥,这在史书上是明文记载的,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的争议。 至于耶律沙在幽州被围之时到底是在幽州附近还是在辽国上京,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理由有三:其一,《辽史》里的记载是——“己巳,宋主围南京。丁丑,诏谕耶律沙及奚底、讨古等军中事宜。” 耶律奚底和萧讨古此时都在幽州附近,而且辽国皇帝耶律贤发出的是诏谕,那么也就是说这是同时发给上述三人的书面形式的诏令。如果耶律沙当时就在上京府,那史书大可不必如此记载,耶律沙的名字在这时候的史书记载里就该与即将南下赴援的耶律休哥出现在一起,而非是与驻军于幽州的耶律奚底和萧讨古并排在一起。 其二,当初耶律沙兵败白马岭是与耶律斜轸一起北归的,而耶律斜轸此后就一直驻扎在幽州,那么耶律沙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也非常之大。 其三,高粱河之战结束后,耶律贤对参战的将领实行奖惩。韩德让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等人自然是受到褒奖,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因战败而逃被人以剑背击打,冀王耶律敌烈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带头逃跑的士兵被判斩刑。耶律沙当然也跑不了,白马岭之战他是主帅,这责任他怎么也逃脱不掉。耶律贤本欲以此为名对其实施惩处,但又以他在高粱河之战敢于发起首攻并最终与大军合力击败宋军而免于追责,也就是说功过相抵。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耶律沙白马岭惨败之后就回了辽国上京,回到了耶律贤的身边,那么耶律贤不会等到几个月后才追究他在白马岭的战败之责。那么,结论就只有一种可能,耶律沙在白马岭之战以后就一直都在幽州。 结合耶律沙后来在高粱河突然出现并向宋军主动发起攻击这一事实可以判断,他这时候应该就是带着他的所部人马藏在了幽州以西的某个地方。当然,这个时候的耶律沙人畜无害,他此时是一个把自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且不敢轻举妄动的猎人。 再来说韩德让。 耶律斜轸突然从背后捅了宋军一刀让韩德让很是欣慰,这至少说明耶律斜轸不是个怕死鬼,而且也说明他韩德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沙河距离幽州只有二十公里左右,虽然谈不上是鸡犬相闻,但有个战友在外面摇旗呐喊至少让孤军奋战的韩德让获得了一丝的心理安慰,这怎么说也好过他孤零零地在城墙上与宋军死扛。遗憾的是,这只是隔靴搔痒而已,宋军已经开始攻城,而且是四面围攻,这些压力都只能由他韩德让一个人来扛,耶律斜轸碍于自身实力不足只能在清沙河的河边为他扯破嗓子大喊加油——仅此而已。 |
耶律斜轸虽然尽其所能地为困守孤城的韩德让带来了一个小惊喜,但这对于韩德让的帮助着实有限且只是心理层面的帮助,对韩德让有实质性意义的帮助来自于辽国的王廷。当辽景宗耶律贤接到几十万宋军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开始进攻幽州的消息时,当时正在打猎的他立马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然而一顿唾沫横飞之后,占据上风的意见竟然是辽国此时应该放弃幽州退守长城一线,以此全力确保长城以北辽国领土的安全。 相信这时候笼罩在辽国君臣头上的是他们只在传说中才有所耳闻的曾经威震天下的汉家铁血之师的影子,他们是汉武帝时期横扫匈奴的卫青、霍去病所率领的雄霸之师,是李唐王朝军功极盛时期纵横漠北覆灭突厥的无敌铁骑。 辽国虽强,但就一定能强过那时候的匈奴和突厥吗?辽国几十年来一直以上位者和强者的姿态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可自打周世宗柴荣横空出世以来,中原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就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甚至可以说自打柴荣重塑禁军以后,这支不断更新换代且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不断发展和壮大的军队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在赵匡胤接过柴荣手中的接力棒后,这支由军人出身的皇帝亲自整训出来的军队更是无往而不胜,在这期间他们更是先后覆灭了荆湖、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和北汉,他们身上的这种战场经验的累积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超强自信远不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身处在安乐和骄狂自大情绪里的辽国军队所能比拟的。 上述的这些可能还不算什么,因为这些只是心理层面的东西,但堂堂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惨败白马岭,辽国的冀王耶律敌烈在激战中被宋军阵斩,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被宋军不知名的偏将所击溃并由此而意志消沉,当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辽国君臣面前时,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就变得实实在在了。如果说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经过数百年的沉沦之后已经进化成了汉武帝时期以及唐太宗时期足以傲视天下的无敌雄狮,那么辽国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惨遭灭国之灾的匈奴或突厥呢? 明白了辽国君臣的这些想法之后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想着要放弃幽州退守长城防线了,如果这个事真的成真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都将被改写,而赵光义更是将会千古流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搅动历史风云的人物出现了——耶律休哥! 面对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这一堆悲观主义者,耶律休哥向耶律贤慨然陈词极力请战。在他看来,与其退守不如主动进攻,反正都是交战,那么自然是把战火烧得越远越好。况且,现在幽州城还在辽国人手里,想想太原城都能在数十万人的围攻之下坚守数月,那么幽州为什么就不可以呢?等到他带领援军赶到之时,辽军就可以对早已是疲劳之师的宋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再者说,就在幽州城之外还有耶律斜轸、耶律沙和耶律奚底的军队,到时候辽军合力进攻,那么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败还犹未可知。既然如此,辽国为什么要急于放弃幽州退守长城呢? 耶律休哥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成功地打动了耶律贤,他最后采纳了耶律休哥的建议并任命耶律休哥取代耶律奚底总揽前方战事军务。就这样,耶律休哥带领着十万辽军火速南下。 当然,这些事韩德让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现在有几十万人正在声嘶力竭像发疯一般地砸他家的大门。 宋军这一次北征为了追求一个兵贵神速的效果,所以也没有带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在攻城的初期阶段他们只能用近乎原始的方法去攻城——搭梯子爬城墙。鉴于史料对这次围攻幽州的具体过程鲜有记载,也就无法确定宋军是否临时赶造过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利器,但这类高技术含量的玩意儿制造工艺很复杂,估计他们也没有工夫去临时赶造。不过,抛石机这种相对简易的攻城器械还是在后来被派上了战场,但却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造出来的。 这在《宋史.赵延进传》里可以找到证据,赵延进当时有个战时特封的职务——攻城八作壕砦使,他这个官其职责就是干这活儿的。赵光义命他建造八百台抛石机,给他的时限是半个月,但赵延进只用了八天就造了出来。从赵光义下令对幽州四面攻城到高粱河之战爆发,这中间的时间是十二天,也就是说这批抛石机投入战场仅有四天的时间,除非是造好一辆就立马推上战场。 上述所言只为说明一个事,在此次对幽州的围城之战中,宋军将士完全就是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巍峨耸立的幽州城墙,去对抗城楼上不断落下的滚木擂石和漫天如雨的箭矢。为了攻下幽州,宋军甚至“穴地而进”,他们想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攻入城内,但这种出于无奈才想出来并加以实施的笨办法最后也失败了,因为这事被辽国人发现了,结果自然是宋军忙出一身臭汗却做了一场无用功。 或许有人会说赵光义傻,这种摆明了是送人头的攻城行动竟然在无休止地进行着,就不能耐下性子对幽州实施围困吗?就不能等到大型攻城器械都造好后再全力攻城吗?很抱歉,答案就是不能。 赵光义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需要尽快地攻下幽州城,他毕竟是在深入敌境作战,几十万人的日常消耗是惊人的,这对后勤辎重的需求很大,可只要拿下了幽州他就能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就能瞬间让这片战场成为自己的主场。另外,在幽州城外围四处游弋的辽国人此时就如狡猾且凶狠的狼群,他们时刻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冲过来狠狠地咬上他一口。 这些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最担心的是辽国皇帝在得知幽州被围以后肯定会派兵救援,如果等到辽国人的援军到来时他还没有攻下幽州,那么他的失败很有可能将是不可避免的。他手里虽然握有几十万的兵力,但这些人在这半年时间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赶路,这早就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了,而面临着灭国危险的辽国人势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异于寻常的战斗力,两军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决战,他赵光义绝对不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综上所述,赵光义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下幽州城,而且要尽快,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拿下了幽州,辽国人来再多也是白搭,那时候他就可以让幽州成为埋葬辽国人的坟场。辽国人骑马冲锋是把好手,可要说到爬城墙那就还差点功夫,等到辽国人锐气耗尽而宋军的主战兵团在城内休养生息满血复活之时,那就是辽国人彻底被消灭的时候。 所以,幽州城必须要尽快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年辽国人如果没有幽州城,那么他们会重复匈奴和突厥的命运吗?这个问题没法说得清楚,而且这也是一个会让很多人口水四溅的话题。这样的假设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没有幽州城,即使历史上没有石敬瑭这个人,可耶律阿保机当年劫掠了那么多的汉人,再加上韩延徽、韩知古、康默记等汉人的辅佐,即使辽国没有幽州城也会有别的城池,有了这些城池作为防御的堡垒,再配以勇武善战且极具野战致胜能力的草原骑兵,这样的国家就算是卫青、霍去病在世抑或李靖、苏定方重生恐怕也是很难搞定的。这就是赵光义的悲哀之所在,也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当时的悲哀之所在。遇到辽国这样的一个亦胡亦汉且充分继承了两边优良基因的混血儿,宋朝只能说是生不逢时。 |
回过头再来说韩德让。 宋军虽然在用最原始的办法攻城,但这并没有让韩德让感到压力骤然减轻,单是城外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万人大合唱就足以让他把心时刻都提到嗓子眼。再说了,城下的宋军尽管少有爬上城头来的,可他们在城下也没少杀人,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攻城大军,一人哪怕只射一支箭上来就足以造成极为恐怖的杀伤力,而那些可以实施远程轰炸的抛石机就更是令他恨得牙痒痒。可是,除了死扛到底,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倒是还能勉强挺得住,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自打宋军开始进逼幽州之日起,在宋军巨大的声势和威慑之下,幽州城里以及幽州城外的辽国人(无论是辽国的汉人官员还是非汉族的辽国将领)都开始陆续向宋军投降。首先是辽国的野战部队里出了叛徒,在辽军里有一支由几十年前被辽国灭国的渤海人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头领叫大鸾河,此人带领着他的部下向宋军集体投诚。 围城之战打响后,宋军一面攻城一面大搞宣传攻势,每天都有绑在箭杆上的宣传投降会有各种好处的小纸条被射入城中。又拉又打之下,某些心理脆弱意志又不是很坚定的辽国同志终于是顶不住了,幽州城内的辽国铁林都指挥使李札卢存带着自己的部下在半夜里向宋军投降。 为啥要选在半夜?因为这些人不是从城门里出来的,而是大半夜从城墙上顺着绳子偷跑下来的。 几天后,幽州城内的辽国神武军数百人照着李扎卢存的姿势又完美地复制并粘贴了一下,他们也翻墙向宋军投降了。这些还是有组织地偷偷投降,而那些为了投降事业不惜以身犯险的独行侠就更别提有多少了。一时间,幽州城内的军民人心惶惶,各自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进入7月,随着宋军攻城力度的加强以及迟迟未见辽国派遣援兵前来救援,于是幽州外围的辽国人在宋军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终于有人是顶不住压力了。先是驻守顺州的辽国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带领所属大小官员向宋军投降,紧接着辽国蓟州知州刘守恩也率众投降,而幽州附近的辽国众多郡县的官员也是纷纷向赵光义主动献地投诚,幽州周边的汉族百姓更是自发地牵牛宰羊为宋军送酒送肉。 在此局势之下,韩德让以及他的幽州城似乎已经成为了汪洋中的一个随时都会被海水吞没的孤岛,唯一在支撑他坚持守城的只是那个他认为会发生的奇迹,那就是某一天当他站在城楼上举目远望时会看到天际间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辽国骑兵正在向他奔涌而来。然而,这个画面只出现在了韩德让的幻想之中,他现在能真实看到的只有正在玩命攻城的宋军,他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宋军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咒骂声。 这边是赵光义在发疯一般地命令宋军不计生死地尽快攻下幽州,那边则是韩德让在咬紧牙关地玩命死扛,双方都在绷紧着神经和肌肉极力地压榨自己,这一口气谁都不敢松,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就是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宋辽双方终于迎来了命运的终极判决日。 公元979年7月6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宋军按部就班地继续攻城,韩德让继续拖着疲惫的双腿在城墙上四处奔走,赵光义继续视察前线。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只能在幽州城外围眼睁睁地看着韩德让被赵光义拳打脚踢的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已经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与宋军决战的时机——耶律休哥以及他的十万大军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州外围。 |
耶律斜轸虽然尽其所能地为困守孤城的韩德让带来了一个小惊喜,但这对于韩德让的帮助着实有限且只是心理层面的帮助,对韩德让有实质性意义的帮助来自于辽国的王廷。当辽景宗耶律贤接到几十万宋军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开始进攻幽州的消息时,当时正在打猎的他立马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然而一顿唾沫横飞之后,占据上风的意见竟然是辽国此时应该放弃幽州退守长城一线,以此全力确保长城以北辽国领土的安全。 相信这时候笼罩在辽国君臣头上的是他们只在传说中才有所耳闻的曾经威震天下的汉家铁血之师的影子,他们是汉武帝时期横扫匈奴的卫青、霍去病所率领的雄霸之师,是李唐王朝军功极盛时期纵横漠北覆灭突厥的无敌铁骑。 辽国虽强,但就一定能强过那时候的匈奴和突厥吗?辽国几十年来一直以上位者和强者的姿态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可自打周世宗柴荣横空出世以来,中原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就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甚至可以说自打柴荣重塑禁军以后,这支不断更新换代且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不断发展和壮大的军队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在赵匡胤接过柴荣手中的接力棒后,这支由军人出身的皇帝亲自整训出来的军队更是无往而不胜,在这期间他们更是先后覆灭了荆湖、南平、后蜀、南汉、南唐和北汉,他们身上的这种战场经验的累积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超强自信远不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身处在安乐和骄狂自大情绪里的辽国军队所能比拟的。 上述的这些可能还不算什么,因为这些只是心理层面的东西,但堂堂的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惨败白马岭,辽国的冀王耶律敌烈在激战中被宋军阵斩,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被宋军不知名的偏将所击溃并由此而意志消沉,当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辽国君臣面前时,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就变得实实在在了。如果说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经过数百年的沉沦之后已经进化成了汉武帝时期以及唐太宗时期足以傲视天下的无敌雄狮,那么辽国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惨遭灭国之灾的匈奴或突厥呢? 明白了辽国君臣的这些想法之后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会想着要放弃幽州退守长城防线了,如果这个事真的成真了,中国和世界的历史都将被改写,而赵光义更是将会千古流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搅动历史风云的人物出现了——耶律休哥! 面对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这一堆悲观主义者,耶律休哥向耶律贤慨然陈词极力请战。在他看来,与其退守不如主动进攻,反正都是交战,那么自然是把战火烧得越远越好。况且,现在幽州城还在辽国人手里,想想太原城都能在数十万人的围攻之下坚守数月,那么幽州为什么就不可以呢?等到他带领援军赶到之时,辽军就可以对早已是疲劳之师的宋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再者说,就在幽州城之外还有耶律斜轸、耶律沙和耶律奚底的军队,到时候辽军合力进攻,那么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败还犹未可知。既然如此,辽国为什么要急于放弃幽州退守长城呢? 耶律休哥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成功地打动了耶律贤,他最后采纳了耶律休哥的建议并任命耶律休哥取代耶律奚底总揽前方战事军务。就这样,耶律休哥带领着十万辽军火速南下。 当然,这些事韩德让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现在有几十万人正在声嘶力竭像发疯一般地砸他家的大门。 宋军这一次北征为了追求一个兵贵神速的效果,所以也没有带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在攻城的初期阶段他们只能用近乎原始的方法去攻城——搭梯子爬城墙。鉴于史料对这次围攻幽州的具体过程鲜有记载,也就无法确定宋军是否临时赶造过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利器,但这类高技术含量的玩意儿制造工艺很复杂,估计他们也没有工夫去临时赶造。不过,抛石机这种相对简易的攻城器械还是在后来被派上了战场,但却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造出来的。 这在《宋史.赵延进传》里可以找到证据,赵延进当时有个战时特封的职务——攻城八作壕砦使,他这个官其职责就是干这活儿的。赵光义命他建造八百台抛石机,给他的时限是半个月,但赵延进只用了八天就造了出来。从赵光义下令对幽州四面攻城到高粱河之战爆发,这中间的时间是十二天,也就是说这批抛石机投入战场仅有四天的时间,除非是造好一辆就立马推上战场。 上述所言只为说明一个事,在此次对幽州的围城之战中,宋军将士完全就是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巍峨耸立的幽州城墙,去对抗城楼上不断落下的滚木擂石和漫天如雨的箭矢。为了攻下幽州,宋军甚至“穴地而进”,他们想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攻入城内,但这种出于无奈才想出来并加以实施的笨办法最后也失败了,因为这事被辽国人发现了,结果自然是宋军忙出一身臭汗却做了一场无用功。 或许有人会说赵光义傻,这种摆明了是送人头的攻城行动竟然在无休止地进行着,就不能耐下性子对幽州实施围困吗?就不能等到大型攻城器械都造好后再全力攻城吗?很抱歉,答案就是不能。 |
赵光义比谁都清楚他现在需要尽快地攻下幽州城,他毕竟是在深入敌境作战,几十万人的日常消耗是惊人的,这对后勤辎重的需求很大,可只要拿下了幽州他就能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就能瞬间让这片战场成为自己的主场。另外,在幽州城外围四处游弋的辽国人此时就如狡猾且凶狠的狼群,他们时刻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冲过来狠狠地咬上他一口。 这些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最担心的是辽国皇帝在得知幽州被围以后肯定会派兵救援,如果等到辽国人的援军到来时他还没有攻下幽州,那么他的失败很有可能将是不可避免的。他手里虽然握有几十万的兵力,但这些人在这半年时间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赶路,这早就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了,而面临着灭国危险的辽国人势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异于寻常的战斗力,两军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决战,他赵光义绝对不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综上所述,赵光义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下幽州城,而且要尽快,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拿下了幽州,辽国人来再多也是白搭,那时候他就可以让幽州成为埋葬辽国人的坟场。辽国人骑马冲锋是把好手,可要说到爬城墙那就还差点功夫,等到辽国人锐气耗尽而宋军的主战兵团在城内休养生息满血复活之时,那就是辽国人彻底被消灭的时候。 所以,幽州城必须要尽快拿下!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年辽国人如果没有幽州城,那么他们会重复匈奴和突厥的命运吗?这个问题没法说得清楚,而且这也是一个会让很多人口水四溅的话题。这样的假设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没有幽州城,即使历史上没有石敬瑭这个人,可耶律阿保机当年劫掠了那么多的汉人,再加上韩延徽、韩知古、康默记等汉人的辅佐,即使辽国没有幽州城也会有别的城池,有了这些城池作为防御的堡垒,再配以勇武善战且极具野战致胜能力的草原骑兵,这样的国家就算是卫青、霍去病在世抑或李靖、苏定方重生恐怕也是很难搞定的。这就是赵光义的悲哀之所在,也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当时的悲哀之所在。遇到辽国这样的一个亦胡亦汉且充分继承了两边优良基因的混血儿,宋朝只能说是生不逢时。 回过头再来说韩德让。 宋军虽然在用最原始的办法攻城,但这并没有让韩德让感到压力骤然减轻,单是城外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万人大合唱就足以让他把心时刻都提到嗓子眼。再说了,城下的宋军尽管少有爬上城头来的,可他们在城下也没少杀人,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攻城大军,一人哪怕只射一支箭上来就足以造成极为恐怖的杀伤力,而那些可以实施远程轰炸的抛石机就更是令他恨得牙痒痒。可是,除了死扛到底,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倒是还能勉强挺得住,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自打宋军开始进逼幽州之日起,在宋军巨大的声势和威慑之下,幽州城里以及幽州城外的辽国人(无论是辽国的汉人官员还是非汉族的辽国将领)都开始陆续向宋军投降。首先是辽国的野战部队里出了叛徒,在辽军里有一支由几十年前被辽国灭国的渤海人组成的军队,他们的头领叫大鸾河,此人带领着他的部下向宋军集体投诚。 围城之战打响后,宋军一面攻城一面大搞宣传攻势,每天都有绑在箭杆上的宣传投降会有各种好处的小纸条被射入城中。又拉又打之下,某些心理脆弱意志又不是很坚定的辽国同志终于是顶不住了,幽州城内的辽国铁林都指挥使李札卢存带着自己的部下在半夜里向宋军投降。 为啥要选在半夜?因为这些人不是从城门里出来的,而是大半夜从城墙上顺着绳子偷跑下来的。 几天后,幽州城内的辽国神武军数百人照着李扎卢存的姿势又完美地复制并粘贴了一下,他们也翻墙向宋军投降了。这些还是有组织地偷偷投降,而那些为了投降事业不惜以身犯险的独行侠就更别提有多少了。一时间,幽州城内的军民人心惶惶,各自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进入7月,随着宋军攻城力度的加强以及迟迟未见辽国派遣援兵前来救援,于是幽州外围的辽国人在宋军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终于有人是顶不住压力了。先是驻守顺州的辽国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带领所属大小官员向宋军投降,紧接着辽国蓟州知州刘守恩也率众投降,而幽州附近的辽国众多郡县的官员也是纷纷向赵光义主动献地投诚,幽州周边的汉族百姓更是自发地牵牛宰羊为宋军送酒送肉。 在此局势之下,韩德让以及他的幽州城似乎已经成为了汪洋中的一个随时都会被海水吞没的孤岛,唯一在支撑他坚持守城的只是那个他认为会发生的奇迹,那就是某一天当他站在城楼上举目远望时会看到天际间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辽国骑兵正在向他奔涌而来。然而,这个画面只出现在了韩德让的幻想之中,他现在能真实看到的只有正在玩命攻城的宋军,他所能听到的也只是宋军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咒骂声。 这边是赵光义在发疯一般地命令宋军不计生死地尽快攻下幽州,那边则是韩德让在咬紧牙关地玩命死扛,双方都在绷紧着神经和肌肉极力地压榨自己,这一口气谁都不敢松,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就是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宋辽双方终于迎来了命运的终极判决日。 公元979年7月6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宋军按部就班地继续攻城,韩德让继续拖着疲惫的双腿在城墙上四处奔走,赵光义继续视察前线。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只能在幽州城外围眼睁睁地看着韩德让被赵光义拳打脚踢的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已经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与宋军决战的时机——耶律休哥以及他的十万大军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州外围。 |
稍等!大战来临之前,我们先按下暂停键。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上来看,赵光义此次的幽州攻坚战其实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放任耶律斜轸等人在幽州外围肆无忌惮地晃悠,而且他的战场情报收集工作明显出了问题。耶律沙这些天里已经在幽州以西集结了数万大军,耶律休哥的十万大军也已经来到了战场并做好了战前的动员和准备,这些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爆发前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还可以心无旁骛地攻击幽州城,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 幽州城该不该打?该!夺下幽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在前面已经说过,而且还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拿下它。可是,在攻击幽州的同时为什么不将幽州外围的辽军彻底肃清?是因为辽军是骑兵,因为他们行动迅速即使是输了也很快就会跑得没有踪影吗?可是,宋军也是有骑兵的,而且战斗力绝不输于辽军。攻城不需要骑兵,那为什么不集中宋军的骑兵将外围的辽军予以歼灭性打击?难道是因为耶律斜轸等人的实力不足实在是勾不起赵光义的胃口吗?另外,为什么不将情报搜集的触角尽可能地向外延伸,这样至少可以在耶律沙完成兵力集结以及耶律休哥到达战场之时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以赵光义的智商他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辽国人会任由他对韩德让施暴而坐视不理,攻打太原时他还知道派郭进去阻击辽军,可这次辽国人的十几万大军已经运动到了他的身后他却在事前浑然不知,他怎么就犯下了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呢?是他对幽州城的执念太深以至于上了头才疏于防备外围的敌人吗?还是说他太过自大,认为不管辽国人来多少他都可以轻松搞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千年之后,这依然是一个谜,令人想破脑子也无法得出答案的谜。 回到战场。 当赵光义在这一天突然接到战报说幽州以西出现大股的辽军时,他的反应不是害怕或震惊,而是兴奋——辽国人终于是来了!他终于等来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要带领大军亲临战场将辽国人打个落花流水,他要证明自己不但能治国更能在战场上扬威立万! 自从赵光义率军御驾亲征以来,无论是在太原还是在进入辽国境内以来,由他所率领的宋军主战军团还从未与辽国的主力兵团进行过正面的交锋。不管是围攻太原还是围攻幽州,他都是处在绝对强势一方的地位,对方与他的实力明显不对等,而这样的战争即使他胜利了也不免让某些人觉得他其实胜之不武,要想让这些人闭上嘴乃至于要想让他自己都打心底佩服他自己,那么他就必须有一个强敌并与其战而胜之。因而,此时听闻辽军大举来犯的赵光义怎能不心怀激越? 另外,探报还说这支辽军的主帅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这就让赵光义有些纳闷了:耶律沙?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郭进给打傻了吗?这个自白马岭之败后就一直缩头缩脑的老家伙竟然敢主动来犯,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来郭进还是没有把这人打疼,那好,那就由我这个大宋的皇帝陛下亲自来收拾你吧! 赵光义一面命令围城的宋军继续攻城,一面点兵派将亲自率部扑向了耶律沙。他带出去的兵马至少在十万人上下,他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足以让本就是宋军手下败将的耶律沙重新回炉做人。不管赵光义的军事能力如何,但至少这个人是敢战的,他其实完全可以派出一员大将领兵迎敌,但是他选择了亲自领兵出马。 这本是件值得夸赞的事,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邪乎,一件好事最后反而可能成了坏事,而赵光义就做了这样的一件事,他的亲征将为次日清晨的灾难埋下伏笔。 当宋军向西推进至高粱河时,他们终于和耶律沙的大部队迎头撞上了。高粱河,也就是今天北京西直门外的永定河,这是一个在以往的历史里并不出名的地方,但从这一天起这个名字将成为汉人心中永远的痛。 |
与白马岭之战一样,宋辽两军之间仍然是隔着一条大河,宋军对面的辽军主帅也仍然是耶律沙,不同的是耶律沙的对手变成了比郭进大牌得多的赵光义。宋军在河滩上列好阵势等待着辽军的进攻,而耶律沙的军队里这时候不再有耶律敌烈,但耶律沙却已被耶律敌烈附了身,他的任务就是主动向宋军发起攻击。 随着耶律沙的一声令下,数万辽军骑兵举起马刀涉水过河向宋军冲杀了过来。赵光义没有向郭进那样选择击其半渡,而是就在河滩之上凭借重装步兵的阵势与辽军展开了血战。辽军万马奔腾而来,而宋军的回应则是射向对方的漫天箭矢,在这之后,宋军的步兵开始迎战辽军的骑兵。 当两军短兵相接以后,宋军的将士猛然发现这支辽军根本不像是在白马岭被郭进在瞬间打残的军队,也不像是耶律奚底手下的那支几乎不堪一击的军队,他们像是突然间脱胎换骨了一般,纵然他们被宋军的弓箭射倒了一大片,可他们仍然在不顾一切地向宋军发起冲锋。 在极致惨烈的近身肉搏中,宋军真实地领教了传说中的辽国铁骑是如何的勇不可当,这支辽军的战斗力和勇气都是他们之前所从未遇到的,这是一支真正的劲敌,是他们此前在南征北战之时未曾遭遇的铁血之师。可是,这一切并未把他们吓倒,在被辽军一顿横冲直撞搞得鼻青脸肿之后,宋军的战斗力也瞬间被激发。他们是李唐王朝衰弱以来战力最为强悍的汉人军队,他们是这些年里东征西讨再又南征北战先后攻灭数国的灭国之师,这些年来累积出来的不败战绩和强大的自信让他们无惧于天下的任何对手。 在躺倒了一大片之后,辽军总算是冲破了宋军的前沿步兵阵地,当他们开始向宋军的核心阵地发起冲锋并与第二梯队的宋军绞杀在一起之时,辽军骑兵的机动性也就此化为乌有。就在这时,宋军的铁骑出动了,此时几乎与步兵无异的辽国骑兵开始反过来承受宋军铁骑的冲击,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就此在高粱河的河滩之上绞杀在了一起。 这一战双方从中午一直厮杀到了黄昏,之前一直在幽州城下把自己累得要死的宋军面对从未有过的强敌充分展现了其勇武绝伦的本性。这群养精蓄锐的辽国人尽管表现得极其的勇猛善战,但在与宋军的这场惨烈的交锋中他们还是渐渐地感到力不能支。两军激战半日之后,这场战斗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向宋军倾斜,辽国人败象尽现开始向后溃退,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成了久战疲惫之师的宋军用他们的钢刀和鲜血以及躺倒满地的辽军尸体证明了他们无愧于大宋帝国开国雄师的名号。 面对死伤惨重的残酷现实,辽军主帅耶律沙被迫下令全军撤退,他的军队再一次地耻辱性地败给了宋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耶律沙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因为他还要给自己的留一口宝贵的元气,他很快将要另有作为。 结合后面的事情,这里有理由相信耶律沙这一次的主动攻击其原计划本应该是期望能够击败宋军进而乘势追击到幽州城下,然后再会同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合击宋军,但无奈这一时期的宋军其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仍然处在巅峰状态,所以耶律沙只能吞下再次战败的苦果。不过,他显然不会特别的沮丧,因为他还有B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向后撤退引诱宋军对其展开追击。 无论是真的被宋军给打残了还是有意进行战术性撤退,总之辽军都是撤退了。耶律沙调转马头狂奔而去,而一直都绷紧着全身每根神经的赵光义则在渐渐趋于安静的战场上显得有些懵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与真正意义上的强敌进行交战,亲眼见证敌军溃退的他对于突然到来的巨大胜利在心理上还有些准备不足。 先前双方近二十万人在他的眼前像一群狂暴的、毫无人性的野兽一般缠在一起相互砍杀的惨烈场景让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战争,七月的盛夏酷暑难耐,而就在这烈日之下是鲜血的喷洒与刀枪剑戟的剧烈碰撞,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死亡降临时的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中,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但现在他胜利了。在极度的激动、紧张和兴奋等情绪的相互交织之间,这位战场初哥终于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满身鲜血和创伤的宋军将士的面前。他这也算是亲自指挥并打赢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野战,虽然他没有亲自冲锋,没有亲自杀人,可这场战斗的功劳会记在他的头上。 望着眼前向西溃散而逃的辽国人,赵光义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他此时的心中想必更是有着与拿下太原时一样的万千感慨: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也上战场了,而且我还打胜仗了!我打赢的是辽国人,我打败了他们! 兴奋之余,赵光义伸出了此刻仍然显得还有些颤抖的手——给我追! 写到这里,我是真的很想操起手中的键盘狠狠地在这个人的头上来那么一下子,从而做一回真正意义上的键盘侠。你追什么追?你不知道这些将士们此时有多么的劳累和疲惫吗?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兵,你让这些人怎么去追骑着马正在逃命的辽国人?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一个计策叫拖刀计?你不担心前面有埋伏吗? 遗憾的是,太宗陛下此时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简单说他上头了。上头这种事真的是种灾难,无数的人因为一时间的上头而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并就此跌下悬崖,尽管上头有时候也有可能会演变为绝地翻盘的奇迹,但那是豪赌,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可是,别忘了,太宗陛下本就是一个超级赌徒且喜欢梭哈。于是,宋军全军开始了追击。 胜利让赵光义忘乎所以,他现在要去追求更大的胜利,他忘记了自己士兵的疲惫,忘记了自己的士兵已经与强敌激战了整整一个下午,忘记了他们也是死伤累累急需休整的只是拥有一副血肉之躯的人,而非机器。他就像一个毫无良知的黑心老板在变态一般地压榨自己手下员工的最后一点精力,直到最后将其压榨殆尽。 什么叫不知兵?什么叫军事发烧友?什么叫瞎指挥?什么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即是也!伟大的太宗陛下是也! 在宋朝的历史上,文人带兵打仗可以说是赵光义开的先例,他没有这个本事却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具有雄才大略,即便是在高粱河遭遇惨败,即便是在雍熙北伐时将宋朝的百战雄师几乎葬送殆尽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而他以及他的子孙们都没有吸取这个教训,类似于此的事件还会在今后的宋朝历史里不断地重演。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宋军的将士们在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后本以为可以就此打道回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太疲惫了,此时又是经历并赢得了一场血战,现在大家都人困马乏,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意犹未尽命令他们在这种状态下去追击骑着高头大马败退的敌军。他们满肚子的怨言但却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于是他们只能用自己缓慢移动的脚步来进行抗议。说是追击,实则却是散步,直到夜幕降临他们连一个敌人也没追上。 天终于是黑了,当夜色笼罩大地,劳累了整整一天的宋军将士以为自己总算是可以就地躺下歇息了,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此生最大的灾难很快就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他们更不会知道耶律沙强攻不下之后的败退实则却是在引诱他们进行追击,而此时的他们已经进入了辽国人事先预设的伏击地点。 刀枪放下了,篝火点燃了,就在宋军开始放松自己的神经之时,在他们正前方左右两侧的远方却突然出现了大队的辽国骑兵。这些人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分别率领的总计十余万的辽军,他们举着火把像是两条望不到尽头的巨型火龙向宋军冲杀了过来。为了壮大声势,更是为了给这些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宋军以心理上的巨大震慑,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军队每人都打着两条火把,这让本就已经是十几万人规模的辽军在宋军眼里变成了不可计数。 纷纷再又拿起刀枪的宋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惊恐之色,而他们两翼的辽国人却是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间几乎到处都是辽国人举着火把的身影。 面对眼前的情景,宋军的将士猛然间全都毛发倒竖!不好!中埋伏了!敌人呐!数不清的敌人!他们正在呐喊着朝宋军席卷而来!怎么办?是战还是退? 还没等宋军做出任何的反应,这时候在他们的西边再又出现了大队的辽军骑兵,这些人正是耶律沙的败兵,但这时候这群人已然不是什么败兵,而是向他们返身杀来的且气势复振要来向他们讨回血债的复仇者! 怎么办?此刻宋军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赵光义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但这人绝对不是一个怂种,绝不是在危急关头会失了方寸的怯懦之辈,他当即下令全军后撤,同时命人前去召唤幽州城下的宋军前来助战。 赵光义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远没有到达失败的地步,只要宋军的围城部队与他汇合成功,那么宋军就有扭转战局的机会,而这也将是真正意义上的宋辽两国主力军团之间进行的一场人数将会达到几十万人规模的超级大决战。只要宋军赢得了这场决战的胜利,那这场胜利的意义和后续影响力将足以媲美甚至超越李靖覆灭突厥王廷和蓝玉突袭捕鱼儿海这两大壮举。到了那个时候,幽州城将不战而降,而辽国也将就此元气尽灭成为待宰的羔羊,赵光义心中的那个要让宋朝重现当年汉唐煌煌盛世与赫赫军威的梦想就将成为现实。 当皇帝被围的消息传至幽州城下,同样是激战了一整天的宋军围城部队顷刻间是全军拔营而起转而向西迎击辽军。宋军突然间全都撤走了,这让近半个月来被压抑得快要发疯的韩德让大为疑惑,但在弄明白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这位个胸中积蓄了满腔怒火与愤恨的辽国汉人随即命令幽州守军打开城门冲杀了出去。这时候不止是韩德让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之中,就连幽州城里的数万老百姓也在为辽军击鼓呐喊以壮声势。 在被辽军一路踢着屁股向东全速回撤之后,赵光义的大军与围城的宋军终于是在幽州城的西面汇合了,宋军开始在旷野中结阵迎敌,而三位辽国的耶律大人与韩德让也就此对宋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宋辽双方几十万人之间的空前大战就此打响了! 赵光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再没有了丝毫的兴奋,原因很简单,宋军无一不是厮杀了一整天,可他们却要以自己的极度疲惫之躯去迎战此时如狼似虎的将近二十万的辽国骑兵。可是,你能想象得到吗?就是在这种局面之下,宋军与辽军激战了整整一夜依然不落下风! 这就是宋朝的开国之师,这就是宋朝建国以来经过二十年的血雨腥风才锻造出来的一支强悍善战之师。半年来他们几乎都在征战和行军中度过,尤其是在这半个月里他们每天都在幽州城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全力攻城,而这一天里他们更是经历了与耶律沙所部的河滩血战以及遭遇埋伏后的急速突围后撤,当他们在这天夜里遭遇辽军的前后夹击之时相信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能够在辽军铁骑面前坚持多久,但这支由数十万人组成的军队在这个被敌人四面围攻的夜晚并没有崩溃,他们的阵型仍旧紧密,他们的据力死战让辽国人始终都没能找到突破口。 当公元979年7月7日的黎明到来时,一切的终点也随之到来。 |
当天色渐亮之时,在这一整夜的激战中亲自提刀上阵还被宋军砍了三刀全身鲜血直流的辽军主帅耶律休哥开始有些气馁了。为了恐吓宋军他使了诈,他的“火把计”让辽军的兵力在宋军眼里比实际多出了整整一倍,而这或许也正是宋军之所以选择列阵迎敌的原因,可眼下即将天明,当宋军发现了辽军的虚实之后等待辽军的将会是什么?这个不难想象,如果天亮之时宋军发现冲他们叫唤了一晚上的狼群原来只是一群数量远少于预想的恶犬,那么接下来必然是挥起棍子痛打这群恶犬。另外,幽州城的守军这时候也出城与宋军激战了一整夜,当天色完全放亮之时宋军完全有能力抽出一支军队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冲进幽州城,而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几乎也就是辽军全线崩溃的开始。 为了胜利,耶律休哥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耶律沙的诈败与反击,辽军的火把疑兵计,高粱河对宋军的伏击和追击,幽州守军出城与他的援军前后夹击宋军,这些能用的计策和招数他都用了,甚至他本人作为辽军的最高统帅都亲自参战并身负重伤,可经过一整夜的激战他还是毫无获胜的迹象并有被宋军反攻倒算的危险。 就在耶律休哥开始犹豫是否要暂时撤兵之时,受到命运之神眷顾的他却猛然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赢得这场战斗的战机——朦胧之中他隐约地看到了宋军阵中有一把只有赵光义才配享用的金黄色的华盖! 这一眼让耶律休哥彻底地疯狂了!就像海中的大白鲨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就像一条饥饿的野狼看到了猎物,激战了一整晚却毫无获胜希望的耶律休哥这时候也上头了,他的理智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用整个辽国的前途和命运去搏这一把——他命令自己所部的全部铁骑要不计生死地去冲击那把黄罗伞盖!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赵光义砍杀在地,那么宋军就会群龙无首进而丧失掉所有的斗志,那么赢得这场胜利的就将是辽国人! 能在几十万人的军阵中一眼看到宋朝皇帝专属的黄罗伞盖而且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黎明时分,这足以说明一个事实:身为皇帝的赵光义在这天晚上的激战中极有可能并未将自己置于军阵中最安全的中央核心位置,而是把自己置于整个军阵中较为突出的前沿位置。这可以看成是他的一种勇气和决绝,他要以此激励宋军的士气,但这也是他在这场战争所犯下的致命错误之一。 耶律休哥所率领的这支辽军是他在十万援军里精选出来的三万铁骑,他们绝对是辽国人里最为精锐的士兵。得到发起决死攻击的命令后,他们舍生忘死地一路冲杀竟然劈开了保护赵光义的重重护卫,他们杀到了赵光义的面前,情势之险恶以至于连大宋皇帝赵光义本人都身中两箭。 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和覆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选择举手投降,有人选择闭眼受死,而有的人则选择向死神挥动钢刀。柴荣在高平之战里面对大军行将崩溃的险恶局面敢于直面铺天而来的箭矢并毫无惧色地督战全军奋力杀敌,而当时作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在太原城下即使中箭也不肯退出战场,在清流关之战里他更是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冲进了南唐的十万人军阵里面并挥刀将南唐主帅皇甫晖的半边脑袋给砍了下来。那么,赵光义呢?他中箭之后的反应是什么?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他在剧痛以及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选择了转身逃跑! 赵光义这一跑造成了宋军局部的混乱,而这种混乱随即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造成了宋军全军的混乱。当天色放亮之时,正在奋战之中的宋军看见皇帝陛下的黄罗伞盖倒了,而皇帝本人也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宋军的军心彻底大乱。他们不知道赵光义到底怎么了?是逃了吗?还是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陛下不见了,而皇帝陛下的保镖——宋军当中数量虽少但战斗力却最为强悍的御营侍卫亲军也被耶律休哥统帅的三万辽军精锐给几乎杀光了。放眼望去,皇帝陛下亲自镇守的那片阵地已经淹没在了数万辽国铁骑的人海里。 皇帝陛下战死了——面对眼前的事实,少部分的宋军开始溃散,继而这种溃散和这种传言开始像瘟疫和洪水一样向全军蔓延——以超人的毅力支撑了整整一晚上的宋军在黎明到来之时终于是全军崩溃了。 |
接下来就该说到在后世被无数人所调侃的“高粱河车神”事件了。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值得细究:赵光义的中箭部位到底是在哪儿?他是逃跑时中箭还是被辽军从正面射中?他逃跑时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驴车? 先说中箭的部位。有人说赵光义是屁股中箭,那就是他转身逃跑时被辽国人射中了两箭,可这个有难度,那就是他赵光义逃跑时必须把屁股撅起来才能让辽国人箭射到他的屁股,但相信赵光义没那么傻。持这种说法人其依据很有可能就是史书里所提到的赵光义中箭部位是“股”,但是很遗憾,股这个字在古文里的实际意思是大腿,而非臀部。也不知道那些看见“股”这个字就瞬间高潮并由此而言辞凿凿地说赵光义是屁股中箭的人学识几何。 另外,多年以后的至道元年(公元995年),赵光义曾经掀开衣服让刚从外地被召回京城的寇准查看他的腿伤,而这个腿伤正是公元979年在高粱河战场上被辽国人射中的箭伤。身为皇帝他总不可能扒掉裤子让寇准看他白花花的屁股吧?因此,可以推论出赵光义的中箭部位根本不是在传说中很有市场的屁股,而是大腿,甚至是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 第二个问题:他是正面中箭还是背面中箭?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因为这决定了他中箭时是在督战还是在逃跑。既然是大腿中箭,那么他就不可能是逃跑时中的箭,从一个人的后面射箭若是能射中那个人正面的大腿这在物理学上解释不通,这有点反科学。那么解释只有一个,赵光义当时是正面中箭,就是辽军冲过来时一阵乱箭飞了过来,赵光义身边的侍卫亲军一边挡箭一面护送自己的皇帝向后撤退,而赵光义不死心,他不想撤退,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还想留在战场继续督战,而这时候两支流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老实说,如果赵光义当时是站着在督阵,那么这箭未必能射中他,因为他的身前当时肯定有人围着他,那真相或许就是他当时正骑在马上,而两支呈抛物线轨迹运行的流箭在这种情况下想射中他的大腿就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中箭之后,不管赵光义再怎么执拗都由不得他了,他的马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然后他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慌忙撤离战场。 请注意赵光义中箭之后的一个值得深思的细节:他当时为什么选择了一路向南逃跑? 事实上,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应该就近向宋军兵力集中的地域撤离,在那里他将获得强力的保护,可他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向南逃跑,那么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赵光义此时已经深陷辽军的重围,他的四周都是敌人,而他通向兵力雄厚的宋军主阵地之间的道路已经被辽军完全阻绝。换言之,他这个时候已毫无希望在辽国人的重重包围之下前去与宋军的大部队汇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对手是耶律休哥,而这一夜耶律休哥所带领的是他从十万援军里精选出来的三万铁骑。 耶律休哥所部也是激战了一整夜,就算往死里说他们已经死伤一万人,可用剩下的这两万战力最为强悍的辽国精锐骑兵去冲击赵光义的御营,然后将赵光义以及他身边的那些战力虽强但却人数与辽军严重不对等的侍卫亲军给重重包围起来是足以让赵光义感到绝望的。如果赵光义要向宋军的主阵地靠拢,那么耶律休哥绝不可能放行,非但如此,此时的耶律休哥更是恨不能马上就杀了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赵光义如果不想“英勇就义”就只能选择南逃。 赵光义虽然逃了,但这里还是想为他说句好话,因为在他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南逃之前,他这一夜的表现还是值得称道的。正如之前所言,这一夜他以皇帝之尊为全军守卫前沿阵地直面辽军精锐骑兵的攻击。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竟会成为决定了这场战斗最终走向的决定性因素。如果赵光义是远远地藏在由几十万宋军所组成的庞大军阵的中央位置,那么耶律休哥也就不可能在天色将亮而未亮之时一眼就发现了赵光义的所处位置,他就更不可能会疯狂地向赵光义发动斩首行动——要从几十万人的军阵里取主帅的首级,耶律休哥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如此的天真和魔幻主义。耶律休哥不是乔峰,而乔峰能够生擒那位辽国的皇太叔也是因为皇太叔耶律重元当时处在军阵的前沿。 写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该骂赵光义吗?骂他蠢,骂他不自量力吗?可是,人家作为皇帝不顾个人安危亲临战场最前沿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而且,他也唯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起早已是疲惫之师的宋军将士的军心和士气,如若不然,谁还肯在这种身体和精神都极度劳累的状态下与士气正盛的辽国骑兵拼死血战且死战不退?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以皇帝之尊亲临一线才能鼓舞全军的士气。那么,该赞扬他吗?可是,因为他所驻守的前沿阵地被辽军攻陷以及他身边的侍卫亲军全体阵亡而导致宋军人心涣散继而全军崩溃,这个责任难道不该他来承担吗? 没错,我说的是大宋皇帝陛下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在这场混乱中很有可能是全体阵亡! 耶律休哥带领的是三万精中选精的精锐之师,而赵光义作为大宋的皇帝他身边的将士其战斗力无疑也应该在宋军里是属于上乘的,可以说这是两军各自战力最为强悍的部队,但赵光义最近卫的侍卫亲军(御龙直)其短板就在于人数太少了。御龙直的战士可以在战力上达到以一当十的程度,但这些人的人数是绝对不可能达到耶律休哥所部那种万人级别的规模,他们是不过顶多数百人的特种部队,而耶律休哥是三万野战精锐之兵,特种部队与野战部队刚正面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可在皇帝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宋军的这支特种部队也只能去给他们的皇帝充当人肉盾牌。 毫无疑问,在御龙直的外围还有宋朝禁军的常规作战部队,但这些人无论是在规模还是战斗力上或许都无法跟耶律休哥所部相提并论,因为耶律休哥是集中自己的所有士兵猛攻赵光义的御驾这一个点。再者说,赵光义身边的这支宋军在昨天下午才与耶律沙所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血战,然后又是极速向幽州回撤,以这种久战疲惫之师能够顶住耶律休哥一整夜的持续攻击已经可以说是堪称奇迹了。因而,当耶律休哥命令所部的骑兵以必死的勇气向赵光义所在的地方发起斩首行动时,赵光义身前的那道宋军防线在辽国铁骑的决死冲锋下被冲破了,紧接着就是赵光义身边不过数百人的侍卫亲军与辽国数万铁骑的近距离肉搏。 赵光义被包围了,刹那间他的身边箭矢如雨,他的亲军在他的身边纷纷倒下,而他自己也中箭了,崔翰等人强行将他裹挟进了一支准备突围的人马里,然后他们护卫着赵光义杀出了重围向南而逃。 在他们极速远去的身后,宋朝皇帝陛下的这帮侍卫亲军仍在奋力厮杀,不为别的,这些人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他们的皇帝陛下赢得脱身的时间和空间。众寡悬殊的较量之下,这些大宋帝国最为英勇的军人全部战死。 我之所以说他们全部阵亡是有原因的(即使不是全部阵亡,但也是要么阵亡要么被俘虏),而我的理由就是宋军后来撤到涿州时没有人知道赵光义的下落。在此情况下,但凡涿州城里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亲眼看到赵光义在少量亲军的保护下已经突出了辽军的包围,那么宋军这时候的任务就是去找到自己的皇帝,而非谋立当时身在军中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新君,而这个人如果存在那也只有可能是当时正在阻击辽军追击赵光义的侍卫亲军里的人,可这个人没有出现,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当时负责保卫赵光义的侍卫亲军全军覆没了。 |
或许有人会质疑耶律休哥的那支军队会有那么生猛,他们竟然能够冲破层层堵截直接端了赵光义的老窝,但这并非没有可能。上面已经说了,耶律休哥这次攻击是集中力量攻击赵光义这一个点,他们就像一支锋利无比的矛直接刺穿了宋军的防线。 说到这里,请允许我穿越一回。我现在要说的这个人是仁多嵬丁,他是西夏的一代名将,宋神宗五路伐西夏之所以会功败垂成,这其中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仁多嵬丁所赐。不过,仁多嵬丁最得意的战功应该是神宗年间的永乐城之败。这一战里,仁多嵬丁率军在大雨磅礴的深夜里攻陷了永乐城,然后将城内总计20余万军民全部屠戮殆尽,这一战也奠定了他在西夏历史里的名将地位。此战让宋神宗在朝堂之上当众痛哭,然后宋神宗下令宋朝的西军要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杀掉仁多嵬丁。三年之后,仁多嵬丁率领十万大军侵入宋朝境内,期间西夏军队连破宋军十六个军砦,而宋军由于兵力分散选择了坚壁清野不与之正面对决的应对策略。一番劫掠之后,仁多嵬丁率领大军满载而归,当西夏军队走到宋夏边境的的静远砦时,一支由两三千人组成的宋军骑兵突然冲出了军寨,他们直接扑向了处在西夏军队核心位置的仁多嵬丁。西夏人是十万人的大军,而且军中还有在历史上威名赫赫的西夏重装骑兵“铁鹞子”军团,但这支宋军就是硬生生从这十万人的军阵当中劈开了一条用西夏人的尸体和鲜血铺就的通道,当宋军冲到仁多嵬丁的面前时,宋将彭孙举起一刀当场砍下了仁多嵬丁的人头! 壮哉!我大宋西军!壮哉!彭孙!这里请允许我发泄一下以解我写这段历史时心中积蓄的郁结之气! 我说这个事只是为了说明耶律休哥的数万铁骑能够冲到赵光义的面前并险些将赵光义送上西天是根本不足为奇的。 现在来说第三个问题:“高粱河车神”事件中的驴车是怎么回事? 当时宋辽两军正在交战,赵光义的身边是不可能有驴车的,而且他是在逃命,那肯定得骑马,而不是坐什么驴车。如果是坐驴车,他铁定跑不了。赵光义这一路上向南狂奔直接跑到了涿州,而他没有进入涿州城,因为后面有辽军在追他——为了抓住他这条超级大鱼,身负重伤以致于都无法骑马的耶律休哥乘车率领一部辽军对赵光义一路猛追。 赵光义到了涿州城外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就是:他不知道宋军已经随着他的逃跑而开始全军向南溃散,他只知道辽军正在追他。而且,就算他知道宋军已经开始“撤退”了,但天亮之前就已经开始南逃的他此时已经远远地将宋军的大部队甩在了身后。救兵不见踪影,而追兵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如果让辽国人提前赶到了涿州,那他赵光义很有可能还是难以逃脱被辽国人活捉的命运,所以他直接忽略掉眼前的这个可以容身但却毫无保险系数的城池,他继续南逃奔向金台驿。 高粱河之战是在7月6日午后爆发的,7月7日清晨时分赵光义中箭南逃,而他到达涿州是7月8日,之后的7月9日这天他到达了最终的落脚点金台驿。前面说了,从高粱河到涿州这段路上他是在极速地逃命,既然是在追兵的追杀下逃命,那么他应该是骑的马,可从涿州到金台驿的路上,因为追兵已经被甩远了,所以他很有可能才正式坐上了那辆著名的驴车。 炎炎夏日加之长时间骑马逃命,这让赵光义的箭伤加重,他已经不适合再骑马了,再者说,此时的马想必也是累得要死了。于是,一个在历史上极有可能真实存在的场景出现了:赵光义一行人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路上遇到了当地的百姓,而这人恰好赶着一辆驴车,皇帝陛下就此名正言顺地征用了这辆驴车。有了它,太宗陛下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甚至是躺下,然后继续逃往金台驿。当然,这辆驴车也有可能是从涿州城里找来的。 因为《宋史》对高粱河之战极力避讳,因此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在《宋史》里几乎是只字未提,甚至当天拼死护卫赵光义从辽军的疯狂攻击下成功逃命的禁军将领是谁,又是谁护送着赵光义一路南逃,事后赵光义又是否对这些人给予了恩赏都在史料里查不到。所以,高粱河之战当天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只能从史料的各种碎片信息里去查证,至于驴车事件就更是不可能出现在《宋史》的记载里。可是,辽国人写史的时候却不会有这些顾忌,在《辽史》的记载里就有驴车的影子:“宋主仅以身免,至涿州,窃乘驴车遁去。” 这句话就说得很清楚了,赵光义是在到了涿州以后才找到了一辆驴车开始继续南逃。 至此,所谓的赵光义驾着一辆驴车以超乎其神的驾驶技术从高粱河一路狂奔并甩掉了辽国的追兵成功逃命的“高粱河车神”事件可以结案了。如果他是坐着一辆驴车一路从高粱河狂奔到了涿州,那么那头倒霉的驴子早就累死了,而那辆车在追兵的疯狂追击下也肯定在半路上就散架了,更何况辽国人的战马如果连一头驴子也追不上,那辽国骑兵也就不至于那么难搞了。高粱河车神的传说当做闲暇时的调侃无可非议,但如果当正史就有些天真了。 顺便提一句,民间有种说法是赵光义的这辆驴车后来陷在了路上无法前行,而辽军的追兵又追上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负责为宋军运送军粮的杨业及时出现了,然后杨业杀退辽军护送着赵光义到了金台驿。 在《辽史.耶律休哥传》里清楚地记载着:明旦,宋主遁去,休哥以创不能骑,轻车追至涿州,不及而还。 这就是说,耶律休哥确实对赵光义实施了追击,但在追到涿州以后就因为跟丢了目标而打道回府,这里面没有他与杨业交战的记载。当然,耶律休哥放弃继续追击的原因其实也很明显,他带领的只是一队轻骑,而这时候宋军的大兵团正在南撤至涿州的路上,如果他继续追击很有可能被宋军当成一盘菜轻易给吃掉,他毕竟是在孤军深入。 有鉴于此,我的观点是杨业如何神勇地杀退辽军从而救了赵光义一命这一事不太可信,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民间出于对杨业的敬重而对他这个人物形象所进行的文学和艺术加工。 杨业在从金台驿到涿州的路上遇见了正狼狈地坐着驴车上的赵光义,然后他护送着赵光义去了金台驿这个事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传说中的那辆驴车是杨业在这个时候给赵光义的,毕竟杨业此时就是负责为前方运送粮草的,驴车骡车这些玩意儿他肯定是少不了的。 最后再说一点,某些可笑之人的说法是赵光义在高粱河之战的当夜就因为畏敌而乘坐驴车偷偷地跑了,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根据是什么,但耶律休哥的传记里清楚地写着赵光义逃走的时间是——明旦,也就是七月七日的早晨,请问这个“明旦”跟七月六日的晚上有几毛钱的关系?赵光义或许真的称不上什么雄主,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可以任由某些嘴上英雄去肆意嘲笑和挖苦的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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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涿州赶往金台驿的这个夜晚,蓬头垢面的赵光义坐在驴车上黯然伤神。他轻抚着自己腿上的两处让他时刻感到胀痛且已经开始灌脓的箭伤,不时也会抬头去仰望头上的这一片在七月北方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晶莹耀眼的满天繁星。夜空是如此的绚烂夺目,如果此时是身处在开封的皇宫里,想必这位大宋的太宗陛下会忍不住吟诗一首以不负这天赐的良辰美景,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悲凉和凄苦。 就在前一刻他还矗立在人生的巅峰,可只是一夜之间——不,不是一夜,只是在黎明降临的片刻之间他从命运的巅峰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他输了,输得魂飞魄散,输得差点连性命都被人取走了,可在这之前他本可以赢得天下赢得所有,而且他就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只要等到天亮,发起反攻的就是宋朝人,败逃就是辽国人,幽州也将被轻易地拿下,但那一口气他就是没有撑住。 直到这时他才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战争,他才认识了自己的本性和本质。他哪里是什么英武神明的战神皇帝?他哪里是什么无惧死亡的战场猛士?他跟他那个在战场上近可叱咤风云远则决胜千里的哥哥根本就没法比,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心碎却又无可奈的发现。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心中的那个辉煌壮丽的美梦此刻已经破碎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一个人在成功的时候做到胜不骄并不是难事,这种事稍微理智和清醒一点的人都能做到,但要让一个人在遭遇失败甚至是空前惨败的情况下做到败不馁就太不容易了,即使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也很难在失败降临之时做到内心毫无波澜。赵光义也是人,而且是一个凡人,一个在此前几十年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但却在突然间遭遇史诗级惨败的凡人。 颠簸不堪的道路,摇摇晃晃的驴车,面对前方黯淡无光的朦胧旷野,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太宗陛下是否会悔恨当初乃至于会面垂于膝在这寂然的黑夜里痛哭失声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吧!只是,哭过之后,你还得抬起你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因为你是大宋的皇帝,而这也是你自己选择并费尽心力才走上的道路! 到了金台驿,赵光义终于是停下来了,他在这个地方等待自己的军队向他靠拢,但他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经过打探他才知道宋军此时正在涿州收拢败兵并稳下了阵脚,而且由于他这两天杳无音信,所以全军上下都以为他可能已经葬身在了高粱河的战场之上。活不见人,尸体更别说了,这时候负责打扫战场的是辽国人,宋军即使想抢回赵光义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涿州城里的宋军将领和宋朝的各位在这场超级战役里几乎毫发无伤的宋朝高官和重臣就准备拥立先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为帝。 得知这些消息,赵光义顿时大惊失色:老子还没死呢!你们要谋立新君,这是想造反吗? 如果赵德昭真的在军中继皇帝位,那他赵光义可是输得连底裤都没有了。他立即下令当初极力主张趁着北汉灭国之际应该马上攻打幽州的崔翰火速赶往涿州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那里的宋军,然后命令全军班师。 崔翰到了涿州后,谋立赵德昭为帝的事情就此立马作罢,宋军开始奔向定州去与赵光义在那里汇合,而这一次宋朝北征幽燕的军事行动也就此宣告结束。 |
在后世的许多人甚至包括某些所谓的专家和学者的认知里,宋朝在太平兴国年间北征幽燕这一仗是遭遇大败且损失惨重,而且从此以后就对辽国人谈之色变。不过,很遗憾,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观点和看法。 宋史里虽然对这一战极力地掩饰和避讳,但辽国人在写史的时候明文承认高粱河之战斩杀的宋军人数是万余人。考虑到宋军这次是近三十万人的大部队,在双方共计约五十万人参与的超级大战中三十万人折损了一万人也实在是谈不上是什么惨败。 相比较而言,辽军在这次战争中所折损的人马其实比宋军更多。别的先不说,光是耶律沙所部在白马岭之战中就死了一万多人,而耶律奚底损失的人马也不会少,围攻幽州初期宋军曾对外围游弋的辽军展开过清场行动,这让辽国人也折损了很多人马,而高粱河之战里辽军自然也有大量的士兵阵亡。因此,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幽州之战宋军遭遇到空前惨败是从何说起。 有一个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赵光义这次亲征除了带了几十万的军队,另外还把整个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几乎全都带到了幽州,但这些人在高粱河之战里全都毫发无伤。在这些人里面有好多都是诸如赵普、薛居正和钱俶这一类的老同志以及诸如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之类的一直生活中锦衣玉食之中的富贵王爷,可他们竟然能够在所谓的惨败和大溃逃中安然无恙地回到涿州,如此也就可以想象那所谓的“惨败”到底是何种景象了。 当然,我的用词或许有一点春秋笔法,毕竟这一仗宋军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是输家,宋军在这一战里失败了确实不假,但对于惨败一说我实难苟同。另外,我也不会否认宋军的撤退其实是很狼狈的,比如全军凡是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儿倒是都撤走了,但随军到达幽州的好多女人却成了辽国人的战利品。这些女人有些是赵光义从京城带出来的侍女,有的是北汉灭亡时刘继元献给赵光义的北汉皇宫里的宫女,赵光义当时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则被他赏赐给了太原之战的有功将士。不幸的是,在那个清晨时分,老爷们儿都慌不择路地只顾着自己逃命,她们这些柔弱的女人却是要车没车要马没马,而她们最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 那么,既然宋朝军队并未因为高粱河之败而实力大损,那此战对宋朝和宋军的意义究竟何在?有的人倾向于认为此战对宋朝最大的影响就是赵光义从此开始畏惧辽国,生性骄傲且志存高远的他从此在精神上就对辽国萎了,这导致了宋朝在这以后就开始被辽国一直压在身下无法翻身,顺带着让宋朝的所有军民也都跟着他一起在辽国面前抬不起头。 同样的,我个人仍然不认同这个观点。诚然,高粱河之败给了赵光义当头一棒,但宋朝真正受损的并不是赵光义的那颗所谓的玻璃心,他在这之后并未对辽国人产生畏惧和怯懦心理,后来声势浩大的雍熙北伐就是明证,而且他这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曾对辽国低下过他高傲的头颅。或许赵光义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甚至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庸碌之辈,但这人在事关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上是有骨气、血性和硬度的。 宋朝在这一战里真正受损的其实是整个宋朝军队的军心和士气,这支自大宋立国之日起就无往而不胜的军队这一次遭遇了真正意义上的前所未有的失败。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这场失败需要由几十万的宋朝军人一起来承担,也就是宋朝的所有精兵强将在同一时刻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敌人给击败了。无论战后他们如何安慰自己,但事实就是他们从幽州撤退了,不是主动撤退,而是在辽军的攻势下撤退,而这就是无可争辩的败退,这场失败对他们的自信心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和摧残。他们从此不再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般地存在,不再认为辽军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不再把辽军视为根本不足为惧的一群塞外蛮夷,而是与他们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是完全有能力战胜他们的一支勇猛善战的虎狼之师,而光复燕云十六州也就此将会在他们的心中成为一件绝不会轻易就能办到的事,他们甚至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光复幽云。 信心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一只狮子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利爪可以撕破猎物的胸膛,不相信自己的坚牙可以咬断猎物的脖子,那么它或许连一只长角的山羊也对付不了,甚至还会被这只羊要了小命。简而言之,信心虽不是万能的,但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信基本上将一事无成。 经此一败,宋军不能说是对辽军开始畏之如虎,但至少他们之前因为郭进的白马岭之战以及击败耶律奚底所部而建立起来的对辽军的心理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面对同一个对手,我必战而胜之与我可能会被击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而这就是高粱河之败对宋军最大的作用力和影响。 |
接下来我想单独说说赵光义这个人。首先声明一点,我接下来的话不是想为他唱赞歌,我也不是他的忠实粉丝,我甚至是他的一个黑粉,但这不妨碍我去肯定他身上的可取之处。 请问:当你被对手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可你又具备迅速发起反击的能力之时,你的反应会是什么?毫无疑问,如果你是一个行为和思维能力都正常的人,你会怒不可遏地选择马上进行还击。 作为一个敢于拿国家、军队和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当成赌注的超级赌徒,在高粱河被辽国人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在收拢败兵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军队并未遭受重创之后,在经历了这一番大悲大喜之后,仍然处在极度的不甘和愤怒中的赵光义是不是应该命令全军就地休整,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再扑向幽州与辽军进行一场正大光明的对决呢?到了那个时候,双方就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秘密的公平对决,而最后无论胜败相信双方都会心服口服,可让人意外的是赵光义并未这样做,他选择了就此罢兵。 很多人都认为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受伤了,而且被辽国人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他害怕了,不敢再战了,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次要的客观因素且都只是暂时性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赵光义在经历了一番生死逃亡之后、在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灵魂拷问之后他已经变得理智和冷静了,而他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了他本人在心性和精神层面上的过人之处。 在人生的各种形式的战场上,一个人在赢肥了的时候能收住手,而在输惨了的时候也能收住手,如此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赵光义没有做到前半句,但后半句他做到了,可问题就在于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但做不到前半句,后半句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好多人终此一生都是自己内心情绪和感情的奴隶。我甚至可以这样说,那些在赌桌上、在人生的战场里以及在真正的战场上有很多人都能够成为一时的赢家,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之所以最后输得衣不蔽体,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在遭遇失败的时候收不住那双想要立马复仇的双手,更控制不住内心的魔鬼,而这导致了他们最后的失败——那种没有机会翻身的失败。 不服输、不认输,这是我们自打小的时候就会被灌输的人生理念,可这真的是一种应该被人所歌颂和赞美的品格吗?非也!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此为千古不变之真理,而赵光义通过高粱河之败不但懂得了这个真理,他更是深刻地悟透了这个真理。因此,尽管他千不情万不愿但他最后还是认输了,他承认自己这次败了。可是,他虽然承认自己输了但却绝对没有要服输的意思,等到他恢复元气之时他还会再次向敌人发起挑战,而历史也将会证明他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之前在说到有关于此的话题时我曾说到过赵匡胤。当年面对太原城久攻不下且己方又死伤惨重的局面,面对禁军全员请战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太原的汹汹战意,赵匡胤虽然也对北汉的死命反抗感到极度的震怒,可他最后没有选择押上自己的全部本钱执意要拿下太原,而是审时度势地选择了撤兵——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可是,这有损于他的一世英名吗? 再次重申一遍:认输是一种可贵的品格,而赵光义与他的哥哥一样也具备这样的品格。在兵败高粱河之后,他是完全有能力重新集结军队与辽国人再次进行决战的,而他也未必就一定会输,可他成功地把自己内心的那头暴怒的狮子给关进了笼子里。 一个人光是有认输的能力以及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还远不足以让他获得成功,最重要的还是在失败之后他是否能够再次振作。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作家和思想家蒙田曾说过一句话:“真正能够伤害到我们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待事件的看法和态度。” 世间有太多的人在经历了超级惨败或挫折之后变得一蹶不振,这其中不乏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中之杰,而究其本源无非就是不能面对和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续效应——他们被命运的雷霆一击给彻底征服了。不说别的,单说中国历史上为人所熟知的几个案例就可见一斑: 淝水之战后苻坚的最终命运是什么?官渡之战后袁绍的最终命运是什么?至于夷陵之战后的刘备就更是无需多言,心理遭受重创的他直接就死在了回军的路上。 再说一个更有名的人,赤壁大败之后曹操又做了什么?在上述所提到的这四个人里面他还算是正面典型,遭遇史诗级别的惨败之后他不但成功地保住和巩固了自己的基业,而且还通过励精图治让曹魏成为了三国里面综合实力最为强大的政权。如此所为,他称得上是一个战胜挫折的励志型人物了吧?可是,自赤壁大败之后,他却丧失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再没有发动过统一战争。那么,赵光义呢? 高粱河之败对于他来说不可谓不是刻骨铭心之痛,但他沉沦了吗?没有!雍熙北伐、五路进剿党项李继迁,平息蜀川叛乱,这三件事无一不是大手笔,无一不是在彰显他想让宋朝重现汉唐盛世的雄心壮志。在那段特殊时期里,他甚至同时承受着蜀川的叛乱、李继迁的不断侵扰以及辽国人在边境秣马厉兵的三重压力,可他最后都挺过来了。 换了别人处在他的位置,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那个人能否承受得住高粱河之败的打击,在以后又能否承受得住雍熙北伐的超级惨败所带来的痛苦和打击。我当然不能说赵光义在这一系列的挑战和惨败面前其应对方式堪称完美,但试问有人敢说他在这种局面下就一定能比赵光义做得更好吗? 宋朝的第二位皇帝是赵光义或许是宋朝乃至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但同时这或许也是宋朝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幸运。不可否认,他的身上有太多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但这个人的身上同样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可取之处。还是那句话,他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卑鄙无耻和阴险狡诈的小人,那他绝对不会成为统治大宋王朝二十一年的太宗陛下,大宋王朝也根本不会有前后延续三百余年的国祚,而是会在他的手里就早早地断送了万里江山。 对赵光义持苛责态度的人认为他是一个深得厚黑学精髓的人,但一个人脸皮够厚心够黑就一定能成功吗?事实并非如此,一个人怎样去看待和对待失败与挫折才是决定这个人的人生高度的决定性要素,在这方面赵光义堪称人杰。 |
高粱河之战结束后,考虑到辽国定然会对宋朝加以报复,赵光义决定在边境留驻重兵加以防备,他命崔翰和孟玄喆屯驻定州,李汉琼、刘延翰屯驻真定,崔彦进驻守镇州,全军步骑总计约十万人。在扎好了边境的篱笆之后,赵光义这才心情复杂地赶回京师开封。 这段回京之路赵光义足足走了半个月之久,没人知道这半个月里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去靠近这个满身邪火但又沉默寡言的宋朝第一伤号。回到京城,赵光义的沉默仍在继续,但参与了此次北征的军中将士却是舆情汹汹。此次北征虽然在幽州遭遇失败,但在这之前宋军可是灭亡了北汉政权完成了所谓的天下一统,算总账的话宋朝不但是未丢失一寸领土反而还把北汉给吞并了,这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既然有功就得奖赏,可看赵光义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就在皇帝陛下的沉默中,宋军的将士没能等到恩赏令,他们等来的是赵光义对幽州战事的追责。就在回京几天后,看似一直沉默不语但实则已经把近一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赵光义挥动起了手中的大棒子:原西京留守石守信被贬为崇信军节度使,理由是石守信在高粱河之战里督导部下不力导致前军溃败继而让皇帝陛下深陷险境。两天后,原彰信节度使刘遇被贬为宿州观察使,光州刺史史珪被贬为武定军行军司马,理由是在高粱河之战里二人所部畏敌不前,未能在皇帝陛下深陷重围之时赶来救驾。 直到这时,宋军的将士们才知道皇帝陛下仍然对高粱河之败难以释怀,平灭北汉的胜利完全被高粱河之败所掩盖,这时候别说赏赐了,人人都赶紧自求多福免得哪天自己成了赵光义发泄的对象。 仔细来看看赵光义的这份追责名单:石守信、刘遇,史珪。高粱河之败全军溃散,可最后背锅的却是这三个人,但如果真的要追责,恐怕当时参与了那场战役的所有将领都跑不掉,尤其是赵光义本人更该把那口最大的锅给背起来,可他既不肯背锅更没有丝毫的下罪己诏的意思。那么,赵光义处罚这三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这三人在高粱河战役里御下不力和畏敌不前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三人才导致了高粱河之败,那么这三人诛九族都是够格的了,答案显然不是这样。 在这三人之中,石守信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且是义社十兄弟中与赵匡胤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刘遇从赵匡胤登基之后就先后统领御马直和控鹤军这两支赵匡胤最为亲近的侍卫亲军,可以说刘遇是当时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将领;史珪则是赵匡胤曾经的亲信,他不但是御马直的队长,更是赵匡胤在宫廷内外的耳目(可以说是他的特务头子)。那么问题就来了:赵光义为什么单单要收拾这三个跟赵匡胤走得最近的人?要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驾崩三年了,赵光义如果要收拾他们也早该动手了。这个谜底直到一个人在历史舞台上突然冒出来才得以揭晓,而这个人就是赵匡胤的皇长子赵德昭。 眼见赵光义迟迟都不肯为北征的将士论功行赏,赵德昭决定出面为将士们请赏。别人都不敢跟赵光义说这事,但赵德昭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他虽然是赵匡胤的长子,但有鉴于赵光义登基之后的“皇恩浩荡”,这时候他的身份是仍然是皇子且还是皇长子,而且朝中除了他的三叔赵廷美之外,他的地位仅次于赵光义——每次朝会时他和赵廷美的班次都是位于宰相之上。既然三叔赵廷美也不敢开口,那就只有他挺身而出了。 这天赵德昭单独觐见赵光义,磨蹭了半天之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二叔,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赵光义两眼一斜,哼哼道:“啥事啊?” 见二叔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赵德昭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我想来替北征的将士请赏,我们虽然在幽州……可是我们这次打下了北汉,所谓功过分明,既然你现在把犯错的人都给处罚了,那有功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封赏啊?这样才能……” 说到这里,赵德昭停下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二叔已经脸色越发阴沉了,他不敢再言语了。赵光义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这个侄儿——这个在一个月前差一点就成了宋朝皇帝的侄儿! 突然间,赵光义站了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勃然大怒地吼道:“封赏?你小子急个啥?等到你当了皇帝之后你再赏他们也为时不晚啊!” 闻听此言,赵德昭瞬间失色,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原来二叔还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可是,当初不是因为你失踪了吗?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要立我当皇帝,可我当时没有答应,毕竟三叔当时也在军中,而且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没有答应做皇帝。况且,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们也没再想着再立新君的事,我们不是马上都赶来与你会合了吗? 就此,赵德昭明白了自己在赵光义心中已是一个谋逆的罪人,这是足以杀头的重罪,再又联想到在涿州的那次谋立新君之事,赵德昭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解开了。他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赵光义这时候的天子之怒,石守信、刘遇等人莫名被贬,这一切都表明他的二叔仍然对此事深为震怒。眼下石守信等人都因为那件事而被处罚了,那么他这个当初被拥立的人又会有什么下场呢? 赵德昭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幼稚,他以为自己内心坦荡就可以在赵光义面前做到问心无愧,可自古一个皇帝对某人产生了猜疑和嫉恨那这人就绝对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资格并且差一点就把 取而代之的敏感人物。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赵德昭也不是什么太子,发生了这种事赵光义怎么能够容你?很明显,赵光义勃然大怒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把赵德昭为将士请功这件事视为对他的一次逼宫,他觉得赵德昭是来跟他抢皇位的,是来教他该怎样做皇帝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想当皇帝啊?想当皇帝是吧?那好,先把老子搞死再说! 被赵光义的这顿暴喝给震得当场呆滞之后,赵德昭什么话也没说,他惶恐不已地退出了大殿。在返回自己府中的路上赵德昭心事重重,他悔恨自己的冒失,更是畏惧赵光义的那个眼神以及那背后的熊熊怒火,他觉得自己完了,赵光义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而作为当今皇帝的敌人且又是臣子,那么他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在无限的恐惧中把自己的思绪带入了一个极端,而这份思绪又将他领到了通向冥府的奈何桥边。回到府中,赵德昭把自己独自关在了茶酒阁中,许久之后,等到府中仆人将阁门强行撞开之时,人们看到这位大宋开国皇帝的长子已经躺在了一堆血泊中且没有了丁点的鼻息之气,而他的身边则是一把还带着血的水果刀。 赵德昭自杀了! |
消息传入皇宫,赵光义先是惊愕,继而是悔恨。他急忙赶赴赵德昭的府中,然后他抱住自己的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是号啕大哭:“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那是说的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二叔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不用怀疑,赵光义此时此刻的悲痛和眼泪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事实就是赵德昭确实是被他给逼死的,他的悲伤虽然是真实的,可他想让赵德昭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念头也是真实的。从他哥哥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权力放置于感情之上,他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帝王就不可以让感情羁绊住自己,他要冷血、绝情,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帝王,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一个人。 相较于李世民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而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子嗣斩草除根,赵光义在这方面还是“仁慈”了很多,至少在谋立赵德昭登基这件事发生之前,赵光义对他哥哥的两个儿子可谓是视同己出。赵德昭和赵德芳和他的亲生儿子们一样都是皇子,在法理上这两人都具备在未来继承他皇位的资格,而且他的这两个侄儿在官职和爵位上都远超过了他的亲生儿子。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涿州谋立事件”的发生戛然而止。 赵匡胤已经死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赵光义对太祖时期的文武大臣可谓是恩宠有加,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现象在赵光义当皇帝的这几年并未出现,他以为自己通过官爵和金钱等各种赏赐已经将这些人的人心给收附了,可事实却是什么?他不过就是失踪了,可从前与赵匡胤亲近的那些大臣和将领竟然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要把赵匡胤的儿子给扶上皇位。 根据史书的记载来看,赵光义在登基之前跟石守信的私人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而在他登基之后更是将早已远离官场和权力场的石守信升为中书令并让其主理北宋的西京洛阳府,北征幽燕还让远离战场多年的石守信再次带兵打仗且还是在御前听令。至于刘遇,对于这位被赵匡胤极度信任的宋朝大将,赵光义登基之后也对其甚是优待和信任,封官赏钱就不说了,围攻太原和幽州之时刘遇都是负责独挡一面的主帅。可是,这两人却在得知赵光义失踪之时立马就拥立赵德昭为帝,这让赵光义不由得万分心寒。 你们这些白眼狼!我对你们难道还不够好吗?我失踪了你们也不说到处找找,反而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另立皇帝,我这几年对你们的恩情就这么不值价?你们到底是在吃谁的饭?我哥哥的吗?可他已经死了!赵德昭吗?可他这几年给了你们什么?是我!是我赵光义在养活你们,给了你们高官厚禄,可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就算是要另立新君,可你们为什么不立我的弟弟赵廷美?他难道不比赵德昭更有资格吗?况且,难道我的儿子们就没有资格当皇帝吗?我是皇帝啊!你们怎么就没想到立我的儿子当皇帝?石守信、刘遇、史珪,我现在可是打探清楚了,当时在涿州谋立赵德昭就是你们三人跳得最高,那好,那就先拿你们开刀! 当然,赵光义不能以谋立赵德昭这件事来治这三人的罪,毕竟当时是因为他不告而别在先,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皇帝死了本就该另立一个,这件事无可厚非。然而,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是皇帝要治一个人的罪就更是一打一个准,于是乎石守信等三人就此被贬。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几十万大军奔逃偏偏只有这三个人受到惩处,但想必他们三人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们这时候有冤也不敢喊更无处可申。 悲哀的是,赵德昭这个傻乎乎的差点成了大宋天子的人在权力场上却毫无一丁点的政治敏感性和警觉性。他只当赵光义是他可亲可近的二叔,但他不明白皇家无亲情这一残酷和冷血的真理,自古以来为了皇位而导致皇室里的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甚至人头落地的伦理惨剧数不胜数,可他却丝毫不曾注意到这一个多月以来隐藏在他背后的那副来自于他二叔的近乎于狰狞的面孔。 有句话可能对赵德昭太过残忍和扎心,可事实上他就是蠢死的。这时候如果他能低调做人或许赵光义心中的那团邪火还能慢慢地熄灭,可他非要出头,但这时候最不应该出头的人其实就是他。 对于赵德昭的真正死因,我个人对于史书上的记载是存疑的。如果他确实是因为赵光义的那句话而选择了自杀,那么我相信赵光义当时很有可能不止是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单凭这句话就让赵德昭选择了自杀不具备合理性,因为赵德昭假如真有这么敏感就不会主动去向赵光义为北征的将士请赏。至于他死亡的真相,这就像他的那个老爸是怎么死的一样,这已经成了一个千古之谜。 更可悲的是,两年后赵德昭的弟弟赵德芳也离奇地死了,年仅二十二岁。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可怜赵匡胤身为大宋的开国君王,不但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两个儿子也和他一样死得是稀里糊涂。赵匡胤活了五十岁,而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正好是五十岁,每每想及于此,直教人徒生叹息,呜呼哀哉。 唯一得利的人是赵光义。赵匡胤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两个对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皇位构成最大威胁的人都从世上消失了,那么仅存的那个人就是赵廷美了。很遗憾,赵廷美五年后也死了,年仅三十七岁。也就是说,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的五年里,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廷美先后死亡,一个二十八岁,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三十七岁。从此以后,赵光义和他子孙们的皇位彻底稳固了。 如果说李世民为了皇位而对宗室进行血腥屠戮甚至是对他的父亲李渊也忤逆犯上算是一个十足的真小人,那么赵光义“杀侄弑弟”的举动就暴露出了其伪君子的本性,而其歹毒与凶残比之李世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世民敢作敢当,可在赵光义这里他不是杀人犯:赵德昭是“畏罪自杀”,赵德芳压根儿就不提是怎么死的,而赵廷美最惨,不但人死了,而且还要背着谋逆的罪名去死。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伪君子比真小人要可怕万倍! |
自打从幽州回京之后赵光义的日子就没有舒服过,而赵德昭之死更是让他心情极度复杂,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他这一个多月以来所担忧的另一件烦心事真的就发生了。 就在赵德昭自杀几天后,辽国皇帝耶律贤决定对宋朝攻打幽州进行报复,说是报复其实还算委婉的说法,耶律贤这一次明摆着是要让宋朝大出血。他命韩德让的老爹、辽国燕王韩匡嗣为主帅,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抹之等大将领兵随行,全军总计十万人南下伐宋。辽军这统兵将领的阵容可谓是空前的豪华,这阵仗如果不能把宋朝的军队打个落花流水他们都不好意思回去。 敌人大军入侵,宋朝这边好在也是提前就做好了防备。早在耶律贤集结兵力准备伐宋的时候,赵光义就通过辽国境内的宋朝间谍得知了此事,他一面命令前线的将领做好抵御的准备,一面派遣內衣库使张绍勍、南作坊副使李神祐等人率领京城的禁军赶赴前线增援。 得益于前期的情报预警,宋军北方前线的各部驻军纷纷向宋辽边境地带的满城集结——今保定市西北方向的满城区。首先到达战场的是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延翰所部,他驻兵于满城的徐河一侧,准备在这里跟辽军一决胜负。很快,李汉琼、崔翰、赵延进、李继隆等人也在辽军到达战场之前赶到了满城。 看到这里不知道有人是否会发现宋军屯驻在北方前线的这些将军里面少了一个人——驻守镇州的宋朝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他其实也来了,只不过他另有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是绕道至辽军的背后伺机踹辽军的屁股。 这里就要说到赵光义“运筹帷幄”的本事了,他在战前就预料到了辽军会报复,所以他不但派了重兵驻守边境,而且连怎样跟辽国人打仗他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宋军集结完毕之后全军列为八阵,每阵一万人,每阵相距一里地,如此便可四下呼应彼此救援。另外,崔彦进必须要在战前绕道至辽军的背后,等到战事呈胶着状态时突然从辽军的身后杀出,如此前后夹击定然会打败辽军。 这就是赵光义的如意算盘,可怜了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宋朝大将军们,他们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听从超级军事发烧友和军事理论家赵光义同志的安排,否则就是违抗圣旨。这一招的源头来自于宋朝的第一战将赵匡胤,他在当皇帝之后曾经数次向即将奔赴战场的将领传授作战阵图和作战方略,而且每一次他都料敌如神从而让宋军大获全胜。不过,这话可是要分开说,赵匡胤不单是战将,更是帅才,他有资格这样做,可你赵光义算什么?你上阵砍过人?你率军赢得过辉煌的胜利?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在家里闭门造车的军事理论家,而且还是一个经过实践证明非常失败的军事理论家,但他自己认为他的军事理论和战略部署是天才之作。 如此帝王,何其伟哉! 客观地说,赵光义的这个作战计划其实是相当完美的——至少在理论上如此,但问题在于他的不知应变。在他的认知里,不但宋军要听他的安排,连辽国人也要按照他的思路来打仗,这就非常恶搞了。 在皇命面前,宋朝的将军们不敢抗命,他们按照赵光义的布阵图将全军分成了八阵,然后等待辽军的到来。几天后,十万辽军铁骑从北而来,在地动山摇且尘土蔽日的磅礴气势下,十万辽军排成一字长蛇阵向宋军扑来。一看这架势,宋军的士兵脸上开始出现惧色。 别着急!这时候的辽军并没有开始发动进攻,他们只是到达了战场,当他们发现宋军已经在徐河边上严阵以待也随即在河对面扎下了营盘。 宋军的右龙武将军赵延进在辽军到来之时立即领着几个亲兵登高远望,然后他急冲冲地赶到了宋军的帅帐。 他对帐中的崔翰等人说道:“我刚才看了辽军的阵势,他们密密麻麻地从东到西根本看不到首尾。如果他们就这样朝我们冲过来,那我们肯定死了。我们是八个方阵,一旦被敌人分割包围就会相继被吞食。陛下让我们几个来守边是希望我们能够拒敌于国门之外,能够打胜仗,这才是陛下的初衷,但眼下我军的这个布阵明显不合理,要想打胜仗我们就要变阵,我们也可以整军合为一阵,这样才有胜算。虽然这样会违抗皇命,但如果不变阵我们就会失败,变阵打败敌人总比战败好吧? 赵延进这一顿唾沫横飞并未打动宋军的这些将军们,崔翰等人还是眉头紧锁。赵延进说的这些他们都懂,他们何尝不想变阵,可是变阵就意味着违抗圣旨,这是杀头的,就是说即使他们打赢了这场仗也有可能要杀头。另外,他们还有一个担忧:你赵延进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变阵之后我们还是打输了,那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赵延进挺直了脖子大声地吼道:“如果变阵了我们还是输了,那么所有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很可惜,赵延进这慷慨激昂的宣言并未让崔翰等人两眼放光,这些人还是低头对着赵光义的阵图默不吭声,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你赵延进虽然和当今皇上是连襟,可大宋的淑德皇后尹氏早就死了,你赵延进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事了,恐怕后宫里也没有人会出来帮你说话,我们这条命押在你身上可不怎么保险。 值此全军十万将士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在这个时候还显得有些寂寂无名,但他的大名在两宋三百余年的众多名将里可谓是熠熠生辉。这个人就是北宋的开国功臣、前枢密副使李处耘的长子,他的名字叫做李继隆! |
李处耘因为在平定荆湖期间与当时身患重病的宋军主帅、赵匡胤的结义大哥慕容延钊不睦,最后惨遭赵匡胤的罢黜并被外放至淄州为官。这件事连带着也让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李继隆遭了殃,他本以其父的恩荫担任宫廷供奉官,但随着父亲的被贬他也被除名。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李处耘得罪了慕容延钊还不算什么,可关键在于慕容延钊在几个月后就死了,这让赵匡胤为此而痛哭流涕,更是把慕容延钊之死的罪责怪在了李处耘的头上。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往李处耘的身边靠,此人终此一生也没能再翻过身来,三年后他在淄州抑郁而终。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放在李处耘和李继隆父子身上同样是再恰当不过。虽然外放被贬,但李处耘并未对自己的儿子降低要求和期望,少年时期的李继隆勤学武艺练就了一身将来征战沙场的好本事。 李继隆人生的转机出现在公元967年赵匡胤的生日那天。作为开国元勋的家属,他与母亲前往开封为赵匡胤贺寿。时隔三年,赵匡胤对慕容延钊的思念以及对李处耘的怨愤都开始回归理智,看到这对孤儿寡母,他一时间也追念起李处耘当初的战功以及对他的拥戴之功,于是李继隆被官复原职。很快,年及弱冠的李继隆被派往刚刚征服的蜀川去担任果州、阆州监军负责平定当地的匪患。他的母亲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准备联络李处耘的老部下跟随李继隆随行,但这被李继隆给拒绝了。他对母亲说道:“此行孩儿自会建立一番功业,母亲无需劳烦诸位叔伯,此事还望母亲勿忧。” 在蜀川任期届满之后,李继隆受命回京,在山岭险峻的蜀道上他连人带马坠入山崖,但所幸他大难不死被一棵树给挂住了,最后被人给救了上来。不久,李继隆又被派往湖南平定当地的蛮族叛乱,也不知道当地的长官是不是因为李处耘的原因而对李继隆刻意刁难,他只给李继隆派了三百名仅仅手持刀盾的士兵去讨平数千蛮族匪帮,但李继隆就是用这三百人将数千匪兵打得大败而逃,而此战亲自操刀上阵的李继隆更是被敌人的毒箭射中手足而命在旦夕,但他最后还是大难不死地活了下来。此战过后,少年将军李继隆的勇武之名传遍宋境,就连赵匡胤听说此事后也是对其啧啧称赞。 开宝初年,李继隆奉命带领一队士兵到定州去戍边,当时的定州军事主官正是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儿子孟玄喆。当时孟玄喆正在军中举行射箭比赛,得知李继隆是李处耘的儿子,孟玄喆也想开开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猛人李处耘的儿子究竟是不是有乃父的遗风。结果让孟玄喆甚是叹服,李继隆张弓搭箭全部射中靶心,而且他在孟玄喆面前举止谦恭、温文儒雅,完全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这次的会面让孟玄喆对李继隆有了一个流传后世的评语:此人他日非吾所能及也——能够被能文亦能武且心性高傲的后蜀前太子、此时的宋朝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如此赞誉也着实难得。 此后,李继隆又参与了宋朝覆灭南唐的战争,但他并未出现在金陵城下,他当时的任务是负责保护宋军在长江水路上的后勤运输线,期间他数次打退南唐军队对宋军后勤运输部队的侵扰,他还被南唐军队的箭矢射中了头盔,多亏了那个头盔质量好,否则这位未来的宋朝一代名将当时就毙命了。 平定南唐之后,李继隆因功被封为庄宅副使,不久之后随同赵匡胤巡行西京洛阳府。当时,刘遇负责统领随行的宋军为赵匡胤保驾护航,而李继隆则是负责巡检赵匡胤御营四周的安全。赵光义登基之后,李继隆更是前途一片光明,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妹妹此时已经是皇贵妃了——没错,他早就是赵光义的大舅子了。 赵光义御驾亲征太原之时,李继隆也随行其间。在太原城下,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以主将的身份亲自带领宋军攻城,而李继隆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与其一同登城奋战,北汉军队的投石机将李继隆身边的亲兵当场砸中身亡,然而李继隆面不改色继续奋战,在李汉琼被赵光义强行要求撤下来时,李继隆更是亲自为李汉琼断后。 幽州之战,李继隆与郭守文作为宋军的先锋负责清扫游弋在幽州城外的辽国散兵,先后击溃几股数千人的辽军。高粱河之败,宋军全线南撤,全军都处在慌不择路的溃散中,但唯有李继隆所部人马阵容严整护送着随行的部分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缓缓而退,辽军见此竟不敢对其进行追击。 好了,李继隆的事先说到这里,后面还有他大把的出场时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李继隆这时候的故事。 值此两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就要展开激烈厮杀且己方的布阵明显不合理的危急关头,眼见作为当今皇上的连襟说话都不管用,李继隆觉得他应该站出来了,皇上的连襟说话不管用,那他这个当今皇上的大舅子说话应该管用了吧? 李继隆站出来说道:“打仗最重要的是要随机应变,战场上哪有什么定势可言,我们目前必须要变阵,如果皇上今后要追究变阵的责任,那么就有我李继隆一人承担违命之责!” 果然,有了国舅爷这一番话,崔翰等人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眼瞪得溜圆。好了,国舅爷都说他愿意独自承担变阵的责任,那我们还怕个啥?变阵! 于是,一声令下,八万宋军由八个方阵变为前后两阵,众将士随即都面露欣喜之色。这个太好理解了,就好像八个人打十个人,对方是抱成团冲锋,而这边却是八个人各自为战,这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战?可如果是八个人也抱成一团,那这局面与之前相比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对于宋军的临时变阵,辽军这边倒也没太在意,我管你是八个方阵还是两个方阵,反正我来就是要打你的。韩匡嗣也命令辽军列阵准备进行攻击,可就在这个时候宋军这边派来了一个使者,这人带来了一个让辽军上下全都摸不着头脑但又欣喜万分的消息:我们主帅不想跟你们打仗,我们想投降! 听到这话,身为辽军主帅的韩匡嗣大喜:看来宋军是在高粱河被我们给打怕了,这边我还没动手居然就把他们给吓住了。要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收降好几万宋军,而且还是精锐,那这可是奇功一件啊! 韩匡嗣一拍大腿,说道:“好!本帅同意你们投降!吩咐下去,准备投降仪式!” 韩匡嗣的确是高兴得昏了头,但别忘了他的身边可还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两个老狐狸呢! 耶律休哥当场表示反对,他说:“宋军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精锐且是由宋朝的好几个大将带队,而且他们无缘无故就投降,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大帅不可轻信啊!” 韩匡嗣虽然是汉人,可他的地位绝对是处在耶律休哥、耶律沙和耶律斜轸之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这次南征的主帅,最后怎么拍板都得他说了算。这个人在宋朝围困幽州以及高粱河之战时没见过有什么高见和表现,但这个时候却是牛气冲天。他根本没把耶律休哥的话放在心里,甚至都觉得耶律休哥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宋军砍了三刀搞出了心理阴影才会说出这种胆小鬼才会说出来的话。 他摆了摆手对耶律休哥说道:“别说了,我是主帅,受降的事我说了算。传令下去,马上准备受降!” 宋朝的史料里找不出想出诈降这个法子的人宋军将领是谁,虽然战场上本来就是一个允许耍诈出老千的地方,但诈降毕竟是阴招,这种事在正史以及个人传记里都不会被记载——尤其是讲究伟光正的宋朝正统史料。但是,不管怎样,这诈降计是成功了。 宋军全军开始向辽军的大阵徐徐前进,韩匡嗣看着这一大堆的好宝贝是心花怒放,就好像是看见几万个美人向他走来,而辽军这边也是毫无戒备,就等着宋军排着队过来上交武器。然而,就在辽军露出大白牙对宋军笑脸相迎之时,只听见宋军的阵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这是发起进攻的讯号! 突然间,宋军扛起刀枪骑着战马向辽军猛烈地冲杀了过去,辽军将士在这一瞬间就只见好大的一团沙尘暴向他们席卷而来,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宋军的刀枪箭矢和战马的铁蹄已经在肆虐他们的前军。 毫无防备的辽军前锋可谓是一触即溃,他们返身逃命开始践踏本方的军阵。韩匡嗣这时候也慌了神,他急忙找人前去抵御,但却发现四周竟无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出战。所谓兵败如山倒,见十万辽军只是在片刻之间已然成崩溃之势,韩匡嗣也只好跟着逃命。大兵团作战之时如果在本方已成溃逃之势的情况下还待在原地不动或是要逆流而进,那么韩匡嗣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被己方的溃兵给踩死了事。 辽军一路向西而逃,而这正好被之前早就埋伏在路上的宋朝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给逮了个正着。崔彦进率兵猛然杀出,已是惊弓之鸟的辽军哪里还顾得上抵抗,他们这下子跑得更快了,崔彦进所部在后面对辽军是一顿穷追猛打。就在崔彦进杀得兴起之时,宋军的大部队又追上来逮着辽国人再又是一阵猛捶。宋军这一路上对辽军进行的是赶尽杀绝式的追击,大军从满城一路追击辽军到遂城,直到后来辽国人靠着自己的战马跑得快才逃出生天。 满城之战的战果是:宋军斩杀辽军一万零三百余人,缴获战马千余匹,生擒辽军三员高级将领,俘获辽军士兵及随行家属共计三万余人,兵器、车帐和牲畜更是不可计数。此战将高粱河之战里宋军的损失全都给找补回来了,而且还狠狠地赚了一笔。高粱河之败宋军可没怎么被辽国人给生擒,更不用说这次宋军单是俘获的人口就是三万多人。 此战终于是将宋军因高粱河之战而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给狠狠地吐了出去! |
满城之战宋军的大获全胜让宋朝举国上下都为之而振奋不已,赵光义非但没有追究前线将领违命变阵的责任,反而还对前线的参战将士通令嘉奖。长出一口大气的赵光义这时候也总算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找回来了一些,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时候对攻灭北汉的军事行动进行封赏:齐王赵廷美被封为秦王,宰相薛居正晋升为司空,其余两个宰相沈伦和卢多逊也加官进爵,曹彬、潘美、崔翰等军中将领以及其他的有功之人也都不同程度地获得了封赏。 这个时候有人会想起因为替北征的将士请功而被赵光义猜忌和训斥最终导致其自杀身亡的赵德昭吗?即使有恐怕也只能是几声徒呼奈何的叹息吧! 这边宋辽在河北战场的硝烟刚刚散去,那边的山西战场上宋军也对进犯的辽军予以迎头痛击。宋朝这时候负责山西防务的主帅正是潘美,他在高粱河之战结束后不久就被赵光义任命为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满城之战结束后,辽军开始在山西境内的两国边境地带修建军寨意图以此作为他日入侵宋境的前进基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军不由分说将辽军建在各处的军寨全部荡平,继而宋军又将数股入境骚扰的辽军全部清扫一空,至此辽军再不敢在边境地带有丝毫的不轨行为。 为了加强山西方向的防务,赵光义决定给潘美配备一个帮手,而他的这个安排对中国的民间文学而言可谓是“功德无量”,因为他的这一安排直接催生了在后世被经久传颂的演义故事——《杨家将》。潘美的这个帮手正是前北汉的第一名将和猛将杨业,赵光义封杨业为代州知州并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 多说一句,杨业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宋朝为敌,降宋的第七年他战死于陈家谷,而《杨家将》的故事几乎全是这七年里所发生的事。我实在是懒得去提及小说演义里的那个杨业,我只想说笔杆子有时候真的是可以杀人于无形且是用最卑劣的手段。为了拔高杨业就无下限地去诋毁和抹黑为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潘美,这种主线和基调实在是为人所不齿。当然,这些是后话,暂且不说。 此时宋朝在山西的军力虽然不像河北战场那样是名将云集重兵屯守,但山西战场的两位将领却是声名显赫且战功卓著,可以说潘美坐镇山西总揽全局加上杨业驻守边境第一线这种配置是宋朝当时在边关的最强双人组合。潘美灭南汉,平南唐,征北汉,几乎打下了半个宋朝的天下,而杨业仅凭他的那个“杨无敌”的名号就足以说明他的战力和能力。有这两个人坐镇山西并依托有利的地形和关隘抵御辽军的进犯,赵光义大可高枕无忧。 赵光义这下子倒是舒坦了,可辽国皇帝耶律贤就窝火大发了。十万辽军精锐在河北战场的满城遭遇大败,山西战场的辽军又被宋军全部拒之于国门之外,这一系列的消息让耶律贤大为恼火,偏偏在这个时候狼狈不堪的韩匡嗣领着残兵败将回到了上京。此前一直对韩匡嗣无比信任又敬重的耶律贤彻底火了,怒不可遏的他当场对韩匡嗣严厉斥责,细数韩匡嗣此次南征犯下五条大罪:轻敌冒进,一也;军纪涣散,二也;弃军逃窜,三也;情报失误,四也;丢弃辎重器械以资敌,五也。 盛怒之下,耶律贤命人把韩匡嗣拖出去砍了。这时候耶律休哥等人估计也是心里暗爽,他们没有为韩匡嗣求情,反倒是韩匡嗣未来在实质上的儿媳妇、此时还是耶律贤老婆的萧燕燕跑出来极力替他求情。萧燕燕的一番声泪俱下之后,韩匡嗣的这条老命是保住了,但他的权力却就此被剥夺,耶律休哥接替他总领对宋的战事。不得不说,这一人事变动对宋朝来说是个悲剧。如果让韩匡嗣这个“身在辽营心在宋”的“民族卧底”继续执掌大权,宋辽战争往后的走向定然不是后来的样子。 以上位者自居的辽国和耶律贤显然不会甘心满城之战的失败,赵光义的北征幽燕就如是捅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马蜂窝,而满城之战就是辽国这群“蜂子”的第一次报复,但没曾想他们不但没能报复成功反而还被狠狠地扇了一记凶狠的耳光。耶律贤抚摸着这火辣辣的脸颊气不打一处来,宋辽边境上就此冲突不断,但小打小闹显然不会让耶律贤满意,他要的是一次超级大战的彻底胜利。 半年之后的公元980年3月,辽国再次发兵十万南下寇边,领军的人是辽国的驸马爷兼侍中萧咄啰以及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这回辽国人没有再敢去招惹河北的宋军,他们这一次扑向了山西方向。一路耀武扬威地越过宋辽边境线后,辽军兵锋直逼号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险隘雁门关,而此时宋朝这边负责雁门关防务的正是杨业。 雁门关又名西陉关,其地理位置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代县以北约20公里处的雁门山,这是长城上的一道重要关口,它与宁武关、偏关合称外三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雁门关傍山而立,东西两侧都是绵延起伏的巨型山脉,雁门关以东是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之地直至瀚海为边,雁门关向西则是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最后连接黄河。这是中原王朝用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长城防线上的一道重要的隘口和屏障,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从山西进入中原的门户,反之则是门户大开,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可以长驱南下肆意劫掠。 自战国以来,这里就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民族角力的战略要地:战国时期赵国的名将李牧负责驻守雁门关,曾经率军出雁门大破匈奴十余万众;秦国一统天下之后,名将蒙恬率军三十万出雁门关北击匈奴,匈奴军队大败而逃,秦军趁势收复河套地区并将匈奴的势力逐至阴山之北;汉武帝时期,李广奉命驻守雁门关,飞将军的名号响彻千古;唐高宗时期,名将薛仁贵领代州都督之职负责在此地抵御突厥,曾创下脱帽退敌的神话;到了宋朝,在灭亡了北汉之后,宋辽的边界也就此被推到了雁门关一线,而随着萧咄啰的这一次兵犯雁门,此时负责为宋朝镇守雁门关的杨业也就此被推向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面对十万辽军犯境,宋军这边也是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此时宋军山西方面的主帅潘美正好就在代州巡视防区,得知敌军来犯,潘美与手下众将决定依托雁门关的天险位置与辽军展开决战。不过,潘美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懂得以硬碰硬的猛夫,平灭南汉的过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在立足于固守雁门关的同时,潘美也没忘记反击,他命杨业领麾下数千骑兵出雁门关走小路隐蔽在雁门关以北伺机从背后攻击辽军。 辽军进至雁门关随即开始攻关,宋军据关力战,双方就此在雁门关下展开血战。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之时,隐蔽在辽军身后的杨业带领所部数千铁甲骑兵突然从辽军的背后杀出,杨业如高粱河之战时耶律休哥所做的那样,他率领这一队铁骑如迅雷一般地劈开层层阻挡直扑辽军主帅萧咄啰的大营,他要对辽军发起斩首行动干掉辽军的主帅。面对突然杀出的这一条从天而降巨龙,猝不及防的辽军瞬间大乱,杨业最后竟真的杀到了萧咄啰的面前。极其不走运的萧咄啰这天被死神给盯上了,这位辽国的驸马爷被宋军当场阵斩,他的副帅李重诲被生擒,宋军铁骑在辽军的军阵当中横冲直撞简直无可阻挡。 在城关上目睹辽军主帅大营被袭之后,雁门关的宋军倾巢而出向辽军发动了反攻。遭遇前后夹击加之中军大营被袭且主帅被杀,军心大乱的辽军就此彻底失去了斗志,在宋军的全力猛攻之下,辽军全线溃逃,宋军斩获无数取得雁门关大捷。 雁门关大捷杨业无疑立下了头功,除了斩杀辽军主帅萧咄啰,他的数千骑兵对辽军更是造成了大量的杀伤。这一战杨业所部甚至把辽军打出了“恐杨症”,在往后的山西战场,辽军望见杨业的大旗便望风而逃。战后,杨业因功被晋升为云州观察使,同时兼领郑州和代州。这个官职看似不怎么样,毕竟离节度使还差了一截,但对比一下就能看出个所以然,在白马岭之战中大败辽军的郭进当时的官职正是云州观察使。 至于此战宋军的主帅潘美,他也因为此战而受封公爵——代国公。 |
接下来就要来聊点八卦了。 关于雁门关之战,如今在史学界的争议比较大,而在民间就更是让无数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而争论的焦点就在于这一战宋军的头功究竟是在谁的手里——潘美还是杨业?更离谱的说法是,潘美根本没有参战,此战完全是杨业一个人打的,他以数千人击溃辽军十万人,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众说纷纭的现象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明朝的那位伟大的文学家所写的小说《杨家将演义》。 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前,杨业和潘美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可以说是彼此都相安无事,而潘美也绝不是什么丧心病狂、嫉贤妒能的潘仁美,无论是在宋朝、元朝还是在明朝,也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潘美都是响当当的一代名将。然而,在这部小说面世之后一切都变了味,而雁门关之战在经过一些人的臆想和加工之后更是被描述得极为生动且详细。 诸如潘美拒绝向杨业提供援兵,让杨业独自承担辽军的围攻;再比如杨业只带了几百人就突入辽军阵中斩杀了萧咄啰,然后雁门关的寥寥数千守军突然杀出将十万辽军杀得是大败而逃;更有甚者,在有些人的臆想和杜撰里,杨业这一战只是凭借杨家父子数人就杀退了辽军,而且不是十万辽军,而是百万辽军,而且是在平原旷野之中击退了辽军;再比如杨业为了迷惑辽军便命他的那几百人在山后用战马拖拽树枝卷起滚滚烟尘让辽军顿时集体丧胆。 也难怪,能写出和拍出抗日神剧的人比比皆是,凭什么就不能有抗辽神剧?想想也真的是替杨再兴感到很遗憾,杨业可以几百人击溃十万辽军,可作为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战将,杨再兴同样是以几百人冲击金军十万人大阵最后却全军覆没,如此看来杨业才应该是两宋个人战力最强的第一战将。不可否认杨业在抗辽战争里立下了显赫战功,只是这种过度地吹捧和美化对杨业本人来说真的是好事吗?英雄需要美化才能被称之为英雄吗? 也不知道那些说杨业在平原旷野里击败了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的人有没有去过雁门关,在那个崇山峻岭包裹着的战场上何来的能够让十万甚至是百万辽军一字铺开的平原旷野?几千人打败十万人,而且是野外决战,辽军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宋朝又何至于有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时曹彬又何至于遭遇岐沟关惨败?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又何至于被耶律斜轸打得灰头土脸? 再说树枝刮起烟尘,请问,杨业带出关的那么一点人一面要向辽军的中军大营发起斩首行动,一面还得在山下面搞什么尘土飞扬,他能有多少人去整这一出疑兵之计?人少了自然烟尘不够大,人多了势必影响斩首行动的成功实施,如果是全军先搞烟尘,那么你还怎么去发动需要具备极强隐蔽性和突然性的斩首行动?另外,要想刮起让十万辽军为之而丧胆的尘土,而且这尘土还得飞过高山让远处的辽军清楚地看到并由此而丧胆,那么请问这得要多少人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还是那句话,英雄不需要通过美化才能为人所敬仰。某些人被我们所敬仰和称颂并不是因为他善于砍瓜切菜,而是因为他们在强敌面前所遭遇的失败——耻辱的、惨烈的但却也是光荣和壮烈的失败。就拿杨业来说,他能有如今的盛名不是因为他在雁门关如何的神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死亡方式和前后过程才是让我们永远将他铭记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再说某些人所坚信的一件事,那就是潘美因为杨业在雁门关之战里立下了大功而嫉恨杨业,然后向赵光义上书细说杨业的诸多不是,而赵光义不但不理会此事还把信拿给杨业看以此表示他对杨业的信任。再请问:赵光义是头猪吗?他会把潘美的“诽谤信”拿给杨业看? 潘美是山西方面宋军的统帅,他这样做让身为部将杨业今后还怎么在他手下尽心打仗?而他又有何面目去领导杨业?赵光义会这么蠢就把自己的一方主帅给卖了?会如此愚蠢地去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为公司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总经理因为嫉妒而写信诽谤手下的一个部门主任,然后董事长高调地把诽谤信拿给这个主任看,这种事会有人能做得出来吗?世上会有这样的总经理和董事长吗?或许真的有,但那绝不会是潘美和赵光义。 另外,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功臣,更是一位在宋朝统一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灭国级将帅,他此时在军中的官职和地位仅次于第一军人曹彬,单论军功,他甚至比曹彬还要高。这样的一位军事系统里的常委级别且佩戴上将军衔的封疆大吏会跟自己手下的一个顶多是少将级别的下属争风吃醋?杨业可是他的部下,而且无论是战功和威望以及资历,杨业对潘美都得仰视,潘美会如此的自降身价作贱自己去杨业穿小鞋? 退一万步说,如果潘美真的是嫉妒杨业,那在写战报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给杨业请功。请注意:战后的战报通常只有一方主帅才有资格写,可潘美在战报里可是把斩杀萧咄啰、生擒李重诲的功劳都记在了杨业的名下。问题就是:潘美这是哪来的嫉妒?有杨业这样的部下,他潘美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对于《杨家将》的忠实粉丝,我个人认为让他们在这件事上浪费口水和笔墨实在是太屈才,他们应该拿着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逐字逐句逐段地去批判指正《三国志》的种种不实之处。当然,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甚至几千个哈姆雷特,而且历史本来就不会只有一种面目,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个人也不会一味地认为我自己的认知就是唯一的真知,但如果民间的小说故事不但打败了野史,甚至打败了官方的正史,这就显得荒谬至极了。喜欢臆想的人最好还是去写意淫小说为好,但我个人的建议是最好不要拿历史人物来开涮,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要凭借自己的主观喜好随意甚至是疯狂地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熊大木先生的《杨家将演义》为什么能够这么火以至于让被正史所记载且肯定的潘美其人物形象和人设都摇摇欲坠?我得出的答案是——熊先生写这部小说胜在他举对了大旗。 抵抗外敌、壮烈殉国,这等英雄人物有谁敢不点赞不佩服?这等人物被奸人所害,那么这个奸人怎么能不让人产生人人得而诛之的咬牙切齿之恨?罗贯中的旗帜也举对了,但罗先生虽然在贬曹尊刘,但是他没有否定曹操的历史功绩和贡献,而且也尽力地展现甚至是褒奖了曹操身上的可取之处。遗憾的是,反观熊先生,宋朝的开国功臣、开疆拓土的一代名将潘美被他改了个名字之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而且还是一个陷害忠良的卖国贼,甚至潘家全家老小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格局,正是这个东西决定了罗贯中为什么能写出《三国演义》,决定了《三国演义》为何会是四大名著之一,而熊先生的《杨家将》只能在民间“流芳百世”。可是,熊先生的目的达到了,他不但成功地让潘仁美遗臭万年,而且让很多的以历史学者而自居的人也成了他的忠实拥趸。如此所为,也真不知道熊先生的祖上跟潘美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了,这些话到此为止,后面在杨业战死于陈家谷之后我还会说到这个话题,算是对此的一个总结性发言。 |
辽军在雁门关的惨败让耶律贤因为满城之败而积蓄的怒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然而,东西两线连续的两记耳光在让他愤怒的同时也让他变得稍微理智了一些。耶律贤决定先冷静一下,不是说这仇他不报了,而是他准备要跟宋朝跟赵光义来场彻底的清算。不过,既然是要跟宋朝算总账那就得从长计议,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耶律贤未必是君子,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忍耐。 耶律贤在北边大喘气平息怒火,而相比之下赵光义就要心情舒畅得多。雁门关之战的次月,宋朝迎来了太宗朝的第三次科考。之所以要着重提到这一次的科考是因为这次考试的中榜进士里面有一个对宋朝历史乃至是中国历史产生了巨大影响力的人,而这人此时不过才十九岁,他的名字叫做——寇准。 关于寇准,很多人看到这个名字定然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其一自然是澶渊之盟,其二就跟正史没多少关联:《杨家将》里将恶贯满盈的国丈潘仁美给送上断头台的人正是这个当时时任开封知府的寇准。 宋朝的科考有一个环节叫做殿试,就是皇帝本人会亲自提问并评判考生的学识和见识,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算是彻底通关。然而,赵光义对社会阅历不深的年轻人往往“另眼相看”,在他看来,有学识但缺乏社会阅历的人实在是难堪大任。这一点还算他英明,阅历这个东西金钱买不来,读书看不来,只有时间和世事的打磨才能让一个人真正成熟起来。 有鉴于此,在参加殿试之前有人建议寇准把自己的年龄虚报几岁,然而生而就顶天立地的寇准根本没这个打算,他直言道:“我这还没有正式当官难道就要开始欺君吗?” 英气勃发且锋芒毕露的寇准在踏上官场之初就显得是如此刚直,而他最后也成功地过了赵光义这一关被授予大理评事的官职并被派往归州出任巴东知县。 未来的宋朝一代名相就此开始了他的宦海沉浮,但同一时期开始踏入仕途并在历史上流芳百世的人可不止寇准一人。公元980年的这一次科考一共诞生了三位宋朝的宰相,除了寇准,另外两个人就是李沆和王旦。这两人的历史知名度远没有寇准那么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俩对宋朝的重要性就远不如寇准。民间有句话叫做北宋缺将南宋缺相,从这话里不难看出北宋的宰相集团可谓是群英荟萃,风华绝代各领风骚数十年的北宋名相们在这一年里算是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不过,宋朝这个时候还不是文臣们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时代,时代尽管在呼唤和平,但战争才是这时候的历史主旋律。 辽国眼下是暂时安静了,但这并代表宋朝可以放心地睡大觉专心地搞建设,宋朝的北方边境还得时刻都枕戈待旦,而帝国的南边这时候也让赵光义有些皱眉头。 说到这事就得提到赵普和他的政敌卢多逊。 在讲述赵普被赵匡胤罢免宰相之职的前后经过时我们提到过赵普和卢多逊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公开化了,而随着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卢多逊也算是成功地斗倒了赵普,而他自己在官场上随之步步高升,赵光义登基之后他也位极人臣进入了宋朝的宰相集团。虽然赵普在赵光义登基之后主动申请留在京城接受皇帝的“监管”,但卢多逊也没打算就此放过赵普,如果赵普不在他身边打转倒还没什么,可现在赵普就在京城里待着就让卢多逊很是不爽。眼不见心不烦,可眼见了自然就心烦,顺带着连所有跟赵普有关联的人和事也让卢多逊感到心烦,而眼下这件让卢多逊心烦的事则起源在远隔千山万水的交州(今越南整个北部地区)。 公元979年11月,被宋朝册封为交趾郡王的越南丁氏王朝的“开国皇帝”丁部领以及他的长子——被宋朝册封为安南都护、检校太师兼静海军节度使的丁琏惨死于由宫廷卫队所发动的政变,大将黎桓带兵平乱后拥立丁部领的幼子、时年仅6岁的丁璇为帝。数月之后,与丁部领的老婆、丁璇的生母杨太后在暗地里早已发展为地下情人关系的黎桓一脚踹掉身前的牌坊将丁氏一族幽禁,然后自立为交州老大。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里所谓的王朝和皇帝在宋朝史书里并不存在,当时这块地方在名义和法理上是属于宋朝的,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的头衔是宋朝的交趾郡王、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使。不过,事实还是要承认的,自唐朝末年开始交州这块地方就渐渐脱离了中国中央王朝的掌控,五代时期中原王朝连统一都做不到也就无暇顾及南边的这个交州,此地也就此被本地的各路土著豪强所控制。宋朝当年派潘美攻灭了南汉,可对于交州却是未加理睬而是任其继续半独立化地存在。因此,宋朝并未拥有对交州的实际管辖权,它在名义上是臣属但实际上却是独立的王国。关于这段历史后面会具体讲到,此处暂且不做详述。 之所要突然说到这个事就是因为当时的宋朝邕州(今广西南宁)知州侯仁宝觉得交州的黎桓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罪该万死,而且他自己也因为年岁渐老而想回归中原故土,而不是老死在这个该死的、已经待了九年的岭南酷暑之地。他觉得朝廷这时候应该发兵讨伐乱臣贼子黎桓,顺便借此机会将交州纳入宋朝的实际控制之下,而他自己也能够以此为名回到开封向赵光义当面奏事,然后他就可以用各种理由赖在开封再也不回邕州做官了。 |
公元980年6月,侯仁宝上书给赵光义并将自己的计划一并告知,而且他在奏折里明确表示希望能够进京面圣。眼见有便宜可捡,赵光义大喜之余就准备叫侯仁宝回到京城向他当面汇报工作。侯仁宝的美梦眼看就要成真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卢多逊跳了出来。 卢多逊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这样不行啊!如果侯仁宝突然离开邕州肯定会引起交州那边的怀疑,这样一来我们的计谋就有可能败露。我觉得你还不如直接把这事交给侯仁宝,就让他负责把交州的叛乱给剿平了。” 赵光义觉得卢多逊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下诏命侯仁宝为交州路水陆转运使,兰州团练使孙全兴等人为邕州路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等人为廉州路兵马部署,宋军水陆并进讨伐黎桓。相比后来宋神宗时期宋军三十万人马征伐交州,此次宋军的规模小了很多,顶多也就两三万人且是荆湖地区的守备部队而非京城里战斗力强悍的中央禁军。 接到这个任命,侯仁宝简直是差点气得当场吐血,如果他知道赵光义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都是因为卢多逊从中插了这么一脚,那他肯定会恨不能将卢多逊碎尸万段。这时候同时气得吐血的还有赵普。为啥?因为侯仁宝是赵普的妹夫! 本来赵普的这个亲妹夫当初在洛阳当官是好不自在,可随着赵普的倒台,侯仁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在卢多逊的进言下,赵匡胤将侯仁宝派到遥远且湿热的邕州当官。当时的邕州远不是现在的南宁,那叫岭南瘴气丛生之地,在唐宋时期能够被派到这个地方当官的人有好多都是犯了事或是得罪了朝廷里的权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就是全部下地狱,卢多逊不但搞倒了赵普,连赵普的亲戚他也没有放过,侯仁宝在邕州当了九年的知州却毫无内调或升迁的希望,卢多逊这摆明了就是要让他老死在岭南。 这就是为何侯仁宝和赵普都因为此事而差点气得吐血的原因。 面对煌煌圣谕,侯仁宝是欲哭无泪,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跪着也要走完。换个角度来看,假如侯仁宝这次能够立下大功顺利攻占交州,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离开邕州,以他那时候的大功臣身份怎么也得在朝廷的枢密院里混个官来当当。于是,侯仁宝收拾心情准备兵发交州。 鉴于开封到岭南的超远路程,宋军全军集结到位并向黎桓的大军发动攻击的时候已经是公元981年的3月。侯仁宝率领大军率先越过边境攻入了交州,然而此时另一路宋军的主将孙全兴却与侯仁宝在作战方略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孙全兴认为应该等到刘澄的水军到达以后再合兵进军,但侯仁宝在这个时候却认为应该急速进兵不给黎桓太多的备战时间。他急啊,急着立下大功扫平交州然后回到京城安享晚年,于是侯仁宝独自率领所部人马前进至白藤江。黎桓战前命人在白藤江的水面上打下巨型木桩试图阻挡宋军渡河,但这些玩意儿只是个摆设。白藤江之战宋军大胜,斩首数千敌军,俘获战船二百余艘,兵器铠甲过万。战败之后,黎桓退守支棱江。 白藤江之战的胜利让侯仁宝被冲昏了头,在他眼里黎桓的军队似乎不堪一击。他再次派人催促孙全兴赶快过来与他会合,但孙全兴执意要等水军到来后再进兵,固执的孙全兴就此酿下大错,这个错误不但会害死侯仁宝,而且连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会因此而搬了家。 就在侯仁宝准备继续进兵之时,黎桓派人送来了降书,这让侯仁宝大喜过望,这意味着他就此大功告成,意味着交州被他一个人给搞定了。侯仁宝忘乎所以之时,灾难正在向他悄然逼近。由于得到了降书,宋军随之放松了戒备就等着黎桓哪天过来投降,这像极了宋辽的满城之战,侯仁宝在这一刻更是被韩匡嗣附了体。黎桓瞅准时机率军于夜里偷袭宋军,毫无防备的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支棱江之战宋军损失惨重,侯仁宝更是落得个被黎桓生擒然后斩首的可悲下场。 更为让人抓狂的是,就在侯仁宝被黎桓偷袭之时,已经与刘澄会合并由水路前出寻敌决战的孙全兴因为一路上没有遇见敌军而又打道回府。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敌军?黎桓这个时候早就撤离了白藤江,孙全兴找他干架的时候他正在支棱江暴打侯仁宝。 在击败了侯仁宝之后,黎桓马上又率军主动向陈钦祚率领的另一支宋军发动了强攻。由于获知侯仁宝已经兵败被杀,陈钦祚便率军回撤,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黎桓追上了他并在他的屁股后面狠狠地踹上了一脚。陈钦祚的军队其实不能叫后撤,而是叫逃跑,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一战宋军同样是死伤惨重,越南的史书后来是这样记载宋军的惨相:钦祚军大败,死者大半,尸填原野。 两路宋军就此大败,孙全兴与刘澄也不敢再与黎桓交战,而是就此回撤到宋朝境内。此时对于还留在交州境内的宋军而言,除了战事的不利导致军心震恐之外还有一个事比这更为的闹心——那就是气候和水土不服,久居内地的宋军这时有很多人都因气候原因和水土不服而患上了疾病,军中因疫病而死亡的人数占到了全军的三成,如此局面造成宋军的战斗力严重锐减。这时候如果黎桓再派兵杀来,那宋军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个全军覆没。 要说越南这个地方也真的是邪乎,此时的宋朝以及后来的元朝、明朝和清朝,中国军队都在这个地方都吃过败仗,不是被越南人打败,而是被当地的水土和瘴气所败。 值此全军危亡之际,随军的广南转运使许仲宣一面上奏朝廷请求罢兵,一面命令全军撤回广西境内。许仲宣在未得到朝廷回复的情况下就让全军撤军,有人提醒他这样做可能是要被杀头的,许仲宣回道:“如果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只怕到时候我们已经尸横遍野了,杀我一人而让千万人得活,我死亦无恨。” 与此同时,许仲宣也上书自行弹劾自己未经批准就下令撤军回国之罪。 得知宋军在交州大败,赵光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经历过以武力灭亡北汉以及高粱河之败的人这个时候对胜败得失早已经看透了。胜不足喜,败不足忧,这话在胜利者嘴里说出来是一番味道,但在失败者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味道,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只有成熟的人才能修炼得出来的心性。对赵光义来说,征伐交州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便宜,胜利了固然可喜可贺,但失败了也对宋朝的元气和国力没什么损失,毕竟宋朝这次出兵也就两三万人的规模且还不是由名将统帅的精锐之师。 话虽如此,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赵光义就可以容忍这次的失败,他反而对此次战败的责任人进行了极为严厉的处罚:阁门祗候王僎(杨业之死的直接责任人王侁的弟弟)、军器库副使贾湜(宋朝前三司副使、赵光义当王爷时的王府幕僚贾琰的儿子)、宁州刺史刘澄三人因为督军不力或逗留不进之罪于邕州就地正法(命令下达之时王僎已经病死,他也就此免了砍头的那一刀);孙全兴被押赴开封下狱,随后也被处死;陈钦祚、郝守浚、崔亮保住了小命但被降为团练副使。 至此,宋朝征伐交州的战争宣告结束。对宋朝以及赵光义来说这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心疼但却不会肉疼,但对侯仁宝来说却是把老命都搭进去了,而对于还活着的赵普来说这就是深仇大恨一件。赵普的仇人自然就是卢多逊,他认定是卢多逊生生地害死了他的妹夫,这笔账他会给卢多逊记着,不久之后他会对卢多逊如数奉还。 |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从岭南收回并把时间退回到公元980年,因为在侯仁宝准备发兵交州的同时宋朝举国的目光几乎都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因为辽国人再次大举入侵了。这一次辽国的入侵不同于韩匡嗣和萧咄啰的十万兵马南下,辽景宗耶律贤这一次决定带领数十万的辽军御驾亲征。 这年10月,耶律贤的御驾到达辽国的南京幽州。为了这次的南征,耶律贤准备了足足有大半年之久,等到夏日过去,等到草原的骏马都膘肥体健之时他才率领大军离开上京向南开拔。 高粱河之战的胜利对耶律贤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满城和雁门关之战辽军都是大败,这两仗辽军的损失远远超出了宋朝在高粱河之战里的损失。人生如赌场,输急了眼的耶律贤能够保持大半年的冷静才决定征伐宋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眼见自己手下的将领不能替他完成复仇的心愿,于是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誓要给自己也是给东亚乃至是当时世界的第一强国辽国找回尊严。 对于这次南征讨,耶律贤不但在兵力和军事部署上做足了功课,这位仪式感无比强烈的辽国皇帝在战前还举行了极为隆重且复杂的战前祭祀典礼。这套仪式和程序分了好几次才算走完,首先他命巫师祭祀天地神灵以及掌管战事的兵神,然后又是祭祀旌旗战鼓等军械,最后是以乱箭射死战俘作为整套仪式的结尾。无比虔诚地搞完了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之后,耶律贤率领数十万辽军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漫过了宋辽的边境。 赵光义其实早就知道了辽国即将南侵,辽国那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掩人耳目?就在耶律贤忙着祭祀天地鬼神的时候,赵光义下令莱州刺史杨重进、沂州刺史毛继美率领所部兵马驰援驻守关南的崔彦进,亳州刺史蔡玉、济州刺史陈廷山率军支援定州,单州刺史卢汉赟率军支援镇州。 多说一句,这个陈廷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记性好的人应该记得他曾是杨业的部下,当年宋军攻伐北汉时他率领的巡逻队遇到了宋军的主力,于是寡不敌众之下他只能投降,但这人此时已经官居宋朝的一州刺史。他后来的结局更是有意思,因为跟同僚不和加之又是北汉的降将,他为此而没少受鸟气,一番挣扎之后他写信给辽国的南部战区总司令耶律休哥,决定与其内外呼应谋夺宋朝的城池。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竟然把回信送到了宋朝霸州知州石曦的手里。这个石曦的来头更大,他竟然是石敬瑭的侄儿。石曦等人得信之后一面将此事火速密奏给赵光义一面设计将陈廷山给抓了,最后陈廷山被公开处斩并陈尸三日。 好了,陈廷山在这里突然冒出来我顺便多说了几句,从此人的遭遇上面其实也多少可以看出杨业的命运。同样是降将,而杨业更是为宋朝立有大功且极受赵光义恩宠和信任之人,他招身边人眼红嫉妒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再将话题回到耶律贤和赵光义的身上来。 细看赵光义的战前部署其实很容易就能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什么不把兵力集中在一起?为何要四处设防以致于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呢?其实原因很简单,耶律贤要来搞事情肯定不会提前通知赵光义他要在哪里开刀,整个宋朝的北方边境几乎都是一马平川,辽国人的骑兵可以随意选择攻击的地点,为了防止被辽军一打即穿,宋朝这边只能是采取多点防御的策略。没办法,作为防守的一方在这方面注定了要吃亏。 在整个宋辽战争的过程中宋军其实一直都在吃这方面的亏。宋军为了实施全面防守就必然导致兵力分散,而辽军则经常是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军一起出动,这要单挑的话,分散于各处的宋军即使能够有数万的军力也指定死得很惨。但是,如果不这样的话,辽军就可以避开有宋军大兵团驻扎的城池实施大胆穿插策略直逼宋朝的战略纵深地带甚至可以直扑开封。 后来为了应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宋军在定州设立了一座超级军营,这是一个可以跟辽国的大兵团实施决战的庞大军团,同时各处军事要地和重要城池也配备了相应数量的守备部队,如此才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稍微有所改善。不过,这种部署其实仍然有漏洞。 多年以后,萧燕燕带着她的儿子辽圣宗耶律隆绪御驾亲征直扑澶州甚至想直接打到开封去,他们的策略就是近乎疯狂地大胆穿插,他们不但不去招惹沿途的宋军各个军寨和城池,甚至连定州大营的宋军也不去招惹,而宋军则是只能毫无办法地干瞪眼,因为辽国人是骑兵,而宋军步兵居多,人家想去哪里你根本拦不住,除非是辽国人想跟你打架,否则你根本奈何不了人家。 这就是宋朝的悲哀,这也正是为什么终北宋一朝几乎所有的帝王都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的原因。如果宋朝有燕山和太行山的这两个门神,那么辽国人怎么可能一出国门就能在广阔的河北大地上撒着欢儿地策马奔腾。 俗话说顾上了脑袋没顾上腚,赵光义这个时候还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只能做出这样的部署。你辽国人只要和某个地方的宋军纠缠在了一起,那各地的宋军就可以随即赶来参战就此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甚至于赵光义本人都可以亲自上来跟辽国人打一架。对面的辽国人这个时候也正好和赵光义想到了一起,他们对于千里跃进去掏赵光义的老窝这种事没有兴趣,他们现在的兴趣就是来杀人报仇的。 辽军南侵并不出乎赵光义的预料,他也知道耶律贤这次为了报仇雪恨而亲自跑到了辽国的南京幽州,但他事前所不知道的是耶律贤这一次竟然会御驾亲征亲赴前线。他本以为这个从小就病恹恹的辽国皇帝只是会待在幽州坐镇指挥静候战报,可耶律贤的举动让他大为吃惊。 公元980年10月20日,耶律贤的御驾抵达固安县,辽军的兵锋直指宋辽边境的重要关口瓦桥关(今河北雄县境内)。至此,宋朝这边终于是破案了——原来辽国人这次的突破口是在瓦桥关。 消息传入开封,宋朝的朝臣们是集体震恐,这种场面与当年辽国朝廷在得知赵光义率领几十万大军围困幽州之时的反应几乎是别无二致,但是庆幸吧!这时候宋朝的皇帝不是赵佶,也不是赵佶的儿子赵桓,更不是赵构,他是从不畏惧任何挑战的赵光义。 此时的赵光义已经稳重很多了,有了满城和雁门关的胜利,他仍然相信前方的宋军将士可以应付辽军的入侵,至少也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在命令禁军马军都指挥使米信带领一部分宋朝最为精锐的中央禁军前去增援定州的同时,赵光义也做好了再次御驾亲征的打算,他当即下令征调民夫整修从开封通往雄州的道路。 既然你耶律贤这么一个药罐子都敢御驾亲征,那我赵光义又有何所惧?你既然想来跟我拼命,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让我们直接亮出所有的家伙事儿来个一战定生死。 |
宋辽瓦桥关之战其实跟幽州之战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但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赵光义当年是拼了命地想要拿下幽州,但辽国人对瓦桥关没有兴趣,他们的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围城打援。相同点就在于围城的一方都是由皇帝率领的几十万大军,当年幽州周边的辽军因为实力不足不敢与赵光义的庞大军团正面交战,而此时散布在瓦桥关周边的宋军在没有接到皇命之前也是不敢单独来招惹耶律贤。另外,宋军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河北大地的宋军尽管人数众多但都分散于各地且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也就是没有一个统帅。 崔彦进、李汉琼、孟玄喆,这些统兵大将都有各自的防区,但在未得到赵光义的命令之前他们是不得擅离职守的,因为他们的防区也很重要。而且,即使这些人都去赴援但却没有一个主帅,这就像满城之战那样,几位官职几乎平等的大将要靠一场联席会议才能商量出一个作战的计划。 对方是皇帝亲率的几十万大军,而己方则是各自领兵一两万的各路将帅,而且军中没有一个像当年攻灭南汉时的潘美以及攻伐南唐时的曹彬那样的一个军事统帅负责统一指挥,这仗还怎么打?但是,这也就是我们在此发发牢骚干着急罢了,因为这正是赵光义自觉得意之处。 在赵光义看来,如果让某个大将统领十万左右的精锐之师,那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皇位不稳固,他哥哥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以抵御辽国入侵为名趁机在军中登基称帝吗?确实,如果是在和平时期这样的安排确实有隐患,可现在是战时,你赵光义为什么不为河北前线安排一个主帅?也不要为此而着急,赵光义其实是安排了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只不过他这个主帅现在还不到亲赴前线的时候。 我个人一直愿意相信甚至是坚信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深入地总结过这场战争的得失,他思考的问题无非就是两个:宋军为什么会失败?辽军为什么会胜利?这两个问题其实答案都只有一个,宋军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在幽州城下对幽州城久攻不下导致军力受损士气低落,韩德让将宋军的锐气几乎全部耗光,而等到宋军战力衰竭之时耶律休哥的十万援军却突然杀出将宋军击溃。 有鉴于此,赵光义决定给辽国人来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耶律贤不是要攻打瓦桥关吗?那我就在瓦桥关囤积重兵先拖住你,让你也尝尝我当年在幽州城下啃城墙的滋味,然后等到你精力耗尽之时我再率领禁军主力将你打趴下,我要将高粱河之战里我所承受的失败和痛苦全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猜想是因为赵光义在瓦桥关之战里留给了世人太多的谜团,比如为何增援瓦桥关的宋军后来会不计生死地向兵力远多于自己的辽军主动发起攻击,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想入城跟瓦桥关的守军一起据守城池,他们想完成赵光义交给他们的任务。再比如赵光义为何会拖拖拉拉地直到宋军在瓦桥关下遭遇惨败之时才正式下诏亲征,比如他为何等到耶律贤都下诏班师之后的第三天才走到位于河北境内的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 有后世的研究者根据这一反常的行为认为赵光义其实是因为害怕跟辽军打仗才走得这么慢吞吞的,而他所谓的亲征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的士兵看而已。不过,正如之前所言,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观点,我不认为赵光义在高粱河之败后对辽国人患上了恐惧症。他曾数次动过再次攻取幽州的念头,雍熙年间的举国北伐更是将这个意念转化为了切实的行动,如此怎么就能说他有恐辽情结?所以,我认为赵光义的亲征大军之所以行军缓慢就是为了让辽军在瓦桥关下尽可能多地被消耗掉士气和军力,然后他再来一个耶律休哥附身将耶律贤打跑。 遗憾的是,赵光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失算了,因为耶律贤的大军赶在宋军增援瓦桥关之前就将瓦桥关给包围了。也就是说,本来是去充实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被辽国人的几十万人马给堵在了城外。没办法,四条腿的骑兵就是比两条腿的步兵走得快。这还能说什么?在战场上失了先手有时候就意味着永无翻身的机会。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军在战前并不知道耶律贤的目标究竟是哪里,河北那么大,可供耶律贤选择攻击的目标那么多,等到耶律贤的辽国铁骑向瓦桥关进兵的时候宋军才开始用两条腿赶路。当然,这些赵光义是不知道的,他还一门心思地以为自己派出去增援瓦桥关的军队会在城墙上静候辽国人的到来。 |
耶律贤到了固安之后并未立即下令攻打前方的瓦桥关,他在观望,有了上两次的惨败他对宋军的实力也是不敢小觑。等到一切都调配妥当之后,耶律贤才在九天之后的公元980年11月29日率领全军抵达瓦桥关的前沿。瓦桥关的宋军守将叫张师,而他的军力还不足一万人,更要命的是,此时奉了赵光义的皇命赶来帮助守城的宋军还在来的路上。 辽军驻军于瓦桥关下,他们整军列寨但却并不急于开战,不是说耶律贤突然胆子变小了,而是这里面隐藏着他的一个极为险恶的阴谋,他想通过围困瓦桥关吸引更多的宋军前来助战,然后就此以逸待劳打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这样多好啊,辽军不必四下乱窜到处找人打架,而是就在这里等着肥肉送上门来,有几十万大军在这里蹲着,宋军来多少他耶律贤就收多少。 由此我断定耶律贤也像赵光义一样深入地研究过高粱河之战,所以他要避免重复赵光义当时的错误,他不会像赵光义那样在城下跟城墙较劲,他要把力气都留在对付宋朝的援军上面。但是,驻守瓦桥关的宋军主将张师却不甘心这样被耶律贤搞着玩,这人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和勇士,虽然他手里的兵力不足万人但他却敢于主动去招惹辽国人的数十万大军。 11月1日当夜,到了瓦桥关之后的两天时间里一直未曾挑事的辽军突然遭遇瓦桥关守军的出城偷袭,但在几十万辽军的庞大军阵面前,宋军的这次偷袭更像是一次蚍蜉撼树的鲁莽之举。这次偷袭宋军败了,辽军在节度使萧干以及详衮耶律赫德的带领下将这支前来偷袭的宋军给打退了。 面对宋军的主动偷袭,耶律贤仍然没有生气。瓦桥关不过就是他的诱饵,他的策略就是对瓦桥关围而不攻继而围点打援,如果没有了这个诱饵的存在他又怎么以逸待劳从而收拾掉前来赴援的宋军呢?对此,张师是又气又恼但又无可奈何。 两天之后,第一支赶来增援的宋军到达了瓦桥关的东面。如今没法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是谁,但这支宋军到了战场就随即冲向了辽军的包围圈,他们想冲入城内与守军汇合,但辽军怎么可能放他们进去?耶律休哥亲自上阵与这支宋军交战,而在城上的宋军瓦桥关主帅张师见此情况随即集结所部人马从城里杀了出来。张师或许已经察觉了辽军的意图,那就是他们已经被辽国人当成了诱饵,而他不想做诱饵,更不想看到更多的宋军因他而丧命于辽国人的刀下。所以,他想趁机突围。只要辽国人失去了他这个诱饵,到时候看你耶律贤还怎么钓大鱼。 眼见诱饵要跑路,耶律贤怎能安坐御帐?张师所部刚一出城,大股的辽军就围了上来。宋军这边倒也没惊慌,出城之前他们就知道在城外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鏖战。必死的勇气让宋军的战斗力陡然升高,他们在辽军的包围之下全力拼杀就是为了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边张师率领的宋军越战越勇眼看就快要突破辽军的第一道封锁线之时,另一头的宋军增援部队却被耶律休哥给打得怀疑人生,他们始终都无法靠近张师的人马。亲临战场督战的辽国皇帝耶律贤顿时就急眼了,张师这个诱饵要是真的跑了那可就会坏了他的大事。耶律贤决定使出自己的大杀器,他命令耶律休哥调转马头去阻截张师。 耶律休哥一面命人继续攻击已经被打残了的宋军援军,一面亲自领兵返身杀向了张师。张师虽猛,但跟耶律休哥比起来毕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在耶律休哥所部人马加入战斗之后张师所部颓势尽显,辽军的包围圈再次变得密不透风,宋军虽然拼死力战但奈何于自身实力实在是没法和兵力雄厚的辽军相提并论,最后就连主帅张师也被辽军斩杀于战阵之中壮烈殉国。 主帅被杀,宋军就此再无突围的心气,剩下的宋军开始向城内退去。他们奇迹般地退回到了城内,然后关上城门准备继续据城死守。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辽军为何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进了城?其实答案再简单不过了,辽国人根本就不想消灭他们,辽国人对瓦桥关的城池也是毫无兴趣,他们只是想让宋军乖乖地待在城里继续当他们的诱饵。 |
六天之后,另外几路奉命赶来充实瓦桥关守备力量的宋军相继赶到并在城外的易水河畔扎下了营寨,而耶律贤在这些天里也并未对这些宋军展开攻击,他不是不想打,而是想等到宋军的援军养肥了之后再打。简而言之,他觉得这些宋军还不够多。 史书里没有记载这些宋军的领兵将领具体都是谁,出现在史书里的人只有袁继忠和他手下的将领荆嗣,而宋军的总兵力也没有记载。对面的辽军可是有几十万且是辽国皇帝亲自坐镇指挥,但在不可违抗的皇命面前宋军还是选择了主动与敌接战,而耶律贤对此则是求之不得。就在宋军准备渡河进攻的时候,耶律贤命令耶律休哥要表现得热情一点,于是耶律休哥率军越过易水河向宋军发起了冲锋。 此战耶律休哥不但自信心爆棚,而且还表现得极其的嚣张。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怎么也得好好地表现一把,史载耶律休哥身披金甲乘坐金骑好不拉风,但耶律贤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晕过去:“你耶律休哥忘记了在高粱河是怎么干翻赵光义的吗?你这么招摇如果被宋军实施斩首行动那就得不偿失了。” 耶律贤紧急命人传命耶律休哥赶紧把马换了,不但战马换成了白马,连铠甲的颜色也换成了黑色。 换了一身行头之后,耶律休哥再次冲入阵中。此战宋军仍然是以劣势兵力与辽军的主力兵团进行决战,而最后的结果也是没有任何的悬念,宋军被辽军大败,一番殊死搏杀之后才逃出了辽军的包围向莫州(今河北任丘以北约15公里处的鄚州镇)方向败退。耶律休哥率军急追,骑兵追击步兵,这一次的追击战辽军再次大胜,宋军死伤惨重,从瓦桥关到莫州的路上到处都是宋军的尸体。 袁继忠手下的勇将荆嗣此战尽管猛不可挡率领所部千余人斩杀辽军骑兵七百余人,但宋军整体处于劣势且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当宋军开始突围之后,荆嗣最后也不得不率部突围。这天的突围之战宋军打得异常的惨烈,以荆嗣之勇他最后也是连续突击了三次才成功地逃出生天。 耶律休哥一直追击宋军到了莫州城下,但在这里他遭遇到了已经无路可退的宋军以及莫州城的宋朝守军空前激烈地抵抗和反击。激战之中,荆嗣率部冲入辽军的阵中用巨斧砍断了辽军的瞭望塔并斩杀守塔的五十余名辽军。 耶律休哥就此成了瞎子和哑巴,见自己在莫州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便决定撤兵,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所带出来的追兵在兵力上不是很充足。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宋初时期处在战力巅峰状态的宋军,面对被逼入绝境之下的宋军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战斗力,已呈孤军深入之势的耶律休哥这才决定撤兵。但是,你耶律休哥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这件事第一个不答应的人就是荆嗣,见辽军要开溜,荆嗣见状便带人就冲了上去与正准备渡过护城河的辽军展开了一场厮杀,史称其“杀获甚众”。 耶律休哥走了,但死里逃生且损失惨重的宋军这时候却面临着抉择,他们接到的圣旨是进驻瓦桥关守城,可现在他们不但没有进入瓦桥关反而还被耶律休哥打得大败而逃。不管怎么去找客观理由,比如辽军确实人数太多了,但事实就是他们战败了,而战败是要被追责的,严重一点就是要被砍头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何不战死沙场呢? 第二天,莫州的宋军在经历了前一日的激战之后再次重新集结并不顾生死和成败地再次扑向了瓦桥关。这是一次堪称自杀性的军事行动,就连耶律贤和耶律休哥恐怕也没有想到刚刚遭遇大败的宋军竟会这么快就反攻了过来。但是,有礼谁不收啊?宋辽两军再次于瓦桥关下展开激战,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悬念,此战宋军败得比前日还要惨,几乎是全军覆没。 耻辱吗?不自量力吗?自取其辱吗?未必!我只想说这就是宋初时期的宋军,闻命即忘死,面对强敌纵知必死亦慨然赴之,大丈夫战死沙场,壮哉如斯也! 此战过后,耶律贤积郁在胸口一年之久的闷气总算是被吐了出来,瓦桥关下张师的尸首、易水河畔宋军的鲜血,瓦桥关到莫州之路上满地的宋军尸体让他终于是爽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远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正式下诏他要御驾亲征。可悲的是,他还不知道前去增援瓦桥关的宋军此时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瓦桥关之战结束后,辽军连续守了好几天也没有见到再有宋军前来送人头。耶律贤觉得自己虽然是心里爽了,但手心还是有一点发痒,他还想再杀点人,既然宋军不来他只好派人出去主动寻觅战机。 11月14日,一支万余人的辽军跑到了瓦桥关以西的唐兴口(今保定市安新县东北位置的赵北口镇),在这个地方辽军终于是遇到了一支宋军,两眼放光的辽军立马抽出马刀冲了上去。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他们不知道这支宋军的主帅正是宋朝的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就是那位在满城之战时半路伏击韩匡嗣的宋朝猛将。 作为宋初有名的一代猛将,崔彦进的战力可不是吹的,此战辽军被打得大败而逃。宋军当场斩杀辽军三千余人,再加上受伤的人马,这支万余人的辽军基本上是被打残废了。当这支辽军灰头土脸地回到瓦桥关后,耶律贤也就此再次变得理智了。此时辽军已经在瓦桥关待了半个月的时间了,而赵光义所带领的规模庞大的宋朝禁军已经进入河北境内了。 耶律贤这次就没打算要跟赵光义一决雌雄,他就是来出口恶气的,而这个目的他现在已经达到了。纵观耶律贤此人一生的所为,他绝对不是像赵光义那样的一个赌徒,他知道见好就收。再者说,几十万人马的后勤供应也是个大问题,在瓦桥关驻扎的这半月已经是辽军后勤供应的极限了,如果再待下去辽军不但会等来赵光义的亲征大军,而且那时候辽军恐怕也会开始断粮了。于是,耶律贤在11月17日下令辽军班师。 两天后,赵光义到达了河北大名府,也是在这一天他获知耶律贤已经退兵回国了。不清楚当赵光义在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何种感想,是遗憾还是大松了一口气?我个人倾向于是遗憾,如果耶律贤不跑,那么宋辽两国的皇帝就将展开一场面对面的较量,而此战的结果也将决定两国的国运,假如宋朝胜利了,那么燕云十六州几乎就是唾手可得,而反之就不好说了。 我不认同那些对赵光义在这一次的瓦桥关战役里的表现进行冷嘲热讽之人的看法。辽军退兵之后,赵光义并未立即回到开封,他在大名府待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年底的12月11日才动身返回京城。 在这将近一个的时间里,赵光义再次动了趁此时机攻伐幽州的念头。他任命刘遇为幽州西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任命曹翰为幽州东路行营壕寨兵马部署,然后又让曹翰去整修雄州周围的几座军寨并同时疏通莫州到雄州的河运航道以便调兵之用。然而,他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随行大臣的激烈反对,这些人直言现在并不是再次攻取幽州的最佳时机,赵光义这才作罢返回开封。 |
瓦桥关战役结束之后,宋辽两国在边境上仍然是时常爆发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但这并不是让此时的赵光义感到最心烦的事,他所面临的困扰远不止如此。 首先让他感到窝火的就是他在高粱河之战里所受的箭伤,而此次再度御驾亲征的长途颠簸很有可能让他的伤势再度复发。根据后来宋神宗对他的臣子们的爆料来看,赵光义在高粱河所受的那两箭很有可能是导致后来赵光义死亡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倒不是说那箭头上面有毒,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光义早就死了,而是说他当时的箭伤因为天气和长时间没有得到处理的原因而导致了某些身体机能上的损伤和病变。 在《默记》的记载里,宋神宗当时的原话就是:“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 宋神宗这话无疑就是说赵光义的箭伤每年都会复发,而他也是因为箭伤复发才导致其最后的驾崩而去。这也就不难想象赵光义在箭伤复发之时心里有多难受了,这意味着他开始在死亡线上挣扎,可是他不想死啊! 幽州未取,辽国未灭且还是那么的猖狂,而且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死了,那么他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赵匡胤仅存的儿子赵德芳吗?他的三弟赵廷美吗?还是由他的儿子来做这个皇帝?这本是件没有争议的事,自古以来除非是遇到特殊情况,否则皇子继承皇位都是理所应当且自然而然的事,可偏偏宋朝的第一次皇位更替就是个特殊情况,不是父死子继而是兄终弟及。 如果赵光义此时没有受到伤病和死亡的威胁,那么这个问题不会困扰他,毕竟这时候的他还正值壮年,可对于一个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皇帝来说,皇位的继承问题就是他所面临的一个极为迫切的问题。在这种事情上,别的皇帝只会为了该立哪个儿子而发愁,但赵光义却不是这样,他所面对的局面远要复杂很多,侄儿,弟弟,儿子,这些人都具备成为储君的理由和条件。 就是在这种背景和局面之下,一件让远在冥府里的赵匡胤想要放声大哭的事情发生了——公元981年3月,赵匡胤在这世间仅存的儿子、宋朝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赵德芳追随自己父亲和兄长的脚步突然在京城死亡,年仅23岁。 赵德芳的死在史书里非常的简略,连个死因都没有,留下的只是众人的无尽猜测,而这其中几乎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赵光义,就连赵光义的弟弟秦王赵廷美在突然得知赵德芳的死讯之后都开始惴惴不安,他担心自己的二哥下一步会对他动手。 这事换了任何人是赵廷美都不可能不担忧,本来赵光义就是在一片质疑声中登基,而在他登基之后又让赵廷美当了亲王并兼任开封府尹,这在当时被人解读为赵光义要在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廷美,而继续保有皇子而非皇侄身份的赵德昭和赵德芳则是皇位的第二和第三顺位继承者。现在摆在赵廷美眼前的事实就是赵德昭和赵德芳在相隔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都离奇死亡,那么你赵廷美又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不会步自己的两个侄儿的后尘呢? 说句心里话,有哪个皇帝不希望由自己的儿子来继承皇位?赵光义如果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就得踢开路上的绊脚石,而现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已经踢掉两块了,仅存的那一块就是赵廷美。换了你是赵廷美,你能不惊慌吗?你能不害怕吗?要知道那个想让你死的人可是当今的皇上,他想让你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可是,这些都是猜测,就连赵廷美也拿不出赵光义害死侄儿的真凭实据,但为了自保他的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也就是说,这时候表面上赵氏皇族看似一团和气但实则却是暗流涌动彼此间心生嫌隙和猜忌。 赵廷美开始忧惧之时,赵光义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人们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好多人都认定他是导致两个侄儿死亡的元凶,而这些流言和猜测赵光义不可能毫不知情。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两件事他是清白的,可毕竟人言可畏人心可畏,他能安生吗? 紧接着赵德芳之死所发生的事就是宋军在交州惨败且侯仁宝被杀,这又是让赵光义大为光火的一件事。堂堂天朝上国竟然被一隅蛮夷给欺负得颜面无存,赵光义能顺得下气吗?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三月,而在三个月过后,另一件让赵光义感到痛心的事发生了——宋朝的大宰相薛居正死了。 很难说薛居正的死对赵光义的打击有多大,但作为赵光义登基之后雷打不动的东府首相,薛居正对赵光义以及对整个宋朝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首相空缺,那么该有谁来接任呢?这是摆在赵光义面前的另一个难题。 也不清楚赵光义是怎么想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决定要对辽国大举用兵。他派人前去联络已经被辽国征服了数十年的渤海国的国王,约其一同夹击辽国。想法很美好,但人家根本没有搭理他,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对方没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实力,更是对赵光义本人没有信心。就在赵光义郁闷不已的时候,被他所倚重的北方边关大将、宋朝的彰德军节度使兼沧州都部署李汉琼又死了。值此即将兴兵北伐之际却损失一员边关大将,向来迷信的赵光义视此为不祥之兆,他也就此断了出兵的念头。 瓦桥关大败、伤势复发、赵德芳之死、交州惨败、宰相薛居正去世、大将李汉琼亡故,这大半年所发生的诸多糟心事对于赵光义而言实在是有些流年不利。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如意,赵光义为此而焦头烂额。 |
赵光义的日子不好过,而此时在开封城里有一个曾经威风八面地站在帝国权力场顶端但如今却饱受政敌欺凌的花甲老人与他也是同病相怜,这个人就是大宋帝国曾经的独相、如今的太子太保赵普。 自打赵光义登基之后,赵普就主动申请到开封城里来接受曾经的政敌、如今的皇帝陛下赵光义的“监管”。平心而论,赵光义对赵普还是念了一些旧情的,他此后没有再对赵普进行迫害和打压,只是剥夺了他的官职和实权让他做了一个没有太子可保的“太子太保”。这也算是准备让赵普安度晚年了,可是赵光义放过了他不代表他的另一些政敌就打算放过他。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有时候更是你死我活的,别的人不好说,但此时大宋的另一位宰相卢多逊肯定是认同这种观点的。 你赵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当了十余年的独相,你的门生故吏遍布京城内外,朝中的大臣好多都是你的故交或曾经的下属,你这样的人不死我卢多逊实在是睡不安生。既然我们已经是死敌了,那我就肯定要想办法搞死你才行。 遗憾的是,尽管卢多逊是赵光义曾经的政治盟友以及现在的宠臣,但赵光义对继续打压赵普没有兴趣,于是卢多逊只能是另想办法。无奈的是,赵普在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低调做人,只为求个自然死亡,卢多逊想整他却没有找到任何的把柄和借口。对于皇帝想保的人,卢多逊要想整死赵普必然要煞费一番苦心才行。眼见不能对赵普直接下手,卢多逊只好隔山打牛,恰好侯仁宝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关于侯仁宝的事,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可以说侯仁宝之死他卢多逊是脱不了干系的,是他把侯仁宝派到了偏远的岭南之地且九年之内都没有获得调任或升迁,又是他断了侯仁宝的回京之路并间接导致其最后被杀于交州境内的支棱江。卢多逊这一系列的组合拳虽然是打在了侯仁宝的身上,但每一拳无疑都是痛在赵普的心里。如果说侯仁宝作为赵普的妹夫其悲惨际遇还不至于让赵普痛彻心扉,那么卢多逊对赵普的儿子赵承宗的所为就让赵普不得不勃然大怒继而决定为了自保而被迫做出反击了。 这还得从赵承宗娶妻这事说起。赵承宗这时候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做知州,而他的新娘子可是大有来头,她是燕国长公主、赵匡胤的妹妹与宋朝的武胜军节度使、冀国公高怀德的女儿。 赵光义下旨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赵普的儿子,这是一件让人很费解的事,打压并冷落了赵普这么多年之后他为什么会对赵普释放出如此大的善意?这里面应该是大有文章的,结合不久之后他主动找赵普谈话可以推断他这样做就是为了示好赵普继而打算让赵普为己所用,他想让赵普这个曾经的帝国宰相来为自己摆脱当前这内外交困的处境。 赵承宗成婚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这年的八月,但新婚还不足一个月小两口就面临着分离,而这背后捣鬼的人就是卢多逊,他动用手里的行政权催促赵承宗赶快离开京城回到潭州去。赵普已经老了,他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借着这次跟皇家结亲的机会留在京城做官,可卢多逊这样做无疑就是想要让赵普孤独终老,这一举动把赵普给彻底激怒了:你卢多逊实在是欺人太甚,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刚刚整死了我的妹夫,现在又想打我儿子的主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我动手了?你这是不把我搞得家破人亡不肯罢手吗?那好,我就陪你斗到底,从今以后有你没我! 就在赵普无比愤怒并决意跟卢多逊分个雌雄的时候,赵光义也恰好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有人向他告发秦王赵廷美正在酝酿一场惊天的阴谋,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亲王兼开封府尹要搞事,这事会是什么?不用细想也能知道个大概,指定是谋反篡位啊! 于是乎,赵光义召赵普进宫,一个被国事家事搞得头大如斗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被政敌逼得无路可退的花甲老人就此走到了一起。有了赵承宗与皇室的这桩婚姻,二人谈起话来自然也就亲切了很多。 赵光义这时候想必定然会对赵普大倒苦水:“我这个皇帝实在是不容易啊!自打登基以来好多人都在说我得位不正,而德昭那孩子又是因为我的一句气话而死的,现在德芳又突然死了,这背后肯定会有人说是我害死了德芳。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都知道先帝对我有大恩,我怎么可能会对两个侄儿下黑手?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疼他们都还来不及。不瞒你说,我这腿伤也是时刻都在折磨着我,我说不定那天就要去见先帝了。可是,我死之后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呢?我本来是打算把皇位传给廷美的,可他现在竟然想搞阴谋,想提前当皇帝。如果我再因为这事而处罚了廷美,那么天下人又会说我阴险毒辣,可我难道就该由着廷美胡来吗?爱卿啊,你说这叫我该如何是好啊?” 听到赵光义说他想把皇位传给赵廷美,赵普立马表示反对,正如当初他激烈反对赵匡胤准备传位于赵光义一样。他当即毫不客气地说道:“先帝当初传位于你就不合礼法,既然先帝已错,你怎么能够重蹈先帝的覆辙呢?” 这话听起来是在打赵光义的脸,但后半句才是此话的精髓,赵普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赵光义:“你的皇位只能传给你的儿子,他赵廷美想当皇帝门都没有!” 可想而知的是,当赵光义听到这话后的反应是什么。他当然是暗中狂喜,这证明赵普这个他曾经的死敌现在已经在向他表示示好了。 赵光义又将赵廷美将有阴谋要实施但却没有证据指正的事告诉给了赵普,他希望赵普能给他出出主意。赵普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即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但他有个条件:“我想重掌中枢以方便我查清此事,看看朝中到底是哪些人在作妖。” 赵普的意思就是说自己想重当宰相,但赵光义并未给他明确的答复,他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虽然如此,但此时的形势就此变得明朗了,赵普已经公开表示自己愿意站到赵光义的身后,他决心帮赵光义搞定目前的困局,也就是要名正言顺地搞倒赵廷美从而让赵光义以及他的子孙们从此皇位永固。作为交换的条件,他想要重登相位,但在赵光义看来你赵普只是口头上这样说还不足以让你重回权力巅峰,你还得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来才行。只要你能递上一份投名状,别说是相位,你的儿子赵承宗也可以留在京城,你的死敌卢多逊也可以任由你处置。 出了皇宫,赵普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赵普在自己的花甲之年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转变,他变成了一个政客,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赵普随即给赵光义上了一份奏折,在这份奏折里他先是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艰难、心酸和无奈,而卢多逊更是被他指名道姓地斥责为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然后赵普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他告诉赵光义,当年你的妈妈曾当着你哥哥的面让我写了一份手诏,里面明确表示要由你来继承先帝的皇位,这份手诏就藏在她宫中的一个小金柜里,你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就是历史上真假难辨的“金匮之盟”的由来。 |
关于金匮之盟的版本有很多,但主旨内容都是一样,那就是赵匡胤当着自己母亲杜太后的面表示他将在百年之后传位于赵光义,然后光义传位于三弟廷美,廷美再传位于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然而,这事的真实性之所以在后世引起怀疑其原因就在于它是在太平兴国六年才突然蹦出来的。如果它是真的,那么赵光义在即位之时它就该现身,而不是等到他都做了六年的皇帝之后这份盟书才公之于世。另外一个疑点,如果按照这样的传位顺序,那么等到赵德昭登基的时候恐怕他也行将就木甚至还没等到登基就老死了,要知道赵德昭仅仅只比他的三叔赵廷美小了四岁。难道说赵匡胤和他老妈连这样简单的算术题都不会做? 当然,相信金匮之盟的人也是有的,因为赵光义在即位之后立马就封了赵廷美为齐王兼开封府尹,亲王兼任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在五代及北宋初年就意味着是皇储。有人会说这纯粹就是赵光义和赵普演的一出双簧,这份盟书完全就是他二人无从生有临时编出来的,如果赵普知道有这份盟书的存在,那为什么他当初不说而要等到现在?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赵普当初本来就极力反对赵光义接任皇位,他当然不肯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政敌出面说话,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赵光义在一片争议和质疑声中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至于我个人,我并不能完全否定这份盟书的真实性,尽管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以及无法解释得通的东西。就连赵广义本人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在后来曾向臣子爆料赵廷美并非他的亲弟弟,而是他父亲和他奶娘的儿子并以此彰显自己在对待赵廷美这件事上已经是极致的仁德。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女人会让自己的亲儿子把皇位传给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杜太后在个人胸怀上面真的可以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第一皇太后。 好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这份盟书经由赵普的嘴而重见天日之后,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就得到了确认,他从此不再是饱受争议的篡位者,而是正大光明的宋朝皇帝的合法继承人。当然,这也顺带着把赵廷美给推上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位置上。可惜的是,这件事对赵光义来说是喜从天降,而对赵廷美来说则是飞来横祸。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挡住了赵光义的儿孙们将来登上皇位的大路且是唯一的那个挡路的人。 史书记载,当赵普将金匮之盟的事告诉给赵光义之后,他立马到他老妈生前居住的宫中去翻箱倒柜,然后他找到了那份盟书。虽然自己早就已经是皇帝了,可当赵光义看到这份盟书之后还是喜不自禁。他有必要这样吗?当然有,要知道古今多少人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一个承认和认可,尤其是一个盖了章的承认和认可。 第二天,赵光义又将赵普召入了宫中。面对这位曾经的大哥、后来的政治死敌、现在的“大恩人”,赵光义不胜感激之余终于是将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还不到五十岁,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这四十九年里都做错了哪些事了。” 一句话:赵大哥啊,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真心为我好的人啊!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恩人,赵光义当即给予了回报:“你的儿子赵承宗不用去潭州了,以后就留在京城里做官。至于你嘛,我封你为司徒兼侍中,薛居正走后空缺下来的宰相之位就由你接任。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我要帮我找到并铲除朝中的奸佞之臣。” 得知赵普再度出任宰相,赵廷美马上就嗅出了一丝的不对劲。赵普是谁?那可是曾经和他大哥赵匡胤称兄道弟的人,是宋朝的开国宰相,赵廷美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赵普就是朝廷的大员,可以说他是听着赵普的种种传说慢慢长大的人。对于这样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前辈突然重登相位,赵廷美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上书请求从今以后在朝会上将自己的班次排在赵普的后面,他甘愿主动让出自己引领百官进殿上朝的资格。赵光义也不客气,随即大笔一挥——同意!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赵普的复出对一个人来说真可谓是一场惊天的噩梦——卢多逊。赵普这只刚刚还是被他踩在脚底板下的蚂蚁突然之间竟来了一个超级华丽且震撼的变身,赵普现在成了他的上级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宰相。估计当卢多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定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震愕感,他对赵普做了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是他为鱼肉彼为刀俎,深谙官场游戏规则的他瞬间明白自己现在已经被赵光义给抛弃了。这种道理再浅显不过了,这就是政治交易,赵普为赵光义的皇位合法性盖了个章,这份功劳不亚于拥立之功,而卢多逊为赵光义做了什么?往天大了说,他不过是为赵光义跑前跑后的一个马仔,而偏偏他这个马仔又跟赵普结成了死仇,为了替赵普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讨个说法”,赵光义选择了牺牲卢多逊。 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 赵普和卢多逊两人都是宰相,每天都得在中书省里办公,这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作为当今皇帝的新宠,赵普当然是容光焕发且志得意满,但作为在顶级权力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政治老手,赵普在见到卢多逊时并不会像受了气的泼妇似的对卢多逊破口大骂甚至是来一场全武行,他是有身份的老者和前辈且此时又是东府的第一长官,说话做事自然得雍容大气。可是,卢多逊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赵普不是省油的灯,由此他开始整日忧惧自己哪一天会被赵普反攻倒算。赵普这边也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于是某天赵普主动找到卢多逊跟他谈话。 小卢同志啊,你看我现在又回来了,我们又成同僚了。我看你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们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我们是有些不愉快,我也知道我们俩的脾气和工作方法都有些不对付,可眼下我奉皇命执掌东府,我也不想我们之间再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主动向皇上申请去别的地方找点事干,要不然索性直接回家养老得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面对赵普极其低调委婉但却又无比嚣张的挑衅,卢多逊默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
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是慢性毒药,而且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若按此种说法,此时已经官居宰相的卢多逊无疑已是身中剧毒,他怎么可能舍得放下好不容易甚至是穷其所有才得到的权力和地位?懂得见好就收抑或是急流勇退的人并不算什么,只有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人才堪称人杰,可遗憾的是卢多逊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杰。他在得势的时候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在失势的时候他也不懂得韬光养晦,这注定了他会死得很惨。 对于卢多逊本人来说,他此时还不到五十岁且好不容易才一步步地做到宰相这个位置上,你让他突然之间就去当一个平头百姓他能接受吗?肯定不能,而且是极度的不甘心:你赵普都能在花甲之年重登相位,我正值壮年为什么要隐退?而且,你现在尽管是压了我一头,但谁能保证今后我不会像你一样来个咸鱼翻身? 卢多逊要想咸鱼翻身不是没有可能,那就是他再度获得赵光义的宠信,但此时赵普才是第一大红人,这种可能性目前来说不是很大。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换人了,而且他还是那个对新皇帝有拥立之功的人。到了那时候,赵普也就彻底完蛋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当然是未来的新皇帝此时的准皇储赵廷美,只有赵廷美才能帮助卢多逊实现这个梦想和愿望。 你赵普不是搞了一个金匮之盟吗?你在里面不是说皇位要传弟不传子吗?不是说太宗陛下要把皇位传给秦王赵廷美吗?这事现在可是人尽皆知了,那我干嘛不现在就去倒向赵廷美呢?等到赵廷美当皇帝了,我不就是第一功臣了吗?到了那时候你赵普还能嚣张得起来吗? 赵光义和赵普,赵廷美和卢多逊,一边是皇帝加宰相,一边是亲王加宰相,为了帝位和权力,这两大集团开始了暗中的角力。不过,战斗虽已打响但在史书的记载里,往后的这一段时间大宋王朝的顶级权力场却是相当的平静。赵普虽然领受了“查奸除佞”的皇命,但他似乎什么奸人也没找出一个来,而卢多逊也跟他似乎就那样两看相生厌但却又凑合着继续同朝为官。这些其实都不足为奇,每一次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半年之后,当时间走到公元982年3月1日,这两大集团之间的火药桶突然就被点燃了。 且慢!在说到这件事之前我们首先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北宋时期开封城的“汴京八景”之一“金池夜雨”的所在地金明池。 金明池是宋朝的皇家别苑,又名西池,也叫教池,说西池是因为他的地理位置位于开封城的西面,说教池这是因为它最初是用来训练水军的。金明池始建于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是柴荣下令开凿出来的一个用来训练周朝水军的人工湖。到了赵光义即位之后,全国已经基本完成了统一,而大宋的水军也不用整日在挤在小小的金明池里舞蹈弄枪,宽阔的长江以及长江流域各个偌大的湖泊可以任由他们在水里纵情驰骋。赵光义登基伊始就下令扩大金明池的面积要将它建成一座皇家别苑,为此他不惜动用了数万军队参与施工和建设,另外还征调各类工匠在水中建起了各种亭台楼阁从而让金明池变成了一座水上之城。整个工程一共耗时了七年时间才完成,而它整体竣工的标志就是位于池中央的由五座殿宇围建而成的水心殿的正式落成。 说它是一个人工湖其实不够准确,因为它的周长在史料里的记载不过是“九里三十步”,换算成如今的度量也就是五公里的样子,因而它被称作“金明池”是比较恰当的说法。 这是一个标准的四边形人工水池,四面都有围墙且设有多道大门,就如是一个被城墙圈围起来的水上城市。在金明池的北面是汴河,而池中之水就是引自于此,入水口就在水池的西北角。金明池的南门叫做棂星门,门的对面就是宋朝的另一座皇家园林琼林苑,而与棂星门两相对望的正是巍峨耸立的琼林苑标志性建筑宝津楼。 棂星门不单是一道大门,严格上来说它是一座城楼,在其往北数十步的地方是一座巨型的拱桥,名为仙桥,史载其: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若飞虹,谓之骆驼虹。宋朝的一步约为现在的一点五米,也就是说这座桥的长度至少是三百米以上。白天里这座朱栏玉砌的大桥尚且如若飞虹,很难想象当夜里灯火通明之时这座大桥该有多么的壮美。在仙桥的尽头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位于水池中央位置的宫殿群水心殿,除了这座宫殿群外,水池上还另外建有用以让人们休憩或赏景的各类亭台楼阁。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描述出金明池无与伦比的美丽传说,而真正赋予它以鲜活生命力和人间烟火气息的是把围墙和水池间隔开来的堤岸。这是一条顺着围墙而走的宽阔大道,临水的岸边到处都是成片成林的柳树和桃树以及放眼可见的各种奇花异草和怪石。到了每年的初春时节,整个金明池可谓是春意盎然宛若人间仙境:水中琼楼玉宇,倒影成双,水面碧波荡漾,莲藕成片,绿荷莹珠,鱼虾成群,蛙声奋啼,岸堤之上则是青草茵茵,花团锦簇,林间桃红似锦,花间蜂蝶鼓翅,垂柳乘风戏水,枝头莺歌燕语,黄鹂争鸣。 如此壮美的春色当然不能让人独享,宋朝官方在这方面就做得相当的开明和亲民,每年的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金明池面向京城里的所有市民开放,而皇帝有时候也会亲临此地与民同乐。到了那个时候,金明池就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成人版迪士尼乐园。他们在这里不但可以与皇帝陛下一道欣赏这满园肆意流淌的春色,还可以现场观摩大宋水军的阅兵大典,另外还有官方举办的赛龙舟比赛等娱乐活动。等到皇帝回宫之后这里就彻底成了百姓的乐园,小商小贩们云集于此各种叫卖,各类杂技表演也是夺人眼球,总之就是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这里都应有尽有,百姓们还可以在这里看戏听曲甚至是把鱼竿带过来在池西的林荫之下悠然垂钓。总而言之,每年初春时节这里的场景绝对要远远胜过《清明上河图》里所展现出来的繁华和喧嚣。 北宋的好多文人墨客甚至是朝廷大员们都留下了有关于金明池的诗词,这里分别选梅尧臣和王安石的两首诗以供赏析。 风光犹未老於人,兽口泉声泻碧津。一洗尘襟无俗虑,柳条开眼共看春——《次韵和江邻几送客回同过金明池》——梅尧臣。 宜秋西望碧参差,忆看乡人禊饮时。斜倚水开花有思,缓随风转柳如痴。青天白日春常好,绿发朱颜老自悲。跋马卧堪尘满眼,夕阳偷理钓鱼丝——《金明池》——王安石。 好了,关于金明池就暂且说到这里,本人言辞拙劣尤不善写景,而金明池的壮美和以及水中那些宫殿楼台的恢宏绚丽更是难以在此逐一呈现。如果对此感兴趣可以去搜索一下央视纪录频道《国宝档案》的一期节目,名字就叫做《金明池争标图》。 之所以要提到金明池,原因就在于位于池中央的水心殿在公元982年的3月1日这天将迎来大宋皇帝赵光义的大驾,他要给这座刚刚落成的宫殿开光剪彩,而这天也正好是金明池面向公众开放的日子,他要与民同乐并共同见证大宋王朝在他的治理下所展现出来的盛世昌华。 这一天恰逢日食之日,如此天象往往意味着将有大事发生,而就在赵光义准备动身前往金明池的时候,整日伺候在他身边的翰林副使柴禹锡和杨守一向他告发了一个惊天的阴谋: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将在今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犯上作乱行弑君篡位之事。 赵光义当即取消了行程,而接下来等待赵廷美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
现在来说说赵廷美阴谋篡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的告发者是赵光义身边的侍从官柴禹锡和杨守一,这二人是从何处得知的如此机密之事不得而知,但赵光义对此深信不疑。赵光义得到的密报是这样的:秦王赵廷美及其党羽准备在这一天的金明池开池典礼上对赵光义动手,如果起事失败他们还有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赵廷美称病在家,然后趁着赵光义前去探视之际在秦王府将赵光义做掉,如此赵廷美就将取代赵光义成为大宋王朝的新任皇帝。 运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待这场所谓的政变阴谋明显是漏洞百出,能想出这个计谋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级别的蠢货。当着无数百姓和大臣的面刺杀当今皇上,然后反贼的头目就此称帝,这简直就是没把赵光义的护驾大军当回事。再说第二套方案,在秦王府里杀掉赵光义,然后赵廷美从王府里走出来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这更是愚不可及蠢不可及。赵光义在金明池遇袭之后怎么可能会去看望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的赵廷美?他的当务之急很明显应该是剿灭叛军吧?想出这套计划或者说给赵廷美扣上这口黑锅的人简直就是把全天下的人当傻子,可皇帝想干掉你想给你送一口锅,那么这口锅你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即是也! 赵廷美这天正准备赶往金明池,可突然间他的王府被大队的士兵所包围,他被告知自己的行动自由从这一刻开始将受到限制,他将不能离开王府半步。不管他是不是清楚这究竟是为何,但他应该知道的是自己的大祸终于是临头了。自从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离奇地死去之后,他就应该能够预料到自己终将也会有那么一天,但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的二哥竟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案板上的一块肉,他能做的只是等待挨刀。 那么,赵廷美既然犯下了如此滔天的大罪,该怎么处置他呢?赵光义在犹豫,他首先命人封锁了消息,而且他的理由也是那么的正大光明且充满了仁者的风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会有损皇家的声誉,廷美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让他背负弑君篡位的罪名。” 思来想去之后,赵光义在十天之后的3月11日下诏罢免赵廷美开封府尹之职,但正如他所言的那样,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赵廷美是犯了大罪才遭罢免的,于是在罢免赵廷美开封府尹之职的同时他对赵廷美另行安排,诏命赵廷美出任西京洛阳留守。九天之后,赵光义再下令赐赵廷美袭衣通犀带、钱十万、绢帛万匹、白银万两、洛阳豪宅一处。 伟大的太宗陛下,你这是在搞什么?如你所言,你的弟弟赵廷美可是犯了足以诛灭九族的谋逆之罪,你这样做让不知道实情的人还以为他是立下了什么不世之功。 事情到此似乎也结束了,这样的处理结果也似乎真的在彰显赵光义的仁德宽厚之风,可这里面明显有问题。对一个试图弑君篡位之人最后竟然是这样“处罚”的,这就让人看不懂了,别说是兄弟,即使赵廷美是赵光义的亲儿子,可只要他敢做这种事不杀头都是天大的恩德了。但是,赵光义不但没有杀赵廷美,反而还把他送到洛阳去当留守,还送他钱财布帛和大别墅,如此胸怀真的是堪称独一份儿的千古一帝。 别急!这正是赵光义的高明之处,他不但要杀人,而且还要在后世在史书里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当然,这件事里面赵普也是“功不可没”,他虽然没有出面,可他才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大佬。 赵廷美或许这时候正在大喘气,他不但保住了小命,而且荣华富贵一点也没少。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落入一个温柔但却会致命的陷阱。 4月1日,赵光义命枢密使曹彬为赵廷美设宴践行,他就此离开京城前往洛阳赴任西京留守。他是走了,可他的幕僚以及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却将大难临头了。 也是在这一天,向赵光义告发赵廷美将有阴谋实施的柴禹锡被赵光义加封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另一个告密者杨守一被加封为东上合门使兼枢密院都承旨。在这之前,柴禹锡的职务是翰林副使兼如京使,这是一个在京城里根本就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可在一瞬之间柴禹锡爬到了掌管宋朝军务机要的西府枢密副使的职位,他的上司正是为宋朝攻灭了南唐的开国名将曹彬。 柴禹锡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想想为宋朝攻灭了南汉并帮助曹彬攻灭了南唐的潘美在立下了这两件大功之后也才不过被加封了一个宣徽北院使的头衔,可他柴禹锡又做了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告密者而已,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一个诬告者。一个芝麻小官敢于状告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兼开封府尹而且还成功了并由此一步登天成了宋朝的枢密副使,他这背后没有大家伙替他撑腰才怪呢! 有功之人受了封赏,那么接下来就该惩处有罪之人了,这些人自然就是所谓的赵廷美的“党羽”。通过赵普这些日子的辛勤工作,这些人都被逐一挖了出来:4月4日,前晋王府幕僚、赵光义当年的亲信、左卫将军、枢密院承旨陈从信被罢官,皇城使刘知信被罢官,此二人被罢官的理由是他们跟赵廷美私下里交往过密。弓箭库使惠延真被贬为商州长史,禁军列校皇甫继明被贬为汝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范廷召被贬为唐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列校王荣被贬为濮州教练使,这些人被处罚的理由是私下里接受了赵廷美的恩惠和赏赐。最惨的是王荣,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谁,他在被贬官之后又被人告发曾经当众炫耀赵廷美曾许诺今后会给他节度使之职而被改判为削籍并流放海岛。 这里提前剧透一下,范廷召和王荣这两个此时的“乱臣贼子”将在今后再受重用并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为国建功。我说这个事目的只有一个,他们如果真的是乱臣贼子又岂会有再度出山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些被处罚的人里面有赵光义曾经的幕僚和亲信,也有禁军里的将领,而陈从信更是之前赵光义当晋王时的忠实马仔,当年三司使楚昭辅因为开封缺粮而被赵匡胤架在火山上烤的时候正是赵光义让陈从信帮他解了燃眉之急,但此时赵光义根本就是毫不顾念旧情,只要是跟赵廷美有关联的人都得挨刀。可笑之处在于,他们这些人获罪的理由竟然是跟赵廷美在私下里有交情。这竟然也成了一种罪,也不知道赵光义自己是不是还记他当王爷时曾经派人去给当时的禁军将领田重进送酒肉这件事,如果按照他的这种标准和逻辑,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把当年的自己也给拖出来暴打一顿呢? 另外,这些军队里的人如果有罪,那么无疑就是参与了赵廷美的“篡逆”之事,这是不是应该不容商议地拉出去砍头呢?你赵光义对赵廷美的仁慈和宽厚在亲情伦理上倒还说得过去,可你为何对这些参与“谋逆”的人也如此仁慈呢?究其根源,这所谓的“谋逆”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无中生有。 莫须有——这可不是秦桧和赵构的首创,这一招早就被之前的帝王将相们给玩得贼溜,权谋大师赵光义自然也是精于此道。对了,还有赵普,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他帮赵光义除掉了赵廷美,那么他本人的仇人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卢多逊的倒霉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
在这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卢多逊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的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赵廷美的身上,可现在赵廷美倒台了,覆巢之下他的末日也是指日可待。就是在这样的担惊受怕之下,卢多逊迎来了自己的宣判日。 赵普向赵光义奏报:“这个卢多逊深受你的皇恩,可我现在查到的证据表明这人很不老实,他这些年里与你的弟弟赵廷美走得可是非常之近,秦王谋反之事他卢多逊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闻听此言,赵光义大怒! 4月7日,卢多逊被罢免宰相之职并被直接关进了牢房,而在这之前赵廷美身边的一众亲信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也全都进了大狱。为了彻底查清此案,赵光义命翰林学士承旨李昉、翰林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滕中正一起合力侦办。 在一顿审问(也或许是严刑拷打)之后,卢多逊和赵白等人终于是在一份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而他们所供认的罪状不过就是相互之间私相授受或是仗势强取豪夺之事,最大的罪名就是卢多逊曾经派人将中书省的机密之事告知于赵廷美。这能说明什么?顶多就是卢多逊向赵廷美传递了一些关于国家政务或是人事任免之类的消息,这跟谋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可是,在赵普和赵光义看来这就是罪且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4月15日,当卢多逊等人认罪之后,赵光义召集文武百官在大殿之上将卢多逊等人与赵廷美相互勾连之事全盘托出,他想让这些人给他出一个主意——到底该怎么处罚这些乱臣贼子?参与这次朝堂集会的大臣规模空前,不但有当朝的朝廷大员,还有已经退休在家的各位元老级大佬,就连此时的太子太师、柴荣时期的后周宰相且是宋朝开国之初的首任宰相王溥都来了。 赵光义再也不想装模作样了,他要对赵廷美动杀招了,而且尤为险恶的是他要逼着这些大臣们求着他对赵廷美动杀招。这些官场的老油条们也是心领神会,于是总计74人联名上奏请求赵光义将赵廷美和卢多逊以及其亲信党羽予以诛杀。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众曰可杀,可面对朝堂之上的一片喊杀声,影帝赵光义又开始飙戏了。 他无不痛心地表示:“这怎么可以啊?廷美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能够下这个狠手?卢多逊是先帝旧臣也是我的宰相,他对国家是有大功的,我怎么可以把他给杀了?你们不要逼我了,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一个晚上之后,赵光义的决定出来了:卢多逊太让我失望了,即日起削夺他的一切官职,全家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亚)。廷美就不要在西京洛阳办公了,即日起回家反省。你的两个儿子不再是皇子了,但可保留皇侄的名号,你的女儿削去公主的头衔。另外,你们这些孩子也都别在京城里住了,全都去洛阳陪你们的老爹。廷美的属官和亲信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罪大恶极,这些人就别想活了,全部拉出去砍了,另外把他们的家也给抄了。 到了4月19日,这起谋反案的打击面积再次扩大。赵普的报复堪称疯狂,以前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别想跑掉,他要趁此机会把自己的仇人全都打趴下。这次倒霉的人是宋朝的另一位宰相沈伦,这个官场老油条早在赵普复相之后就嗅到了危险,他称病在家希望能够躲过一劫并上表请求退休,但赵普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在赵普的心里,他认定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被罢相的政敌里就有这个沈伦,现在卢多逊倒了,你沈伦也别想跑。幸亏薛居正死得早,要不然估计他也跑不了。 赵普向赵光义进言道:“卢多逊这些年与赵廷美私下里相互勾连,沈伦作为卢多逊的同僚肯定知道这些事,但是他没有检举反而放任不管,这种人必须受到惩处。” 沈伦就这样被剥夺宰相之职并被贬为工部尚书,就连他的儿子沈继宗也被剥夺了官职。 到了这里,赵普的报复还是没有就此停止的意思。4月21日,中书舍人李穆也被贬官,而他的罪名就是与卢多逊交往过密。他的另一个罪名就是赵廷美在被贬为西京洛阳留守时,李穆为其所写的朝辞笏记实在是把赵廷美给严重美化了。这就是超级恶搞了,李穆难道不是按照皇帝的旨意写的朝辞吗?就因为文辞优美了一点就要被贬官? 这还是没完! 为了做到一个罪人也不放过,赵普不遗余力地又挖出来一个人,这人就是著作佐郎刘锡。他的罪名是私下里借给赵廷美几千斛大米,就这么点破事却也惊动了赵光义。他把刘锡招来问话,刘锡当场认罪并大呼死罪。赵光义对此的反应是勃然大怒,然后命人将刘锡拖出去打屁股,直到其被打得奄奄一息为止。 4月28日,著作郎中赵和、光禄寺丞赵知微被判全家流放沙门岛,而他们唯一的“罪名”就是有一个弟弟叫赵白,而这个赵白就是此前已经被砍头的前秦王府幕僚。 进入5月,赵廷美身边的人再次遭殃,这一次受难的是远在洛阳的赵廷美亲信属官:洛阳府判官阎矩被贬为涪州司户参军,前开封府推官孙屿被贬为融州司户参军,他们的罪名是没有把赵廷美辅佐好以至于让其胡搞乱来。 赵廷美就此成了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囚犯,而且他身边的人几乎全都遭了难。到了此时,赵廷美什么都明白了。他终于看清了这位曾经对自己关爱至深的二哥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过往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脑中回旋:大哥赵匡胤的离奇死亡,赵光义诱骗他去给李煜送毒酒,大侄子赵德昭被赵光义恐吓而死,小侄子赵德芳不明不白地突然死去,现在他又莫名其妙地背负了一个弑君篡位的罪名,而且他身边的人全都背负着恶名或是被砍头或是被流放,随着这些事情的凝聚成团并明白了这其中的鬼把戏之后,满腔愤恨的赵廷美在家里对赵光义破口大骂。他现在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也就此没有了什么顾忌,可他不会想到自己的满腹牢骚很快会给自己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这时候,赵普的打击运动基本上宣告结束,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出仇人了。本来他只是想对付卢多逊,赵廷美跟他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他也很无奈,赵廷美虽然不是他的仇人,但赵廷美是赵光义的“仇人”,谁叫他挡在了赵光义的儿孙们今后继承皇位的道路上呢?赵普无奈只好把赵廷美和卢多逊打包处理,而这个过程就显现出了赵普的斗争智慧和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斗争艺术。 古往今来的官场高手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向来都是暗中布局然后将对方的党羽来个一锅端,但赵普不是这样,他先是用一把温柔的刀子将赵廷美给放倒,然后又通过对赵廷美的“宽大处理”让赵廷美的“同党”觉得此事就此到此为止,等到他们都放松警惕之时,赵普才来了一个抽丝剥茧式的全面清算,凡事跟赵廷美和卢多逊有牵连的人被他全部挖了出来,顺带着他也将自己的所有仇人全部打倒——除了赵光义,因为此时他们已经是盟友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应该一切都结束了,赵普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在思来想去很多天之后,他突然决定对赵廷美痛下狠手。赵廷美每天在家里大呼小叫对赵光义狂风暴雨式地揭短和谩骂,这些事赵普都通过自己在洛阳的狗腿子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又使出了借刀杀人计。他让开封知府李符向赵光义状告赵廷美在洛阳对当今皇上的种种不敬之举,然后让李符向赵光义建议将赵廷美贬到更远的地方去以防止他在洛阳搞出什么乱子来。 赵光义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此事,他当即下令将赵廷美的爵位降为涪陵县公,然后将其发配到房州(今湖北房县)监管。这个地方就是柴荣的儿子柴宗训在赵匡胤登基称帝之后的外放监管之地,换言之,赵廷美已经成了超级政治犯且永世不得翻身。另外,赵光义还特意安排阎彦进和袁廓去房州担任知府和通判,目的就是对赵廷美严加看管。这还不算什么,赵光义有些话不能明说,但他会用实际行动代替他说话——他给阎彦进和袁廓分别赏赐了三百两白金。 受赵普唆使去告赵廷美黑状的李符最后也落得个兔死狐悲的下场。几个月之后,赵普因为担心李符哪天把不住嘴会把他俩之间密谋加害赵廷美这事给说出去,于是赵大宰相逮着李符的一条小辫子给他定了个“用刑不当”的罪名将其贬为宁国军司马,李符从此远离了京城。 赵廷美“弑君篡位”一案到此算是彻底结案了。后世之人或许不理解赵普为何要对赵廷美那般的冷酷和无情,其实原因很简单,赵普不想犯他的敌人曾经犯下的错误,对于敌人就应该彻底打倒绝不让其有翻身的机会。既然他已经得罪了赵廷美,那么他就不能让赵廷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赵廷美跟赵光义是兄弟,谁能保证赵光义哪天不会突然脑子抽风又把赵廷美给召回京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他赵普指定会被赵廷美疯狂地报复。有鉴于此,他就必须要把赵廷美给打入地狱。老而不死是为贼,此时的赵普只是一个醉心于权力斗争的政客,他的精力根本就不在什么富国强军建设国家这些事情上面。 最后来说说赵廷美和卢多逊的结局。 一年多之后的公元984年正月,赵廷美在房州忧愤而死,另一种说法是吐血而亡,但真正的死因谁也不知道,年仅37岁。得知消息的赵光义当着大臣的面是痛哭流涕,然后他追封赵廷美为涪王,如此算是了结了彼此之间的这段兄弟之情。 卢多逊于一年之后也死了,年仅51岁。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印记是他在被贬之地所写下的一首诗《水南村》: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渔监家给无虚市,禾黍年登有酒尊。远客杖藜来往熟,却疑身世在桃源。 |
“赵廷美谋逆事件”在三月爆发,四月进入清算的高潮,五月进入收尾阶段,而就在宋朝内部醉心于窝里斗搞得朝堂上下一阵鸡飞狗跳之时,北方的辽国也适时地送上了一份“贺礼”。四月,辽国皇帝耶律贤再次下诏征讨宋朝并且他自己也将和上次一样将亲自率领大军御驾亲征。 辽军此次进犯兵分两路,西路军进逼山西方向的雁门关,另派出一支偏师进攻府州(今陕西府谷县),东路军由耶律贤亲自率领大军主力进犯河北满城,另一路偏师则负责攻击满城东面的关南宋军。 有了上次瓦桥关惨败的教训,宋军这一回显然是长了记性,他们的情报工作做得是相当的到位和出色。宋军提前获知了辽军的进兵方向,当耶律贤率领的东路军主力向宋辽边境扑来的时候,宋朝早已集结大军在满城严阵以待。 又是满城,耶律贤想必是对上次韩匡嗣在此的大败无法释怀,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于是他把目标选在了满城。面对辽国皇帝的亲征大军,宋军选择了与辽军在城外野战争胜。这次双方的兵力规模在史书上无法考证,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辽军大败而逃。辽军大将、太尉希达里在战斗刚一打响的时候就率领辽军骑兵向宋军的步兵大阵发起冲锋,宋军的弓兵方阵按照惯例首先给辽国人下了一场狂暴的箭雨,这个希达里很不走运地当了一回炮灰当场被宋军射死。 战端初开就折损一员大将,辽军士气大受打击,而在随后的两军混战中,辽军被全线击溃仓皇败退。可是,这还没完,宋军是汲取了教训,可辽国人却还是没长记性,上次满城之战他们就在逃跑的路上被崔彦进给打了一个埋伏,这一回他们再次中伏。这回倒霉的是辽军统军使耶律善补率领的军队,这回耶律善补可能是负责断后的,宋军突然半路跳出来死死地咬住了这股辽军然后就是一顿往死里猛揍。眼看耶律善补就要成为当年在白马岭被围的耶律沙,而他也真的就重复了耶律沙的命运,就在耶律善补濒临绝望之时,辽国战神耶律斜轸带领援军赶来将耶律善补救出了包围圈,耶律善补这才捡回了一条老命。 战后,满肚子邪火的耶律贤气不打一处来:想我堂堂的御驾之师且是整个辽国的名将都坐阵督军,可最后竟然被宋军给打得落荒而逃。我这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这是怎么了?这个耶律善补,你可真是给我丢人丢大了,可你竟然还好意思在这儿给我干嚎? 盛怒之下,耶律贤命人将耶律善补拖出去一顿大板子伺候,理由是统军不利,对宋军的偷袭未加预防。很快,另一份让耶律贤大动肝火的战报传来:辽军东路军偏师一万余人在关南的唐兴口被宋军关南都部署、大将崔彦进所部人马所击败,辽军被斩杀数千,另外还损失了数万牛马牲口。这可不是战败那么简单,尤其是这数万的牲口,那可是辽军的军粮。 多说一句,汉人的军队每次出去打仗都要有大量的民夫随行,任务没别的,就是运送军粮。可是,再看看人家游牧民族,每次打仗就赶着一群牛羊上路,路上随时吃新鲜的,而且还不用浪费什么人力。当然,打赢了倒还好说,如果打输了那就是给对方送大礼了。 至此,辽军东路军遭遇全面惨败,而西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西路军主力在雁门关下遭遇出关迎战的宋军,而宋军的主帅正是宋朝山西方面的最高军事长官潘美,当然,这一仗杨业很有可能也是参与了的。宋辽两军在关下展开决战,以潘美和杨业的战力来对付这支辽军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此战辽军被宋军大败。 以往辽国人败了就往回跑,跑得快就能保住小命,但这回潘美不按常理出牌。在辽军败退之后他下令宋军追击,而且是不设前进范围地猛追。遭遇大败的辽军被宋军一路追杀,宋军一直追到了宋辽边境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将这支败退的辽军能杀的全给杀了之后,手心发痒的宋军意犹未尽地在辽国境内转悠了一圈,他们近乎于是报复式地将沿途的辽军三十六座军寨全部击破,然后也学辽国人打了一回草谷。当这支宋军回到宋朝境内时,他们的身后跟了一万多的辽国属民以及五万余头的牛马牲口。 这是辽军西路军主力的下场,再来看他们前去袭击府州的偏师取得了怎样的战绩。这支辽军还没到府州就被前来主动迎接他们的宋军给堵在了新泽寨,一场厮杀下来,辽军被斩首近千人,被俘大小头领百余人,余者皆逃遁而去,没能逃掉的是他们的军粮——牛马羊等牲口万余头。 战报传至耶律贤的御营,从小就体弱多病且此时也抱病在身的他在急火攻心之下病情更加恶化。这一次辽军的惨败很有可能就是导致耶律贤不久之后亡故的诱因之一,他的身体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垮了。面对战败的现实,耶律贤强忍愤怒下令撤军,辽军在五月全部退出了宋朝境内。 北疆大胜,辽军退兵,而国内则是彻底铲除了赵廷美的势力从而让自己的后世子孙的皇位继承权得以稳固和确立,这个五月对赵光义来说可谓是这一整年的高光时刻。他确实有理由感到高兴,但他不会想到的是自己好运指数还远未到达峰值,因为这时候有一块大肥肉正在从宋朝的西北方向朝他飞来。 |
说到这里,我们就很有必要来了解和认识一个在中国西北大地上生存繁衍的古老民族——党项族,因为这块肥肉正是他们给赵光义送来的。 众所周知的是,西夏的主体民族是党项族。那么,党项族的起源在哪儿?它的民族成分的构成有哪些?它最后又是如何成为一个相对独立和统一的民族?需要申明一点的是,这些问题因为历史的变迁和演化很难在如今得到一个准确的说法。 在唐宋之前的中国历代古地图里经常看到在中原王朝的西面有一大片区域被标注为“西羌诸部”,这片地方包括了如今的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这一大片广袤的土地,而这里就是古羌族的聚居之地,如今的藏族和羌族皆是古羌人的后裔。所谓古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而是众多部落的一个合称,而党项这个民族就是由后来散居在青海和甘肃一带的众多羌族部落渐渐演化出来的一个独立的族群。他们最初世代居住在今天的青海省黄河河曲一带,东汉末年,这部分的羌人大量内迁,他们的活动区域由此扩大到了今天的甘肃和陕西北部。 魏晋南北朝时期天下大乱,其中尤以鲜卑族各部的迁徙最为频繁。鲜卑各部诸如宇文鲜卑、段氏鲜卑、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以及从拓跋鲜卑分离出去的秃发鲜卑纷纷在这一时期各领风骚相继建立起自己的政权,这其中最为强势的当属拓跋鲜卑,他们所建立的北魏政权以及后来的东魏和西魏政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一度主宰着中国长江以北的广阔天地。 我在这里之所以突然跳跃式地提到了鲜卑族是有原因的,因为在拓跋鲜卑的大魏政权和秃发鲜卑的南凉政权相继覆灭之后,这些鲜卑人很有可能与散居在青海、甘肃和陕西一部的羌人诸部进行了一场民族融合,而这最终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民族——党项族。 党项一词第一次出现在史书里是在《隋书.党项传》,在这之前党项人一直被称作党项羌,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他们被认定为是羌族的一个分支。总之,自隋唐开始,这些由散居在河西一带的党项羌人以及迁徙于此的鲜卑族人就被合称为党项人。 在动荡的历史潮流和变迁里,以游牧为生的党项人以各自的姓氏作为部落的名称,到最后整个党项族演变为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八个部落,即“党项八部”,这其中尤以拓跋部实力最为强大。 这个党项拓跋部到底是出自于羌人的原始部落还是其本身就是迁徙于此的鲜卑拓跋部,这个问题在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更有研究者认为所谓的党项拓拔部其实是羌人的拓拔部和鲜卑拓拔部在相互融合之后形成的一个部落族群。 这个问题之所以会如此纷争不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李继迁以及他的孙子、西夏的第一任皇帝李元昊都曾自称自己是北魏皇室拓跋氏的后人。按照他们的说法,北魏衰微之后,鲜卑拓拔氏便辗转至青海和甘肃一带,然后用他们的刀枪与当地的各个羌人部落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沟通和交流,久而久之他们就揉合成了一个独立的民族——党项族。不过,这种说法有极大的争议,很多学者认为这不过就是党项李氏为了抬高自己的血统以及实现其称帝的合理合法性才这样说的,虽然他们都叫拓拔氏,可你李元昊的血脉到底是出自鲜卑拓拔氏还是鲜卑秃发氏抑或是羌人拓拔氏,这个根本无法考证和查实。 总而言之,在隋唐时期,党项人尽管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民族但却仍然是一盘散沙,他们过着一种近乎于原始社会的生活。史书对此的记载就是: “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墙。” 随着杨坚建立隋朝并在随后一统天下结束南北分裂的局面,身居青海、甘肃和陕北的党项各部也就此被夹在了隋朝和吐谷浑以及吐蕃这三大势力的中间。青海境内的党项部落自然得臣服强大的吐谷浑,而陕甘地域的党项人则依附于隋朝,但以天朝上国而自居的隋朝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地盘并不感兴趣,只要他们老实待着别到处抢劫杀人就算是对隋朝最大的忠诚了。 隋朝灭亡,大唐兴起,唐朝在灭亡了突厥之后开始对盘踞在青海且经常犯边的吐谷浑用兵,而西南方向的吐蕃在看到吐谷浑气数将尽之时也没放过这个可以趁火打劫的机会。在两面打击之下,由出自慕容鲜卑一脉的慕容土谷浑所建立并由其名字所命名的吐谷浑政权由此分崩瓦解。到了公元7世纪末期,吐蕃的实力开始急剧增长,他们将吐谷浑的残余势力彻底逐出了青海湖一带并由此成为了青藏高原的王者,就连唐朝也对其是奈何不得。 这件事所造成的的直接后果就是引发了青海境内原先依附于吐谷浑的党项人集体内迁。吐蕃人可不管你是党项人还是吐谷浑的人,在他们的刀枪面前所有被征服的人都一律平等。面对吐蕃人的血腥屠杀和欺压,党项人把目光投向了东方的大唐王朝,他们派出使者到长安向皇帝请求归附和接纳。这回他们可是选对了靠山,先后经历高宗和玄宗两朝的大规模内迁之后,党项人终于是在甘肃东部以及陕西北部一带扎下了根。 安史之乱爆发后,有鉴于唐朝周边各部戎人在安禄山这个光辉榜样的带动下开始各怀鬼胎,郭子仪觉得这些党项人聚集大唐的西北边陲日后恐为后患,于是他向唐代宗建议将党项族里实力最强的拓跋部分散迁至银州(今陕西横山)和夏州(今陕西靖边县)。郭子仪的本意是想削弱和分散党项人的实力,但他不会想到他的这个举动会给后世带来怎样的后果和影响。 银州和夏州正是当年南北朝时期已经被鲜卑化的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国”之所在地,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坚城“统万城”正是指的这个夏州。更加让郭子仪不会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拓跋部将会在往后的历史里统治西北五州乃至于在后来将河西走廊全部吞并继而建立与北宋和辽国三足鼎立的“西夏国”。当然,我这里没有责怪郭大帅的意思,他也不该为西夏国的建立而背锅。问题在于唐朝的民族政策,在党项各部的居住之地唐朝尽管设立了州郡,但这些地方的军政长官却是党项各部落的酋长或首领。 说难听点,就是我们腾出一个地方交给党项人来住,然后由党项人的部落老大来管理这片地方以及这里的部落族人,但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已经谈不上是什么游牧部落了。在民族融合的大背景之下,这些党项人也开始成了住在城郭里的市民或是成为了种地的农民,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的人也继续着放马牧羊的传统生活方式。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所谓世代祖居之地。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是在养虎为患,而历史将会证明此言非虚。 黄巢起义,天下再次大乱,唐僖宗下令各地藩镇进京勤王。居住在宥州的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也率领党项军队进京平叛,赶跑了黄巢之后,唐僖宗封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并被封为夏国公,还赐姓其国姓李。至此,拓跋思恭有了大片的领地,其领地下辖五州之地,分别是夏州、银州、绥州(今陕西绥德县)、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旗)、静州(今陕西米脂县)。 有兴趣的话可以打开地图看一下这片土地的具体位置,简而言之这片土地就是呈“几”字型流向的黄河的那个隆起部分。紧挨着这片地方的南面正是唐朝的京畿重地延州(今陕西延安)和京城长安,日后雄踞中国西北的西夏王朝的雏形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唐帝国灭亡之后,中国再次动荡,五代十国相继粉墨登场,而党项拓跋氏的首领则牢牢地控制着定难五州。梁唐晋汉周,不管中原地区是谁称王,拓跋氏都立马第一时间上表称臣,在此的几十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安安稳稳地当着土皇帝。 印象中西夏是一个国穷民弱之地,但事实并非如此。这里简直堪称一个得天独厚,北边的宥州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里可以出产和提供大量的牛羊,最重要的是这里盛产优质战马,有了它就可以建立一直规模庞大的骑兵部队,这是北宋王朝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块可以产马的土地。在南边以七里平为主的农业区则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出产粮食,另外这块地方还出产可以当成货币在市场流通的青盐,据史料记载这里的青盐产量每年可达到一万五千斛。可以说,这里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千年之后这不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块好地方怎么当初就随手给了党项人呢?真的是因为大恩无以言谢吗?真的是因为宁与友邦不予家奴这句“千古明训”吗? 宋朝建立之时,这时候的党项拓跋部首领、定难军节度使是拓跋思恭的弟弟拓跋思敬的后人李彝殷。按照先例,李彝殷第一时间向赵匡胤表示臣服,而且为了避讳赵匡胤老爹赵弘殷的名讳,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彝兴。此人不但会做面子工程,而且还用实际行动向赵匡胤表示臣服和忠诚,他在打败了北汉皇帝刘钧的进犯后向赵匡胤献了三百匹优质战马。大喜之余,赵匡胤命人制造了一条玉带送给了千里之外的李彝兴。 公元967年,李彝兴亡故,赵匡胤废朝三日并赠他为太师,追封其夏王。李彝兴死后,依照藩镇的传统,他的儿子李光睿自立为留后,然后宋朝官方正式下诏让其继承了他老爹此前的全部官职和爵位——尽管这其实也就是一个形式而已。 李光睿的表现仍和他的祖辈一样,而且在公元976年他还出兵攻破了北汉的吴堡砦以配合宋朝对北汉都城的围攻。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李光睿为了避讳“光”字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克睿。公元978年,李克睿亡故,其子李继筠嗣位。 李继筠的表现比其父辈更上一层楼,赵光义灭亡北汉的当年,李继筠派出三路大军渡过黄河攻打北汉,可以说宋朝灭亡北汉他也是有一份功劳在里面的。 可惜的是,这个李继筠命不长久,他在公元980年去世,死前他把自己的大位交给了他的弟弟、时年还不满18岁的李继捧。 好了,大名鼎鼎的李继捧先生终于是出场了,我们接下来的故事就是要从他的身上说起。 |
有句话叫做主少国疑,而这种现象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时代里更是出现过无数次,李继捧以十八岁的年纪继承了其祖先开创的基业,如此年纪即使是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可他还是被当成一个小小少年给怀疑了,怀疑他的人正是他的那些如狼似虎且对大位垂涎欲滴的叔父们。 当初李克睿死了以后其长子李继筠承袭其职,这件事李克睿的弟弟们没有意见,他们也准备好好地辅助自己的侄儿继续地过日子,可谁知道这个李继筠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阎王爷竟然走在了他们这些叔叔们的前面。他这一死,他屁股下面那把椅子就空了,这一下可就坏事了。 李继筠死的时候他的儿子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小破孩,李继筠的弟弟李继捧就成为了党项的新王。这一下李家的那些叔叔们就有意见了:你李继捧凭啥要当我们的头儿?而且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你哥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当叔叔的放在眼里?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去坐那个位置?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们来当这个党项的新王? 李继捧这边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这么早就死了,本来注定这辈子最多也就混个党项小王爷的他突然就成了党项族的大酋长,你要说他会因此而惊喜万分倒也未必。可是,既然这把椅子自己现在坐上了那就不可能轻易地让出去。面对叔叔们的横眉冷眼,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纪的李继捧也没拿好脸色给他们看:反正这个位置现在是我的了,你们有本事就过来抢。 事已至此,双方的矛盾也就不可调和了,而这最终导致了他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最先发难的是屯驻银州的李克远,他带着自己的弟弟李克顺以及手下的喽啰们前来攻打李继捧的大本营夏州。面对气势汹汹的两位叔父,李继捧也没害怕,相反他利用了长辈们骄狂自大的心理在城外设下了一个埋伏就等着叔叔们来钻。结果李克远带着人真的就一头扎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埋伏圈里,一场混战下来,李克远不但被打得大败,而且连他自己的老命也给丢了。 此战让李继捧很是威风了一把,顺带着也把他另外的几个叔叔给震慑住了:你们当中要是有谁觉得自己的胳膊比李克远还要粗,那就站出来咱们比划比划。你们之前不是都瞧不起我这个小小少年吗?怎么样?现在你们服不服? 不服! 李继捧剩下的这些叔叔们根本就没有低头的意思,而且因为自己兄弟的死他们反而更加憎恨李继捧。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们单打独斗似乎都干不过李继捧,可联合出兵反抗李继捧又没办法实施,因为他们也是各怀鬼胎都有自己小算盘。 既然来硬的搞不定你李继捧,那就来点软刀子。李继捧的另一个叔叔、绥州刺史李克文在家里一顿琢磨之后想出了一个大杀招,他决定借助宋朝的力量来搞定这个李继捧。他给赵光义上表,里面详细述说了李继筠死后发生在党项上层的一系列明争暗斗,但中心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李继捧承袭大位有问题,他根本就不该当这个党项之主。现在党项内部因为李继捧杀了李克远而变得非常不稳定,为了防止产生更大的混乱,还请皇帝陛下出面干预,你最好派个使者过来把李继捧叫到你那里去好好教训一顿。 李克文的这个小算盘也是打得很精,他想通过宋朝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李继捧真的去了开封,那么夏州就是他当老大了,假如赵光义再名正言顺地封他为夏州之主,那么以他的资历以及大宋皇帝的煌煌圣谕,那么又有谁还敢反对他? 收到李克文的折子,赵光义这才发现党项那边原来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在李继捧干掉作乱的叔叔李克远之后,赵光义通过李继捧的奏报知道了一点那边的事,可他以为李继捧扬威之后那边也就该消停了,但李克文的这道折子却证明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所谓“国乱可取”,眼见党项内乱,赵光义暗自大喜,于是他派人到夏州去宣诏李继捧入京汇报工作。 李继捧没想到李克文竟然会给他来这么一招,他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压服自己的这些叔叔,更要命的是就连他的那些弟弟们也对他不满,在党项内部他几乎是四面受敌,而现在连宋朝的皇帝也在打他的主意。赵光义可是他得罪不起的,先不说在名义上本身就存在的君臣名分,此时已经焦头烂额的他如果再把赵光义给惹急了,那他可就彻底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左思右想之下,李继捧来了个更绝的: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们就一起完蛋吧! 到了开封之后,李继捧先是向赵光义大倒苦水,他说自己的叔父和弟弟们是如何的混账,他自己又是如何的处境艰难,而他自己经过这么一阵子的闹心事件之后也不想再回去了,他想留在这美丽繁华的京城做一个京官。然后,他话锋一转突然说出了一句让赵光义险些当场一头扑倒的话,他直接把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献给了赵光义。如此大礼,或许只有傻子才不会要,赵光义也没跟李继捧客气,他欣然笑纳。 随后,赵光义封李继捧为彰德军节度使并赐给他白金千两、绢千匹,钱百万。这还没完,既然你李继捧把党项五州之地献给了大宋,那么赵光义可就要名正言顺地马上派人去接管地盘,而且党项李氏的宗族也都得搬到开封来。他要将统治西北五州百余年的党项李氏的势力从那片土地上连根拔起,从而让这个此前一直由外族人控制的藩镇成为像内地一样性质的州郡,宋朝版的改土归流这可就正式开始了。 |
等到朝廷的使者到了夏州宣布了这一系列的诏命之后,李克文等人可就此是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李继捧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竟然把祖宗的基业都给拱手相送,更没想到宋朝的皇帝竟然也这么没有吃相,李继捧给啥他就要啥。可是,事已至此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他们连小青年李继捧都搞不定又怎么敢跟赵光义作对呢?于是乎,这些人各自回家收拾包裹准备到开封去过大城市的生活。要说这李克文的思想倒也转变得很快,他这次出发还把当年唐僖宗赏赐给拓跋思恭的丹书铁券一起带上了路,而在到了开封之后他直接把这个颇有收藏价值和历史意义的文物献给了赵光义。 就这样,赵光义莫名其妙地捡了个大便宜,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党项五州之地,而且还把党项贵族们都给迁居到了开封,然后派出官员和军队去接管五州之地。 事情到了这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圆满,党项贵族们从此在开封过好日子,而赵光义也就此“拓地千里”,似乎这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然而,有句话叫做福祸相依,就在宋朝得到大片土地的同时,一个堪称整个北宋的超级噩梦也就此发酵,而为宋朝带来这场噩梦的人正是一个此时仅仅只有19岁的党项青年,这人就是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都很陌生,但是他有一个孙子却几乎是尽人皆知,他的那个孙子名叫——李元昊。 前面我们说到过党项人是如何在陕、甘、蒙交界的广阔区域扎下的根,当时他们是客人,直白一点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难民,可在百年之后这一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这时候的党项人看来,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他们世代的祖居之地,赵光义现在突然派人过来接管了他们的祖居之地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占领和入侵。想想中国历次统一战争时期同属一个民族的我们尚且对另一个政权的吞并感到屈辱、怨愤和不甘,与我们分属不同民族的党项人此时是什么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里我想杠一句。某些有识之士总是拿梁启超的“民族论”来说事,说什么那时候哪有区分什么民族,哪有什么民族观念和概念,这个说法和词汇是近代以来才出现的。对此我只想说,说这句话的人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没有民族这个词汇就代表没有这个民族以及没有民族意识和观念的存在吗?这事我懒得多说,就此打住。 得知李继捧已经将五州之地献给大宋并且还要将李氏宗族全部迁往开封之后,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顿时勃然大怒。他对自己的弟弟李继冲、亲信张浦说道:“我们如果舍弃祖宗故地去往开封就将永无出头之日,而且祖宗也不得祭祀,这可该怎么办?” 李继冲的态度很坚决,他建议率兵杀入夏州将宋朝的使者杀死,然后举兵起事。然而,这个建议被张浦给否决了,原因很简单,现在党项贵族里的各方势力并不齐心,况且宋将尹宪率领的宋朝军队就驻扎在边境上,如果他们一旦起兵势必打不过宋军,与其如此还不如出逃塞外积蓄力量以待他日壮大之后再杀回来。 李继迁表示赞同。于是,李继迁谎称要给自己已经逝去的乳母下葬,然后带着自己的一众亲信抬着棺材出了城。出城之后,他们从棺材里取出了兵器直奔距离夏州三百里的广阔草原——地斤泽。到了草原,李继迁以党项贵族的身份召集当地草原上的各个党项部落酋长,他拿出了其祖先拓跋思宗(拓跋思恭弟弟)的画像并以此宣传其光辉灿烂又艰辛的民族奋斗史,另外也对宋朝的野蛮入侵大肆声讨了一番,这些部落酋长在其感召之下纷纷流泪并表示愿意追随在他的左右。就此,极富演讲才能的李继迁几乎在一瞬间就拉起了一支队伍并从此走上了抗宋的漫漫征途 。 反抗的人可不止李继迁,作为李继捧的宗亲,绥州刺史李克宪也不肯听命前去开封报到。得知此事,此时已经到了开封的李克文建议赵光义对自己的这位兄弟来点狠招,他建议赵光义直接出兵干掉自己的这个兄弟,但赵光义不想以武力解决此事。他不愿意把这件事搞得这么血腥暴力,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收取党项五州之地完全是党项人自愿奉送和归附的。 赵光义命袁继忠前往绥州劝降李克宪。见到袁继忠,李克宪当即就是一顿质问:“我们李氏一族未尝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可朝廷为何要把我们的地盘全部吃掉?” 袁继忠可是个文武全才,论口才那也是相当了得。他回道:“朝廷也没有对不起你们李氏,你们李氏宗族在开封不但获得了大笔的金银而且还有大房子住,朝廷还给了你们官职。再说环境,你们这个地方地处偏远荒蛮之地,怎么可以和开封相比?说到富贵,难道去京城你们的富贵会比这里少吗?再说了,现在李氏宗族大多都已经去了开封,就你一个人还在这儿硬挺着,如果把皇上惹火了,一旦兵临城下你觉得自己的实力能够抵挡得住吗?到时候兵戎相见,你必将悔之晚矣!” 在软硬皆施之下,李克宪最终屈服了。至此,党项的贵族们算是全都搞定了,当然,李继迁除外。事情到了这里,宋朝还只是勉强摆平了党项的上层,尽管在这种大趋势之下党项的大多数部落酋长都接受了被宋朝吞并的事实,但一个种族能够在千百年的战乱和颠沛之中生存下来自然是有其血性和刚烈的一面。 就在李克宪去往开封之时,那些不甘就此任人“奴役”的党项人首先举起了反旗,但可惜的是他们还在聚兵之时就被驻守夏州的尹宪给打了个大败而逃。此战尹宪斩首七百余级,俘获牛羊万余头,从这个战绩里面就可以看出这部分的党项人其实也不过就是数千的规模。可是,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这个苗头可是不好。为了安抚这些党项人的情绪和情感,赵光义不得已又将李克文从开封给派到了夏州并让他出任夏州知州希望以此能够让那些起了反抗之心的党项人心里能够舒服一点。 党项人在夏州起兵被宋军击败一事让远在三百里外的李继迁是兴奋异常,他高兴的显然不是党项人被击败,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党项人当中原来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他决定趁此时机率领自己刚刚组建起来的反抗大军前去夏州捡点便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夏州给夺回来。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李继迁还是嫩了一点,他对自己的实力以及宋朝的实力还是认识得不够深刻。此时的他无论怎样都不具备跟宋朝的正规军决一雌雄的实力,但他还是满怀期待地带着人杀奔夏州而来,可在半路上他就突然心灰意冷了。为啥?因为他得到情报说第二批进驻党项各州的宋朝禁军已经部署到位,而且这些军队多是从宋辽边境抽调过来的百战精锐。看看宋军的这些领兵将领都是谁:曹光实,田钦祚,荆嗣,梁迥,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战场猛人! 在无奈的现实以及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李继迁只得叹了口气就此打消了攻打夏州的念头。他再又回到了草原——以一种无限凄凉和悲愤乃至是绝望但又无比心潮澎湃的心态,他明白现阶段他要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宋朝的军队无异于是蚍蜉撼树,但这也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他暗自发誓自己很快还会再回来,而且要将祖宗之地全部夺回,如有可能,他甚至要对宋朝展开血腥的报复。 |
先是解决了赵廷美,继而又是党项归附尽收五州之地,这边赵光义正在开怀大笑之际,紧接着他就又陷入了更大的狂欢之中,这件事甚至是让宋朝举国的臣民拍手称快——这年九月,辽国皇帝耶律贤病逝,年仅34岁。 耶律贤登基之时辽国正处在历史的低谷期,他的叔父辽穆宗耶律璟在位期间除了喝酒、睡觉和杀人之外几乎什么正事也没干,辽国在他的统治下可谓是天昏地暗。耶律贤接过来的是一个烂摊子,他虽然谈不上是辽国历史上的有为之主,但必须承认的是他将辽国慢慢地带回了正轨。很难想象的是,如果宋朝第一次征伐幽州之时辽国的皇帝还是耶律璟,那么历史会如何走向,不管怎样,辽国是在他耶律贤的带领下保住了幽州,保住了辽国的南疆屏障。 在这之后,耶律贤开始了对宋朝的报复,虽然他的报复难言成功,可至少他通过亲征遏制了赵光义的野心并让其在多年之内都未敢轻易地对辽国再次发动大规模的北伐。从这一点上来说,耶律贤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而且他能够做到任人唯贤,正是在他的主政下,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成为了辽国在军事上的两根擎天柱,这二人对辽国的贡献和重要性说到天那么大都不为过。 不过,由于其自小就体弱多病加上他在其父母被杀的“火神淀事变”中惊吓过度,这导致其健康状况一直都不理想,但这也直接让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就如同唐高宗李治一样,在繁杂的国家政务和军务面前,耶律贤的身体状况让其难以承重,而他的皇后萧燕燕也就成了另一个武媚娘开始帮着自己的丈夫打理国政。在中国历史上女主当国的例子并不少,秦国的宣太后、汉朝的吕太后、唐朝的武则天、宋朝刘太后,而萧燕燕的大名以及其对辽国的贡献相比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毫不逊色。 耶律贤死的时候刚刚年满34岁,此时的萧燕燕也只有29岁,而他们的儿子、辽国的皇太子耶律隆绪这时候还是一个不满12岁的孩子。那么,接下来这辽国的皇位该是由谁来继承?耶律隆绪吗?未必! 在辽国之前的历史上皇位父死子继的现象并非定式,耶律德光的继任者是他的侄儿且是通过战争赢得皇位的耶律兀欲,而耶律兀欲的继任者又是他的堂兄弟、他二叔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璟,耶律璟的皇位则是由他的侄儿耶律贤继承,有着这么多的传统和先例,你耶律隆绪这么一个小屁孩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是最有资格当皇帝的人? 在耶律贤病重行将大去之时,辽国的上层就已经是暗流涌动,一大堆的耶律们正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把即将虚位以待的龙椅,一场围绕着皇位继承权的明争暗斗悄然展开。萧燕燕此时是势单力薄,尽管在历史上辽国的萧氏一族可谓是终朝鼎盛,但由于萧燕燕的老爹、辽国前北院枢密使萧思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遇害身亡,另外整个萧氏家族此时也因为皇位的争夺而分成了好几派,因而她现在是急需援手。于是,她暗中紧急联系了自己的老相好、此时的辽国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并希望他能够赶紧过来帮她稳住局面。 结合历史上的诸多细节可以断定韩德让跟萧燕燕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旧情,值此老相好面临危局之时,他没等皇帝的宣召就带领亲兵直奔耶律贤的行营。此时的耶律贤虽然还没有咽气但也是处在弥留之际了,韩德让和萧燕燕开始着手准备后事。这个后事不是耶律贤的丧葬大礼,而是如何让耶律隆绪顺利登基。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无疑就是军权,要想让耶律隆绪顺利登基很大程度上就得取得两位军方大佬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的支持,只要这两人表示支持,那么其他的辽国皇族就可以无需担心。耶律休哥在这件事情上是何态度在史料上无从查证,但作为此时官拜于越的辽国第一重臣且是军功最大的军方大佬,他无疑是支持耶律隆绪上位的,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辽圣宗,而作为萧燕燕的侄女婿,耶律斜轸也没怎么费劲儿就被韩德让给争取了过来。 当韩德让带着耶律斜轸前去面见萧燕燕之时,耶律贤已经龙驭宾天。丈夫驾崩而去,皇族里的各位耶律们手握重兵对皇位虎视眈眈,南边的宋朝更是辽国的死敌,而自己却是一对孤儿寡母,如此局面让萧燕燕是当场痛哭流涕。他对韩德让和耶律斜轸说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耶律斜轸当即表了自己的忠心:“太后你只管信任臣等,其他的事无需担忧,我们全都帮你搞定。” |
在韩德让和两位耶律的精心谋划下,掌兵的各位辽国皇族相继被调离辽国的机要部门或是被直接解除了军权并被勒令不得出府,最后耶律隆绪顺利登基称帝,萧燕燕则垂帘听政总摄军国大事。要说这事为啥会这么顺利,其实原因也简单,韩德让带兵控制了大内,而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大军则在外面震慑全局,在这三只铁拳的威慑之下辽国的那帮耶律们也只能乖乖听话。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就是大行封赏:已经是位居于越这个极品官职的耶律休哥被封为南面行军都统负责整个辽国南部的军政事宜,耶律斜轸被封为辽国北院枢密使,成为仅次于耶律休哥的辽国第二号重臣,韩德让也因为拥立之功被加封为司徒兼政事令并总领宫禁卫戌。 注意韩德让的官职——政事令,换成今天的官职就是首相或总理,而且韩德让还掌管着皇城和皇帝行营的防务。这些还不算什么,更为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韩德让就此和辽国当朝的太后双宿双飞,尽管他没有什么名分,但这二人已然开始过起了夫妻生活。还有让人惊掉下巴的,辽国小皇帝耶律隆绪对韩德让待之如父,每天他都要派遣他的弟弟耶律隆裕代替他去向韩德让问候起居,而且只要一看到韩德让的大帐就得立马下车或下马步行着走进去。 这时候辽国的大权与其说是掌握在耶律隆绪的手里还不如说是掌握在他妈妈萧燕燕的手里,但与其说是掌握在萧燕燕手里还不如说是掌握在韩德让的手里。作为汉人我们其实对此没必要感到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畅快,韩德让的身上确实流淌着汉人的骨血,但他是一个铁杆辽国人,宋朝对于他来说是仇敌,是敌国,终其一生他都在全心全意地为辽国服务。 韩德让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好去责怪他的,毕竟他生来就是一个辽国人,而且细看往后的历史就会发现韩德让对辽国的进步和发展有着巨大的贡献,辽国能从一个不识礼数只知道为了权力和利益而野蛮杀戮的蛮邦变为与宋朝一样重视诗书礼乐、大兴农业、明刑严法且倡导民族平等的文明国家,他韩德让在这里面可谓是功不可没。 史书把这些功绩都记在了萧燕燕或者耶律隆绪的头上,但显而易见的是萧燕燕背后的那个男人才是这一切真正的主导者。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但萧燕燕这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其实也有一个极其成功的男人。 之所以要说韩德让极其成功是有原因的,这一点我们在前面的章节里也有提到过,放眼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权臣很难找出第二个韩德让,更难找出比他更为传奇的人。试问别的权臣有谁跟当朝太后双宿双飞?有谁可入朝不拜?有谁做到了让当朝的皇帝对其以父礼待之?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韩德让的这种待遇几乎可以比肩多尔衮,但多尔衮是什么身份?多尔衮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他是皇太极的弟弟,是皇族宗室,而且也是顺治皇帝的叔父,可韩德让呢?他不但是一个汉人,而且还不是辽国的皇室宗亲,但辽国的小皇帝却将他当成老爸一样地敬重着。 这些或许不能说明太多问题,但至少可以证明萧燕燕对韩德让是真情一片,这些事如果不是她安排的,那耶律隆绪指定不会这样做。还有更劲爆的事,萧燕燕此后不久又派人给韩德让的正牌夫人送去了一杯毒酒,从此她就独霸了韩德让的灵魂和肉体。当然,韩德让不是他的男宠,除了韩德让之外她的宫闱之中再没有进过别的男人——至少史书上没说有。 以上事实只能让后世之人相信那个传说,那就是这二人确实在早年就是一对即将成婚的情侣,即使两人后来都各自成婚但也没有斩断彼此间的那份真情。不清楚耶律贤是否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他知道,那么还真的佩服一下他的胸怀和气度。换了别人是耶律贤,韩德让的小命估计早就没了。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耶律贤还因为韩德让在幽州之战里立下大功而对其大加封赏,韩德让在那之后直接做上了辽国南院枢密使的高位。 如此说来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够有意思。韩德让的老爹韩匡嗣备受耶律贤的宠信,这是因为他早年在病床上跟韩匡嗣建立了深厚的医患关系,而这势必也让耶律贤和韩德让在很早之前就打上了交道,而且很有可能他俩之间的关系还不错。那么,萧燕燕自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没当皇帝之前,耶律贤只能是默默祝福这两人,但在当了皇帝之后本就对萧燕燕倾慕已久的他毫不客气地从韩德让的手里把萧燕燕给抢了过去,韩德让对此只能是徒呼奈何。可是,世事难料,韩德让和萧燕燕终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自古以来趁着敌国国君新丧而对其进行征伐的事并不少见,况且辽国这次还是一个小孩子当了新皇帝,主少国疑,母后主政,权臣当道,这事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辽国离天下大乱不远了。别去说以后,在当时谁也不会知道此时还不满30岁的萧燕燕会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萧太后,这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却不得不将整个国家扛在肩上的寡妇。面对这个难得的天赐良机,赵光义心动了吗? 赵光义当然心动了,而且是激动得浑身酥软。可是,没奈何的是他只能心动却不能有所行动。他的朝廷刚刚经历一场超级大地震,整个上层官僚系统被重新洗牌,而且党项五州刚到手,他还得花些时间去消化那一片新得来的土地。一切只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他近乎于想要幸福地当场晕倒却只能白激动一场。驻扎在宋辽边境的宋军自保尚可,但如果要他们马上就去远征幽燕喋血虏廷就是在强人所难,宋朝的军队不但没有做好大举远征的准备,而且就连他们的上层这时候也正在酝酿一场地震。 |
时间进入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正月,宋朝的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大人曹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竟然会锅从天边来,而这口锅更是直接让他被罢免了枢密使之职。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叫弭德超的人对赵光义的一次密奏。弭德超此时的官职是镇州的驻泊都监,也就是驻守镇州的宋朝军队的监军。因为感念边关将士驻守边关之辛劳,赵光义每月特意在这些士兵的月俸之外另派发了一笔赏金,军中称之为“月头钱”,而弭德超的这次告发就跟这个月头钱有关。 弭德超对赵光义说道:“枢密使曹彬这些年一直在军中身居高位,这让他深得边关将士们的爱戴。微臣奉命在镇州做监军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听到士兵们说起一个事,他们都说这个月头钱是曹彬帮他们争取来的,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曹彬,他们恐怕都要穷死了。” 除此之外,弭德超还说了其他一些对曹彬不利的话,这些话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赵光义在看到弭德超的这一份奏章之后是顿时大怒。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可为什么赵光义会大怒呢?原因就在于赵光义觉得曹彬此时是在跟他争夺军心,这对于一向对武将都严加防范且颇为忌惮的赵光义来说实在是无法容忍。这个月头钱本来是他赏赐给边关将士的恩典,可这些人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觉得这是曹彬的功劳,这置他于何地?争夺军心抑或叫做收买军心,你曹彬这是想干啥?想造反吗?赵光义的那根敏感的神经就此发作,他决定要严惩曹彬。 可是,这件事曹彬究竟哪里做错了?他可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于这个月头钱到底是不是他帮边关将士争取来的都犹未可知,可他突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监军的一句话而被扣上一顶招揽军心的罪名,甚至于因此而招来了可能会降临的杀身之祸。 面对险局,曹彬选择了沉默,他清楚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些年来他对赵光义的秉性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赵廷美的前车之鉴可是就在眼前,一旦赵光义开始怀疑起某人基本上那人也就死定了。想必此时的曹彬定然也是无比的绝望,作为一个已经在顶级官场混迹了好些年的高级武将,再加上宋朝官场这段日子里一直都处在震荡之中,他曹彬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倒霉鬼呢?放眼望去,除了他自己,整个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两府高官里再没有谁是赵匡胤的旧臣,这明显就是赵光义有意为之,他能够对此不感到害怕和担忧吗? 这里面赵普当然是例外,他虽然是赵匡胤时期的宰相,可此时的赵普已经完全演变为赵光义的铁杆。 面对赵光义的盛怒,朝中的众多大臣包括赵普在内都没敢站出来帮曹彬说句好话,但有一个人却敢于挺身而出。此人名叫郭贽,是赵匡胤时期的科考状元,但此人后来去了赵光义的晋王府做幕僚,因此他也可以算是赵光义的亲信。他此时的官职是著作佐郎兼右赞善大夫,但他的另一个头衔是参知政事,也就是中书省宰相赵普的副手。他极力为曹彬辩白,但赵光义任凭你郭贽说得口吐白沫他就是不听。不过,赵光义最后也没有下决定把曹彬的脑袋给砍下来,他罢免了曹彬的枢密使之职,改其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曹彬就此成了一个富贵闲人。 |
这件事当然没完,既然赵光义认为曹彬有罪,那么告发曹彬的弭德超自然就是有功之人,赵光义该如何奖赏他呢?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弭德超因为这件事被赵光义提升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这个此前不过就是一个正六品酒坊使的小官一跃而成为宋朝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二把手,一次告密就让他连升数级成了朝廷大员。不过,这也不足为奇,想想告发赵廷美将要谋反的柴禹锡不也是从一个芝麻小官被瞬间提升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吗?当初潘美率领十万大军血战疆场覆灭南汉和南唐两大割据政权才得到的一个宣徽北院使头衔竟然被这两个告密者轻而易举地给得到了,这该让人说什么才好? 与这个弭德超一起升官的还有一个人,这人叫王显,他在同一天也被升为枢密副使,但他是宣徽南院使,在级别上要比弭德超高一截,而他之前的官职是东上阁门使,也是一个六品的小官。他之所以升官原因没有别的,就因为他是深得赵光义信任的前晋王府幕僚。 如此一来,宋朝的枢密院现在就有了三位枢密副使,而枢密正使则是石熙载。石熙载早在太平兴国五年就已经与曹彬同为枢密正使,但这个人留在历史里的印记并不是那么的显眼。恕我直言,我实在是没有看出这个人对国家有过什么重大贡献,但他私下里是否对赵光义本人有过什么贡献就两说了,而在他的个人传记里更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国朝大臣谢世而卒,车驾临视者,为熙载焉。” 由此可见,石熙载对于赵光义来说是何等的重要,然而,此时的石熙载虽然贵为枢密使但已经很久都没有上班了,原因则是他有“足疾”且屡次请求辞职养老,这年8月赵光义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以右仆射之职致仕,而在不久之后他就谢世了。 关于石熙载的以上所言只是想说明一个事情,他虽然是枢密使,但他在枢密院近乎于空气一般地存在,枢密院的掌印之权此时都在王显和柴禹锡的手里。 看出点门道没有?赵光义通过此举可是牢牢地把枢密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相比赵匡胤的旧臣曹彬,现在枢密院里的这三个新提拔起来的人才是真正对他感恩戴德并让他感到放心的人。 再来说这个弭德超。按理说你从一个小官直上青云成为了枢密副使应该满足了吧?甚至于是应该惊喜过度当场昏倒了吧?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在得知曹彬被罢官而自己成为了枢密副使的时候 ,弭德超的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极度失望乃至于是极度愤怒,因为他的期望是自己能够在事成之后取曹彬而代之,他想要的官职是枢密正使。更让他愤怒的是,他这个副使竟然还要在枢密院里低人一头,而且在他头上的还是两个人——柴禹锡和王显,每次上朝的时候他的班次得排到这二人的后面。 这人也是耿直人,他直接将自己的愤怒转化为公然的叫嚣。在担任枢密副使仅仅三个月后,他因为某件小事当众对王显和柴禹锡厉声吼道:“我举报曹彬实乃大功一件,我对国家有安定社稷之功,可我最后却得了这么一个小官。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竟然还压我一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上位的,瞧瞧你们干的那点破事,我简直替你们感到羞耻!” 一番大吼之后,弭德超还觉得不痛快,他继而又大骂道:“照我说你们两个就应该被拉出去砍头,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被你们这种人给蛊惑了!” 弭德超的这一番火力全开让当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但他现在是赵光义的红人谁也不敢得罪他,可王显和柴禹锡却不吃他这一套:你弭德超是皇上的红人又怎么样?我俩还是皇上的老部下呢!这两人也没有跟他争论,而是直接跑到赵光义的跟前把弭德超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这下弭德超可就倒了血霉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蛋完全就是失心疯发作,他怎么就没想一想这二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升的官。王显就不说了,这个柴禹锡可是因为告发了赵廷美谋反才被赵光义升为枢密副使的,他这样指责柴禹锡无疑就是在说赵廷美事件完全就就是一件冤案,这让赵光义岂能容忍他? 大怒之下,赵光义直接把弭德超一棍子打翻,弭德超被削职流放,他自己连同家属一并被发配到琼州,从此成为了海南岛上的野人。事情到此,赵光义似乎该给曹彬一个说法,可他没有。在他看来,弭德超受处罚是因为他口出诳语,他的受罚与曹彬是否有罪没有关系,因而曹彬依旧不能官复原职,虽然赵光义也知道曹彬可能是受了不白之冤,但他只是给了曹彬一些赏赐以聊表歉意。转过头,他将王显提升为枢密使,柴禹锡依旧为枢密副使。如此看来,这个弭德超不过就是他赵光义手中的一颗棋子,在物尽其用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颗棋子给抛弃了。 |
搞定了枢密院,赵光义再又把手伸向了中书省。赵廷美事件之后,卢多逊和沈伦这两个宰相都被逐出了中书省,赵普由此成为了独相。为了防止赵普大权独揽以致专权,赵光义立马给赵普安排了助手,除了前面提到过的郭贽,窦偁也被召入中书省成为了参知政事,赵普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副手。可是,这个窦偁在公元982年的10月突然就死了,于是赵光义再又将自己曾经的晋王府幕僚宋琪给安排进了中书省担任参知政事。不过,这个郭贽不久之后因为酒后说胡话而被赵光义罢免了参知政事之职外放出京为官,为了填补他这个空缺,赵光义在这年的七月又将工部尚书李昉给安排进了中书省。 赵普当然知道赵光义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恐怕不会想到此时的他在赵光义眼里也快要成为一枚已经没有多大用处的棋子了。赵光义当初之所以要起用他就是为了让他搞定赵廷美,如今赵廷美已经没法翻身,他赵普的利用价值也就所剩无多了。 三个月后,赵光义一道诏令颁下: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改任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出知邓州(今河南邓县)。不同于上次罢相,赵普这次罢相可是相当的温馨感人,赵光义给出的理由是:赵普年纪太大了,国家机要政务太过繁重我实在是不忍心去劳累他。 这可不是赵光义在作秀,尽管他罢免赵普也有私心,但这时候他对赵普只有感激。在诏命颁布一个月后,赵光义亲自出面并让朝廷所有大臣一起出席了在长春殿特意为赵普举行的饯行宴,这可以说是给足了赵普面子,而且赵光义还在席间为赵普作诗一首以作留念,赵普更是手捧其诗当场感激涕零并说道:“陛下赐臣之诗当刻之于石,今后与臣朽骨同葬。” 不得不说,政治家都是好演员,而此时的赵普绝对是老戏骨! 赵普就这样走了,而就在他前脚离开京城,赵光义马上又为中书省和枢密院输入了新鲜血液。他下令:翰林学士李穆、吕蒙正、李至一同加封参加政事,枢密直学士张齐贤、王沔进入枢密院领同佥署枢密院事之职。 这是一个值得说道的事件,因为这些人里面有两个人是尤为需要提到的,他们就是吕蒙正和张齐贤。这二人正是赵光义登基之后第一次科考的进士,短短六年之后,当年的状元郎吕蒙正就进入了中书省成为了大宋的副宰相,而当年位列进士榜几十名之后的张齐贤也进入了枢密院成为了宋朝最高军事机构的要员。这时候的吕蒙正39岁,张齐贤41岁,年龄不是最主要的,关键在于他俩在考中进士后的第六年就进入了宋朝的两府成为了国家的宰执重臣。当然,历史会证明这二人绝对是当世英才,他俩在宋朝历史上的显赫人生也就此开端,往后的日子里他俩有大把的露脸机会。 现在再来看宋朝的东西两府:先说西府枢密院,原枢密使曹彬被罢免了,另一位枢密使石熙载是一团空气,王显现在做了枢密使,柴禹锡为副使,而东府中书省这边,原宰相赵普被请到邓州去养老了,宋琪和李昉成为了新的宰相,李穆、吕蒙正、李至成为了参知政事。至此,中书省和枢密院的高级官员来了一次彻底地大换血,赵光义由此算是把国家的权柄彻底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或是自己人的手里。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该是在他登基之始就该做的事,可他直到登基的第七年才做这件事,而且他做得堪称一个完美——当年赵匡胤治下的大宋第一能吏向世人展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能力。 赵普这边刚走,紧接着就有人上来踩他了,可这个小人这回没有把准赵光义的脉反而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这人名叫胡旦,此时的官职是右补阙兼直史馆,他给赵光义上了一份“河平颂”。在这里面胡旦开篇就直斥前宰相卢多逊是一个逆贼,说他在任期间胡作非为、勾结赵廷美意图颠覆皇权实在是罪不可恕,转而胡旦又是对赵普一顿劈头大骂,他称赵普是一个奸贼,说赵普好大喜功、践踏国法、对 只知道溜须拍马,而且还把宋朝所发生的自然灾害说成是赵普的罪过。最后,他话锋一转开始对赵光义大加吹捧,他说赵光义贬黜卢多逊以及外放赵普之举实在是堪称英明圣德。 胡旦本以为赵光义在御览了他的大作后会龙颜大悦,说不定他还会像之前的弭德超那样就此平步青云进入中书省成为宰执大臣,可他大错特错了。他说卢多逊倒还没什么,可他骂赵普是一个奸贼就让赵光义不能忍受了。如果是在赵普第一次被罢相的时候这个胡旦敢这样说无疑会让他从赵光义这里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因为那时候的赵光义和赵普是敌人,可今非昔比,此时的赵光义虽然罢免了赵普,但他俩之间早就没有了丝毫的怨恨,赵光义之所以罢免赵普其实另有原因,但这个原因并不为外人所知。总之,胡旦这回拍马屁不但没有拍在赵光义的屁股上,反而是一巴掌呼在了赵光义的脸上。 对于胡旦的这篇颂词,赵光义的反应是狂怒。他召来中书省的各位宰相,对这些人说道:“胡旦这些话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在乱咬人。这个人自从进士及第后在外面当官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善政,他当海州知州的时候就被手下人告发过,要不是当时遇到大赦他早就进牢房了。我是看在他还有点才华的份上才让他进京做官,可是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现在朝堂之上一眼望去满是君子,胡旦这种小人岂能继续位列朝堂?你们让他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胡旦这个倒霉鬼就此以“诽谤大臣、妄图蛊惑皇上”的罪名被外放出京贬为商州团练副使。 多说一句,这个胡旦是太平兴国三年的科考状元,要说有才他是真的有才,但这人的心术不正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尽管后来他又上了一道《平燕议》而被赵光义重新起用,但这人一直没能混出个什么大名堂,反而在赵光义死后伙同大太监王继恩试图撇开赵恒另立新君而遭流放。更让人唏嘘的是,他死后竟因为贫寒而无法体面地安葬,最后还是朝廷下拨银两才将其下葬。 说到这里还真有必要为赵光义说点好话。胡旦这种人如果遇到的是诸如赵佶之类的君王,那么这人必成国之妖孽,保不准蔡京会提前出现,可他遇到的是赵光义。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光义至少远谈不上是什么昏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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