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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3页] |
作者:海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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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光义忙着重组帝国上层官场的同时,他也在极力地将自己的儿子们推向政治舞台。早在公元982年的7月,也就是赵廷美及其党羽被相继惩处之后,赵光义就给自己年龄最长的两个儿子分别封王:封皇长子赵德崇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并敕封为卫王,皇次子赵德明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并敕封为广平郡王。注意同平章事这个头衔,这意味着两兄弟从此以后就要开始接触国家政务甚至去中书省现场熟悉政务。 公元983年10月,赵光义在此基础上再更进一步,他不但将自己的儿子们全部改名,而且还将最年长的五个全部封王:卫王赵德崇改名为赵元佐并改封为楚王,广平郡王赵德明改名为赵元佑并改封为陈王,三子赵德昌改名为赵元休并加封为韩王,四子赵德严改名为赵元隽并加封为冀王,五子赵德和改名为赵元杰并加封为益王。 赵元佐和赵元佑早在一年前就被加封为同平章事,而他们后面这三位小弟在这次被封王的同时也被加封为同平章事,赵光义的五个儿子就此全部被安排进了中书省去熟悉政务以便为今后从政打下基础。这次改名堪称意义重大,如此一来赵光义的子孙和赵匡胤以及赵廷美的子嗣就彻底区分开来,所谓的皇子皇孙就只能是他这一脉才配拥有的身份和地位。 所有人都知道赵光义的继任者宋真宗名叫赵恒,那么这个赵恒现在又在哪里呢?他其实就在这五个人里面,只是他此时还不叫赵恒而已。那未来的真宗陛下是这五个人里面的谁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这个皇长子赵元佐。 赵元佐,公元965年出生,赵光义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后来被宋真宗追封为太宗朝元德皇后的李氏。赵光义的太宗朝前后总共追封和加封了三位皇后,其中前面两位都在赵光义登基之前就已经仙逝,分别是淑德皇后尹氏(滁州刺史尹廷勋之女)和懿德皇后符氏(后周大将符彦卿的第六女),而赵元佐的母亲李氏在赵光义登基不满一年时也弃他而去,她为赵光义生下了两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赵元佐和三子赵元休。兴许是李氏的离去让赵光义颇为伤心,因此他直到公元984年才立下了他当政时期的唯一皇后——明德皇后李氏,也就是李处耘的女儿、李继隆的妹妹。 作为赵光义的长子,赵光义对赵元佐从小就很是疼爱,而元佐也聪慧机敏且文武双全。在其12岁的时候,他跟随赵光义外出打猎,赵光义命其射杀一只正在飞奔的野兔,元佐张弓搭箭一击而中,这让当时陪伴在场的辽国使臣是大为惊骇。赵光义亲征太原和幽州之时,他也把赵元佐带在了身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么未来的大宋太子乃至是大宋的第三位皇帝指定就是这个赵元佐,可意外偏偏就是发生了,而这个意外跟赵光义处心积虑地想要把皇位留给他的子孙是息息相关。 赵元佐虽然长相酷似赵光义,但他的性情却与自己的父亲大为不同,这是一个相当重情重义的人,情义二字在他这里甚至是比权力和皇位还要更为重要。赵元佐与自己的堂兄赵德昭和赵德芳都感情极深,甚至于他对年长自己18岁的三叔赵廷美也怀有极深的情感。如果说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离奇死亡的时候赵元佐还是少不更事,那么在赵廷美遭遇政治迫害的时候,已经17岁的赵元佐就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甚至是愤恨难当了。 赵元佐曾经极力为自己的三叔辩解和开脱并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放过三叔一马,但赵光义对此是无动于衷。作为父亲,赵光义很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尽管自己的儿子不理解他为何要那样做,可为了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他即便眼下遭受儿子的怨恨却也觉得自己的一切所为都是值得的。在他看来,元佐之所以不理解他只是因为他还年少,还不明白做父亲的这一番苦心,但他今后一定会明白并理解自己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用在这里可能不太恰当,但赵光义当时面对赵元佐的质问和愤怒定然内心会有这种甚是悲凉的感慨。 这也是很多为人父母者的悲哀之处。他们费尽心力地为子女的未来谋取利益,想把所有的自以为是对其有好处的东西都塞到子女的手里,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实情:他们的子女是不是也真心喜欢和接受这些东西?甚至于,在他们不择手段地为子女谋取福利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子女可能已经从灵魂深处开始鄙视他们。 赵元佐就是这样。赵德昭和赵德芳这两个堂兄的死所引起的非议已经让他开始怀疑乃至是鄙视自己的父亲,而当他亲眼目睹三叔所遭遇的一切迫害之时,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父亲的真实面目。或许他也知道赵光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对于自己父亲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为他争取到皇位继承权而感到愧疚和羞耻。他恨自己的父亲,当然也恨自己父亲的那些帮凶和爪牙,诸如赵普和柴禹锡。 联想到赵元佐在被封为楚王之后赵普突然就被罢相,这里面的原因或许跟赵元佐不无关系。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赵元佐也选择了面对现实,他的三叔已经被自己的父亲给彻底打倒了,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虽然奈何不了自己的皇帝父亲,但他要让赵普付出代价,他要为自己的三叔找回一点公道。至于他敢于这样做的理由和资本,很简单,因为赵光义器重他并把他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可以说他赵元佐越是表现得有情有义赵光义就越是觉得这个孩子他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假如往后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那么赵元佐的人生和命运可能也就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很有可能就真的会接替赵光义君临天下。然而,世事难料。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太平兴国九年(公元984年),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一年有两个年号,分别是太平兴国九年和雍熙元年。这年年底赵光义决定改元为雍熙,与太平兴国元年一样,雍熙元年也只存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打卡收工。雍熙——这是一个将会因为一场战争而被永载史册的年号,不过,这场让当时以及后世的汉人捶胸顿足的战争此时还远未到来。 对于赵光义来说,这一年刚一开头就没有个好彩头。先是他的宠臣、前枢密使石熙载死了,紧接着赵光义获得了一个让他为之而震骇不已的消息:早前被他贬到房州安置的赵廷美突然死了,年仅37岁。 得知这个消息,赵光义当着自己的宰相们是当场痛哭流涕。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鳄鱼的眼泪,正如当初赵匡胤驾崩之时赵光义也是哭得死去活来,但生而为人赵光义也是有情感的,他只比赵廷美年长八岁,可以说他是看着赵廷美一天天长大的,要说他们之间几十年的兄弟之情在他眼里完全就不值一提也是说不过去的。我相信他的悲戚是发自内心的,但他定然也不会为自己对赵廷美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悔恨,在天下至尊的诱惑面前,父子伦理和兄弟之谊都会变得黯然失色,而这就是身在帝王之家的悲哀和不幸。 为表追思,赵光义追封廷美为涪王,赐谥号为悼并为其发哀成服。就在他沉浸在无限感伤的时候,另一件让他痛心疾首的事紧接着也发生了——他的长子赵元佐因为赵廷美之死而精神崩溃以至疯癫! |
得知赵廷美突然亡故,赵元佐心痛如绞,急火攻心之下他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完全神志崩溃。他实在是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更不能释怀自己是赵光义儿子这一事实,他认定害死他三叔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这一切促成了他的疯癫。 这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此时才19岁,正是个人感情最为激烈和炙热的年岁,因为赵廷美之死的巨大打击让他失去了对自己行为的掌控力。他变得性情残暴,开始在自己的府中随意杀伤自己的侍从,身边之人稍有过失或失当就会被他拿刀乱砍,而他但凡看见府中的仆人从他院前经过就会以弓箭予以射杀。总而言之,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和狂躁症患者。赵光义亲自对他进行劝诫但却毫不起作用,为了治好元佐的病,赵光义遍寻名医为其诊治但却收效甚微。 这个有着大好前程甚至是皇位就近在眼前的青年就这样毁了。当然,与其说他是被人给毁了,还不如说是他自己选择了自我毁灭,他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和亵渎的情义让他把自己给毁了,那顶让无数人为之而发狂的皇冠就此与他是渐行渐远。 尽管如此,赵光义还是没有放弃对他的治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元佐的病情终于开始出现好转,赵光义于是大喜,他特意为此而大赦天下希望能够以此感动上天让元佐彻底好过来。 雍熙二年(公元985年)9月,赵光义在重阳节这天在宫中举行家宴,他的所有子女都在这一天进到宫中宴饮。考虑到元佐的病情刚刚有所好转,所以这一次的家宴赵光义就没有安排元佐出席,但他不会想这样的安排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等到家宴结束,赵光义的几个儿子在皇次子陈王赵元佑的带领下一起去看望他们大病初愈的兄长。也是在这个时候赵元佐才得知他们今晚刚去参加了家宴,他随即神色呆滞且面目惆怅。全家人都去了,可就他偏偏被排除在外,元佐那颗本就异常敏感的心灵就此被他带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愁容惨淡地对弟弟们说道:“你们与父皇共度佳节,唯独我不在其中,看来父皇是彻底把我给抛弃了。” 此言一出,几个弟弟顿时就发觉他们今晚不该过来更不该对大哥说那一番话,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劝解自己的大哥,最后只得各自回家。等到他们走后,元佐是越想越觉得悲愤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继续活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到了半夜,元佐终于是再次神志大乱,他将自己的妻妾关在屋子里,然后一把火把自己的府邸给点着了,这场大火一直烧到黎明时分也没熄灭。得知消息,赵光义大怒之余认定这场火就是自己的这个疯儿子所为,他下令将元佐押至中书省并由御史负责审问,而且还将刑具也摆在了元佐的面前。神圣庄严的中书省竟然变成了审问犯人的刑堂,如此可见赵光义此时也是出离愤怒了。 一番讯问之后,元佐承认是自己放的火。当审理的结果摆在赵光义的面前时,他对自己的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彻底失望了,他甚至都不想再跟赵元佐见面。他派遣入內都知王仁睿向赵元佐传达了他的口谕:“汝为亲王,富贵极矣,何凶悖如此?国家典宪,我不敢私,父子之情,于此绝矣!” 面对赵光义当场与自己断绝父子关系,赵元佐的反应不是呜咽痛哭,而是沉默不语。作为父亲,赵光义在说出这番话时定然是悲愤难当,可元佐难道就不悲痛吗?如此重情之人对待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尚且那般,而眼下自己的父亲要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他又岂能无动于衷?大悲无言,这或许才是赵元佐此时的真实心境。或许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从此在形式和名分上他就不再是赵光义的儿子了,恐怕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对赵廷美之死少一些罪责感和愧疚感。 眼见赵元佐大难临头,他的弟弟们连同宰相和赵光义身边的近臣都跑到赵光义面前极力为他求情,希望赵光义能够对赵元佐宽大处理。面对座下哭成一片的儿子和大臣,赵光义仍然不打算收回成命,他也流泪以道:“我之前翻阅史书每当看到帝王家里的那些不成器的子孙都会扼腕叹息,可我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为了皇家颜面和国家体统,此等逆子我断不能恕。” 于是,赵光义下令将赵元佐废为庶人并发配到均州(今湖北省丹江口市)安置。但是,这事还没完,元佐虽然已经上路,但宋朝的一众大臣对他的营救并未停止。宰相宋琪以元佐本身就有病为由请赵光义对其行宽宥之法,但仍然遭到拒绝。宋琪不死心,他继而率领百官跪在赵光义的宫殿外为赵元佐求情,希望能够让赵元佐留在京城。面对如此局面,赵光义还是铁了心地不予理会。等到百官三次上表求情之后,赵光义才最终收回了成命,而这时候的元佐已经走到了安徽黄山。 回到京城后,元佐被幽禁于南宫并时刻有人监护,他就此成了一个不得与外界相闻的笼中之鸟。 被幽禁的这年,元佐仅仅20岁,而他这一关足足就是12年,等到宋真宗赵恒继位时他才重获自由,他生命中最为美好和宝贵的黄金十年全是在幽禁之中度过的。 说来他其实也是险些当上皇帝的,赵光义驾崩之后,皇后李氏与宦官王继恩本欲打算立元佐为帝,但在宰相吕端的极力反对之下皇太子赵恒最终顺利登基。 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兄,赵恒登基之后给予了他足够的恩赏和礼遇,他恢复了元佐的楚王爵位并加封其为检校太师和右卫上将军。后来,赵恒又先后加封其为太傅、太师并赐尚书令兼中书令,拜天策上将军,赐剑履上殿、诏书不名之待遇。宋仁宗继位之后,赵元佐又被加封为江陵牧。 公元1027年,赵元佐薨逝,享年62岁,这个本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就此走完了自己让后人无限悲悯和叹息的人生。宋仁宗下令追赠其为河中牧、凤翔牧,追封齐王,谥号恭宪,陪葬永熙陵。 |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从宋朝的京城开封转移到大宋的西北方向,然后再把时间倒回至太平兴国八年的三月,也就是党项族的首领李继捧将党项五州献给大宋的次年。 我们现在要说到这个人正是李继捧的族弟、那位年轻的党项贵族李继迁,但在这之前,我另有一些想说在前头。 放眼当时,哪怕是全天下最具有超前战略眼光的人也不会想到或预见到此时的这个年轻人会在今后成为那个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李继迁,就如前世之人没有人会把正在集市上卖粮的刘秀和正在卖竹席的刘备当成一回事,即使是后来也不会有人把宛城起兵时的刘秀和“三英战吕布”时的刘备当成一根多大的葱。 李继迁也是如此,在赵光义以及开封的那些朝廷大员和驻守在党项五州的宋军将领眼里,此时公然举兵反抗大宋的李继迁不过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蟊贼,顶多算是一个土匪头子,而剿灭他则是迟早的事。事实上,在大宋强大的国力和军力面前,不论李继迁是蟊贼还是土匪确实都不足为虑,可关键在于一旦这个蟊贼或土匪有了信仰这事就不是那么好办的了。 李继迁或许不知道什么叫信仰,但他的脑子里确实有这个东西,他的信仰就是维护党项族人的尊严和独立——不如愿,毋宁死。信仰这个东西是很虚幻的,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在一个族群遭受欺辱或压迫的时候,这个东西却能让她的优秀儿女热泪盈眶并为之而义无反顾地抛头颅洒热血且生生不息战斗不止。对于这时候的李继迁以及他的追随者来说,宋朝无疑就是在践踏他们的尊严,所以他们要反抗,要为了党项人的尊严和自由而战斗。 不过,一个人能力再强本事再大,但如果没有天时的助力或是没有命运的垂青,那么他仍旧翻不起什么大浪。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之所以建立起了伟大的功勋和业绩,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们能力超群,更因为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获得近乎于天赐神授一般的幸运,或者是总能够一次次地化险为夷甚至大难不死,而我们通常把这种人叫做天命之人或者天选之子。作为大宋此时的敌人,李继迁正是属于这一类人。 纵观李继迁的一生,他无数次遭遇惨败但却又一次次地重新站起,他数次险些命丧黄泉但却总能逃过一劫并东山再起。抛开民族身份和立场,即使是作为一个汉人也不得不为他那顽强不屈的战斗意志所折服。如若换了别人,李继迁那样的遭遇恐怕早就偃旗息鼓了,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并充分利用了当时的形势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李继迁的意志力足够的顽强,他的运气也足够的好,而当时宋辽两国的敌对形势也直接给了他一步步地发展壮大的机会和空间,他在宋辽两国间左右逢源以至于到了最后宋朝根本奈何不了他。这就是天时,如果当时宋辽两国有一方牢牢地压住了对方,那么他李继迁也就不可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更不会有后来的成功。宋辽双方都想利用他来牵制对方,尤其是辽国,但最后的结局却是他把这两个身边的超级大国给玩得团团转并从中捞取了大把的好处。 后来的历史证明此人不但是一个杰出的军事人才,更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谋略家,在当时的东亚大地上李继迁的军事和政治才能绝对是属于头一等。曹光实、尹宪、田仁朗,这些大宋当时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之所以在李继迁的面前被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是兵败身死其实一点也不冤,别说是他们,就连大宋当时的一代名将李继隆以及大宋的皇帝赵光义和辽国的萧太后都在此人的面前吃过瘪。他们在最初的时候都太过小瞧了李继迁,亦如当年那些没把刘秀和刘备看进眼里的各路诸侯。 说这些不是想给李继迁唱赞歌,只是想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作为一个汉人,我对李继迁没有好感,但这不代表我不尊重这个大宋当时的敌人,这是两码事。 |
回到公元983年的3月。得知李继捧在开封受到了赵光义的大肆封赏,李继迁在这个时候充分展现了他狡黠的一面,他派人带着大量的马匹和骆驼等物以进贡为名进入了开封并向赵光义上了一道表章。他在里面以臣属的身份和谦卑的语气对赵光义说道:“党项五州乃我党项族人世代故居之地且人心皆向着我拓拔一氏,我现在之所以能够获得各个部落的支持并站稳脚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与大宋保持友好的关系,如果陛下能够承认我对这片故土的统治地位,那我将永世为大宋的臣藩且绝不侵扰和背叛。” 赵光义看完也不气恼,他命人跟随李继迁的使者回到地斤泽向李继迁送去了一份诏书,在这份诏书里赵光义对李继迁的回应相当的霸气和强硬:“我乃天命所归之君,天下一统乃是天命使然,凡日月所照之地皆是我大宋之土。你李氏一族之前为国戍边且功勋卓著,现在你们家族内乱以至兵戎相见,所以我才出手相救以免造成更大的动荡,你看看你的兄弟和叔伯们现在都在开封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偏偏你跑到那个苦地方去过苦日子。我相信这并非你的本意,你的身边一定有小人向你进了谗言,你如果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只会身败名裂且让你的祖宗蒙羞。如何取舍你自己看着办,希望你早日迷途知返,早做打算。” 赵光义派去送诏书的宋朝使者是一个太监,他的名字叫做——秦翰。熟知北宋史的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此人虽是太监,但若论军功和战绩,此人绝对堪称北宋初期的一代名将,别的不说,此人整个军旅生涯单是身上所受的刀枪之伤就达四十九处,作为一个统兵之将,这个数字是惊人的。他所参与的最近一次大型战役就是宋辽满城之战,也就是韩匡嗣率领十万大军与宋军激战于满城那次,当时的秦翰是负责在半路伏击辽军的崔彦进所部的监军。 面对这样一个超级威猛的公公,李继迁也是礼遇有加,他接下了诏书但却不做回应,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不会去开封。这一晚李继迁将秦翰留在自己的营地且对秦翰的出入自由不加限制以示对大宋使者的尊敬,于是秦翰的虎劲儿就上来了:看样子你李继迁这个小蟊贼这回还是打算继续跟大宋作对,那我干脆趁此良机把你给宰了以绝后患! 无奈的是,秦翰一顿观察发现李继迁的安全保卫工作几乎是做得密不透风,加之他又是孤身一人身处贼窝,斩首李继迁的计划只能是就此作罢。这或许是秦翰终生最大的遗憾,如果他知道李继迁会是今后的那个国之巨寇,那么以秦翰的勇武和剽悍他定然会不计生死也要干掉李继迁。 招降李继迁失败,那么接下来就只能是继续打了。 两个月后,李继迁率领军队在党项五州四处出击以至民无宁日。赵光义命令田钦祚和袁继忠率领大军巡视五州并伺机攻敌。 对,就是那个害死了白马岭之战宋军主帅郭进的田钦祚,这时候的田钦祚早在两年前就因郭进事件的东窗事发而被贬到了岭南,但赵光义念及其健康状况出现恶化且又于国有诸多战功,于是就趁着党项动乱这个关口将他调回内地重新起用并任命他为银、夏、绥、宥四州都巡检使,田钦祚得知此事的反应是当场泣不成声。对于这个人,只想说一句,但愿他这时的眼泪是发自真心的忏悔。 宋军这边是主动出击寻觅战机,而李继迁非但不避战反而也主动向宋军靠了上来,双方终于是在葭芦川狭路相逢。尽管李继迁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实力终究才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一场激战下来,李继迁所部丢盔弃甲大败而走,可惜的是田钦作没能抓住这个狼崽子。 这次战败丝毫没有让李继迁灰心丧气,四个月后,李继迁再次纠集所部人马主动去攻击驻扎在三岔口的田钦作和袁继忠。不出意外,他又一次遭遇惨败转身逃进了一个叫狐狢谷的地方。宋军一路猛追希望能够将李继迁彻底覆灭,但没想到的是李继迁竟然在半路设伏将宋军的后卫部队千余人给包围了。 李继迁本以为这次定能狠狠地咬宋军一口,但就在他得意之时,他的灾星来了。在河北战场与辽军的交锋中屡立战功的宋军名将荆嗣奉袁继忠之命率军赶来增援,骄狂的李继迁也不躲,他与荆嗣列阵而战,这一回荆嗣让他好好地见识了一番宋军精锐之师的战斗力,一个回合下来,党项人瞬间就被宋军斩杀了千余人,李继迁再次败逃。但是,他并不甘心失败,这人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似的死死地粘住了田钦作和袁继忠。 等到田钦作率领大军主力回师并扎下营寨之后,李继迁又来了,他直接把自己营寨设在来了宋军的对面。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田钦作决定狠狠地给他一点教训。夜深时分,宋军的一支五十人的小分队悄悄摸到李继迁的营寨外围,然后四处投火让李继迁的营寨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宋军趁势掩杀又斩杀了对方一千余人。同样的,在这场大败中李继迁这条泥鳅还是成功地逃走了。 眼看李继迁大有一步步坐大之势,为了削弱李继迁在当地的民众基础,赵光义下令西北五州的官吏发榜招抚之前逃散的蕃、汉民众回归原住地并许诺免征五州之地民众三年的赋税。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厉害,李继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纷纷逃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大多数的党项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位,与其跟着你李继迁担惊受怕还不如回去当个宋朝的顺民。 李继迁问计于手下的谋士张浦该如何是好,张浦回道:“宋军主力驻扎在夏州和银州,这两个地方我们是捡不到什么便宜的,但宥州倒是可以攻取,那里不但富庶而且有横山之险可作为我们的屏障,如果我们召集周边的部族去将宥州给打下来,那么我们就会有一个可靠的立身之地且进可攻退可守。 李继迁大喜,他决定攻取宥州。这年的12月,李继迁联络各个部族纠集了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向宥州进发。这支军队的人数说出来恐怕会让人大跌眼镜,在这之前李继迁一直被人当成是一个土匪头子,他每次出兵也不过就是数千人而已,可这一次他四处游说竟然拼凑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 看样子宥州城这一次多半是死定了,然而土匪之所以是土匪就是因为他们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李继迁带领的这两万人就是这个状态。他们尽管人多但却各怀心思且战斗力着实低下,你让这些人去抢劫指定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但你要让他们去拼命而且是跟与辽军血战过的宋朝禁军拼命,那他们多半是酒囊饭袋。 当李继迁耀武扬威地带着这两万人到了宥州城下时,宥州巡检使李询打开城门率领守军冲了出去,这场战斗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李询所部人马简直就像是赶一群鸭子似的将李继迁带来的这两万人打得落荒而逃。 这一次的战败让李继迁是伤透了心。他的主力已经在上次的战斗中被田钦作给消灭得差不多了,他这次好不容易才凑齐一支对他来说如此庞大的人马,可这些人却在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李继迁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不是天生就有一个大心脏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毫不气馁。他定然也会伤心绝望,但也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检验出一个人的英雄成色到底有几何。 他再次回到他的老窝地斤泽,这里水草丰茂便于畜牧,他在这个地方可以慢慢治愈他心灵的创伤并缓步壮大自己的实力。不过,他现在是无心更无力向宋军发起挑战。 然而,别太高兴了!稍微理智一点的人这时候都应该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李继迁在党项各部落的影响力和感召力已呈不可遏制的上升态势。还是那句话,民族信仰这面大旗让李继迁每次遭遇惨败都可以在短时间迅速恢复元气和实力,这才是真正让人可怕的地方。他能在被田钦祚大败之后却很快纠集一支两万人的人马,那么下一次他又会召集到多少人?而且,有了这一次的近乎于儿戏般的战斗,李继迁势必会严厉整军,等到下一次他再带出来的人马可就不会是宥州之战的样子了。 |
如之前所言,宋朝的君臣在初期对李继迁的轻视是导致其最后发展壮大的直接原因。所谓除恶务尽,假如宋朝在宥州之战结束后发动大军对盘踞在地斤泽的李继迁予以地毯式地清剿,那么李继迁很可能再无任何的立锥之地,他只能远遁大漠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但这种说辞是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上看待问题。年方二十的李继迁在当时屡战屡败,换了谁也不会把他太当回事,尤其是在宥州之战结束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李继迁都未能再次兴风作浪,这就更让宋朝对其放松了警惕。李继迁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趁机在地斤泽地区恢复了元气,他先后降服了周边地区的各个部落继而让自己的实力大增。 公元984年7月,在卧薪尝胆七个月之后,李继迁发兵南下。这一次他没有找宋军干架,而是再度兵锋直指位于夏州西北方向的王庭镇,他攻击的对象则是归附宋朝的党项诸部落。在这只恶狼的攻击下,王庭镇的党项各部落根本无力抵抗,李继迁所部掳掠了万余人口得胜而还。等到夏州知州尹宪率兵赶到之时,李继迁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尝到甜头之后,李继迁命令张浦、李大信等人率兵四处出击,一时间宋朝的西北边防是遍地火起。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这些由伟大领袖总结出来的游击战精髓思想被李继迁玩得是贼溜,他虽然总结不出来这些东西,但他已然在这样做。 面对李继迁的疯狂袭扰,尹宪和宋朝在西北大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曹光实决定对李继迁的老巢发动斩首行动。他们派遣间谍深入地斤泽地区打探李继迁的老巢所在,在锁定目标之后,曹光实亲率数千宋军精锐骑兵前往讨伐。为了达到一击致命的作战效果,曹光实决定发动夜袭。 如果曹光实这次能够成功地将李继迁的大本营给捣毁并生擒或是斩杀李继迁,那么这无疑将是一次微缩版的李靖偷袭突厥王帐和蓝玉突袭捕鱼儿海,而曹光实差一点就真的办到了。当夜,宋军铁骑悄然而至,李继迁所部却毫无防备。随着曹光实的一声令下,宋军铁骑如天降神兵一般扑入了党项人的营地。 慌乱之下,李继迁所部毫无斗志竞相奔逃,宋军如入无人之境在党项营地里刮起了一阵狂风暴雨。此次夜袭宋军斩杀五百余人,生擒无数,焚毁帐篷一千四百余座,俘获牛羊马匹万余计。可惜的是,当宋军刚一发动突袭就惊动了李继迁,危难时刻他也顾不得别人了,他这时候只知道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他翻身上马领着几个亲随夺命而逃。不过,他的老母和妻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被宋军生擒。 此次遭遇突袭对李继迁来说简直比宥州之战还要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摸到他的老巢来了,他辛苦大半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这么一点家底就此又被掏空了。得亏他跑得快,要不然他这次也是在劫难逃。 这里必须要再一次地提到李继迁的精神属性,这人真的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接连遭受近乎于毁灭性的打击始终都不曾让他屈服,反而让他内心的复仇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只是在被曹光实掏了老窝之后,他变得更加的谨慎,他不再为自己设置固定的居所而是经常性地更换营地。 在前面我之所以要说李继迁是天命之子其实并非夸大其辞,这人不但命大运气好,而且还有福气。在他被宋军打得如此狼狈之时,他的身边仍然不缺乏拥护者,尤其是草原上的各个党项部落因为他是党项王族后代的原因而对其甚是尊崇。这些部落的酋长们不但在物质上给他给予大量的资助,而且还让自己的属民到李继迁的帐下听命,这些还说明不了什么,关键在于这些部落酋长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继迁从而把整个部落的安危存亡都跟李继迁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他们眼里,李继迁就是他们的民族英雄,而他们也相信李继迁终有一天能够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就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李继迁再次兵势复振。由此也可以看出,宋朝此时的敌人其实远非只有李继迁这一个人,而是还有散居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的这些党项部落,至于那些在表面上已经归附宋朝的党项部落也未必就是真心归附。 曹光实突袭地斤泽是在这年的九月,而仅仅只是三个月后李继迁的实力就再次得到了恢复,他在夏州以北的黄羊平站住了脚跟——这只打不死的小强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985年,这年的二月,李继迁决定为自己在地斤泽的惨败雪耻,而他选定的目标就是此时驻守在银州的曹光实。 说到这里就要提到一个人。这人叫拓跋遇,是银州境内党项族的一个小酋长,当初李继迁抬着棺材从银州逃走之时,拓跋遇看见李继捧等党项贵族都去了开封享福,于是他也眼红了。他给赵光义上书,说银州的苛捐杂税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想继续待着这个鬼地方,请求也到开封去享福当大爷。 赵光义看到这份上书当场就露出了轻蔑的笑脸:你拓拔遇算个什么东西?我都没听说过你的名字,我这次只是优待党项拓拔氏的贵族,你虽然也姓拓拔,可你跟李继捧之间有毛线关系啊? 赵光义不容分说地把拓拔遇给回绝了,拓拔遇被打脸之后当场暴怒:你赵光义不把我当盘菜是吧?那好,老子就造你的反,让你看看得罪老子是什么后果! 就此,拓拔遇像李继迁一样也反了,又一个土匪就这样诞生了。不过,这人相比李继迁着实不是一个级别的,李继迁是恶魔级的土匪,而他撑死就只是一个烂铁级。当拓拔遇举起反旗帜后,宋将梁迥迅速带兵杀了过去,一顿暴打之后这人躲进山沟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拓拔遇主动联系上了李继迁,他派人去找到李继迁约其前来一起攻打银州,而他将在城外与其会合共谋大事并且甘愿做个小弟。 被宋军虐出了心理阴影的李继迁这时候面对拓拔遇突然献上来的殷勤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不会是宋朝的阴谋吧?想引诱我上钩然后把我一网打尽?可是,这事如果是真的呢? 李继迁问计于左右,他的族弟李延信极力劝说他同意此事并说地斤泽这个地方不足以成就大业,如今既然银州有人愿意相助就应该趁此天赐良机拿下银州作为立身之本,否则就会抱憾终身。 李继迁的另一位重要谋士张浦也同意与拓拔遇合兵攻打银州并说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种让李继迁内心变得奇痒无比的话。但是,张浦是个很理智的人,宋军在西北五州的最高军事长官曹光实此时就在银州城里督军,鉴于李继迁的军队这时候一提到曹光实还心有余悸,如果直接跟曹光实对阵首先在军心士气上就落了下风,于是他建议先把曹光实给引诱出城然后在谋夺银州。 要说这人世间的某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怪诞离奇。曹光实突袭地斤泽本来是可以把李继迁所部人马直接全部送上西方极乐世界,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虾兵蟹将全都死光光,但李继迁本人和他身边的重要幕僚一个都没死。尤其是这个张浦,此人对早期的李继迁来说堪比张良之于刘邦,他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的直接后果就是要了曹光实的命,而且是让曹光实以一种近乎于是耻辱的方式含恨离世。 在众人一番谋议之后,一个针对曹光实和银州城的阴险但却又极其冒险的计划出笼了。李继迁命令其弟李继续冲带领所部兵马在葭芦川设伏,而他自己则带着张浦和李大信等亲信直接到了银州城下并自报身份希望能跟宋军的老大曹光实直接面谈。 一见到曹光实的面,李继迁立马装出一副孙子的模样嚷嚷道:曹将军,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被你们打得连输了好几次了,尤其是你上次把我打得太惨了,我现在已经没法活了,你能允许我向你投降吗? 没错!李继迁是来诈降的!为了确保成功,他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来见曹光实并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曹光实的面前,这可以说是宋朝彻底斩断李继迁这个祸根的最佳机会,如果曹光实这个时候当场把李继迁给砍了,那么整个宋朝往后的历史必将改写。可是,曹光实没有这样做,恰恰相反的是,他信了李继迁的鬼话。 这个倒也不重要,可关键在于李继迁在表明降意之后随即又向曹光实抛出了诱饵:将军,我还有一些小弟这回也跟着我来投降了,不过你上次把他们给打怕了,他们都害怕你,所以我才先来见你跟你商量好受降的事。既然你同意我们投降,那么就请你和我一道去葭芦川收编他们。 这个诱饵一抛出彻底让曹光实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和判断力。他不但当场同意李继迁的计划,而且决定自己亲自去接收李继迁那所谓的“残部”。曹光实被看似近在眼前的一块大肥肉给迷花了双眼迷晕了大脑,如果他能收降李继迁并将其部众全部接收,那么这势必是大功一件,搞不好皇帝陛下一高兴直接就封他一个节度使。 曹光实犯了当时的宋朝君臣身上几乎都有的一个毛病——轻敌。在他的潜意识里李继迁根本算不得是一个什么好厉害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土匪头子而已,而且他曹光实确实是把李继迁给打惨了,打得他连自己的老母都顾不上,况且这么长日子以来李继迁也近乎于死了一般销声匿迹,现在他突然跑出来说他活不下去了,想要投降,这在曹光实看来非常的合情合理:李继迁这个狼崽子就是个没被暴打所以不听话的毛孩子,年轻人受了教训自然会变乖,毕竟是蛮夷,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再者说,他这次是本人亲自来请降,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如果他是抱着侥幸心理来诈降,那他难道不怕我一刀砍了他吗? 抱着这样的心理和态度,曹光实开始等待。当约定投降的日期到来,李继迁带着数十个随从亲自到银州去迎接曹光实。这诚意可谓是相当够分量了,于是曹光实丝毫不再迟疑便自领百余骑跟着李继迁前往葭芦川受降。 当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李继迁突然加速狂奔然后举手挥鞭,刹那间李继迁的伏兵四起将曹光实这一百骑兵团团包围。曹光实顿时大惊失色,这哪里是什么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眼前这密密麻麻的敌人分明就是一群穷凶极恶想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贼兵! 事已至此,曹光实和他的士兵们顿时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们注定了将在今天以身殉国。带着对曹光实复仇的怒火,李继迁的这帮喽啰们向曹光实本人以及这百余骑兵发起了排山倒海一般地攻击。鉴于敌我力量的无比悬殊,宋军尽管拼死力战,但曹光实等人最后全部都壮烈地为国殉难。 曹光实,这位在青年时期曾经扛着自己的母亲只身杀出贼人重重围堵的铮铮铁汉,这个为大宋平定岭南夷族叛乱让作乱的贼人闻风丧胆的平乱名将就这样被李继迁给干掉了。或许他会为自己死在了被他所轻视的毛孩子李继迁手里而死不瞑目,但如果他知道李继迁后来成为了怎样的一头超级怪兽他应该会释怀一些,他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其实并不冤。 惜哉! |
杀掉了曹光实之后,李继迁命人穿上宋军的衣服,然后打着宋军的旗号直接就进入了银州,随后李继迁的大队人马杀到,而银州城也就此失陷,城中的粮草军械和府库银两尽归李继迁所有,李继迁由此在西北大地名声大振。在这之后,志得意满的李继迁自封为都知蕃落使、权知定难军留后,他手下的大小头目也全都封官,李继迁俨然开始以一方霸主的姿态向宋朝公开挑战。 站在纯军事的角度上来说,银州陷落的前后过程可以说是一次堪称经典的夺城之战,李继迁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座州府级别的城池,这让他以及他的随从们是信心大涨,而成功诛杀曹光实也让他们因为地斤泽惨败而产生的心理阴影就此消散。这还没完,李继迁接下来的行动才是真正地彰显了他杰出的军事和战略眼光。 李继迁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银州西南方向数百公里之外的会州(一说今甘肃会宁,一说今甘肃靖远)。清朝的史学家吴广成在《西夏书事》里对会州的战略位置做了相当准确且透彻的论述:“会州地居四塞,银、夏有警,秦、泾援师皆得赴此。” 翻开地图,会州的东北方向是宋朝防御河西回鹘诸部东进的边关重镇灵州(今宁夏宁武),它的东南方向则是宋朝防御吐蕃诸部东进的另一座边关重镇秦州(今甘肃天水),而它的东北方向偏东的地方正是党项人经营数百年的定难五州。简而言之,会州就是宋朝设置在番汉交界地带的一个军事物资和后勤辎重的中转站和辐射中心,它地处东边的党项、西边的吐蕃和北面的回鹘三股番族势力的交汇点,因而,上述三地无论是那个方向有警,宋军都可以通过会州这个地方调拨物资或增派援军。对宋朝而言,会州就像是一个军事加油站,有了它的存在宋军赴援时就可以轻装简从,而在会州补充沿途消耗之后他们就可以确保自己在达到战场后做到来之即战且战之能胜。反之,如果会州有失,援军很有可能在半路就会闹饥荒,如果路上再遭遇敌方骑兵的层层袭扰,那这所谓的援军多半会在赶到战场之前就被拖死耗干。 想想长途驾车路上却没有加油站会是什么后果吧? 李继迁也看出了会州的战略位置之重要性,于是他派兵前去攻打会州,其目的就是为了拔掉银州西面的这颗钉子继而阻断宋军来自于灵州和秦州方向的威胁。鉴于会州只是战略物资集散地而非军事要塞,加之宋朝也没有料到李继迁竟会千里奔袭对会州下手,因而宋朝在这里并没有重兵把守,李继迁派出的这支骑兵到了会州直接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会州城烧成了一片白地,城内千余官民也因此而惨死于这场大火。 这就是李继迁,集凶狠、诡谲、坚韧、智慧、胆量、残忍和冷酷等诸多品性于一身的宋朝大敌。更为让人感到绝望的是,此时的李继迁不过是一个才刚刚21岁的青年,但他已然成为了宋朝的心腹大患。客观地说,无论是诈降曹光实进而偷袭银州得手抑或是千里跃进火烧会州城,这两战在军事层面上来说都堪称典范。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一些人觉得刺耳甚至是反感,而我作为一个汉人对此更是有种无可言说的屈辱。但是,如果李继迁是汉人,如果他是在我们这个民族遭受入侵和压迫时做出了上述举动,那我们又会说他是什么?对,民族英雄!而这恰好就是那些明里暗里对宋朝怀有怨愤且人数众多的党项人内心对李继迁的真实看法! 银州的失守和会州的焚毁让李继迁在党项各个部族那里获得了空前的人气,前来归附他的人也日益增多,而这更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他开始分兵巡视四境意图将周边所有宋朝的军事势力全部荡平,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归附于大宋的党项部族势力。 得知李继迁在西北大肆攻城掠地的消息,赵光义大怒,他派遣田仁朗、王侁、董愿以及他的大舅子李继隆领兵前去剿灭李继迁,同时命令麟、府、银、夏、丰五州以及周边各个蕃族部落一起出兵讨伐李继迁。看这架势和阵仗赵光义誓要一举覆灭李继迁,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他的预想,银州附近的各个州府碍于自身实力的不足且担心李继迁会来攻打自己所以始终都没见动静,只有从外地赴援的田仁朗所部按照部署向银州开拔。 当田仁朗所部赶到绥州之时,李继迁正在疯狂地扫荡周边,他用三天时间拿下了三族寨,随后又率领自己的全部精锐攻打宋军的另一个军寨抚宁寨。本来三族寨是不会在短短三天之内就陷落的,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在李继迁打得精疲力尽之时,三族寨的一个名叫折遇乜的番将杀掉了宋朝派驻于此的监军,然后投降了李继迁。 三族寨已下,李继迁随即围攻抚宁寨。得到前方战报,绥州城里的田仁朗不怒反喜,他对身边将领说道:“李继迁所部人数虽多但却是乌合之众,胜则进,败则逃,所以我们每次进剿都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如今李继迁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派出去攻打抚宁寨,但据我所知抚宁寨虽然小但却异常坚固,李继迁如果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待到他锐气耗尽损失惨重的时候再以大军从正面进行攻击,然后他们必然败逃,我们可提前在他们逃亡的路线上设置三百弓弩手,如此一来李继迁必被我们所擒。” 田仁朗的这种策略高不高?对不对?这个问题就得看一个人是站在怎样的角度上去看待它了。前方抚宁寨正在不断地流血牺牲,但田仁朗的援军却在后面看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敌人蹂躏,如果是这样看问题田仁朗无疑就是怯懦畏敌应该被处死。 很遗憾,战场不是一个讲情怀的地方,如果要说人道主义那战争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饵兵,佯攻,敢死队,试探性进攻,请问这里面哪一个不是要死人?哪一个不是在轻视生命?哪一个不是在名正言顺地让人去当炮灰?可是,身处波诡云谲的战场,难道因为要死人这些事就不去做了吗?战争,尤其是刀兵相向的战场从来都不会尊重生命,这本就是一个以毁灭生命为目标的产物。 |
回头再来看田仁朗的这个策略和他这一番分析算计,如果战争的走向真的如他所言,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此一举将李继迁给打入地狱让其永世都不得翻身,但在这一切都未应验之前,成败还都只是未知。在某些人看来田仁朗的这个策略极具战略眼光,但在另一些人看来田仁朗就是贪生怕死给自己逗遛不进找借口,比如他的副手王侁。 就在田仁朗命令大军休整并整日与士兵喝酒赌博以麻痹李继迁之时,王侁偷偷地写了一封弹劾田仁朗“逗遛不进”的告状信送到了赵光义的手里。前边有三族寨的陷落以及抚宁寨正在被围攻的战报,现在又得到王侁弹劾田仁朗的告状信,急功近利的赵光义顿时暴怒,他直接下令抓捕田仁朗并让王侁取代田仁朗作为主帅立马进剿李继迁。 田仁朗到了开封之后,赵光义亲自审问他并问他为何不进兵。田仁朗答道:“我所带领的军队不过千余人,而且夏州和绥州等地的军队又以守城为由拒不与我合兵,况且三族寨被围攻之时我部与其距离甚远,就算我及时赶到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屯兵绥州等待李继迁力竭之时再行发兵,然后在派伏兵截其生路,如此大事可成。还望陛下明鉴!” 对于田仁朗的这一番说辞,赵光义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对付李继迁这种土匪哪里还用得着整这些弯弯绕,直接大兵压过去就能完事,因而他执意要治罪田仁朗。赵光义是这样,他身边的大臣也是这个德行,他们建议处死田仁朗以正军纪,但赵光义拒绝了,他将田仁朗免官并流放于商州。 千年之后再来看这件事真的是让人不得不为此而扼腕叹息,我们甚至可以说赵光义是李继迁的救命恩人加福星。但是,事后诸葛亮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此时宋朝举国的精英几乎都不把李继迁放在眼里,我们作为后人如果放置于当时也未必就能比赵光义和王侁高明到哪里去。再者说,赵光义如果选择了相信田仁朗而对王侁的告状信置之不理,那么他就不是宋太宗而是唐太宗了,在军事这个领域他的才能和眼光始终是一块短板,终其一生都没能得到弥补的短板。 田仁朗被撤职了,王侁上台。他可没有田仁朗那么多的算计,而且他对田仁朗的平乱策略也是嗤之以鼻:还伏兵?我伏个鸟!李继迁这群土匪只要我带兵过去指定作鸟兽散,然后我再杀了李继迁就此大功告成。 王侁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有了田仁朗的前车之鉴,绥州和夏州等地的驻军也不敢再以守城为由拒不出战了。于是,王侁率领大军直扑抚宁寨去找李继迁干架。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李继迁根本没害怕,他随即下令全军撤了对抚宁寨的围困,然后掉转方向主动去迎击王侁。 双方在一个叫浊轮川的地方迎头相撞,随即就是一场大战。如田仁朗所言,李继迁所部人数虽众但却是一帮乌合之众,在宋军凌厉的攻势下,李继迁带领的这群土匪兵稍作抵抗就大败而逃,宋军趁势掩杀斩首五千余级,那些归附李继迁的番部直接在阵前就抱头请降。见大势已去,李继迁带领本部人马仓皇逃命,他连自己刚夺下的银州城都不敢进,而是直接逃向了北方的大漠。王侁没有提前派伏兵截击李继迁,这个狼崽子再次成功地逃出生天。 大胜之后,王侁发现李继迁再次逃走了,他下令全军继续进兵。虽然没有抓住李继迁,但他要将之前归附李继迁的党项诸部全部剿灭,如此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而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次宋朝大兵压境党项诸部要么死要么迅速投降,宋军一路沿途收降党项几十个部落,收复军寨无数,斩俘近万人,一时间西北归于平静。 说一千道一万,这不过是之前数次征讨李继迁的翻版,纸面上的战绩看上去确实漂亮,但却治标不治本。李继迁仍然毫发无伤,甚至可以说他的本部人马并未受到打击,浊轮川之战他用其他番部人马打前阵,而他的嫡系却在后面观战,情势不对他立即跑路,而他败逃之后也很快就在夏州再次招降了一些党项部落。赵光义下令郭守文和尹宪派兵前去剿灭,面对一帮乌合之众,宋军再次大胜,杀伤数千,焚毁帐篷千余座。在宋军强大的兵威面前,银、夏两州附近被李继迁招降的党项百余部落共计万余户人口集体归附,但李继迁照例地逃之夭夭。 这个打不死的小强仍然在继续书写他的传奇人生。 |
李继迁遭遇暴打之后再次逃回草原治愈伤口,我们先扔下他,现在把视线转回宋朝的京城开封。时间进入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此时的赵光义心里所盘算的头等大事并不是如何把李继迁给掐死,此人在他的心里根本不足为虑,他日夜为之而殚精竭虑的是再次举国北征辽国。 就在王侁、郭守文等人在西北暴打党项人的时候,宋朝的雄州知州贺令图以及其父岳州刺史贺怀浦等人就上书请求赵光义发兵幽燕,他们的理由如下:辽国如今的皇帝耶律隆绪年幼无知,名义上是辽国皇帝但却有名无实;辽国皇太后萧燕燕临朝摄政,女主当国其国可取;萧燕燕的情夫韩德让恃宠骄狂祸乱朝纲,身为臣子的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当众将辽国皇族耶律呼图活生生地击打而死;辽国两位重臣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手握重兵无人能制。 在这些人看来,辽国现在已经是从骨子里腐烂发霉了,放眼中国之前的王朝如果出现上述状况指定是快要亡国了,那么不懂礼法的异族番邦又怎么可能例外呢?宋朝此时如果不去乘人之危岂不是要坐失良机? 常年镇守边疆,贺令图自以为洞察力非凡,殊不知他其实是中了耶律休哥的奸计。自打耶律隆绪登基以来,辽国的君臣就把防御宋朝可能会有的进犯当成了头等要事去对待,萧燕燕之所以要让耶律休哥驻守辽国南京幽州就是基于此考虑。见宋朝果然对辽国蠢蠢欲动,耶律休哥故意示弱于彼,他派出间谍深入宋朝境内四处散播辽国现在是如何的暗无天日。贺令图不派人潜入辽国打探消息反而相信了这些辽国间谍的鬼话,这不能不说他愚不可及。 事实上,辽国现在真的如贺令图所想的那样吗?非也!之前讲述耶律隆绪登基的前后过程时就提到过辽国在短时间内就迅速稳定了国内的政局,耶律隆绪是个毛孩子,萧燕燕跟韩德让公开地出双入对,韩德让在辽国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手握重兵威震辽国南北,这些都没错,可这些人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集团。相比之前不断地发生诸王叛乱,各种势力明争暗斗,辽国此时不是变弱了,而是变得更强了。 遗憾的是,这些事贺令图等人看不见,或者说是他们不想看见。顺道在此提一句,贺怀浦、贺令图父子可是大有来头,贺怀浦是赵匡胤的妻子孝惠皇后贺氏的哥哥,而贺令图则自然是贺皇后的侄子。只能说,皇亲国戚里不是没有能人,但庸人甚至是误国之人也是大有人在。 当然,这里也不是要刻意大肆指责贺令图等人的群情激昂,雍熙北伐之所以能够发生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赵光义的身上。此时距离高粱河之战已经过去了六年多,赵光义那颗想要彻底雪耻的心早就按捺不住了,经过贺令图等人这么一撩拨他就更是急不可耐。当然,这里面不止有他想要复仇的心态在作祟,他那埋藏在心中好多年的伟大理想和抱负也在鼓动着他下决心北伐。更何况,他已经人到中年了,说难听点,留给他彻底光复神州的时间不多了。 决心已下,赵光义随即命令宋军开始集结准备再次北征,这一次他要集中全国的精兵强将一举拿下他朝思暮想的燕云十六州,为此他还将此前刚在西北前线浴血奋战的李继隆、董愿、荆嗣、袁继忠、王侁、郭守文等人全部征召了回来。李继迁已经不足为虑,他现在只想跟辽国一决雌雄。 世事就是这样的造化弄人,王侁因为取代田仁朗率领宋军大败李继迁从而获得赵光义的赏识,于是这才将他火线召回并在随后让他出任西路军的监军,而这最终竟导致了杨业的人生悲剧。王侁大败李继迁看似跟杨业毫不相干,可命运却将他们精心地连在了一条线上。当然,这些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说。 赵光义不但决定要北征,而且还要再次御驾亲征,参知政事李至马上站出来表示反对,但他没有正面硬顶,他只是说举国征战需从长计议,而且辽国也不是那么好欺负。对于赵光义亲征一事,他说皇帝坐镇京师遥控全局才是上策,而如果要亲征最好就前进至河北大名府则足矣,但如果赵光义执意要亲临前线,他就是不惜犯上也要生拉硬拽地加以阻止。 另一个站出来发言的是刑部尚书宋琪,两个月前他因为此前数次反对向辽国用兵而被罢免了宰相之职,尽管如此,但他这时候还是决定要站出来。宋琪长篇大论用了数千字给赵光义写了一份奏书,里面不但分析了辽国的兵力构成和战力,而且连北境的山川地貌以及宋军该如何进兵如何与辽军交战都做了详细的描述,但他最后的话才是他最想说的——“ 然则兵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若精选使臣,不辱君命,通盟结好,弥战息民,此亦策之得也。” 说了半天,宋琪的意思就是不要打。对此,我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宋朝的文官集团是祖传的和平主义者。即使自己的儿子或闺女被别人抢了过去内心也毫无波澜,别人抢走了就是别人的了,然后还要和对方和平相处且永世盟好。这是何其妙哉! 当然,我不是说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就是好事,可这要分情况。试想,如果燕云十六州没有被辽国人占据,那么赵光义还会不死不休地跟实力并不输于甚至是强于宋朝的辽国开战吗?他有那么神经质和弱智吗?不管后人如何给赵光义的一生去做定论,但至少在矢志收复燕云这件事情上他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皇帝,如果他只是一个贪图权力、富贵和享受的帝王,那他大可如宋琪所言的那样放弃燕云之地与辽国永世盟好,可他不是。燕云一日不复,作为皇帝的赵光义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耻辱会一直存在,高粱河的挫败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站起来,如此他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非只能空喊口号却毫无作为的嘴炮。再者说,即使没有高粱河之败,这一仗赵光义也还是要打,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重夺燕云十六州是周世宗和宋太祖一生未竟之夙愿,而一心想要成为一代圣君的赵光义又怎么可能容忍辽国继续占据此地呢? 回到正题。经过李至和宋琪的这一顿嚷嚷过后,赵光义觉得这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但亲征这事就还是算了。鉴于中书省的宰相们个个都一脸的不情愿,赵光义干脆撇下他们直接不跟这些人玩了,他整日跟枢密院的高官王显、张齐贤、王沔等人们围在一起埋头思索并制定此次北征的行军计划和路线。举国伐谋,如此关系到国家前途命运之大事,作为大宋最高行政机构的中书省完全没了存在感,古今鲜闻。 |
好了,现在来看看赵光义和大宋的参谋总部为此次北伐做了怎样的军事部署:此次宋军出征兵分三路,东路以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主帅,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副,大军出雄州经由固安直取涿州,另派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主帅、汾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帅作为东路军的偏师率军经河北新城与东路军主力并趋涿州。中路军以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为主帅率兵出定州北进飞狐陉(今河北涞源),然后攻取蔚州(今河北蔚县)。西路军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主帅,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帅,大军出雁门关攻取太行山以西的云、应、寰、朔等诸州。 此次北伐宋军三路并进,但各自的分工和任务却另有区别:东路军坐拥近二十万的精兵强将在战争初期却只是负责佯动,他们的进军范围被限定在涿州,在攻下涿州之后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等待中路军和西路军将山后九州全部拿下。在这之后,中路军和西路军合兵一处直扑幽州,同时东路军也从东面进逼幽州,然后三路大军在幽州完成集结并与耶律休哥进行决战。 或许这样还看不出这种军事部署有何高明之处,但细细分析就能看出赵光义和他的高级参谋们制定出来的这份计划的精妙之处。首先,山后九州的辽国兵力并不是很强,燕云之地的辽军主力都在山前,具体任务就是镇守幽州,但曹彬十余万的大军进逼涿州就足以将耶律休哥的主力牢牢地摁在幽州附近,那么如此一来潘美、杨业、田重进这三个在当时的宋军将领里面战力超前的猛将就可以在山后九州对辽军的各个军事要塞逐一击破。 前有曹彬在涿州虎视眈眈,后有潘美、杨业、田重进扫荡山后九州,耶律休哥的尴尬就显现无遗,他如果率军前去攻打曹彬就会造成幽州空虚,宋军的西路军和中路军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幽州。如果他敢分兵去支援山后九州,那曹彬就敢全军皆起直扑幽州,要知道涿州距离幽州也就几百里,而且这一路是空旷的平原地带,只要曹彬愿意他就能够朝发夕至。 这还没完,赵光义还想到了动用大宋的水师经由海路在辽国的后方登陆作战,但不知为何直到战争结束这支水师也没见闹出过什么动静,这个不说也罢。怎么样?这份战略计划和军事部署如何?确实很赞!正如大军出征之前赵光义对曹彬所说的那样:“潘美之师,但令先趋云、应,卿等以十馀万众声言取幽州,且持重缓行,毋贪小利以要敌。敌闻大兵至,必萃劲兵于幽州,兵既聚,则不暇为援于山后矣。” 如果单论做参谋,单论军事理论,赵光义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军事参谋,但遗憾的是他的军事才能也仅限于此。纵观此人的一生,他在军事思维上一直没能走出一个局限性的束缚,那就是他把自己的敌人给固化了。他的敌人都是死的,都得听从并按照他的设想和安排来打仗,因而当他的天才计划一出笼他就觉得自己必胜,但最后他无一例外地遭遇惨败,究其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敌人没有按照他设想的套路来出牌。这与现在按照预案来打仗的军事演习有什么不同?打仗不是演习,这是赵光义一直都没能弄明白的一个道理,此时的他是这样,后来研究出了“平戎万全阵”的那个他还是这样。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调兵遣将和战前准备,公元986年3月,决定中国十一世纪历史格局和走向的雍熙北伐正式打响了。 曹彬出雄州,田重进出定州,潘美出代州,将近三十万的宋军将士一路北行踏上了光复神州的漫漫征程。马蹄北去人南望,当宋军的这些将士们回首向身后的故土家国深情凝望时,他们无法预知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辉煌的胜利还是屈辱的失败。前方的历史在向他们召唤,等待着他们用自己手中的刀枪去书写。 |
此次宋军北伐的第一枪由东路军率先打响。 3月2日,从雄州出发的宋军曹彬所部十余万之众越过宋辽边境如海潮一般涌入辽国境内,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辽国的边境重镇固安。宋军的先锋主将是当朝的第一国舅爷李继隆(他的妹妹不久前刚被赵光义册封为皇后),身为当今皇帝的大舅子,李继隆带领所部人马脱离大军主力先期抵达固安城下向辽军挑战。面对宋军的突然进犯,驻守固安的辽军选择了出城迎战。双方鏖战三日未分胜负,等到3月5日,曹彬的大部队终于是赶上来了。固安之战就此失去了悬念,当日辽军被宋军彻底击败,固安告破。 就在宋军攻下固安的第二天,辽国南京留守耶律休哥的紧急军报就送到了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的手里。宋朝兵分三路以近三十万的兵力大举攻入辽境,尽管这事早前就有预见,但当宋朝真的发兵并且以如此规模的军力北上犯境还是让辽国上层震荡不已。但是,作为曾经在幽州城里以一己之力独自抗衡几十万宋军的狠人和忍人,辽国事实上的统治者、实际上的大宰相韩德让并没有慌乱。 韩德让与萧燕燕一道看过耶律休哥的紧急军报后,一道道敕令相继从从辽国宫廷发出:令宣徽使蒲领立马出发前去与耶律休哥共同主持幽云战事;传诏各部族迅速集结兵力赶往幽州听凭耶律休哥调遣;命东京留守耶律抹之率领所部兵马急赴幽州增援耶律休哥并赐宝剑以行临时专断处置之权;令北府枢密使耶律斜轸率军增援山后九州以抗宋军的西路军潘美所部和中路军田重进所部。 宋朝是尽发倾国之兵,辽国同样是针锋相对几乎是全国总动员,而且辽国人的战时动员机制可谓是堪称神速。草原民族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平时为民,战时跨上战马拿起马鞭就是军人,然后利用战马的机动性瞬间就可集聚成堆开赴战场。在这一点上,以步兵为主的宋朝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需要说明的是,就在宋朝发动这场战争之前,辽国刚刚取得了一场战争的胜利,而这场战争辽军的主帅就是耶律斜轸。此战,耶律斜轸率领大军征讨女真部落大胜而归,俘虏人口十余万,更重要的是掠得战马二十余万匹。别的不说,光是掠得的这二十余万匹的战马就堪称超级大功一件,如果赵光义知道这事肯定会羡慕得发疯,他的手下有哪位将军能给他搞来哪怕是十万匹战马恐怕都足以让他兴奋得当场晕倒——很可惜,这是在说梦话。眼下宋辽之间再次爆发大战,对辽国而言,这二十万余匹战马的获得可谓是如虎添翼。 在部署完前方战事后的第二天,3月7日,萧燕燕带领自己的儿子耶律隆绪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大礼,随后她下诏告谕辽国臣民:自己将以皇太后之尊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一道御驾亲征! 33岁的萧燕燕,15岁的耶律隆绪,这一对辽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孤儿寡母在国家面临空前危机之时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决定主动亲临前线迎击几十万宋军的刀枪剑戟。当然,他们的背后显然是韩德让在鼓动,而他们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从各地奔赴战场的辽军将士产生同仇敌忾的心理并极大地提升他们的士气。 不过,辽军的战马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瞬间赶到战场,而且就算所有人都集结到位,但点兵派将以及分析战场形势并按需分配兵力都非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由于对宋朝此次北伐缺乏具有前瞻性的具体防范,辽国注定了要手忙脚乱地忙活好一阵子。就在辽国举国拉响战斗警报的时候,已经攻入辽国境内的宋军却在不断地取得胜利,一个接一个的捷报相继传入开封。 东路军攻下固安之后立马挥兵直驱涿州,辽军出城迎战,双方战于涿州城东。战端初开,两军皆是万箭齐发,宋朝的国舅爷李继隆亲自披挂上阵且冲锋在前。在激烈的厮杀中,李继隆被辽军射中左腿,瞬间血流如注,范廷召等诸将也被辽军箭矢所伤,但负伤的李继隆和范廷召仍然率部力战。主将如此悍勇,宋军的士兵更是悍不畏死。一场激战下来,辽军被宋军打得大败几近被全歼。随即,宋军攻克涿州北门,大军蜂拥入城。3月13日,涿州被宋军攻陷。 开战不过十余天,东路军就完成了此次战争的第一阶段作战任务——攻下涿州,对盘踞在不过百里之外的幽州城里的耶律休哥所部形成牵制和震慑。 |
再来看中路军。 曹彬所部的任务是牵制幽州的辽军主力,继而让中、西两路的宋军可以在压力相对较小的情况下席卷山后九州,而中路军的任务则是出定州夺取太行八陉中的飞狐陉继而关上辽军增援山后九州的这道大门。当然,在这之后他们还得顶在这道关口上并时刻准备着迎击铁定会来的辽国援军的反扑。简而言之,中路军的任务就是给西路军关门望风并阻击辽国援军。 说到这里需要提及一个地理概念——太行八陉。隆起于中原大地的太行山北起拒马河南抵黄河,地跨河北、河南、山西三省,其南北走向将中原大地一分为二,而山脉之间经由众多天然河流冲刷而成的八条蜿蜒曲折可通贯东西的峡谷即为太行八陉,即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基于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历代占据于此的王朝或政权都在谷口建立或修缮关隘以为攻守之备。 中路军的战略目标是飞狐陉,也称飞狐口,其地理位置位于今河北省涞源县和蔚县之间。两边是悬崖峭壁,中间是狭窄的蜿蜓百余里的峡谷,古人在书中对它的战略位置有过这样的描述:踞飞狐,扼吭拊背,进逼幽、燕最胜之地也。 在飞狐陉的东面就是蒲阴陉,它的东北方向则是居庸关的所在地军都陉,而这两处陉口此时都在辽国的掌控之下。也就是说,一旦宋军拿下这里就可以将辽国人牢牢地锁死在太行山以东,反之,当西路军的潘美和杨业夺下山后诸州之后就可挥兵北上与田重进会合,然后大军出飞狐口进逼幽燕。 3月9日,田重进所部进抵飞狐陉,宋辽两军于飞狐陉之北展开激战,辽军大败而逃,宋军趁势兵围飞狐陉。很快,辽国西南面招讨使大鹏翼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增援。田重进一面围困飞狐陉,一面命令宋军据险而守。 鉴于山谷地带骑兵的优势无处发挥,辽军只能下马向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两军在山地之间激战至日暮时分仍然未见胜负,田重进命令手下骁将荆嗣率部袭击位于山道之上的辽军侧翼。荆嗣领兵突然杀出与辽军短兵相接,只是片刻之间辽军就被荆嗣所部阵斩数百人,慌乱之中辽军跌落山崖者不计其数。剩余的辽军开始向北败逃,荆嗣领兵追出五十余里乃还。在追击途中,荆嗣的一个壮举堪称他辉煌军旅生涯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在辽军一众败兵面前厉声大喝令其放下兵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这千余名辽军最后竟然真的就慑于他的威猛气势向宋军投降。 三国时期的蜀汉猛将张飞曾在当阳桥上以一己之力未动刀兵就逼退曹操数万之众,此时的荆嗣与之相比绝对毫不逊色。当年太原之战是赵匡胤亲自下令将在战场上表现勇猛的禁军控鹤卫小兵荆嗣特招为他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御马直,时光荏苒,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后生此时已经成为宋军里的一把锋锐难挡的利刃。 几天之后,辽军再以两万大军围攻只有两千宋军驻守的军寨小治,他们意图打通此处关口救援飞狐陉的辽军。田重进再命此时负责驻守直谷寨的荆嗣前去救援,但荆嗣所部只有区区五百人。于是,荆嗣在夜里走小路来到小谷寨与守寨的宋军主将谭延美相约里应外合打退辽军并授以退敌之策。天亮之后,谭延美依计而行,他派出数百人在军寨后面的山路之中遍插旌旗做疑兵状,而他自己则率军列阵准备厮杀 。 就在辽军疑惑未定之时,荆嗣领军杀出,他只以五百步卒就向辽军数万人马发起了攻击。可是,辽国人不这样看,荆嗣越是表现得不合常理就越是让他们相信宋军在后面有大埋伏。就在辽军徘徊不前并准备撤退之时,谭延美命令所部向辽军发起进攻,随后田重进也抽调部分主力赶来助战。见果然有“埋伏”,辽军顿时无心恋战争相败逃,宋军衔尾急追。 此战辽军被宋军斩首数千,被生擒数千,各类牲口损失万余头。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辽军将士在狭窄的山路上只顾着自己逃命把他们的长官给撂在了后边,辽军主帅大鹏翼、辽国康州刺史马赟、马军指挥使何万通三员大将都在此战中被宋军生擒。 3月15日,辽军救援飞狐陉的军事行动宣告彻底失败。 田重进命人押着大鹏翼到飞狐陉城下劝降辽军,守城的辽军将领不说降也不说战,宋军于是开始全力攻城。3月23日,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辽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飞狐陉辽军守将吕行德、张继从和刘知进向宋军投降。自此,中路军也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主要作战任务——拿下飞狐陉,为西路军关上并守住山后九州的大门。 田重进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清剿飞狐陉周边的辽军势力,他以大军主力驻守飞狐,另派将士进发灵丘。 3月28日,在两军未及交战的情况下,辽国灵丘守将穆超在宋军的兵威逼迫之下向田重进举城投降。中路军毫不停歇挥兵急进,兵锋直指蔚州。 |
再把视线转向宋朝的西路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路军和中路军其实都是在为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打掩护,宋军第一阶段作战唱主角的正是潘美和杨业的西路军。 3月9日,就在中路军进抵飞狐陉的当天,潘美的西路军从雁门关出发进兵寰州。这些年有事没事就喜欢过来骚扰一下雁门关的辽军这一天破天荒地看到宋军竟然主动出关来送死,大队辽军随即冲了上来准备抢人头,可当他们发现宋军如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雁门关走出来时顿时就傻眼了,宋军直接冲上去就跟辽国人打成了一片。这一路上,宋军一边进军一边踢着辽国人的屁股杀到了寰州城下。两军在城下再又展开激战,宋军神卫军都指挥使薛超在战阵中身中数创,浑身血流不止以至衣甲皆为鲜血所浸仍奋勇杀敌。有这样的将军也必然有这样的士兵,辽军所面对的西路军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见宋军势大,辽军随后退入城中固守,宋军开始攻城。 3月12日,辽国寰州守将赵彦辛在重压之下率众投降,寰州为宋军所占。 3月13日,西路军马不停蹄赶至朔州,潘美随即命令宋军攻城。此战,杨业的儿子杨延昭随父出征,攻城之时辽军的弓箭射穿了他的手臂,但杨延昭毫不在意继续奋勇杀敌。眼见宋军如此的暴力异常,朔州守将赵希赞在辽军主将逃跑的情况下更是无心与宋军交战,他随即向潘美请降,宋军遂下朔州。 3月19日,潘美率军进至应州(今山西应县),辽军应州守将艾正、应州观察判官宋雄率部举城投降。 十天之内,西路军以破竹之势先后拿下了山后九州中的寰、朔、应三州,关键是这时候负责为西路军关门望风的中路军此时还在飞狐陉与辽军鏖战。也就是说,西路军没等田重进关好门就已经在开始攻城掠地了。等到3月23日中路军拿下飞狐陉的时候,潘美的西路军已经在进逼云州的路上了。 云州,今山西大同,燕云十六州之中的山后九州之首。燕云十六州,这个燕就是指幽州,而这个云正是云州。它地处山西北部,古时为胡汉交界之地,是为控扼草原与中原交界的咽喉之地,其军事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素有“北方钥匙”之称。 拿下云州对宋军而言意义重大,此时辽国援助山后九州的道路已被田重进锁死,山后九州也已被潘美攻下三处,宋军对山后的辽军已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一旦云州被宋军攻破必然导致其余几州的辽军彻底丧失斗志。可以说,攻下云州即意味着山后九州尽在掌握,剩余的这五州基本上可传旗而定,不久之后蔚州城的主动投降正是此理。 4月3日,潘美率领西路军攻至云州,辽军据城死守,而宋军的回应只能是弓矢和刀枪。在西路军的强力猛攻之下,云州城里的辽军连一天时间也没撑下来,宋军斩杀辽军数千人后破城而入,云州告破! 同一天,为西路军望风的田重进所部在飞狐陉以北再遇辽军的挑战。田重进率兵出战,斩首辽军千余人,俘虏数百人,余众败逃。 4月11日,辽军再次来犯,双方又是一场恶战。这一次辽军同样遭遇惨败,两员将领被宋军当场阵斩,千余人被杀,宋军缴获战马数百匹。 面对辽军接连不断的骚扰,田重进火了。他知道这两拨辽军都出自蔚州,于是他决定拿下蔚州以绝后患。可是,还没等他动手,蔚州就主动掉他口袋里了。 4月17日,辽国蔚州守将李存璋、许彦钦等人发动兵变杀掉了辽国蔚州主将萧啜理及其直属兵马千余人,然后捆着拒不合作的辽国同州节度使耿绍忠向田重进请降。 蔚州的投降很快就遭来了大队的辽军,鉴于蔚州难以固守的现实情况,田重进同意了李存璋将城里军民和军械物资全都迁入飞狐陉的请求,可在半道上辽军的追兵杀过来了。为了掩护蔚州百姓撤退,荆嗣率军以劣势兵力在山野之中与追击的辽军反复周旋。这次的掩护之战打得异常的惨烈,根据战后统计这支负责打掩护的宋军其阵亡比例高达八成,所幸有荆嗣这样的一个自带战神和主角光环的猛人存在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眼看田重进就要再次面临辽军的严峻挑战,可最后这支辽军却撤军了,原因不是他们被宋军给吓着了,而是蔚州当地居住于山野之间的汉人太过令他们胆寒了。世代居于此等胡汉交界地域的汉人向来民风彪悍,这些人对于契丹人早就心怀仇恨,此时见宋军前来收复山后诸州更是群情激奋。他们自发地在四处袭击小股或是落单的辽军,更有甚者直接在晚上偷偷摸到辽军的营地里趁着对方熟睡之时把人家的脑袋给借走了,然后这些人提着脑袋到宋军的军营里来报捷请功。一时间,辽军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里无法自拔。 赵光义接到田重进有关于此的奏报顿时大喜,他决定要好好利用一下边民们的这股热情,他特意下诏:边民如果愿意支援王师作战,政府将发放粮食并提供兵器;如能生擒敌军头目,按所擒者身份高低予以犒赏;抓获俘虏者赏钱五千,得敌军首级者赏钱三千,得敌军战马者按马匹质量论赏,上等马一万钱,中等马七千钱,下等马五千钱;等到打下幽州后,有愿意继续从军者赐予官职,愿意继续务农者免征三年赋税。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这份诏书一发出,山西境内的汉人边民们可是疯了,而辽军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边民们眼里他们可是一坨坨行走的肉银子。 山后战场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中路军将飞狐陉的大门给牢牢关上了,西路军正在一步步地吞噬山后诸州,山西境内的民间武装也被充分发动起来了。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山后九州很快就将尽归宋朝所有。 此时距离开战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们的视线基本上一直停留在山后战场,那么在山前战场为全军打响了第一枪的东路军现在又怎样了呢? |
东路军在三月五日拿下了固安,三月十三日攻占了涿州,然后按照战前的既定部署屯驻于涿州以牵制耶律休哥的大军主力。此时在山后战场宋军的中路军和西路军才刚刚展开攻势,而东路军得等到山后九州全都夺下且潘美和田重进合兵向幽州进发的时候他们才能再次进兵,所以这时候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干等。 赵光义在战前对曹彬的叮嘱是:“我军当以大军先占山后诸州,你的任务就是声言要直取幽州,但你要持重缓行切不可急于建功。” 赵光义的意思就是让曹彬以十余万的大军虚张声势做出一副要随时准备扑向幽州的架势,但实质上却光打雷不下雨,这样既可以牵制耶律休哥让他不敢发重兵去增援山后战场,同时又可以让东路军不用损失一兵一卒就完成战略威慑的任务。等待山后战场清理完毕,东路军就可以在实力完整无损的情况下与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幽州城下完成合兵。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理解力和执行力的问题——东路军要在什么地方搞出什么样的动静才能牵制住耶律休哥的主力? 可供选择的有三个地方及三种方案: 一,东路军在宋朝的边境重镇雄州集结,但只是在这里秣马厉兵却不攻入辽国境内以此形成对耶律休哥的威慑和牵制。 二,东路军直接攻入辽国境内并占据辽国的边境重镇固安,然后十几万人的大兵团就此停止攻势在原地声援山后战场。 三,攻下固安之后,东路军继续挥兵急入攻占距离幽州不过百里的涿州,然后在这里对耶律休哥形成视觉可见的威慑和牵制。 曹彬如果在雄州待着可以百分百地保存住自己的实力,但对辽军的威慑力有多大就不好说了。去攻打固安尽管会损失一定的实力,但对辽军的威慑和牵制效果肯定比前者好很多。至于涿州,如果打到这里毫无疑问能让耶律休哥夹紧尾巴做人且不敢对救援山后战场有任何的幻想。 问题来了,如果你是曹彬,你手握近二十万的精锐之师且手下战将如云,而你的任务却只是负责牵制敌人,你会选择上述三个方案里的哪一个?相信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思考的,肯定是第三个,这样既能完成皇帝陛下的派下来的任务,还能得到夺下两座城池的军功,关键是今后向幽州进兵的时候也可以少走一半的路程,何乐而不为? 这样做有错吗?这看似根本没什么错啊!可是,曹彬不会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大错特错了! 东路军在五日攻下了固安,然后大军向涿州进发,可他们刚走几天,耶律休哥派出的辽军骑兵就绕过宋军的主力悄悄地摸到了固安。他们要干啥?哼哼!还能干啥?釜底抽薪啊!耶律休哥派他们过来就是来砸东路军饭碗的,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饭碗。 三月八日,辽军的骑兵袭击了宋军屯驻在固安的后勤辎重部队并将粮草毁之一旦,这次袭击对东路军的影响虽然比不上当年曹操火烧袁绍的乌巢粮仓,但东路军的致命死穴由此显露无遗。 此时的曹彬还感觉不到此次事件会在不久之后造成多大的恶劣影响,毕竟粮食还可以再运,反正雄州那边的粮食堆积如山。再者说,他手里是将近二十万的雄兵且随军带了足够吃一个月的军粮,一次劫粮事件有什么好怕的吗? 癌症的初期征象显现时不过就是一些很常见的生理病症,谁都不会太当回事,可当它病发的时候一切都悔之晚矣。曹彬就是这样,他根本没有在意粮草被袭的事,他带领大军攻占了涿州就此驻扎了下来等待山后战场的战况。 三月下旬,当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山后战场攻城掠地之时,在涿州待了十多天之后曹彬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他随军所带的粮草已经快耗尽了,可后方的粮草辎重却迟迟没有送上来,他这才发现身后的那股被他所轻视的辽军竟然不死不休地缠住了宋军的运粮部队,他们在路上遇到一拨就杀光一拨,十多天时间里宋军的后方居然连一粒粮食也没送上来。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二十万大军就得饿肚子了,一旦缺粮宋军不用耶律休哥来攻打就会自动报销,是继续等待还是派大军前去取粮?为了吃上饭,曹彬最后做出的决定令人瞠目结舌——他下令全军回撤到宋朝境内的雄州! 这个决定让曹彬在后世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将近二十万人在雄州和涿州之间来回奔波,这对全军的战斗力是一种不可估量的耗损,这丝毫不亚于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所带来的消耗,要知道宋军是步兵为主,他们行军打仗靠的是两条烧骨油的腿。可是,不撤退又能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着被饿死吗?至少,此时在还未闹粮荒的时候选择撤退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宋军的实力且还能消除全军无粮自溃的隐患。 |
消息传进开封,赵光义大惊! 之前赵光义对于曹彬在短时间就攻入辽国腹地就颇为忧虑,他尤其是担心辽军会袭击曹彬的后方并掐断后勤补给线,所以战前他才特意嘱咐曹彬要持重缓行,可曹彬显然没领悟到这其中的微妙。赵光义太清楚曹彬的后撤对全局意味着什么了,这不但有可能导致此前的战果前功尽弃,更重要的是,随着辽军在东线战场压力全无,山后战场的中路军和西路军很有可能将会被辽军反攻倒算。 赵光义随即命人传令曹彬:“你不要再退了,你现在马上沿着白沟河北上去跟此时驻扎在新城的东路军偏师米信所部会合,然后继续留在辽国境内对辽军保持压力,等到潘美和田重进搞定山后战场之后你们再向幽州进兵。” 这时候是四月初,已经攻下了云州的西路军正在山后战场稳步推进,而东路军的全部人马却窝在新城奉命“养精蓄锐”。西线战场不断胜利的战报传入军中,东路军的将领一个个相继都坐不住了,尤其是一生东征西讨战功无数的副帅崔彦进和米信等人更是血脉喷张:“我们东路军才是北伐的主力,而且我们是二十万人的庞大军团,可现在我们却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看看人家西路军,看看潘美和杨业,这场战争到底谁才是主角?我们要打仗啊,辽国人每天都在向我们挑衅,可我们竟然坐在这里看别人立功。” 这些人闯入曹彬的帅帐向曹彬请战,而且直言如果身为主帅的曹彬不敢向皇帝请战,那么他们就将越级向赵光义上书请战。崔彦进论资历和战功并不比曹彬低,当年征伐后蜀崔彦进就是王全斌的副手,而曹彬还只是刘廷让的监军,此时在向曹彬请战的时候他指定不会有多客气,甚至会对曹彬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刺激曹彬(诸如,你曹彬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更重要的是,不止崔彦进,军中的其他将领也是群情激昂纷纷叫嚣着要出去找辽国人干架。 在这帮大老粗不断地唾沫轰炸之下,曹彬最后终于是顶不住了。四月十二日,曹彬下令全军带足五十天的粮食再次向涿州进发。 这倒不是说曹彬完全向部下屈服了,这个时候他判断山后战场应该快要收工了,而他此时进兵很有可能会与潘美和田重进差不多同时到达幽州。这样一来他既完成了皇命又讨好了部下,如此堪称两全其美。 这是曹彬在此次战争中犯下的最为幼稚可笑的错误,他以为辽军还会和上次一样待着幽州等着他去暴打一顿,他这次进兵仍然会一路畅通无阻,可现在的情况是辽国增援幽州的援兵已经到了,人家根本不存在兵力不足不敢南下用兵的困扰。曹彬的这个决定对北宋往后的历史和国运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这最后导致北宋开国之师里的最后一拨百战精兵直接损失过半。如果这些将士是在战场上与敌人血战时以身殉国倒也是死得其所且死无所憾,可这些人不是这样,他们后来是以一种极其耻辱和窝囊的方式死去的。 曹彬在整个宋史的历史地位和评价都非常高,甚至有人说他是北宋第一名将,我个人非常不赞同这种说法,至少对这个“第一”很有保留意见。 初期,曹彬在北方边境和北汉人与辽国人作战,那时候他还是李继勋、王全斌这些沙场宿将身边的小老弟,也从来没见他有过单独领兵取得某场战役大捷的记录,后来征伐后蜀他也不是将才,而是东路军主帅刘廷让的监军,在这之后就是他以主帅身份征伐南唐,而这也被认为是他此生最大的军功。 恕我直言,征伐南唐宋军几乎是精锐尽出,而进兵策略和方案是赵匡胤制定的,曹彬不过就是一个执行者,战阵面前他也不是亲临者,潘美、李汉琼、刘遇、曹翰、田钦作,这些当时宋朝第一等的猛将才是沙场决胜之人。纵观平灭南唐之战,曹彬所做的其实也就是充当赵匡胤在前方的影子,这事当时如果换了是赵光义去做甚至是赵廷美去做都能完成得很漂亮。 综上所述,说曹彬是北宋第一名将着实名不副实,但他为什么会被宋朝的前两任甚至是前三任皇帝所喜欢和信任呢?甚至因此而成了宋军的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呢?原因也不难找,因为他听话,因为他对皇帝顺从,因为他为人低调、谦虚和内敛,他的身上更具备别的武将都不具备的一个优良品格——仁德。宋朝终其一生都在防范武将的权力和影响过大,尤其害怕可以在战场上行专断之权的武将,但曹彬偏偏就满足了宋朝皇帝对武将的全部希望和要求。如此之人,怎能不在武将之中独享尊崇? 说这些不是想借机贬损曹彬,可此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尤其是在此次北伐中的表现将会用血淋淋的事实以及数万宋军的生命证明他到底是一个战场废物还是一代名将。如果他的皇帝一直是赵匡胤,那么他此生在军事上可能会没有丝毫的污点,但一旦他的皇帝变成了赵光义,当赵光义出了昏招导致战场局势骤变而需要他这个主帅临机决断之时,曹彬的短板就暴露了——他根本不是能够决胜沙场的帅才,他只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而已。 回到战场。 四月十二日,东路军全军涉水渡过了拒马河准备向涿州进发,但就在此时耶律休哥亲率辽国的大队骑兵前来列队欢迎他们。看到这一幕,宋军的将士不禁都心头一凉:耶律休哥不是不敢来打我们吗?他就不怕西路军端掉他的老窝吗? 事实上,早在曹彬上次撤出涿州之时,辽国的援军就已经源源不断地集结到了幽州,而且连萧燕燕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也到了幽州。此时耶律休哥手里的部队在数量上不但不弱于东路军反而更强,他现在完全有实力跟曹彬来一场决定生死的决战。 崔彦进等人不是想着要杀敌立功吗?现在耶律休哥主动送上门来了,可他们这些人此时恐怕是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了。 |
一个艰难的抉择再次摆在曹彬的面前:是继续进兵还是退回去?再往前走的话,不但耶律休哥堵在路上,而且前方的幽州城里还有已经增援到位的辽国举国之兵,这无异于是自己把头伸进老虎嘴里。可是,退回去吗?一旦退兵,皇帝陛下那里怎么交代?当初就是赵光义命令他不要退回国内,而是要继续待在辽境以声援山后战场。再说了,全军刚刚才兴冲冲地带着粮食准备去干一票大的,这刚一出门就又回去,这不是成了拿着军令闹着玩吗? 左右为难之下,脑子已经被烧糊涂的曹彬决定继续进兵,他要重回涿州。面对眼前虎视眈眈的辽军骑兵,曹彬下令宋军列阵迎敌。近二十万人的宋军随即摆开阵型准备与辽军接战,他们南北列营达六七里之长,这气势和场面不可谓不恢宏壮观。耶律休哥见此也不敢硬拼,这可是宋朝举国的精锐之师,他没有把握必胜。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步兵军团想要战胜骑兵军团就只能依靠阵型,宋军虽然也有骑兵,但如果去单挑全骑兵的辽军显然是自杀,所以进攻的主动权在辽军手里。耶律休哥可不是傻瓜,用骑兵去冲击宋军严阵以待的庞大军阵也是自杀行为,他才不干这种蠢事。 见辽军似乎也无意厮杀,曹彬命令宋军继续行军。在他看来,耶律休哥可能是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接战,但他又错了。耶律休哥只是不想跟他拼蛮力而已,这个狡猾的辽国人此时就像是一头冷静又不缺乏凶残的狼,宋军这边刚一变阵准备继续行军,耶律休哥就趁着阵型转换的当口对露出破绽的宋军发动了进攻,但他不是全军而动,而是咬上一口就马上撤退。 这一路上,耶律休哥就是这样反复地折磨着宋军,宋军被他搞得是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你想打他吗?可人家是骑马的,你如果派骑兵去追,他就跑,等到追远之后他的大队骑兵突然合围就能将你的骑兵给全部吃掉。如果你不打他,那他就一直这样猖狂下去,每咬你一口就让你流一滩血,直到最后让你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这就是耶律休哥!这就是步兵在平原地带上面对骑兵的无奈和现实! 可是,总不能土让耶律休哥一直这样搞下去吧?宋军最后想出的应对办法让耶律休哥是哭笑不得只能摇头叹息:他们挖地掘沟,然后将大军置于左右两侧的沟壕之中,这样辽国人的骑兵就无法靠近他们,沟挖到哪里他们就行进到哪里。 去想象一下吧!十几万人的大军,要怎样长的沟才能将他们完全给保护起来?而且,这沟不但要长还要深并且要宽,这样才能保证辽国人的战马跳不过来,这工程量得有多大?一边要赶路,一边还要挖超级巨沟,而且这时候天气炎热,十几万人单是饮水就是个大问题,为了解渴,宋军甚至在泥浆里去过滤出水来喝。 这一路上宋军虽然没有跟辽军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但这种体力和精神上的消耗比战场厮杀还要折磨人。纵然是百战精兵,可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就这样,辽军没有浪费一兵一卒只是沿途观摩宋军如何行军就最大程度上消耗了宋军的战力,而宋军则是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得欲仙欲死。 从新城到涿州不过百里,可在辽军时刻的威胁之下,一路挖沟而行的宋军竟然走了四天才到达。也就是说,他们每天才走二十里路。史书上另有一种说法,说他们走了二十天,这个明显是笔误乃至于纯粹就是不经考证的巨大错误。二十天走一百里,每天走五里,这分明就是毛毛虫在蠕动,根本不可采信,而宋军单是队伍的长度就不止五里。 谢天谢地,宋军最后好歹是到了涿州,而且涿州这时候还在留守的宋军手里。 宋军进入了涿州城,这边刚喘口气,可紧接着一大群凶神恶鬼就来了——不是耶律休哥又追上来了,因为他一直都尾随在宋军的身后,而是从幽州赶来的辽军大部队这时候也到了涿州,宋军这次真的是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辽国人的刀口之下。 这还没完,这天晚上突然是天降大雨,更糟糕的是,曹彬得知涿州城里没有多少粮食根本无法长期固守。被敌人大兵围困且粮草匮乏,如此局面曹彬又该如何抉择?是固守待援吗?可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宋朝的举国之兵一少半在西线战场,剩余的那一大半都在曹彬手里,东路军已是身陷死地且没有外援。 万般无奈之下,恨不能敲碎自己脑袋的曹彬只能下令全军再次撤退。看着是不是很荒谬?简直是天大的荒谬,辛苦挖沟一路赶到涿州,可这马上又不得不离开涿州,而且很有可能还得挖沟行军,但耶律休哥这一次会让他们轻易走掉吗?不可能! |
四月十七日,宋军冒着大雨撤离涿州。为了防止撤军之后辽军报复涿州城里的老百姓,曹彬决定把这些人也一起带走。道路的泥泞加之辽军在身后不断地追击袭扰,这导致宋军的行军速度极其的缓慢。在这种极其艰难和狼狈的情况下,宋军能保持阵型的散而不乱没有出现全军崩溃的局面已经是极为的难能可贵了。 五月三日,辽军的追兵与东路军在岐沟关进行了自战争爆发以来以来双方主力兵团的第一次决战。请注意这个时间点和地点,岐沟关距离涿州不过才四十里,而此时距离东路军撤离涿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走了四十里?如果宋辽双方的史官都没有记录错误,那么该怎么解释宋军的这种行为?难道说当年的那场大雨持续了半个月吗?而且,雨势之大让宋辽两军都被迫停止了行军吗?然而,在史料的记载里,辽军在四月二十四日这天却攻占了固安从而阻断了宋军经由固安回到雄州的道路,这就让人迷惑了,难道说只是涿州在下雨而固安却没有下雨吗?这种可能性显然很小,那么,这半个月里曹彬到底在干什么?急于摆脱辽军的他为什么一直在涿州附近徘徊?而耶律休哥在这半个月里又在干什么?为什么直到五月初宋辽双方才交上火?千年之间,相信无数人都产生过这些疑问,但能给出答案的人都早已作古。 其实这些问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了。面对岐沟关外气势汹汹的辽国骑兵,此时的曹彬或许仍然觉得耶律休哥未必就敢向他主动发起进攻。岐沟关虽然不是什么雄关险隘,但十几万人往地上一杵本身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雄关,而且还是武装到牙齿的雄关,你耶律休哥敢过来就得拿命来做赌注。遗憾的是,曹彬这一次又想错了。 五月三日这天成了宋军数万将士的命运审判日,耶律休哥到达战场后旋即就命令辽军向宋军发起了进攻。一个月前东路军所热切期盼的战斗终于是来了,可此时的他们已经不是什么精锐之师了。前有挖沟之苦、烈日之炙烤,后有大雨倾盆外加在泥泞的道路上被曹彬带着在无尽的大平原上到处溜圈,宋军的将士们此时早已是四肢无力且心力憔悴,甚至是腹中也空空如也。 这场决战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而宋军的结局也可想而知。面对辽军的大举进攻,仓促应战的宋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再去挖什么大沟,他们将运粮的辎重车环绕在军阵的外围以此阻挡辽军骑兵的冲击。一场混战下来,宋军虽然险象环生但却牢牢地守住了阵地,夜幕时分双方各自罢兵。 不幸的是,这天晚上,耶律休哥再度将宋军的粮道给断了,也就是说,宋军如果继续待在原地就将被饥饿而死。在同一个坑里掉进去两次之后,“北宋第一名将”曹彬将军做出一个堪称其一生最大污点和耻辱的决定:他和米信带着少量亲随悄悄地脱离大部队向南而逃。 赵光义当年在高粱河的战场上也曾独自逃命,但他是在战场上中了两箭且身陷重围的情况下才逃命而去,而曹彬在这方面做得比他的皇帝还要出色。 身为主帅,曹彬很难做到悄然无声地消失于无形。很快,主帅逃走的消息在宋军的营中就传开了,这一下就悲剧了。你主帅都跑了,我们这些大头兵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于是,宋军几乎是全军不战自溃,之前撤离涿州还能勉强做到成建制地有序而退,可此时他们完全就是作鸟兽散。 曹彬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他偷偷逃跑确实很可耻,可这人还是要脸的,得知宋军已经全线崩溃他又停止了逃跑并挑起了主帅的担子。在今天的河北定兴县拒马河与易水河交汇的地方,曹彬下令趁着辽军暂时没有追上来,全军抓紧时间马上渡过拒马河。同时,他命令已经过河的宋军在易水河之南搭锅做饭。 最大的悲剧就此到来。先前被宋军在夜里集体南逃搞得莫名其妙的耶律休哥终于回过神来,他下令全军追击。此时,易水之南的宋军正在做饭,而拒马河东岸的宋军则还在忙着渡河,但耶律休哥这时候追上来了。辽军的突然杀到让还未渡河的宋军如是见了厉鬼一般惊慌失措,他们没想到去抵抗,而是竞相涌向了拒马河畔,然后纷纷跳进了河里…… 可想而知的是,在黑夜里出现这样的状况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辽军的追兵可能还没有打过这么容易打的仗,他们在慌乱的宋军队伍里是疯狂地砍杀。这天晚上宋军被踩踏而死、溺水而死以及被辽军杀死的士兵不计其数,就连赵光义准备派去做幽州知府的刘宝勋及其儿子刘利涉也双双溺死于河中。拒马河的河水因为大量宋军的涌入以及大量宋军尸体的填塞而断流,后面的宋军几乎是踩着战友的尸体才过了河。 山崩地裂之时,宋军的骑兵主将李继宣站了出来,他率领所部将士向辽军发起了反攻。危难时刻方显英雄本色,除了李继宣,国舅爷李继隆也显示出了他治军的能力,全军崩溃竞相逃命之时唯有他的部队军令严明丝毫不乱。在大军面临灭顶之灾时,李继宣和李继隆率部逆向攻击辽军,一番殊死力战之后,气焰无比嚣张的辽军被打败,李继宣不依不饶地率部追击辽军至狐山才收兵而还。 得益于李继宣的拼死力战,宋军最后终于是全军渡过了拒马河。看着拒马河里漂浮着的无数同伴的尸体,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宋军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休整了,全军开始继续南逃,主帅曹彬和各部将领彻底失去了对部下的节制,全军上下都开始向南疯狂逃命。 当官的有马骑,骑兵也有马骑,可步兵就只能倒腾起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向南逃命。这些倒了血霉的步兵不会想到他们的厄运其实远未结束,辽军先前的追兵虽然被李继宣打退了,可那只是耶律休哥派来的先锋。等到宋军逃入国境之后他们以为自己安全了,可耶律休哥亲率的辽军主力这时候也追上来了。辽军可不管什么自己已经是在越境攻击了,他们本就是来杀人的,而追杀毫无斗志只顾逃命的敌军对他们而言更是千载难逢的立功良机。东路军不是号称宋军的精锐吗?耶律休哥的意图就是要消灭这些精锐,他要将东路军赶尽杀绝! 辽军这个时候已经疯了,而宋军也疯了,只是一方是在疯狂地杀人,而另一方则是在疯狂地逃命。宋军的士兵为了成功逃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扒下了身上的铠甲,而他们也因此变成了一群毫无反抗力并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一路上宋军的尸体几乎是遍布于野。 一阵狗刨兔子喘之后,宋军终于是逃进了高阳城,而辽军的追击也就此结束,耶律休哥得胜而还。战后清点人数,宋军这一路上竟然损失了数万人,而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死在了辽军的刀下,另外再加上溺死于拒马河以及在岐沟关战死的宋军,东路军的损失几乎过半。 宋军唯一的亮点是李继隆。东路军全军崩溃死伤惨重,唯有他李继隆的部队在撤退的路上一直军容严整成列而退,而耶律休哥也深知这是一个劲敌,这一路追杀他没敢去找李继隆的麻烦。当年满城之战,韩匡嗣的大军也是全军崩溃,但唯有耶律休哥的部队一直有序而退,宋军当时也没敢去找耶律休哥的麻烦。由此可见,宋军的崩溃完全就是主帅曹彬的低能所致。 三月五日从固安进兵涿州,三月十三日占领涿州,三月下旬从涿州返回宋境,半路上又被赵光义勒令前往新城,四月十二日又从新城发兵涿州,在路上挖了四天时间的大沟到达涿州,四月十七日又从涿州撤退,在狂野之中溜了半个月的圈被辽军堵在岐沟关一顿暴揍,然后被一路追杀导致在拒马河里被溺死无数,最后在逃亡高阳的路上又是被一路追杀。 以上这些就是东路军在此次雍熙北伐里的“战绩”。将近二十万的宋朝精锐之师就这样被自己的主帅和皇帝的各种命令给弄得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而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在高层的这一系列的骚操作之下丧失殆尽。可以说,此次北伐东路军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辽国人,导致他们如此狼狈以及死伤无数的人正是他们的主帅和皇帝。 何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即是也! 东路军出征时有将近二十万人,可有近十万的宋军精锐就这样在从涿州撤退到高阳的路上极其耻辱和窝囊地死去。他们本来是可以战斗的,可他们的战力在不断地赶路和挖沟中被挤干榨尽,纵然他们必须去死,可他们也本该以一种更为英勇和壮烈的方式死去。 作为全军的主帅,这一切的罪责曹彬万死也难辞其咎! |
东路军在进入高阳城之后总算是把命给保住了,而且他们也彻底安全了。这里是宋朝的地盘,辽军追了这么久也是要睡觉吃饭的,而征战沙场多年的耶律休哥也不会不知道孤军深入会造成什么后果。于是,耶律休哥带着巨大的胜利向北而还,当他刚一回到岐沟关,迎接他的是一个早已恭候多时的抉择。 东路军在夜里突然逃跑把负责运送粮食的数万随军民夫给扔在了岐沟关的残垣断壁之下,宋军败走,辽军清理战场发现了这一大群蹲在墙根下瑟瑟发抖的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参照以往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劫掠的血腥史,这些人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手无寸铁的他们此时就是辽军案板上的鱼肉。 别急!辽国此时已经立国快七十年,他们早已经不是建国初期时所谓的未及开化的番邦蛮夷。如果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阿保机,这些人会被押送回辽国成为契丹贵族的属民或奴隶,如果是耶律德光,这个就有些不好说,但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隆绪,这是一个自幼就喜好汉人书法且十岁就能赋诗作对的已经汉化极深的皇帝。人家所接受的是历代中原皇室子弟所遵循的正统帝王教育,他已经进化成了皇帝,而非什么夷人大酋长。皇帝如此,整个辽国的上层结构同样也在跟着进化。 耶律休哥得到报告后略微沉思,随即他大手一挥:今天是我们皇太后的生日,把这些人都放回去吧! 这一句话让数万民夫的性命就此得以保全。作为敌人,耶律休哥固然可恨,可这只是出于国家和民族立场而论。在他的个人传记里有这样的一句话——身更百战,未尝杀一无辜,仅凭这一点他就足够得到我们的尊重。 随着耶律休哥收兵回到了幽州,东线战场的战事就此基本宣告结束,萧燕燕在幽州大摆筵席为众将庆功。耶律休哥因战功而被加封王爵,他趁机建议萧燕燕应该趁着宋朝刚刚大败而一时元气难复的时机攻占宋朝的北方疆域并从此将宋辽的边境推进至黄河一线。好在这个让当时的宋朝君臣听了绝对会心肝乱颤的建议被萧燕燕当场给否决了,她要的不是宋朝的土地,而且她也不认为辽国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虽然萧燕燕是个女流之辈,但这人无疑比赵光义要更为理智,胃口太大却吃得太多是要消化不良的。 辽军的重心开始移向西线战场,辽国的另一位名将耶律斜轸带领十余万辽军涌向了太行山以西的山西战场。之前在援军完全到达之后,辽军并没有选择在东西两线同时发动全面反攻已经是非常谨慎的举措了,如今东线告捷,他们可以全力在西线转入反攻。 赵光义在这年的5月9日得知东路军全军溃败的消息,面对此时已呈崩盘的险恶局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全线收缩防守,而他这个收缩堪称一泻千里。赵光义命令:曹彬、崔彦进、米信等东路军将领全部回京等候朝廷的问罪,中路军田重进所部撤回定州准备防御辽军接下来的报复,西路军潘美所部撤回代州,全军主力全部回到战争开启之前的位置。 同时,为了应对河北前线陡然加剧的恶劣形势,赵光义火线启用了一批久疏战阵的老将分别屯守前线各个军事重镇:左卫上将军张永德镇守沧州,右卫上将军宋偓镇守霸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驻守雄州,蔚州观察使赵延溥屯驻贝州。 东路军几乎囊括了当时宋朝所有的能征善战之将,如今随着大军的溃败这些人被赵光义一股脑地全部都给否定了,为了救火,他已经是在掏家底了。张永德是赵匡胤曾经的上级,刘廷让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而宋偓和赵延溥此时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这些赵匡胤时期的军中宿将因为某些原因在这之前被赵光义给珍藏了起来,值此危难之际,他不得不拉下脸来再次请求这些人出山拯救国家于危亡之时。 全线进攻挨了当头一棒之后立马转入全线退守,这多像是一个贼人的举动。激进冒险主义不行,那么就马上转向三百六十度变为彻底的保守主义,从而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赵光义的这种举动看似很荒谬,但我却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正是常人在面临突然降临的大祸时所表现出来的普遍共性。 |
这里有个问题:东路军在山前战场兵败之后,遍布雄关险隘以及崇山峻岭的山后战场真的就不能固守吗?如果守住了,那么这场战争就能算是一个平手,但赵光义此时只想到了一旦固守失败就会鸡飞蛋打,而全线退守至少可以保住西线的老本。 在东线崩溃之后,这个战前的激进冒险主义者一瞬间就成了一个纯钢打造的极端保守主义者,仅凭这一点他就注定了永远无法在军事战略和谋略上与他的哥哥相提并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赵光义才会是一个军事上的低能皇帝,在这方面他和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不是什么战神,而只是一个适合在茶余饭后对战争高谈阔论的凡夫俗子。 此次北伐赵光义所制定的作战计划看似绝对完美,但其实也是漏洞百出。你三路大军攻辽,而且也预料到了西线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攻下山后九州,然后再三路合围幽州,可你难道不知道辽军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会全国赴援增兵幽州吗?如果你已经预料到了,那么你有没有做应对的措施?如果你没做,那么你是不是很愚蠢?如果你认为在战争爆发之后辽国人不会做任何的反应,耶律休哥会原地不动等着你去打,辽国的萧太后那边也是在后方看大戏等着你去端她的老窝,所以你完全以我为主根本不去考虑辽国方面会有何种反应,那么你是不是愚不可及? 辽国人可不是李继迁,他们不是你可以随意打着玩的,更何况即使是李继迁这只兔子在被打急了之后还要咬你赵光义一口,而辽国人不是兔子是一只凶猛的老虎。善战者谋胜更虑败,除非你赵光义是用牛刀去杀鸡,否则你就必须去考虑一旦遭遇对方的强力反击该如何自处。可是,他当时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好了,这些疑问和功过是非现在去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宋朝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住摇摇欲坠的边境线。 在收到赵光义的命令后,田重进很听话,他随即火速撤军,在耶律斜轸的大军到来之前他全员返回到了宋境的定州。田重进撤军的速度之快让西路军的潘美是猝不及防,没有了田重进的抵挡,他潘美也就暴露在了耶律斜轸的十万大军面前。相比于田重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赵光义的命令,潘美则没这么听话和干脆。 耶律斜轸很强吗?辽国人很可怕吗?我潘美纵横南北征战无数,要说杀敌数量我也是数十万级的一员名将,而且我的副手还是金刀杨无敌,就连我的监军王侁也是刚在西北战场威风八面的沙场宿将。皇帝只是叫我的大军撤到代州,但他也没有明说叫我放弃已经夺下的城池,我干嘛不抵挡一阵再说呢? 打定主意后,潘美将先帝赵匡胤的小舅子贺怀浦派到了飞狐口以北的蔚州去抵挡耶律斜轸,潘美以为宋军依托山地之险未必就不能将耶律斜轸阻击在太行山以东。遗憾的是,贺怀浦不是当朝的国舅爷李继隆,更不是百年之后在山地战场威震华夏的南宋名将吴玠。耶律斜轸来袭,贺怀浦毫无招架之力,辽军十万大军挟东线大胜的余威一战定蔚州,而且顺势攻下了此前田重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的飞狐口。潘美命令贺怀浦再去重夺飞狐口,但他再次落败,而拿下了飞狐口的耶律斜轸在山后战场就此已成势不可阻挡之势,兵锋直逼云、应、寰、朔四州。 为了彻底解决山后战场的战事,萧燕燕再命幽州的耶律休哥派遣将领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前去助战耶律斜轸。也就在此时,赵光义的皇命再次下达到了潘美的手里,他命令宋军放弃之前所得的四州之地并将城里的百姓全部接应回宋朝境内。 |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潘美也低头了。在宋朝全面战败的整体形势和大环境之下,以他手里的几万兵力跟耶律斜轸的十万大军对抗已然胜算渺茫,西路军众将于是聚在潘美的帅帐里开始商议如何完成此次的百姓转移任务。 故事说到这里,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演义》的高潮部分终于是来了。 西路军的副帅杨业首先发言。他认为现在辽军无论是在军心士气还是兵力方面都强于宋军,所以宋军这次护送老百姓撤离不能去跟辽军硬拼。宋军应该首先将距离边境最远的云州百姓先行迁出,然后再让他们与朔州的百姓会合,而此时的宋军则应该前出至东面的应州吸引辽军的主力,这样老百姓就可以从容地经由石碣谷进入宋境之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宋军应该在石碣谷的两侧埋伏数千强弩手,而地面则囤集大量的骑兵扼守住谷口,等到宋军前出至应州的诱敌部队甩掉辽军之后全军也退向石碣谷,如此就可以圆满地完成此次的百姓撤离任务。 简而言之,杨业的办法就是派出一队宋军将辽军给吸引到远离百姓撤退路线的应州,然后百姓趁机撤走,而完成掩护任务的宋军随后再通过早已为辽军的追兵布好口袋阵的石碣谷安全撤离。 这个办法好不好?很好,几乎是可以做到不动刀枪就能完成任务。可是,有人当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而这人正是不久前在大西北将李继迁打得抱头鼠窜的西路军监军王侁。 王侁这个人先不管他的本事到底大不大,但这人至少胆子是足够的大,作为后周柴荣时期第一重臣王朴的儿子,王侁继承了其父敢于对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疾言厉色的优良基因。 对于杨业的这个想法,王侁不无鄙视地哼哼道:“诱敌?设伏?我们手握数万精兵竟然如此的胆小懦弱,辽国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应该大胆地出雁门关,然后北上至马邑迎敌,而且还要旌旗招展击鼓而行,只要我们打退了辽军,老百姓自然可以安全撤离。” 如此可见王将军真的是一员猛将,或许此时他的手心正因为没跟辽国人好好打一仗而痒得厉害。此言一出,顺州团练使刘文裕随即表示赞同,但杨业仍然反对,他直言这样做宋军必然被辽军大败。 王侁随即讽刺道:“将军你号称金刀杨无敌,如今敌军进犯你却不愿去迎敌,难道你是心怀二心不成?” 请注意这句话! 这话对别人或许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杨业是北汉过来的降将,这些年他虽然为宋朝屡立战功,但在某些人看来他终究不是根正苗红的嫡系出身。杨业的身边这些年一直有人拿他是降将的身份说事做文章,忠诚之类的话题可以说是杨业最为敏感的软肋,谁只要一戳他这个地方就能让他的血压陡然升高,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知道有人是否还记得电影《让子弹飞》里的一个镜头,胡万为了让六爷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凉粉而对其各种言语相激,到最后六爷为了自证清白而将自己开膛破肚,当他终于证明自己没占便宜的时候他也已经快死了,而胡万则贴着耳朵对他说——恭喜你上当了! 杨业在史书的记载和描述里有这样的一个标签——“业不知书”,由此可见,作为一个典型的忠勇刚烈的武人,杨业在王侁这种文化流氓面前就只有被愚弄的份儿。此刻王侁开始质疑他这个降将对宋朝的忠诚,这个激将法当场击中了杨业最致命的软肋,杨业瞬间被点着了。 他冲王侁吼了起来:“什么?你竟然怀疑我对大宋不忠?好!那我就做给你看!我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大宋的忠臣!我这就亲自领兵去攻打辽军!” 话虽如此,但杨业并不傻,他是明知此事不可为却不得不为,原因就在于王侁的监军身份。监军就是皇帝派到军中的钦差大臣,如果王侁回到开封述职时将杨业极力反对出战的事加油添醋地汇报上去,那么杨业还能在赵光义那里得到信任吗?作为北汉过来的降将,被人质疑对大宋心怀不忠是杨业最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所以,这一仗他必须要打——只为证明自己的忠心。 是不是很傻?换作是其他人,比如说我自己就是杨业,那么只要我没有反叛的具体行动,就算这次我宁死也不出兵也不至于给我定一个反贼的罪名吧?毕竟你王侁没有证据,你怎么给我定罪?可是,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了。正如上面所讲的那部电影,六爷完全可以把胡万的话当成一个屁,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最后才愚蠢地以自杀的方式证明自己,杨业也是如此。 不管怎样,王侁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刺激杨业?这也是个谜,毕竟王侁之前跟杨业并无交集,更谈不上有什么过节和积怨,也不见史书上说他们此次攻打山后诸州期间有过什么不愉快,但王侁确是把杨业给成功地点着了。 |
杨业深知自己之所以决定领兵出征完全是为了要证明自己对大宋绝无二心,而他此次出兵也必然会失败,毕竟他所要面对的是耶律斜轸亲率的十万大军。更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他不得不带着手下的将士们去以卵击石,他的这颗忠心将要用无数士兵的鲜血和生命来证明。 想及于此,杨业的情绪失控了,他泪流满面地转过身对主帅潘美说道:“我此行必然会失败,我是个降将,本来早就该死的,可陛下不但不杀我反而让我做了统兵之将。我并非是畏惧怯战,只是如今的形势确实不能与敌硬拼,既然他们都怪我畏敌避战,那我就唯有以死明志,只是我不想让所有的将士都跟着我去送死。我出兵之后希望大帅你能在陈家谷这个地方设下伏兵,如果我败下来了,你们就在这里接应我们,如若不然,这次跟我出征的将士定然一个都活不成。” 对于杨业的这个要求,潘美同意了,王侁也没意见。在这份新的计划里,杨业的任务就是前去挡住辽军,然后老百姓趁机撤离。如果杨业能够独自完成这个任务甚至是将辽军给打退了,那么此战杨业将立下头等军功,反之,他将用自己以及所部将士的生命为代价去保全数州百姓的性命,而王侁同志也将在事后给他申报烈士的荣誉称号。 有军功,但更有风险,这基本上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建功立业。这种事王侁可不会去干,但如果杨业真的把辽军打败了,那么抢人头这种事他王侁指定要干的。总之,一切都在他精明的算计之中。 也请注意这时候主帅潘美的反应。他这个时候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作为主帅这有些反常,毕竟最后拍板的人应该是他。作为一代名将,他不会不知道杨业这样做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可他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驳斥王侁?杨业难道不是他的手下吗?那些兵难道不是他的兵吗?眼看着这些人往虎口上撞,他就不心疼吗?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说一下监军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所谓监军就是皇帝为了掌控军队的行动甚至是思想而派驻在军队里的亲信,这些人里面有太监也有皇帝信得过的近臣。监军制度不能一味地否定,它有好也有坏,况且宋朝的监军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给力的,诸如秦翰、李宪二人虽是太监却能上阵杀敌,其军功更是较之当时名将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必须承认的是,监军里的败类也是不少。 监军代表着皇帝,有着钦差大臣之权,必要时可以制衡甚至节制军中主将。也就是说,潘美和杨业尽管战功赫赫且是军中主将和副将,可如果王监军站起来说话这两人都得缩一下头,要不然战后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监军大人回京向皇帝述职的时候只是一句话就能决定前方将帅的生死荣辱。 关于监军有多厉害有多让人忌惮,这里有几个例子可供参考。 在白马岭之战中,宋军的石岭关都部署郭进率领所部将士斩杀辽军万余人,而他的监军就是无论资历和战功都远不如他的田钦作,但最后郭进却在自己的军营里被田钦作这个贪赃枉法的小人给逼得上吊自杀。还是白马岭之战,辽军主将耶律沙不同意在未知宋军虚实的情况下贸然渡河发起攻击,可随行的监军大人耶律敌烈却不管不顾亲自率领大军向宋军发起了攻击,而身为大军主帅的耶律沙竟然无法阻拦。 再者就是宋辽满城之战时的李继隆。当时面对韩匡嗣十万辽军的蜂拥而至,宋军却是排成八个独立的阵型去迎战。各位征战多年的大将军都知道应该变阵,可皇帝陛下命令不得随意更改他的作战计划,否则以违抗君命论处。眼见宋军就要因此而遭遇大败,赵延进提议变阵并说愿意承担更改圣谕的罪责,可李汉琼、崔翰等人还是不敢动,最后是刚刚在军界冒头的年轻后生但却有着监军头衔的李继隆提出变阵才让这些大将军们放下了思想包袱继而合兵大败辽军。 监军这个东西之可怕之权力巨大由此可见一斑了吧! 因此,当监军大人王侁把忠诚这面大旗挥舞起来的时候,杨业选择了冒死出战,而潘美则不敢吱声。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潘美身上。赵匡胤初登帝位之时,赵普等人建议他杀掉柴荣的幼子,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唯有潘美不吭声,他只是低头掐柱一副痛苦状。直到赵匡胤主动问起他时,他才说自己既不想让赵匡胤怀疑自己的忠心,但又不想看到自己的前主子柴荣的幼子惨遭屠戮。另外,当年在攻打南汉的贺州城时,随军转运使王明建议大军应该急速攻城,可其余将领却持反对意见,面对众将的争论,潘美也是选择了沉默。这个事我们之前就提到过,潘美对敌人足够的凶狠,但对同僚却总是以和事佬的面目示人,尤其是同僚之间发生争执甚至是敌对时他的态度总是沉默。用星象学来说,潘美的骨子里具有典型的天秤座人格——不想得罪人。 因此,此时当王侁和杨业意见不一且王侁把忠诚这个大杀器搬出来刺激杨业时,潘美的沉默也就不难理解了。难道他这个主帅和副帅杨业要一起反对监军大人扛起的这面“忠君”的大旗吗?如果潘美这样做了,你信不信王侁可能会就地打滚并高呼有人要造反了? |
回到战场。 计议已定,潘美和王侁带着伏兵在陈家谷躲猫猫,而杨业出兵的时间则选择在了凌晨时分的寅时(三点至五点)。尽管如此,辽军主帅耶律斜轸还是提前得知了杨业的动向,当然他不知道陈家谷有伏兵,他只知道杨业带着一队宋军向自己杀了过来。手握绝对优势的兵力,但耶律斜轸却想逗一逗杨业,简单的暴力厮杀在他看来缺乏艺术美感,他不但要胜利而且要玩出花来——他命令辽将萧挞凛提前在路上设下了伏兵。(留意一下这个萧挞凛,这人后来将会“名垂青史”。) 等到两军相遇,杨业率部发起了冲锋。一阵厮杀过后,让杨业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辽军竟然被打得大败而逃。杨业这一下估计也是醉得不轻,本来他是做好了败退的准备,连撤退的路线都提前规划好了,可眼前的事实却是辽军败退了。杨业最初并未冲动地下令追击,可在左右的竞相请求下,杨业动摇了,他下令追击,他犯了和曹彬同样的错误——被部下所鼓动。 宋军开始追击,可他们没有想到耶律斜轸这次的败退是故意为之,等到将宋军成功地引到伏击圈后,萧挞凛的伏兵四起,而耶律斜轸这时候再又率军返身杀回,杨业所部就此陷入了重围。 再来说陈家谷的潘美和王侁。他们从天还未亮之时就开始等,可等到午时将近他们也没有看到杨业所谓的“败退而回”,可按照约定的时间杨业这时候早就该回来了。他们都知道这一仗杨业是不可能赢的,可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没败退回来?全军覆没了吗?不可能,这里又不是平原,辽军的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全歼杨业所部,他们至少会逃回几个残兵败将。那到底是怎么了? 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的王侁命人登塔远望,而这一望非但没有看见远方的滚滚烟尘向他们飘来,反而是这烟尘距离他们是越飘越远。其实,此时的真相是辽军正在佯装败退,而杨业正在引兵追击。 王侁的脑瓜子灵光一闪:不好,坏了,这个杨业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说他怎么还没回来,原来这老小子竟然真的把辽军打败了,这个军功可是了不得啊!不行!老子要去抢这个军功,不能让杨业独享此功! 王侁命令全军出击,他要去追上杨业去抢杨业的军功。潘美呢?史书的记载是身为主帅的潘美竟然无法阻止监军王侁的擅自行动。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想想当初耶律沙的境遇,耶律敌烈带兵渡河攻击宋军时他也是无法阻止。王侁带着人马走出二十里之后,他突然得到前方的最新战报:杨业中伏,此时正被辽军围攻。 得报之后,王侁的反应不是马上去救杨业,而是掉头就跑。前面是十万辽军,他如果过去多半是个肉包子打狗的结局,他王侁可不是什么孤胆英雄,他可以对着小鬼李继迁龇牙,但面对耶律斜轸这个大魔鬼,他只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再者说,杨业既不是他的皇帝更不是他的老子,即使深陷重围的人是主帅潘美,他也未必会去救。 王侁命令大军赶快跑路,耶律斜轸现在还在围殴杨业抽不出手来干别的事,而此时的百姓也已经安全撤离,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这一逃相当彻底,不但一口气逃回了宋境,而且把设在陈家谷的伏兵一起给带跑了。在王侁想来,十余万辽军围殴杨业那么一点人肯定是十拿九稳,杨业这次是死定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 这边杨业从午时开始被辽军围攻,一番拼死力战他终于是带着残存的士兵突出了重围,他们开始向陈家谷撤退。耶律斜轸在后面紧追不放,一路上宋军损失惨重死伤殆尽,等到杨业等人带着浑身的创伤败退到陈家谷时,时间已经是这摊的日暮时分了,而他们本来是该在中午的时候就撤到这里的,可耶律斜轸的佯装败退和伏击完全将杨业的计划打乱。 杨业的身边此时仅存百余人,他们从凌晨出发战至日落时分,这些浑身鲜血的勇士历经九死一生总算是来到了陈家谷,这意味着他们安全了,因为这里有人会接应他们。可是,当他们举目四望时却发现陈家谷的两侧山头是空空如也,而他们的身后则是辽军骑兵的铁蹄所卷起的漫天尘土。 面对此情此景,杨业是悲从中来,这个在战场上一身铮铮铁骨的硬汉此时抚着自己的胸口不能自已地放声痛哭,伤心和绝望笼罩着他,强烈的自责也在吞噬着他。他本来可以不去冒这个险的,可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他还是领兵出战了,拼死杀出重围之后他以为自己得救了,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更加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他所带出去的这些将士今天都将因为他对耶律斜轸的贸然追击导致中伏大败而全部命丧于此,他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 一番痛哭之后,自知今日必死的杨业决定在此以身殉国。他对身边的百余名跟随他一路死战的士兵说道:“我今日决定以死报国,你们都有父母妻儿,如果今天你们跟我一道战死没有多大意义。现在你们赶紧撤走,我来为你们断后,你们要留着自己的有用之身今后还可寻机报国!” 众人皆被杨业的这一番话所打动,他们纷纷流泪不止,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去。杨业也不再强求,面对已经迫近的辽军,决心以死殉国的杨业拿起兵器骑上了战马,他向着对面的辽军义无反顾地杀了过去,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多个同样决心在此地以死报国的热血男儿。 杨业大喝着冲入了敌军阵中,他先后击杀辽兵数十人、身中十余刀仍然奋力死战,而他身边的士兵则相继倒下。此战之中,杨业的儿子杨延玉战死于敌军丛中为国殉难,岳州刺史王贵张弓搭箭射杀辽兵数十人,最后他的箭都射尽了,他又再以双拳击敌,前后再又毙敌数十人,但最终他还是因力竭而被辽军斩杀。 战至最后,宋军全都战死了,只剩下了杨业一个人。此时的杨业也已伤重力尽,更要命的是他的战马也身受重伤以至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人马皆重伤之下,杨业策马躲进了一片密林,但他那一身显眼的大将战袍在密林间隐约可见,辽将耶律奚低一箭射过去正中其身,杨业翻身落马被辽军生擒。 擒获宋军大将杨业让辽军上下是兴奋不已,耶律斜轸亲自来看他的这个俘虏,但他是来羞辱杨业的。他对杨业说道:“你和我大辽争斗了三十余年,今日却成为我的阶下之囚,你不觉得羞耻吗?” 杨业的回答尽显其英雄本色——有死而已,我何惧哉! 耶律斜轸本想着拿杨业这个被俘之人大做文章,可杨业没有遂他的心,杨业被俘之后绝食三日而死。 故事归故事,真相归真相,情怀归情怀。杨业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还需要冷静去看待,宋朝的史书说他是主动绝食而亡,但杨业重伤被俘直到最后以身殉国其死因只有辽国人才是最有发言权的,杨业的死因在辽史的记载里是——“疮发不食,三日死”。就是说,他是因为身体上某个部位的外伤导致无法进食而亡,那么这个外伤很有可能就是咽喉或下颚,但考虑到他被俘之后还跟耶律斜轸有过对话,那么这个导致其无法进食的伤处很有可能就是咽喉,至于是刀枪伤还是箭伤就不得而知。 杨业死了,耶律斜轸没有给予杨业应有的尊重,他将杨业的首级砍下,然后传送给了辽国的皇廷,萧燕燕再又命人将杨业的首级送给幽州的耶律休哥并让他传示三军以壮军威。 在得知杨业死亡的消息并追查其死因之后,赵光义对造成杨业死亡的三个主要责任人做出了处罚:主帅潘美被连降三级,检校太师变成了检校太保,罪魁祸首监军王侁被革去官职并流放金州,刘文裕流放登州。杨业被追赠为太尉并大同军节度使,赵光义赐其家布帛千匹,粮千石,杨业的长子杨延昭被加封为崇仪副使,杨业的其余五个儿子以及和杨业一同战死的王贵的两个儿子被朝廷录为宫廷供奉官和殿直。 |
好了,正史部分我们暂告一段落。现在我们来说点别的东西,我声明:这里面夹带有私货,毕竟我当初决定写宋史就是因为《杨家将演义》里面对潘美之极致抹黑。 前面所说的是正史里面所记载的有关于杨业之死的前后经过,现在我们来将正史和小说里的人物和事件做个分析比较。 一,害死杨业的罪魁祸首王侁在小说里没有影子,至于是为什么,我见过让我觉得比较合理的一种解释是这样的:小说故事需要有性格鲜明的主角,而且得一正一邪,另外这个反面人物还得身份够高、官爵够重才能吸引读者的眼球继而占领市场最后为作者本人赢得声名和利益。王侁在这些方面都达不到要求,但潘美却是完美地符合了这些要求。 于是,熊大木先生将潘美的名字里加了一个“仁”字变成了潘仁美,大反派就此登场。至于王侁,也许熊先生和他们王家有什么渊源,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熊先生完美地在民间将这口杨业之死的大黑锅给安在了潘太师的身上。 二,在小说里杨业的全部七个儿子都参战了,有好几个还死得极其惨烈甚至是被潘仁美给直接杀死的,但这纯属扯淡。雍熙三年的北伐之战,跟随杨业出战的是他的长子杨延昭和杨延玉,其他五个儿子并未随父出征,而且此战只有杨延玉战死。杨业有七个儿子倒是真的,但一家父子八人全部战死于沙场这种事不是发生在杨业父子身上,而是发生在北宋覆灭南唐的时候,当时南唐将领李雄连同他的七个儿子在与宋军的交战中全部战死。 这里顺便说一下杨业的这七个儿子,除了战死的杨延玉和他最有名气的儿子杨延昭,他的另外五个儿子分别是:杨延浦、杨延训、杨延瑰、杨延贵、杨延彬。七人之中,唯有长子杨延昭继承了其父的衣钵并在后来成为抗辽战争中的一位威震塞外的名将。“杨六郎”这个称呼就是边境那头的辽国人给他取的,不是说他在家中排行老六,而是辽国人认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之地,而在历次的抗辽战争中战功彪炳的杨延昭就是那颗星辰的人间转世。 三,潘家一门在小说里可谓是全家皆坏种,集体都该死。除了让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潘太师,潘仁美的儿子潘豹也是嚣张跋扈,完全就是一个十足的恶棍流氓,属于那种活在世上简直就是浪费空气和粮食的人,而潘仁美的女儿潘皇后也是个坏女人。 这些同样很扯淡。在小说里潘仁美是太宗皇帝的老丈人,但现实世界里潘美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天也不是什么皇帝的老丈人,他确实有个女儿嫁给了后来的皇帝——宋真宗赵恒,但赵恒还只是一个王爷的时候她就死了,年仅22岁,她是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潘美和赵光义是儿女亲家倒是真事,但赵光义的儿女亲家多了去了。 至于潘豹,这纯粹就是熊先生凭空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客观地说,潘美的那些儿子以及他的后代远比杨业的子孙成器,当然,杨延昭除外。 总之,我不能理解熊先生为什么对潘美会怀有如此之大的怨气甚至是戾气,不但要抹黑他,而且还要把他的儿子写成魔鬼,就连他的那早逝的女儿也要被妖魔化。作为一个肚子里还算有些墨水的“文人”,毫无下限至这个境界也实在令人叹服。当然,古往今来比他还没有下限的文人其实多了去了。 四、《杨家将演义》的结局最是滑稽。潘仁美最后是被开封知府寇准给拿下的,而且是直接处死。那么来看看历史的真相,潘美死于公元991年,寇准当开封知府是在公元1000年,这人怎么杀?让寇准扛着铡刀穿越回去杀吗? 以上种种只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熊大木先生以小说的方式和形式去写了一个在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但里面的内容大多是拜其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其对险恶、歹毒乃至是变态心理的极深领会和钻研所成。 |
也许有人会说,小说而已,民间传说而已,故事演义而已,没必要太过当真。而且,人家熊老师又没说是潘美害死了杨业,人家说的是潘仁美,你没事干嘛老往那上面套? 那么请问:如果你是潘美,如果你是潘美的后人,或者如果你姓潘,如果你的同学、朋友或同事拿你的这个姓氏以及潘仁美这个人设来跟你逗乐,或是打趣,或是玩笑,或是揶揄,你会怎么想? 如果潘美真的如秦桧一样坐实了恶人的骂名倒也无所谓,可问题在于他不是那样的一个人,他是当时国人心目中为国家一统做出过巨大贡献且后来又在边疆为国戍边抗击辽军的英雄,可在其死后数百年之后却要背负残害忠良甚至卖国通敌的恶名。这何止是在凭空捏造?这完全是在对一个本是国家英雄和功臣的人物进行黑化和污名化。 没错,潘仁美只是小说人物,如果我认真就是玻璃心,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你能想象百年之后如果跳出来一个像熊先生这样的人,他也写一本小说然后把我们如今所尊崇的某个开国元勋也像潘美变成潘仁美那样给艺术加工一番,而往后的后人皆以此视为他的真实历史形象,你能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和画面吗? 更有奇葩的,受此小说的影响,明清时期更有杨家后人追杀潘家后人的事件发生,以至于某些潘姓人不敢承认自己姓潘,还有地方出现了杨潘两家不能通婚的族规。 如此可见,熊先生的贡献何其之伟大! 最后让我们回到一切事件和问题的根结上来:杨业之死到底谁才是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人? 这个事王侁毫无疑问是一号被告,但客观地说,潘美确实也是有责任的,即使他在主观上一点错都没有,但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一个主官问责制就足以让他丢职罢官。 关于杨业之死的前后过程以及潘美在这之中的表现和举动,前面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面对王侁的骄横跋扈,他当时没有选择据理力争而是保持了沉默,当王侁带着全军撤走的时候他也没能阻止,这一切最终也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尤其是他在几百年之后声誉尽毁的悲剧。可是,他为什么不敢争?在杨业被围时他又为什么会无法掌控自己的军队而是被王侁夺取了指挥权?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潘美的头上戴着一副紧箍咒。试问:宋朝的军事主官有几个真正意义上地完全掌控着手里的军队?即使是领兵上阵杀敌他们也会得到皇帝的战法指导书,然后他们必须得按照皇帝说的去做。他们听话倒还好说,如果不听话或是跟皇帝派来的监军意见不一,那么监军大人当场就要收了你的军事指挥权。即使是后来的岳飞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的军中主将,可当他要专断行事的时候皇帝会连发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除非你岳飞敢公然抗命,而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坐实了造反的罪名。事实上,当王侁带着大军去跟杨业抢功劳以及后来在得知杨业被围而带头跑路的时候,潘美的权力就已经被架空了,就算他想救杨业也是有心无力,总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去救吧? 综上所述,造成杨业死亡的真正幕后黑手其实正是宋朝对武将的防范和制约政策。试想,曹彬第一次从涿州撤退的时候,如果没有赵光义的横加干涉瞎指挥,那么还会有东路军后来的岐沟关大败和拒马河之殇吗?如果监军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和威慑,那么潘美还会容许王侁逼迫着让杨业去以身犯险吗?当杨业身陷重围,如果不是监军有临时架空主帅继而指挥和调动军队的权力,那么潘美还会无法指挥自己的军队吗? 宋朝的皇帝都是绝妙之人,他们要亲自掌控军队的一举一动,如果临时掌控不了,那就由监军代为掌控,曹彬和潘美的悲剧就在这里,顺带着这也让杨业成了一个悲剧和牺牲品。倒了血霉的是,事情一旦搞砸了,所有的责任都得由那个主帅去背,而监军要是把事情搞砸了,那监军也要背锅,从这一点上来说王侁其实也是个牺牲品。 至于宋朝的那位太宗陛下,他是永远没有错的。比如在对东路军的失败进行追责的时候,满朝的文官大臣都在说一切的战败原因都与皇帝的计划和指令没有关系,皇帝没有瞎指挥,错误在于下面的将军在执行力和理解力上出了问题,在于下面的士兵不听节制。于是,将军们纷纷受罚,士兵们则一去黄泉不复返,而皇上依然金光灿烂英明神武。生活在赵光义掌控之下的时代,宋朝当时最为声名显赫的两位军事将领最终都没有落得个好下场,曹彬因为此次的北伐而被搞得灰头土脸以至丧师辱国甚至险些被砍了脑袋,潘美则因为杨业之死而被搞得名声尽堕进而晚节不保,这一切其实并不奇怪。 这样说起来,在杨业之死这件事情上,我好像是在有意将潘美的责任给推得一干二净,其实不然,我始终认为潘美是有责任的,是应该受罚的。他最大的错误就在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即过于地明哲保身。当年赵普等人说要杀掉柴荣的幼子他不表态,而是沉默地以低头掐柱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可以想象的是,如果赵匡胤当时同意杀掉那个孩子,那么潘美很有可能还是不会吭声,他仍然只会在一旁以手掐柱内心则备受煎熬。对潘美来说,杨业就像当时的那个孩子,不同的是,杨业没有遇到属于他的赵匡胤,而潘美则在此之后背负了见死不救的骂名并在余生里忏悔愧疚。 另外,我还想说的是,那些无论如何就是要死死咬住潘美并指责他见死不救实属罪大恶极的人,请问你们:杨业被十万辽军包围了,你会不会去救?你敢不敢去救?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或是在这个问题面前你沉思良久却无法作答,那么就请闭嘴,懦夫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去做勇士。 最后,借用清代历史学家尼玛查的一段话来作为潘美和杨业之间这段恩怨的结语:潘美本宋初名将,以功名令终。近世小说所谓《杨家将》者,独丑诋之,不遗余力。或以为杨业之死,潘与有责焉。按李广之死,责在卫青,后世不闻诋青以伸广者。潘美乃无端蒙恶名,诚所谓有幸有不幸哉!按潘美性最平易近人,有功益谨慎,能保令名以终者,非无故也。潘美处功高震主之地而能谨慎,宜守保令名以终也。独其身后无端之毁,不知从何而来? |
雍熙北伐虽然东路军遭遇惨败,但西路军其实本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可赵光义的一道将百姓内迁的命令最终让西路军的副帅杨业殒命,西路军的主帅潘美因此被连降三级,监军王侁更是被充军发配。如此一来,西路军全军上下也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宋朝此次北伐可以说是输了个底朝天。 处罚了潘美和王侁,东路军的大小将领也别想跑。首先提出要将他们进行严厉惩处的是大名知府赵昌言,他的建议是直接将造成近十万大军惨死的曹彬等人斩首示众。等到曹彬等人回到开封,赵光义将他们先行收押,然后让翰林学士贾黄中、右谏议大夫雷德骧等人对其进行联合会审。 几天之后,贾黄中呈上了会审的结果和处理建议:曹彬、郭守文、傅潜违反皇命致使数万将士死亡,斩;米信、崔彦进不听主帅号令擅自行动,斩;杜彦圭后勤保障不力、军纪不整致使所部溃散,斩;蔡玉畏敌惧战,弃军先逃,斩;陈廷山临战失踪,斩;薛继昭临战谋遁、不遵军令,斩! 总而言之,东路军的有罪将领全都应该问斩。如果这些人真的全部被问斩,宋朝恐怕要举国震荡,尤其是军队更是有可能彻底丧失战斗意志。赵光义当然不傻,这些人是该受罚,可他们是宋朝此时最能征战的将领,一旦全都杀了以后可就真的是无将可用了。 赵光义命令百官再议,但这时候举国的朝臣都沉浸在战败且损失惨重的悲痛和激愤中,再议的结果就是——同意先前的裁定,这些人全部应该处斩! 皮球再次被踢到了赵光义的脚下。他是真的不想杀,而且还是杀这么多人,一夜苦思之后,赵光义最后拍了板:贬曹彬为右骁卫上将军,贬崔彦进为右武卫上将军,贬米信和郭守文为右屯卫上将军,贬傅潜为右领卫上将军,贬杜彦圭为归州团练使,贬陈廷山为复州团练副使,蔡玉发配商州,薛继昭贬为供奉官。至于此次北伐战死的将士,抚恤其家录其后人。 总之,一个没杀,主要将领全部罢职回家反省。是不是觉得处罚太轻了?然而,这就是宋朝的特色,无论文臣武将,只要不是犯的谋反等不赦之罪基本上都不会被处死,最重的就是流放。当然,特例也是有的,比如后来的岳飞,但岳飞的罪名就是“可能存在谋逆行为”。 整个东路军的主要将领几乎都被处罚,但这里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赵光义的大舅子李继隆。他之所以没被受罚是因为东路军全军溃败唯有他的部队是整军而还。也正因为如此,赵光义封他为禁军马军都虞侯并领云州防御使之职,然后命他回到河北前线继续领兵。 为了抵御辽国接下来一定会到来的报复,赵光义不但在河北方向部署了重兵,而且在山西方向他也有所准备。他仍然任命潘美为西线统帅,另外还将北伐以来经常跟他唱反调的枢密副使张齐贤派到代州去做知州。要说这位张大人也的确是生猛,当年布衣之身的他就敢跟开国皇帝赵匡胤大吵大闹,现在当了枢密副使更是不会介意跟赵光义据理力争。不过,这也遂了他的心愿,自觉满腹韬略的他此时正想找个机会练练手。就此,整个宋朝开始屏息凝神等待辽国人的报复。 |
早在耶律休哥击败曹彬回到幽州的时候,萧太后就命令耶律休哥开始准备对宋朝的下一步军事行动。进入9月,辽国正式向全国发布南征的动员令,经过两个月的精心准备,在这年的11月,萧燕燕在幽州特意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然后辽军十余万铁骑如洪流一般涌向了宋辽的边境。 这一次的主战场仍然是河北,萧燕燕再次带着自己的儿子耶律隆绪御驾亲征,为他保驾护航的依然是耶律休哥。同时,为了防止山西方面的宋军趁着辽军主力南下之后图谋幽州,萧燕燕命令辽国北院大王蒲奴宁居率兵进驻圣州(今河北涿鹿)以堵住山西的宋军东出太行山的出口。 11月下旬,辽军进入宋朝境内,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萧燕燕带领向瀛洲(今河北河间)方向前进,一路由耶律休哥率领扑向了定州(今河北定州)。不过,他们虽然是兵分两路但彼此间的距离不过百里范围且是呈齐头并进之势。这显然是吸取了之前曹彬的教训,曹彬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这看似拳头大力量强可一旦深陷危局就再无援手,而辽军这样的安排就能够保证其中一方有警时另一方可以迅速地实施增援。 行军途中,萧燕燕命令大军不得无故纵马狂奔以免暴露行踪。她不但让辽军要以“无线电静默”的方式行军,而且她还派兵阻断各处交通要道防止宋军的斥候和谍报人员向后方传递信息。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此时辽军正以势不可挡之势急速南下,但前线的宋军却因为交通被阻断而无法向后方传递军情,这导致开战之初坐镇定州的田重进和屯兵瀛州的刘廷让都成了瞎子和聋子,而远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也是对前方的军情毫不知情。他们只知道辽军入侵了,但却不知道辽军的具体方位在哪里。 此外,萧燕燕还下令辽军在行军途中务必将沿途农田里的农作物予以毁坏。从这道命令可以看出萧燕燕此次南侵纯粹就是为了要出口恶气,但这种踩别人庄稼地的行为着实显得稚气十足。不过,经过她这么一搞河北来年的麦子指定是收成无望了。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很难有人说得清楚辽军此次南下的战术意图究竟是什么。在进入宋境之后他们对宋朝的边关重镇雄州、霸州和满城等地都视而不见,而是闷着头一路向南而去,看这架势似乎是想分别与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的刘廷让直接进行决战。但是,诡异的是他们却没有直接去找田重进和刘廷让的麻烦,而是就在保州、定州和瀛州之间的三角地带来回地晃悠。 面对十余万辽军铁骑在河北平原上肆意游荡,盘踞在各个军寨和城池里的宋军只能选择在城壕里固守自保。这也不能说他们懦弱,毕竟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此时主动出去迎敌只能是去找死。此时唯一能够与辽军进行决战的就是宋军的野战部队,具体来说就是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的刘廷让所部。遗憾的是,这二人如果单独与辽军决战也是力量相差极为悬殊,唯有二人合兵一处方能勉强具备与辽军一战的实力。可是,辽国人有那么傻吗?他们会让这两支宋军合兵一处吗?显然不会!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辽国人此次南下难道就是为了毁坏宋朝的庄稼地吗?他们为什么不去攻打宋朝的城池?这里面可是有大学问,辽国人知道自己的特长是野战,爬城墙杀人这种事既费力又不讨好,反而还会死伤惨重,所以他们也没去攻城,而是就在广阔的平原上踩庄稼地玩。 当然,踩庄稼地玩只是玩笑话,辽军之所以这样做其目的就是在钓鱼。萧燕燕的如意算盘是希望能够通过辽军的烧杀抢掠激怒宋军并以此将宋军的主力兵团吸引出来跟他们干上一架,只有这样她才能大量地杀伤宋军的有生力量从而达到此次报复的终极目的。不过,萧燕燕很快就抓狂了,任凭她和耶律休哥这一路上如何地胡作非为都没遇到前来找他们算账的宋军野战军团。 至于原因为何,其实也简单,你萧燕燕知道扬长避短,久经沙场和战阵的田重进和刘廷让又怎么不知道宋军的长处和短处呢?与辽国的骑兵部队交锋,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只有选择据城而战或者是背城而战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宋军远离城池在平原旷野里跟数以十万计的骑兵军团对决,那结局只有三个:被打死,被饿死,被遛死——除非辽军愿意过来跟宋军的步兵大阵对着干,直到其中一方被干到一个都不剩。 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刘廷让和田重进手里确实握有数万重兵,他们也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但他们在等待着辽军向自己攻过来,而萧燕燕则希望宋军能够远离城池走到一片开阔地带来跟她打一架。双方就这样较上劲儿了,就像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姑娘和小伙,彼此心生爱慕但又都不愿主动迈出第一步。 这里还要提到的一点是,纵观萧燕燕时期辽军的几次入侵行动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军直接长驱直入,然后数以十万计的辽军在宋朝的腹地四面铺开,而且绝对不集结重兵去攻击有大军驻扎的宋朝城池,更不会去招惹后来的拥有十万之众的宋军定州大营。这样做看似分散了兵力从而容易被宋军逐个击破,但其实这一招堪称无比高明。萧燕燕此举就是要吸引宋军出城来与她进行野战,而一旦宋军出城了,散布于方圆数十里的辽军铁骑即可在短时间内依靠其强大的机动性迅速对宋军形成合围,然后围而歼之。 赵光义后来其实也看懂了这一点,所以他的防御政策就是死守不出:我就蹲在城里跟你拼消耗,要不然你就过来爬城墙。如果你非要跟我野战也不是不可以,我在定州集结了十万重兵,有本事你就过来打我。 可惜的是,定州大营无论是后来的傅潜还是王超坐镇,辽国人都是避而不击。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辽国人不干,这要换了后来的女真人绝对是另一种结果,但更可惜的是,当女真人崛起的时候,宋朝的士兵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讲。 11月28日,手心实在是痒得不行的萧燕燕终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打一架了,而她选的目标是保州。辽国楮特部节度使卢补古和本部监军耶律盼率领所部直奔保州,保州的宋军这些日子也是憋了老大的火,见辽军并非是主力大军而是一支偏师,保州的宋军守将便率领士兵出城与辽军进行野战。 带着这些天积蓄的怒火,战斗意志明显超过辽军的宋军从一开始接战就使出了全力,也不知道这一天他们的愤怒指数和战斗力达到了何种令人恐怖的程度,最后的结果是这支辽军的主帅卢补古竟然被宋军的勇猛厮杀给打怕了,此人在双方的激战中带头逃离了战场。 主帅都跑了这仗还打个什么?于是,卢补古的这些大兵们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路败逃,而他们跑回去之后立马就得到了萧燕燕的重赏——结结实实的一顿大板子伺候。 |
时间进入这年的12月,这个月的第一天就天降大雪。久居深宫的赵光义大喜,正所谓瑞雪兆丰年,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为此他还特意在宫廷里设宴群臣。可是,很快他就会明白这场大雪根本不是什么好兆头,反而会让他痛恨无比。 心情大好之余赵光义的胆子也变大了,他命令定州的田重进和瀛州刘廷让主动出击去寻求与辽军的主力进行决战。赵光义的这道命令很明显地表明他对战场的情况完全就不了解,他压根不知道辽国的两路大军单是在兵力上就足以对宋军形成碾压之势。 田重进接到命令之后非常忠实地予以执行,他带领定州的宋军这就出了城。要说这田重进也真是命大加运气好,他带着军队一路北进竟然幸运地与近在咫尺的耶律休哥所部兵马完美地擦身而过。他只知道辽国人已经打进来了,可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就这样,田重进所部一路向北直到临近边境时也没发现辽军的鬼影子,一怒之下他率领大军越过边境进入了涿州境内,可他还是没有发现辽军的主力。但是,既然来都来了他也不好意思空手回去,于是田重进在12月5日这天顺道就拿驻守在岐沟关的辽军撒气,岐沟关的数千辽军被他几乎全歼。 就在同一天,在定州以北的广阔天地里到处找田重进打架的耶律休哥一头撞进了望都县,于是他也拿望都撒了一回气。在击败了望都的宋军之后,耶律休哥接到了此时已经前进至滹沱河北岸的辽国御营发来的紧急军令,萧燕燕要他立即率兵赶往望都正东方向的瀛州。萧燕燕发现大鱼了,这条大鱼正是瀛州的刘廷让所部,她决定要对刘廷让动手了。 与此同时,刘廷让也猛然发现辽国的御营大军竟然窜到了自己的身后。尽管他和田重进一样也接到率军寻敌接战的命令,但刘廷让这时候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竟要单独面对辽国皇太后和皇帝亲率的亲征大军。田重进的大军此时与他相隔甚远,他这时候甚至都不知道田重进在哪儿。 刘廷让深知凭借自己本部的这几万人马完全不是辽军的对手,他紧急派人前去邀约益津关的守将李敬源前来助战,同时他再命人去邀约高阳关都部署杨重进前来与他合兵,随即他又将自己所部的精锐骑兵分派给了此时驻军在瀛洲东南方向的宋军沧州都部署李继隆。这是刘廷让给自己留的后手,如果他与辽军陷入鏖战,他希望李继隆能够带领一支生力军突入战阵就此将辽军击溃。 李继隆和刘廷让所带的这几万人基本上是雍熙北伐遭遇惨败的东路军原班人马,这些人是经过九死一生的考验才幸存下来的。按照优胜劣汰的法则,这些人在几个月前的那场超级马拉松比赛中没有死在耶律休哥的刀下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军事和身体素质是足够的强悍。换言之,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是宋军现阶段战力最强的两支军队。这话可能难听了一点,甚至是显得很有嘲讽的意味,但这就是事实。 上文提到刘廷让是去“邀约”益津关和高阳关的宋军前来助战,而不是去命令他们来助战,这正是一个让刘廷让感到无奈的现实。他此时的军职是瀛州都部署,他对益津关的李敬源以及高阳关的杨重进都没有指挥权,而李继隆在职位上更是与他平级。值此敌国数十万大军压境,赵光义在前方却没有委派一个统筹和谋划全局的统帅,各路的都部署都是各自为战,临战之时顶多只能像他这样私下相约,但对方来不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情况很令人抓狂吧?可是,这就是赵光义的军事指导思想,不管局势有多么险恶,全国只有他才是军队唯一的主帅,任何人都别想有统兵之权——即使有也要给你派一个监军。 让刘廷让感到庆幸的是,李敬源和杨重进在接到求救后都火速赶来增援他。需要特别说一下这个杨重进,这位高阳关的都部署此时已经63岁了,而刘廷让麾下还有一名将领也是63岁,此人名叫张思钧(北宋武将里一个传奇指数能排进前十甚至更靠前的奇人),刘廷让本人则是时年58岁。 值此国家危难之时,少壮派的将领大多都声誉尽毁且是戴罪之身,而这些本已在颐养天年的老将却不得不再上战场顶在了抵御外族入侵的最前沿。此可谓之悲乎?抑或叹其壮也? |
大战即将爆发,刘廷让在忙着调兵遣将,而萧燕燕也没闲着。她命令耶律休哥前去堵住刘廷让从瀛州西出的道路,然后又派兵插到刘廷让的身后堵住宋军向南撤退的道路,而她自己亲率的大军将从瀛州的西南方向对刘廷让发起逆攻。这还没完,开战之前她还派兵去袭击并烧毁了刘廷让的辎重和粮草。 不管这一切的安排是出自萧燕燕本人还是与她时刻形影不离的情人韩德让,但这一招真的是狠。每次宋辽交战宋军的后勤辎重都是对方重点打击的目标,而且还总是让对方得逞。 萧燕燕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刘廷让引过来,让他远离城池到平原旷野中来与辽军进行决战,这样她才好将刘廷让一举歼灭在平原之上。为此,萧燕燕有意地在滹沱河北岸集结兵力做出一副大军即将渡河的架势。只要辽军过了滹沱河,那么再往前可就要出河北了,而一旦跨过黄河辽军可就要直接威胁宋朝的京师开封了。 在萧燕燕看来,我做出一副要继续南进的姿态难道你刘廷让不害怕吗?你就不怕我去打开封吗?而只要你敢来追我就必将会被我所包围,然后我就能倾尽全力吃掉你,不管你有多少人。 萧燕燕把自己手里的算盘敲得是噼里啪啦叮当响,可刘廷让也是个老江湖,他怎么能够轻易地上这个当?于是,刘廷让针锋相对地扬言自己要率领大军北上直取幽州。你萧燕燕不是想去掏我的老巢吗?我也去掏你的老巢,咱们互爆对方的水晶塔,看谁更心疼! 说到底,双方其实都想以逸待劳力求在“主场作战”。眼见虚张声势不奏效反而还被刘廷让给反制了,萧燕燕激动了,她开始担心刘廷让真的会去攻打幽州。而且,刘廷让可不是说着玩的,他此时已经率军从瀛州出发向北而去。如此一来,萧燕燕真的是坐不住了,她命令辽国南院大王会同耶律休哥主动向刘廷让发起攻击,然后让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率领大军作为第二梯队适时加入战斗,而她自己则率领御营诸军作为第三梯队伺机参战,萧燕燕这种安排摆明了就是要把刘廷让所部斩尽杀绝。 12月10日清晨,这一天奇寒无比,耶律休哥的大军在莫州(今河北任丘)以南与刘廷让的大军遭遇上了,大战终于是爆发了! 面对蜂拥而至的辽军骑兵,宋军习惯性地张弓搭箭准备请辽军再吃一顿早饭,然而他们随即就发现了一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情况:公元986年的这个12月遭遇到了历史罕见的寒潮,而这极寒无比的天气竟让宋军的强弓硬弩成了摆设——他们的弓弩根本就拉不开! 这件事对宋军而言堪称灾难。弓弩一向是汉人军队对付北方游牧民族军队的一大利器和法宝,游牧民族虽然也有弓箭,但他们的射程和威力远远不及前者,更何况汉人军队还有比弓箭杀伤力更强的强弩。但是,在这一天里宋军在这方面的优势荡然无存。 说到这里必须要为这场战斗按下暂停键,我们来说说宋军这弓箭到底出了什么事。 后世之人在说到这事时,有一种观点认为这是因为宋军在战争准备方面出了问题,说是宋军的将士在天寒地冻的战场上衣着单薄导致身体僵硬无法拉动弓弦,可这种说法明显有一个逻辑错误:就算你在开战之初因为身体僵硬而拉不开弓,可开战之后仅是战场上的万马嘶鸣和金戈相向就足以让人瞬间热血沸腾,那么在热身之后这弓还拉不开吗?况且,现在早已是深冬时节,宋军的将士还会衣着单薄吗?别的王朝就不说了,以富庶繁华而著称的宋朝在军需方面会犯下如此愚蠢和幼稚的错误吗?就算赵光义时期的宋朝还没有那么有钱,可也不至于给士兵发不起御寒的冬装吧?所以,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那么,原因很有可能就只有一个——问题就出在宋军的弓弦材质上。公元1001年10月的宋辽威虏军之战恰逢雨天,这一天辽军的弓箭也拉不开,而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弓弦是皮革所制,而皮革遇水丧失弹性导致了辽军无法张弓的悲剧。宋军的弓弦大多都是麻绳棉丝之类的材质,这些玩意儿在理论上并不畏寒,但如果受潮之后再遇冰冻天气呢?在刘廷让的个人传记里所记载的是“时天大寒,兵士弓弩皆不能彀”,这就是说宋军无法张弓不是个别现象而是集体现象,那就证明问题确实是出在弓弩身上。 战场取胜的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天时就不用再说了,至于地利,双方在野外交战,宋军也没有地利的优势,而这个人和——辽军是十余万的兵力且是皇帝和皇太后现场督战,在这三个决定战场胜负的要素和条件里,宋军一个都不占。 |
回到战场。 失去了弓弩这一大杀器的辅助对宋军的影响可以说是致命的,他们无异于就像是在现代战场上没有了可以远程杀敌的各类枪械。无法使用弓弩,宋军只能抽出自己的马刀拿起自己的长枪与辽军的铁骑近身肉搏。这一天双方从早上的辰时开始展开厮杀,一直血战到午时也未见胜负。 在战场上毫无任何优势可言的宋军能够顶住耶律休哥持续数个时辰的疯狂攻击已经是堪称奇迹了,若论单打独斗耶律休哥这时候可能就已经败了,可是人家有帮手。双方厮杀正酣之时,耶律沙率领的辽军赶来了。胜负的天平开始向辽军倾斜,但刘廷让所部的这支宋朝唯二的精锐之师面对不利的局面仍然在拼死力战,几个月前的惨败让他们坚定了既要复仇更要为自己雪耻的决心,战场的形势就此再度陷入胶着的状态。 下午申时,就在双方都战至精疲力尽之时,压垮宋军的最后一根稻草降临了——辽军的第二拨援军来了,而且是萧燕燕亲率的战力强悍的辽国皇室御前诸军。 这仗是没法继续打下去了。就像拔河比赛,本来双方势均力敌,可有一方突然先后来了两拨帮手,这比赛还怎么进行?作为宋军的前军,禁军御前忠佐神勇指挥使桑赞及其所部将士在这场战斗里可谓是已经倾尽全力了,他们一直顶在战阵的最前沿与辽军死战。然而,面对毫无胜算的战局且敌军越来越多,桑赞在辽军还未对宋军完成合围之前率先开溜,他的士兵也跟着开溜,辽军趁势突入了宋军的战阵中央。 刘廷让绝望了,辽国人的援兵是一拨接一拨,而他的援兵在哪儿?被他寄予厚望甚至是交付了生死的李继隆此时在哪儿啊? 傍晚时分,宋军败局已定开始全线溃散。辽军的追兵在后面穷追不舍,刘廷让带着大军转战至君子馆(今河北河间西北)。他此时最好的策略是向瀛州城靠拢,只要进了城辽国人就只能在城下干瞪眼,可辽军哪会让他的计划得逞? 十余万辽军依靠其机动性很快就将宋军给再次围在了君子馆,而且是围得密不透风,但辽军并未立马发动进攻。双方都已经激战了一整个白天,辽军这时候也需要休整。 刘廷让的大军就此成了瓮中之鳖,战损严重的他们此时饥寒交迫,而且更是时刻处在辽军的威胁之中。不得不说,事后看来刘廷让在这一晚没有选择趁夜突围或许是一种失策,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他还在等着李继隆来救他。如果李继隆能来,他就可以与其里应外合从而打退辽军。可是,李继隆这一整晚都没来。 李继隆到底去哪儿了?他其实来了,但他被隔绝在了战场之外。史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交代李继隆这一天究竟干了什么,只说了他见到刘廷让被围且辽军势大,所以他选择了保存实力远离战场,他退守到了瀛州南面的乐寿(今河北献县)。 可以想象李继隆当天到达战场之后见到的是什么场景:苍茫雪原之上,刘廷让所部在与辽军奋力厮杀,但李继隆的面前却是虏骑千重而不可入,而且萧燕燕还专门在包围圈之外为他准备了数万把闪着寒光的马刀顶在他的面前。于是,李继隆撤了。 此次撤退或者叫见死不救是征战一生且战功卓著的李继隆一生之中最大的污点。有人说他这时候是个孬种,是个怕死鬼,应该在战后被砍头,但纵观李继隆的为人和他的军事生涯,此人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么,合理的解释很有可能就是李继隆不想以卵击石。如果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冲上去了,那么他很有可能与刘廷让一起死在战场上,从而导致宋朝开国之师最后的一点精锐力量全部报销。 在全军覆没和保存实力之间,李继隆选择了后者。在道义的角度上来说,他确实应该受到指责和谴责,甚至于他见死不救应该被斩首以正军法。可是,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李继隆这样做未必就全然是错。 再次请问:看到一条恶犬正在撕咬你的同伴,手拿棍子的你会是什么反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吧?可是,如果把那条恶犬换成是一只猛虎呢? 好了,关于李继隆这次退兵的话题就此打住。 |
12月11日早上,在决定对刘廷让发起总攻之前,耶律休哥兴许是觉得刀枪的直接碰撞太没有情调,他也想学耶律斜轸玩一回战场艺术,而这个事他也早就有所铺垫。当然,要做成这件事他还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助,这人就是太祖朝贺皇后的侄子、此前的宋朝雄州知州、如今的刘廷让所部的先锋主将贺令图。 贺令图的老爹贺怀浦已经在几个月前的西线战场上战死,而这次他也要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而且他将会比他的父亲死得还要悲惨,甚至可以说是屈辱。这些年坐镇幽州总领宋辽边事的耶律休哥早就把贺令图研究透了,他很早之前就曾派人传信贺令图,他说他在辽国功高震主一直被萧太后所猜忌,所以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投降宋朝。 耶律休哥——辽国此时的第一战将,辽国此时最高品级的官员,他要向宋朝投诚?这种事能信吗?估计没人会相信,可是偏偏贺令图信了。 于是,就在双方最后的决战即将开始的时候,耶律休哥派人悄悄传话贺令图,他请贺令图到他军营里去相商大事。贺令图想都没想就认定这是耶律休哥准备投诚了,而且是在战场上临阵倒戈,如果这事真的做成了,那么不但宋军能够反败为胜,而且他贺令图也将因此而立下不世之功。 贺令图越想越兴奋,最后他在不与主帅刘廷让商量的情况下带着十几个士兵就去了耶律休哥的军营。面对此等蠢人,耶律休哥也没客气,在把贺令图一顿大骂之后,跟随贺令图而来的这十几个随从当场被辽军射杀,然后贺令图被生擒。 战端未开就稀里糊涂地折损了先锋主将,身陷重围的宋军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晦气和绝境之下迎来了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刻。李继隆已经远逃乐寿,刘廷让手下的这些将士们现在只剩下奋力死战这一条路可走。 最后的生死时刻来了! 这天上午,辽军集结全部的兵力向宋军发起了总攻,萧燕燕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要将宋军最后的这点百战精兵一网打尽。绝境之下,宋军的所有将士都知道自己今天的命运是什么,人不畏死足惧百夫,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与辽军展开了空前惨烈的血战,君子馆的茫茫大地上到处都是双方的鲜血和躺倒的尸体。 在这个满目萧瑟且充满着浓浓肃杀之气的早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宋军的这支跟随开国之师的前辈们一路走来的将士用他们不计生死地奋力厮杀去捍卫了他们自己和先辈们的尊严。他们确实毫无胜算,他们最后的一滴鲜血也注定将洒落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可他们此时已经无惧生死,他们要洗刷几个月前留在他们身上的耻辱,他们要证明自己不是在辽国人面前不堪一击只知道逃跑的懦夫。 士兵如此,宋军的将领也是如此。已经年过花甲的杨重进和张思钧冲入战阵往来突杀,他们先后负伤数处,浑身鲜血淋漓,直至最后双双倒在了血泊之中。益津关主将李敬源当场战死,而作为宋军主帅的刘廷让也亲自上阵与辽军血战,他的战马先后死于敌阵,于是复马再战,这位生于五代乱世的宋朝开国名将已经决心以身为国殉难了。 宋军全军上下的决死拼杀也让辽国人同样是死伤惨重,辽国的各位将领此战也纷纷投入战场亲自搏杀,皇太后和皇帝就在眼前看着,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卖力?辽国的战神耶律休哥跨上了战马冲入了战阵,他的勇猛和血性丝毫不输于宋军的主帅刘廷让,辽国的国舅爷挞烈哥在激战之中被宋军当场阵斩,宫使萧打里也被宋军斩杀于战阵之中! 这一天是一个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日子,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君子馆被双方的鲜血染成了一片血红之色。数万宋军将士在十几万辽军的围攻下战斗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直至最后力竭而亡,或是重伤被俘。这一天,刘廷让所部的这些将士全军覆没,身为主帅的他在亲兵的拼死力战之下终于是冲破了辽军的重重围堵逃出生天,但他也是“仅以身免”! 君子馆,数万宋军将士在这里血洒疆场最后全体以身殉国于此永恒地长眠!他们是败了,而且是以全军覆没的方式败了,他们的失败尽管带给我们的是惨痛和屈辱,但这场失败同时也毫无疑问是光荣的!更是壮烈的! |
关于君子馆之战,宋朝因为是战败方所以在相关的史料里并未详载,而辽国虽然是战胜方但辽人写史向来深得春秋笔法之精髓,因而此战的详细过程很难得到真实地还原。 这一战有太多的谜团,比如李敬源只在辽国的史书里有提及,宋史里面都没有此人的痕迹,再比如杨重进在宋朝的史料里是战死,但辽国方面却说是被俘(个人倾向于认为是重伤被俘而后又伤重致死),再比如桑战是在莫州逃走的还是在君子馆逃走的,这个问题也很难确定。 桑赞在宋史里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此人与王超、高琼、傅潜等人都是赵光义做晋王时的武职幕僚,而此人虽然在宋史里无传,但他的名字多次出现在其他人的个人传记里。在君子馆之战里他的逃遁致使军心浮动,但在史料里却未见他战后是否受到过惩处,而在真宗朝此人又再次活跃在河北战场上。 最重要的是,有人认为君子馆之战只是持续了一个白天,即12月10日这天战斗就完全结束,但《辽史》的记载却并不支持这种说法。在《辽史》的里辽军先是在12月10日这天与刘廷让在莫州激战了一场,然后在第二天耶律休哥才擒获了贺令图和杨重进,而辽国的国舅爷挞烈哥和宫使萧打里也是在贺令图被俘的这天战死的,结合贺令图被俘的经过可以断定12月11日这天才是双方最后的决战日期。决战是在宋军被完全包围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桑战之所以逃走是因为他在激战中看到辽军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因此他出逃的时间应该就是12月10日,而之后的这一天才是君子馆之战的爆发日和结束日。 以上种种,在此说明。 随着刘廷让的全军覆没以及李继隆的退守自保,河北战场的宋军就此再也无力与辽军进行正面对决,史称“河朔震恐”。此时河北大多数地方的守城力量再不是宋朝的正规军,而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未曾上过战场的民兵,这些人连能否守住城池都是个问题,也就更无从谈及驱逐鞑虏。 萧燕燕的报复之心并未随着刘廷让所部的覆灭而得到满足,她反而因为宋军的拼死抵抗而变得更加怒不可遏。在为耶律休哥举行了庆功宴之后,萧燕燕下令“筑京观”以壮军威。所谓“筑京观”就是将敌方战死的士兵尸体累成一个人肉金字塔,另一种说法是将这些人的头颅割下来累成一个金字塔以此炫耀己方的军功。 听上去是不是很残忍?是不是觉得屈辱?我之所以提到这个不是要宣扬仇恨,落后就要挨打,就要被人凌辱——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更何况,这种事并不是只有辽国人才会干的,汉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干过这种事,而且往后的千百年里这种事也是频繁出现。不单是在中国,这种事就像人性里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一样,地球上的其他民族和种族很多都曾以此种方式炫耀武功震慑敌方。 做了这些,萧燕燕还是不解气,但宋军的大兵团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和她交战了,于是她命令辽军在河北大地上疯狂扫荡。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辽军先后攻占了深州(今河北深县)、祁州(今河北安国)、易州等州县,河北大名府以北的广阔大地就此是胡马横行虏骑遍野。辽军对于不肯投降的城池在攻城之后尽杀城中官吏,然后杀尽壮丁掳走妇女儿童,再将府库的金银财宝以及百姓的私财洗劫一空,而对于未能攻陷的城池则转而洗劫周边的村落然后纵火扬长而去。 辽国人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重复了他们在五代时期在中原大地上的暴行,而这也是宋朝自建国之后从未有过的空前耻辱,讽刺的是,这个耻辱竟是宋朝最有上进心最有理想和抱负的皇帝创造的。赵光义此时在干什么?他的京城里还有大量的禁军,这时候怎么就不见他御驾亲征了?要知道就连他的儿子赵恒后来在得知辽军侵入河北之后都曾带领军队御驾亲征,他这时候怎么了? 赵光义这一次是真的被打怕了,得知宋军在君子馆惨败的消息后,他明令各地的驻军坚守不出以保存实力。在他看来,攻城是辽国人的短板,等到萧燕燕心里的怨气出够了,等到辽国人对杀人放火都不再有任何的兴趣之后,他们自然会回到自己的国内。这就是赵光义此时的应敌策略,而面对河北大地上备受摧残的民众,他对此的唯一反应就是史书中的那句——“上深哀痛”。 这时候该说他什么好?想想年初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这时候他几乎把自己能输掉的全输了出去,东路军的十几万人马在这一年里先后死伤殆尽,唯有李继隆保留住了曾经的那支百战之师的最后一口元气,而这还是通过饱受指责和诟病的“见死不救”才得以保留下来的。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是他自己!战争是他发动的,战略计划和作战方案也是他最后拍板的,甚至连仗该怎么打也是他远程指挥的,可结果是什么?他发动的两次北伐导致柴荣和赵匡胤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锻造出来的一支百战精锐在他的手里近乎毁于一旦,他的子民在被异族的马刀随意残杀, 他治下的锦绣河山在异族人铁蹄的践踏之下痛苦地呻吟,而他却只能关上房门痛苦地承受这莫大的耻辱和悲愤但又无何奈何。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切的背后根源正是他的那颗雄心壮志,他想要让神州一统,想要夺回燕云之地。作为一个帝王,这些难道不是应尽的职责和本分吗?可是,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那个能力,志大才疏才是他本人真正的本质。然而,这又能怪他吗? 存大志继而兴祖业,这是我们每个人早年时期几乎都能从书本和师长那里得到的教诲,而作为一国之君他又岂能尸位素餐?如果他是守成之君,那么他蓄意挑起战争无异于就是在穷兵黩武妄动刀兵,可他偏偏不是守成之君,他从自己哥哥手里接下来的是一个让他还可以去大有作为的帝国。而且,他哥哥给了他那么好的一副牌,他如果不有所作为简直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终归一句话,是这份命运选择了他,而不是他选择了这份命运。 好了,太宗陛下,悲痛过后,请抬起你的头吧!你的历史使命还远未结束! |
在纵情地抢掠了一番之后,辽国人在公元987年的正月终于是扛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幽州,在他们的身后是河北大地上的满目疮痍。宋朝这边开始“灾后重建”,赵光义命令各地州府及驻军去给曝尸荒野的军民收尸并抚恤阵亡的将士家属,同时他免除了河北各地此前所积欠的全部赋税。另外,对于遭受战祸的州县免征今后三年的赋税,凡辽军所过之地免征两年赋税,其余的州县免征一年赋税。 在这个辞旧迎新本该是欢乐祥和但实际上却是无比晦气和糟心的正月,赵光义可谓是整日都郁郁寡欢,但作为一国之君其治下万里江山不可能没有好事发生,之前被他赶到山西代州去守边的张齐贤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他输送了一口他所急需的元气。 刘廷让在君子馆战败之后不久,山西方面的辽军也不甘寂寞地进犯至代州。面对来犯之敌,宋军最初的应对策略是出城迎战,宋军神卫都指挥使马正率部于代州城下列阵迎敌。遗憾的是,这一仗宋军寡不敌众被辽国人给打败了。这一下此时驻守代州的山西方面宋军的副帅卢汉赟就再也不敢出战了:你们辽国人野战厉害,但我不跟你们打行不行?有本事你们就爬上来,我在下面打不过你们,难道守在城墙上我还干不过你们吗? 辽军这下也没辙了,爬墙杀人这种事他们基本上从来不干,双方就此隔着城墙开始瞪眼。可是,这样被辽国人给堵在门口终究也不是个事,此时的代州知州张齐贤便决定派人去太原找山西方面的宋军主帅潘美,他希望潘美能够带人过来跟他内外夹击解决掉城下的这帮辽国人。 潘美答应了,可张齐贤的信使在回代州的路上被辽国人给抓住了,张齐贤头大了:辽军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如果他们在半路上设伏,那潘美岂不是要倒大霉? 不过,就在张齐贤为潘美担忧不已的时候,潘美派来的信使进入了代州城,他告诉张齐贤:“我们本来都出发了,可在路上皇上的诏书来了,诏书里说我军刚在君子馆遭遇失败,皇上要我们据城固守切不可出战,所以我们又回太原了,你们也固守城池就是了,辽国人应该很快就会撤走的。” 张齐贤长出一口大气,辽国人这下肯定是打不了潘美的伏击了,可转瞬之间他的脑子里电光一闪:辽国人只知道潘美要来赴援,可他们不知道潘美在半路上已经回去了,我可以在这事上面做点文章啊! 打定主意后,张齐贤为了防止潘美的信使也被辽国人抓住从而走漏风声,于是他将这位信使暂且留在了城内。半夜里,他派出两百名厢军悄悄出城去干一件大事(城里的禁军都在卢汉赟手里,而卢汉赟铁了心要做守城的英雄,他不可能派人出城帮张齐贤搞事情,但作为知州的张齐贤有权动用城里负责治安和城防的厢军)。 这两百名厢军每人扛着一面大旗,身上还背着一大捆柴草,他们一路摸黑来到了一个距离代州三十里处的地方,然后他们点燃了随身背负的柴草并挥动起了手里的旗帜。 远处突然间是火光通天,这动静让代州城下的辽国人想当瞎子都不可能,一时间辽军上下是军心震恐,他们以为这是潘美的军队来了:潘美可是山西宋军的统帅且是一代名将,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大半夜受此惊吓的辽国人也不待查证,他们随即就卷起铺盖向北方狂奔而去。事情到这里似乎张齐贤已经达到目的了,可这其实才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他这天晚上还干了另一件事:他将两千余名厢军提前埋伏在辽军北撤的必经之地——土墱寨。当辽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这里时,张齐贤的这两千余人咬住辽军的尾巴一顿猛啃,刚刚受了惊吓的辽军误以为这些人是潘美的伏兵就此魂飞魄散。他们无心恋战只知道赶紧逃命,而宋军则在他们的后面狂追猛砍。 此次夜战,辽军被宋军阵斩两千余人,被俘五百余人,宋军缴获战马一千余匹,牛羊等牲口不计其数。战后最郁闷的人是远在河北的辽国北院大王蒲奴宁居,这倒不是说他将要为此次失败负责,而是因为他的一个儿子在这一战里被宋军给活捉了。 土墱寨之战是宋军的一个胜仗,虽然它无法治愈君子馆惨败对宋朝造成的伤口,但在全国上下一片阴沉的大环境里这还是一道亮丽的曙光。它不足以让宋朝人将近来心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宣泄出去,但它是一剂强心针——至少我们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辽国人也并非是不可战胜。 |
土墱寨之战的战报传至开封之时,一个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且历经千辛万苦才活着回到开封的败军之将也被赵光义召进了皇宫。谁啊?刘廷让! 数万大军的全军覆没以及李继隆的战场失约让他是悲愤难当,他当场就向赵光义告状:“李继隆畏敌不前致使我部数万将士全体阵亡,虽然他是你的大舅子,可几万将士不能白死,这事李继隆必须要承担责任!” 在宋朝——当然不止是在宋朝,在历朝历代战败之将如果在战后还活着那必将是要受处罚的,但刘廷让的战败其罪责并不在他,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除了以身殉国。在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赵光义没有处罚刘廷让,他下令逮捕李继隆,然后将其押赴开封交由宰相当堂问罪。 看样子李继隆是要小命不保了,至少也要像潘美那样被削级罢官,可这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李继隆连一根毫毛也没掉。至于原因,一来他是赵光义的大舅子,二来这人在战场上一向表现良好,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他为自己的辩护获得了宰相和赵光义的理解和谅解: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他当时也是泥菩萨过河,如果他出手相救只会让自己也落得和刘廷让一个下场。(在此多说一句,在北宋的对外战争史上,面对被包围的友军而无力救援只能远远望着的战例还有很多,这种事的性质其实很难从表面去界定,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李继隆的脱罪让刘廷让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但凡有点人性和良心的将军都不会对手下数万将士的阵亡无动于衷,可现实却是他刘廷让没法给这些在他眼里是“冤死”于战场的将士一个交代。他为此而饱受良心和道德的谴责,可他又能怎样呢?李继隆已经被认定为无罪,而他也没有能力和实力去找辽国人报仇,于是他只能选择自我攻击——整日愤恨难平自我折磨。 为了安抚刘廷让,赵光义决定继续对其委以重任,他任命刘廷让为雄州都部署从而继续顶在边境上为国镇守一方。作为一个败军之将,这已经算是罕见的恩宠了,可刘廷让还是不服,他一心所想的是要给君子馆战死的将士一个公道。然而,他没能告倒李继隆,于是他决定以身“赎罪”。 到雄州之后不久,刘廷让上书说自己眼睛不好请求回京养病,作为边关大将,赵光义当然不希望刘廷让离开雄州,为表恩遇,他立马派自己身边的御医前去为刘廷让诊治。可是,刘廷让做出的举动堪称“罪不可赦”——他也不等赵光义给他回信就擅自离开雄州回到了开封。值此边境动荡之际,作为边关主将竟然擅离职守,这无异于就是临战逃跑。赵光义大怒,他命人将刘廷让下狱候审。 刘廷让论罪当斩,但赵光义给他的处罚是免官流放至商州。同样的,对于这样的处罚,刘廷让也是勃然大怒,可身为臣子他的愤怒只能是把自己当成发泄的对象和目标:李继隆不该死吗?可为什么我就要被流放而他却毫发无伤?老子不服啊!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给战死的弟兄们赔罪吧! 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万念俱灰的刘廷让选择了用这世间最决绝、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去反抗——以死明志!在行至华州的时候(今陕西省渭南市),刘廷让因为绝食而魂归君子馆,他用自己的死给了数万弟兄一个交代。 消息传来,赵光义大惊之余是悔恨交加,刘廷让的刚烈是他始料未及的。作为宋朝的开国名将且是赵匡胤当年的结义兄弟,刘廷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必然会引起国人尤其是军队对赵光义的非议,为此赵光义特意下诏赦免刘廷让的罪责并追赠其为太师。 刘廷让时年还不满59岁,与杨业一样,他虽然不是被赵光义给直接害死的,但真正应该为这二人之死负责的人其实不言自明。同样的,真正应该为东路军的惨败和君子馆的全军覆没而承担罪责的人也是不言自明——在自毁长城这方面恐怕很少有哪个皇帝能够与赵光义同志并驾齐驱。 遗憾的是,他绝对不会这样认为,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永远是正确的,错的永远是别人。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杰出的军事战略家,他的每一个军事计划都是无懈可击的,而宋军之所以会失败原因就在于下面的执行者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适度反省己身有利个人身心的成长进步,但过度自责显然有害心理健康,赵光义是有大智慧的人,更是个懂得心理保健的心理学家。自责?没有的事! |
对于任何人而言,知道出问题了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或是为这个问题所找到的答案是错误的却又浑然不知,这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错误和悲剧会一再重复地上演。毫无疑问的是,雍熙北伐彻底失败之后赵光义一定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总结,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去总结和反省最终都没有把矛头对准自己。他不是不肯承认自己在军事上是一个庸碌之辈,而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庸碌之辈,简而言之,在这方面他不自知。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想在这里蓄意攻击和批判他,而是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正是在为上述所言做生动地诠释。 辽军从河北撤军以后,赵光义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完成了一件在他看来堪称天才之作的艺术品——《御制平戎万全阵图》。这是一个用以指导宋军如何与辽军进行野外作战的阵图,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让赵光义引以为傲的作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个大阵由前军、中军、后军以及左右两翼构成。中军是整个大阵的主力兵团,它由三个并列的正方形方阵组成,每个方阵周长20里,各配备一个统帅。方阵之间的间隔是1里,也就是说整个中军大阵的长度是17里。 具体到每个方阵而言,前后左右每5步(约8米)设战车一乘(由四匹马拉动的战车),每乘配备22名手持各类兵器的士兵。每阵战车共计1440乘,每阵另配有5000名充当机动力量的步兵。整个中军合计战车4320乘、士卒11万零40人。此外,每阵还有8座瞭望塔,每个塔配备士卒80人。 再来看大阵的左右两翼。两翼都是呈前后两阵落定,前阵共计125 队,每队50个骑兵,共计6250名骑兵。后阵共计125队,每队30名骑兵,共3750骑兵。也就是说,左右两翼各自配备了一万名骑兵,共计骑兵两万名,另外还有探马650骑。 大阵的前军和后军相对两翼来说就打了个对折,前、后军也是两列骑兵前后落定,前列共计62队,每队50名骑兵,共计3100名骑兵。后列共计62队,每队30名骑兵,共计1860名骑兵,前、后军另有探马40骑。前、后军各5000名骑兵,共计1万名骑兵。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前后左右都由骑兵保护起来的巨型战车方阵,整个大阵算下来共计14万余人。 怎么样?看上去这个大阵是不是很拉风?如果真的打起来,对面就算是有二十万辽国铁骑,可只要这个大阵整体移动起来那指定是分分钟让对方“樯橹灰飞烟灭”。 很遗憾,在整个宋辽战争甚至是整个宋朝的军事历史上这个所谓的“万全”阵从始至终也没见它亮过相,更别提他打赢过哪场战斗。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你赵光义只是给潘美等人发了个阵图,可你给他们足够的士兵、战马和战车了吗?宋朝往后的皇帝又有谁给哪位将军配发了这么多的士兵、战马和战车了? 这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么大个阵要多大一块平地才能摆得下?好吧,就算这个大阵是专为河北的平原地形所设计的,可问题在于这个庞大的军阵不可能做到整体移动且进退一致,所以你只能等着辽国人主动向你冲过来,可如果人家不跟你打呢?我辽国人全是骑兵,我不打你的这个大阵,我绕过你去抢劫周边兵力空虚的城池或乡村,你又该怎么办?你追不追?不追我可就去实施三光政策了,追的话你只有三万骑兵,等到你追远之后我用数倍于你的兵力跟你的骑兵对冲,如此就是君子馆之战的重演。而且,你的大阵这时候就没有了骑兵的掩护,那么我再分出一支数万人的骑兵来攻打你的中军大阵,你说你最后死不死? 还是那句话,赵光义终其一生都把敌人想得很蠢,而交战之时敌人更是得按照他写好的剧本来打仗,可打仗不是拍戏,你赵光义也不是导演,辽国人怎么可能按照你的套路来出牌?人家也是有头脑的,而且不比你笨。 综上所述,这个看似可以做到百战百胜的大阵实际上就是一个军事发烧友想当然的产物。悲哀的是,在太宗陛下眼里,这是他的人生一大杰作甚至是骄傲。 《御制平戎万全阵图》的大功告成让赵光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迅速地走出了雍熙北伐和君子馆惨败的阴影,他再又变得豪情万丈并认为可以凭借他的这个大阵将辽国人打得屁滚尿流。他就像是一个刚输光了本钱的赌徒突然又搞到了一大笔钱,随即就立马想再次走进赌场搏杀一把——他决定再次兴兵讨伐辽国。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辽国人在河北大地上横行无忌的场景,他派人到两河地区的各个州县去募集壮丁,他不是要用这些人来充实军力,而是将这些人集中起来训练以充作乡军。简单来说就是,他希望下次战争来临时如果辽军的散兵游勇或小股部队再去村落和城郊杀人放火时能够有人出来收拾掉他们。说得再直白一点,他在以政府的名义在自己的国境内招募和训练游击队。 对此,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这皇帝是疯了还是脑子坏掉了?宋朝京东路转运使李惟清上书直言:“眼下正值春耕之际,河北大地更是急需恢复生产,如果此时大规模地抽调民力进行战备,那么这土地可就没人耕种了。” 为此,李惟清接连上了三道奏书恳请收回皇命。紧接着,宰相李昉等朝中大臣也上书表示反对,就连赵光义的儿子、此时已经是开封府尹的陈王赵元僖也反对在这个春耕时节大兴武备。此情此景之下,赵光义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于是这事他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自己苦思冥想才搞出来的这个《御制平戎万全阵图》不能就这么废了,心有不甘的赵光义便将潘美、田重进和崔翰等宋军的统兵大将召入了京城。他将阵图分别赐给了这些人,这意思就是以后怎么打仗就按照他的这个图来。此外,他还将姜子牙的“将有五才十过”之说印成一个小册子让这些宋朝的大将军们拿回去好好学习领会。 再来看这个所谓的“将有五才十过”是个什么东西。 五才:勇、智、仁、信、忠,意即勇则不可犯,智则不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十过:勇而轻生,急而心速,贪而好利,仁而不忍人,智而心怯,信而喜信人,廉洁而不爱人,智而行缓,刚毅而自用,儒而喜任人。 一句话:我亲爱的大将军们,我赵光义不但要教你们怎么打仗,还要教你们怎么做人,你们可都得好好学! 生而为人,如此自恋,身居庙堂之巅,如此不自知,夫复何言! |
现在我们转换视线,让我们把目光再投向宋朝的西北方向,自打李继迁粉墨登场之后,东亚大地这个历史舞台上就再不是宋辽两国的双人戏,而是三人戏。在雍熙北伐之前,宋朝打残了李继迁,可他的生命力依旧旺盛,而随着宋辽两国开始死掐,他的生存空间也由此变得自由广阔。 就在宋朝发动雍熙北伐的前一个月(公元986年2月),近乎于山穷水尽的李继迁在痛定思痛之后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他意识到靠自己单打独斗是怎么也无法撼动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于是他决定去抱一个超级大腿——他派人到辽国去请求归附。 此时的李继迁在辽国君臣的眼里根本不算个人物,而且他屡次被大宋给打得鼻青脸肿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能耐,萧太后本来无意搭理他,可辽国方面负责西南方向军务的大将韩德威却极力建议收纳李继迁以制衡宋朝。于是,辽国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处置使、特进检校太师并都督夏州诸军事。也就是说,辽国把此时掌握在宋朝手里的定难五州之地封给了李继迁。这虽然是辽国给李继迁画的一个饼,但这事的政治意义却非同一般。这意味着李继迁从此有了靠山,他再不是孤魂野鬼了。 在这之后,李继迁躺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一边慢慢地做大自己,一边舒舒服服地看着宋辽两国几十万军队打生打死。当辽国将宋朝打得一败涂地之后,为了让自己和辽国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李继迁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做点什么,而他选择的时间点也恰到好处。 公元986年11月,正当萧太后因为辽军在泰州遭遇失利而大动肝火之时,李继迁的使者又到了。这一次李继迁是来向辽国求婚的,而且他的胃口还不小,他希望辽国方面能许配他一个辽国公主。如果是在平时,李继迁的这个请求定然会让萧燕燕笑掉大牙:你一个小蟊贼竟然想娶我辽国的公主?可是,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萧燕燕希望此时李继迁能在大宋的西北方向搞点动静出来以此给宋朝火上浇油。 求婚这事萧燕燕最后答应了。不过,答应和最后实施却是两码事,你李继迁想娶辽国的公主总不能打着个空手吧?这事双方反复扯来扯去,直到两年多以后的公元989年3月李继迁才等来了他朝思暮想的辽国公主,而且这个公主还是临时被敕封的,她是辽国皇族宗室耶律襄的女儿。可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继迁从此不但是辽国的臣属和“封疆大吏”,更是辽国的驸马爷——宋朝的噩梦开始了。 转过年来,公元987年2月,李继迁在休养生息一年多之后再次发兵大举进攻夏州,党项族的这个天生的军事天才在这一战里再次向宋朝人展现了他杰出的军事才华。李继迁的大军没有选择攻城,甚至都没有在夏州城下囤积大兵,他只是派遣一部分人马在城外溜达。 夏州知州安守忠集结番汉大军出城击敌,这群人顿时一哄而散,安守忠命令所部追击。当大军追至王庭镇之时,李继迁伏兵四起,安守忠大败,到最后反而是李继迁带着人追着安守忠的屁股一路追到了夏州的城门而止。这一下就轮到双方互换角色了,李继迁的大军将夏州四面围困,而安守忠对此却无可奈何。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诱敌深入然后半途设伏而击之的战法在李继迁的军事生涯里被经常运用且屡试不爽,甚至于他的孙子李元昊也把这一招给继承了下来并让宋朝吃尽了大亏。这是多么小儿科的一个招数,可宋朝为何就屡屡在这方面吃亏呢?说到底还是自大心理在作祟,他们根本没有把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太当回事,但事实上这爷孙俩在军事上的才能在当时堪称卓绝于当世。 安守忠一生战功赫赫但在此时竟然被李继迁堵在门口出不了门,这堪称他人生的一大耻辱,但这不是因为他无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里如果有兵也就不至于这么窝囊了。至于兵,赵光义这时候正在为十余万宋军精锐的报销而痛彻心扉,而且北方边境四处漏风他还想要兵呢!他哪里还能给安守忠派兵?安守忠之前带出城的兵看似一大群,可这些以本地土著为主的散兵游勇哪里能敌得过李继迁? 安守忠就这样被李继迁屈辱地给堵在夏州城门口长达两个月之久,直到四月的时候,当得知陕西方面的麟州知州韩崇训带领大军前来解围之后李继迁才撤军。 四个月后,李继迁再次主动出击,这一回他将目标选定在了银、夏、绥、府四州都巡检使石保兴的身上,事实证明李继迁这回选错了对手。这个石保兴可是大有来头,他的老爹正是宋初的开国名将、赵匡胤的结义兄弟石守信,所谓虎父无犬子,当年赵光义亲征北汉时石保兴就是赵光义的保镖大总管——御寨四面都巡检。 得知石保兴率领两千人正在黑水河畔的罨子寨巡视,李继迁也带着数千人进至黑水河。在摸清了石保兴的兵力不过才两千人之后,李继迁大摇大摆地带着人涉水过河想要一口吃掉石保兴,如果他得逞了就将是继曹光实之后他第二次成功击杀宋军西北方面的主帅。可惜的是,李继迁高兴得太早了。就在李继迁的人马争相过河去捡便宜的时候,石保兴提前埋伏在河岸草丛里的宋军突然起身并向李继迁所部发起了冲锋,遭遇埋伏且是被半渡而击的李继迁及其所部人马顿时大乱,他们慌忙调转马头竞相踩踏,宋军趁势全线进攻,李继迁大败而逃。 就你老李会打埋伏?我也会! 李继迁再次败了,但也再次成功地逃脱了,这个比泥鳅还滑的人始终是大宋的心腹之患,他虽不致命但总能搞得大宋时不时地吐一回血。他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蚊子,你打不着他但他却总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在你身上咬上一口。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宋朝对他进行武力清剿这一招并不奏效。 |
李继迁的不断袭扰、辽国的虎视眈眈、军力的严重枯竭,朝臣对当前朝政和国策的各执己见,坐在开封城里的赵光义面对的眼前的纷乱局面显得是心力憔悴。 时间进入公元988年,赵光义决定改元端拱,从这个年号的寓意来看,赵光义的心里已经有点想要祈求上苍来保佑他的意味了。当然,上苍是不会来帮他解危纾难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而他现在急需的是一个能够帮他走出困局的帮手,他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赵普。 自从赵普被第二次罢相之后,他就一直处于闲赋的状态,他倒是想就此安度晚年,可偏偏赵光义将这个国家整得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也让他无法安享晚年。早在赵光义发动雍熙北伐之时,赵普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宋朝的开国宰相以其超前的战略眼光敏锐地察觉到宋朝即将大难临头,而就在曹彬等人在各条战线齐头并进之时他就以一个退休老臣的身份向赵光义上书:“陛下,我们此次发兵的时机不对,等到秋后辽国人必然大举反攻,现在撤军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深入必然导致失败。” 遗憾的是,当时正被眼前的节节胜利冲昏了头的赵光义对此根本不屑一闻,而等到宋军真的大败之时他才不得不佩服赵普的远见卓识,可他仍然选择死硬到底。赵普几次上书陈述自己对当前局势的应对之策,赵光义仍然嘴硬地表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辽国人胆敢进犯他定让他们有来无回。然而,在这之后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君子馆惨败。 赵光义被赵普接连打脸,可生性要强的他这时候还是不准备把赵普请来帮他收拾残局。在挣扎了数月之后,赵光义终于还是认输了,除了赵普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谁能够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候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普要回来自然得当宰相且是首相,而此时的宰相李昉自然就得靠边站,可赵光义现在面临的难题就是——怎样才能让李昉这个在官场以口碑见长且此前毫无过错的宰相大人挪挪屁股呢? 要说事情有时候还真的就是无巧不成书,正当赵光义为此而苦思冥想之际,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端拱元年二月,李昉被一个叫翟马周的平民以击登闻鼓的方式给告发了。这个登闻鼓是用来告御状的,一般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乱敲这个鼓的,因为只要这鼓一响大宋的皇帝就得亲自“升堂问事”。 李昉被指控的罪名是“身任元宰,属北戎入寇,不忧边思职,但赋诗饮酒并置女乐之事”,简而言之,国家处于战乱之时,李昉身为宰相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就知道吃喝享乐。 不管这个指控是否成立,也不管这件事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反正堂堂的大宋宰相竟然真的就这样被罢免了,而且照这个论调来看,宋朝如今会是这个局面都是因为宰相的不作为所导致的。一介平民能有如此之高的思想和眼界也实在是令人叹服,可关键是宋朝的当今皇上和满腹经纶的各位大臣还都觉得此人言之有理。 李昉就这样背着一口大黑锅走出了中书省的大门,他被赵光义封为尚书右仆射从此回家彻底清净去了。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事应该就是赵光义或者赵普在背后搞的鬼,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很快,大宋中书省新的人事委任诏书来了:封赵普为太保兼侍中、同平章事,参知政事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并同平章事。 就此,赵普生平第三度出任宋朝的宰相且是首相,而吕蒙正这个太宗朝时期的第一位科考状元则成了赵普的副手。需要指出的一点是,此时距离吕蒙正科考及第仅仅十年时间,赵光义的这位得意门生现在已经是铁定的未来宋朝首相了。因而,赵普这次回朝不但是来帮赵光义救火的,更是肩负着为大宋培养下一代宰辅之臣的重任。 |
关于吕蒙正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说到,但现在还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赵普的学生和助手。宰相的交班任务乃至于下一代宰相的培养工作都有着落了,下一代皇帝的培养同样是国之大计。 赵普复出的同时,赵光义也给他的三个儿子重新加封了爵位:开封府尹、陈王赵元僖进封为许王,韩王赵元侃进封为襄王,冀王赵元份进封为越王。(猜一猜未来的真宗陛下是这里面的谁?) 加封儿子们的同时,赵光义亲自手书了一份训词谓予诸子:汝等生长深宫须克己励精,听卑纳谏。每著一衣则闵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至于听断之间,慎勿恣其喜怒。朕每礼接群臣以求启沃,汝等当勿鄙人短,勿恃己长,乃可永守富贵而保令终。先贤有言,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此不可以不察也! 说到父亲这个身份,此时的赵光义已经50岁了,真真切切的一个老父亲,而此书可谓是谆谆父爱跃然于纸上,着实有些令人动容。我在前面的这些章节里没少指责他,但我不过是以后世之人的身份在充当一个坐着说话不腰疼的键盘侠而已。国势至此又岂是他的初衷,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力有所及的凡人,可作为一个帝王尤其是一个把国家搞得一团糟的帝王,他就注定了要承受千夫所指,更注定了他只能一路向前无可回首。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再苦再累都得走下去,芸芸众生,莫不如此。 好了,来说赵普。 赵普回来了,他回来就是来帮赵光义收拾烂摊子的,而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他手中的扫帚自然得首先挥向身边的同僚——那些被他所憎恶且被他认为对国家和皇帝毫无用处的同僚。还没等他正式开工,他的震慑力就显露无遗。在向朝臣宣布赵普的宰相任命之时,有一个人当场被吓得惊掉了手中的笏板(就是朝臣上朝是手里握着的那块板子)。 谁啊?谁这么没胆子?此人正是大宋朝此时的工部侍郎雷德骧! 还记得这位雷先生吗?就是当初因为状告赵普贪赃枉法而被赵匡胤用玉斧砸掉了两颗门牙的那位大侠。赵普当年被罢相,他雷德骧可谓是出力不小。此时已经70岁的雷老先生哪能禁受得住这种惊吓,快意恩仇且有仇必报的赵普再一次复相了,那他还怎么混个自然死亡?于是,雷德骧以自己于朝堂之上当众失礼为由给赵光义打了辞职报告,而后他又请求面见赵光义陈述自己之所以要乞归的理由。 在权力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赵光义当然知道雷德骧在害怕什么,对于当年合力搞倒赵普的这位老战友,他先是极力地一番宽慰,然后他对雷德骧承诺道:“你放心回去养老,朕必保你周全!” 要说赵普这次回来是要报仇其实言过其实,雷德骧在这方面或许是过于敏感了,但赵普这回确实是要拿人开刀。不为别的,只为朝中的这些大臣在国家陷入困境之时不但没能扭转颓势反而安于现状无所作为,况且这里面胡作非为之人以及奸佞小人大有人在。往小了说,他要替赵光义扫除奸邪,往大了说,他要整肃朝纲,而他的第一刀砍向的是一位枢密院的高官——枢密副使赵昌言。 说到这事就还得提一下李昉被罢免之事。那个指控李昉不作为的翟马周其实是受人指使,而这人正是专为皇帝起草诏令的知制诰胡旦。之前在赵普第二次被罢相之后,胡旦因为上书说赵普是罪有应得而被赵光义外贬出京,但此时他已经又回到了京城并再度担任知制诰之职。 在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很可悲更是很讽刺的现象和事实:人们嘴上几乎都在说一个人有德无才远比有才无德更重要,可现实情况却是有才无德的人往往都把有德无才之人摁在地上一顿暴打,无论金钱、名利、地位还是物质条件,后者都远不能及。事实上,有德无才算什么?即使你有德有才可照样会被有才无德的人打翻在地。说句难听的话,一个人如果肯用你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看中了你的才能。 实话难听,但这就是事实,而胡旦正是属于那种让赵光义爱恨交加的有才无德之人,人家的文章写得就是好。 不清楚这一次胡旦为何要找李昉的麻烦,但他就是这样做了而且也得逞了。堂堂宰相被一个此前毫无来头的平头百姓给告发了,此时身为开封府尹的许王赵元僖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必有猫腻。他以翟马周为突破口很快就查出了胡旦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然后他将自己查实的结果汇报给了他的老爹赵光义。 对于胡旦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整倒李昉,赵光义大怒!更加让他感到怒不可遏的是,据赵元僖奏报,与此案有关联的人竟然还包括枢密副使赵昌言、盐铁副使陈象舆、度支副使董俨以及右正言梁颢,胡、赵、董、陈四人是同年进士,而梁颢之前与赵昌言则是同在大名府为官。有证据表明,他们五人经常性地在赵昌言家里搞聚会,但他们不是在吟诗作对,而是在议论朝政且多出言不逊。 在赵光义看来,这些人上述所为无异于就是在结党营私,他们现在胆子大到敢对当朝宰相使阴招,那么下一步还会对谁干什么?赵光义随即下诏:将翟马周施以杖刑并流放至海岛,枢密副使赵昌言贬为崇信节度行军司马,陈象舆贬为复州团练副使,董俨、胡旦和梁颢分别被贬为海州、坊州、虢州司户参军。 至于李昉,不好意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得回来?况且皇帝陛下还是如此好面子的一个人,你李昉就先委屈一下吧! 就在赵光义大动肝火之前,赵普其实也早就对赵昌言等人组成的私人小集团深恶痛绝了,只是奈何于没有抓住这些人的小辫子且这里面有好几个都是赵光义跟前的红人,所以他才忍气吞声不好发作。然而,此时就不一样了,在赵光义的正式处罚措施下来之前,他建议赵光义干脆将赵昌言给杀了,而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他觉得赵昌言实在是“刚戾难制”不方便他开展工作。另外,胡旦这个人当初在他背后说坏话也是不能放过。不过,赵光义没同意他另外提出的那些过激请求,于是这才有了上面的那道处罚诏令。 不管怎样,这群招人讨厌的小人总算是被赶出了京城,接下来赵普要做的就是清除赵光义身边的奸佞之人,这个人就是侯莫陈利用。 |
侯莫陈利用,姓侯莫陈,名利用,他是成都人,鲜卑族的后裔,而赵普之所以要对这个人动手完全不是因为彼此间有什么私仇,而是这人实在是罪不容诛。此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奇人,从小就习得一身的独特本领——变幻之术。他不但会一些让人啧啧称奇的法术(或者叫魔术),同时还精通阴阳学,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江湖郎中,什么狗皮膏药和“灵丹妙药”他都能搞得出来。这一身的大本领让他待在成都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他感觉憋得难受,于是他跑到开封来讨生活。 凭借自己精湛的“艺术和表演功底”,侯莫陈利用很快就成了开封城里的一个名人,名气之大让赵光义身边的近臣、时任枢密承旨且对各种法术颇为感兴趣的陈从信也专程慕名前来拜会他。陈从信被他一顿忽悠之后更是将他带到宫里去见了赵光义,侯莫陈利用向赵光义展示了他的一身绝活之后就此成了赵光义跟前的红人,让赵光义被其所深深折服的当然不是他的幻术,会变魔术的人赵光义见得多了,真正让赵光义万分欣喜的是侯莫陈利用的那些“狗皮膏药”。 多年以来一直受到箭伤困扰的赵光义在用了侯莫陈利用的狗皮膏药之后竟然感觉特别的爽,这对赵光义来说侯莫陈利用简直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此,侯莫陈利用立马被赵光义封为殿直,而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侯莫陈利用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陈州团练使的高位,这是一个仅次于节度使、观察使和防御使的高级武职。 仗着当今皇帝的恩宠和依赖,侯莫陈利用是小人得志便猖狂。他在地方上胆大妄为以至于敢在个人服饰、车马随从、私宅装饰和个人器物等方面超越其官职所应的规格和礼仪,甚至是与皇帝比肩。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宵小之辈,凡是肯依附于他的人只要通过他从中运作一番都能统统升官发财。最为可恨的是,他自恃有皇帝做后台因而有恃无恐,他极尽不法之事就连随性杀人也没人敢管他,地方官员更是对其敢怒而不敢言。 这么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厉害角色看似只要赵光义还活着他就能继续无休止地猖狂下去,可赵普上台就意味着他的好日子到头了。赵普派人收集此人的种种罪证,然后一起交到了赵光义的面前。 赵光义是大惊:“这个小同志平时在我面前可是很乖很听话,他竟然会是这种人?不会吧?” 赵光义命人将侯莫陈利用抓来受审,大刑伺候之下侯莫陈利用对所有的指控全都招认了。换了别人犯下这等重罪指定是个腰斩弃市,但赵光义最后还是决定对这位救命恩人网开一面,他将侯莫陈利用除名流放至商州,此外还派人去抄他的家。 可是,赵光义很快又改变了主意:“这个……他确实有罪,但流放就行了,这个家还是不要抄了!” 赵普这个官场老狐狸当然知道赵光义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可是有太多的先例可循了,好多被流放的人都曾有过不久以后就被召回然后继续高官厚禄的经历,这就更别提此时还对赵光义大有用处的侯莫陈利用了。为了能够做到一击必杀,赵普再又指使人告发侯莫陈利用在外为官时的诸多僭越之举(接见朝廷使者时面南而坐,他身上的犀玉带用的是红黄罗袋),而且在对侯莫陈利用抄家之时还从他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写在纸上的对赵光义本人大逆不道的话。 面对这些足以定一个“谋逆”之罪的罪证,赵光义沉默了。赵普再次建议他杀了侯莫陈利用,可赵光义还是在坚持不要杀掉这个全天下几乎是唯一能够治疗他箭伤的江湖郎中,他甚至对赵普吼了起来:“朕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不能保全一个人的性命?” 能吗?不能!这时候的宰相如果还是老好人李昉,那估计侯莫陈利用的小命也就保住了,可赵普没那么怂。赵光义在他眼里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也是一个当年每次上街都得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而这种经历就是他敢在赵光义面前硬气起来的资本。 面对赵光义的暴怒,赵普直接给顶了回去:“你如果不杀他,那天下的法度何在?在国家法度面前,这个逆贼算个什么东西?何足惜哉!” 争执的结果是赵光义屈服了,他被迫下令将侯莫陈利用在商州就地处决。这边派出去执行杀人任务的使者都已经派出去了,可没过多久赵光义又反悔了,他命人再去赦免侯莫陈利用的死罪。不过,影视剧中的那种让人翘首以盼的“刀下留人”的经典剧情这回没有上演,后面这位朝廷使者可能是猴急了些,他的马在行至中途时竟然掉进了泥坑里,等到他走到下一个驿站再又换马到达商州的时候,侯莫陈利用已经变成几截了。 |
梳理和整顿完内部,赵普开始将目光投向帝国的西北方向——李继迁。自从李继捧献土归地以来,定难五州这片地方就从来没有安生过,李继迁及其追随者就像生命力无比强悍的野草是无论怎样也无法根除,宋朝的宰相来回换却没有谁想出什么办法能够将其制服,而如今这个难题就摆在了再度登上宰相之位的赵普面前。 公元988年5月,一道诏令从京城开封发出:感德军节度使李继捧复迁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国姓为赵,名保忠,授夏州刺史、银、夏、绥、宥、静五州观察处置使之职。 时隔数年,当初的西北王李继捧即将再次回到故地重新做他的党项之王,而且赵光义还将定难五州之地的军政钱粮俱划归其管辖(宋朝的驻军不在其内)。这便是赵普想出来的对付李继迁的办法,一个词概括——以夷制夷。在赵普看来,既然我宋朝费尽钱粮和军力搞不定你李继迁,那么我为何不让你们党项人自己内斗呢?况且,李继捧可是比你李继迁在血缘上还要正统的党项贵族,两人若论民望人心,李继迁还得自认小弟。 后世对赵普的这个做法褒贬不一,赋予李继捧如此之大的权力几乎就等同于把已经到手的西北五州又还给了党项人,也就是说宋朝这几年全是在白忙活,而且还搭进去无数的民力、财力和军力。更重要的是,李继捧重回西北之后不但没有压服李继迁,反而让李继迁变成了一头猛虎,甚至于连他李继捧本人最后也成了一个在宋朝、辽国和李继迁三者之间来回摇摆的多面间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在当时谁也不会提前预知李继捧会把事情搞砸。而且,赵普这样做还有一个短期可见的好处,它可以让宋朝暂时性地从西北抽身出来,从而能够全心全力地将精力用来对付辽国。这样做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北方的辽国人此时再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年六月,辽国正式下诏命令各军准备攻城器械以备秋后南征。九月,辽国太后萧燕燕、辽圣宗耶律隆绪以及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辽国文武重臣率领大军进驻幽州。 帝国北疆再次战云密布,赵光义命郭守文为镇州路都部署,命李继隆为定州路都部署以备辽国进犯。 照例,战前赵光义对郭守文面授机宜:“我们的策略仍然是固守为主,不可与敌野战争胜,只需坚壁清野即可。如果有机会则出其不意地率兵掩杀偷一把鸡,如此可使我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辽军敢以大兵攻城,汝辈且固守待援,朕必率精锐赴援,那时候辽军必然大败。如果不胜,我们则分守各处要地,此乃百战百胜之法。” 这就是赵光义的应敌之策。怎么样?高明吧?高,实在是高!佩服!只是,我在此真的好想知道伟大的太宗陛下为何不把他的那个超级万全阵拿出来在辽国人面前亮个相呢? 有了这样的皇帝和这样的应敌之策,北方边境的各个兵力虚弱的小城注定了要被辽军血虐。九月月二十六日,辽军进至涿州城下,在劝降被拒之后,辽军开始攻城。几天之后,四面被围的涿州被辽军攻陷。 十月,辽军破宋军于沙堆驿,大败益津关宋朝守军,进而挥兵入长城口。十一月,辽军在击败长城口的宋朝守军后进入河北保州境内,随后辽军占满城,下祁州,拔新乐城,破小狼山寨,辽军所过之地纵兵大掠,河北大地再次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纵情地撒野了一番之后,辽军名将耶律休哥所部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锁定在了位于唐河以南的河北重镇定州,而定州城里的宋军主帅正是当年君子馆之战时被骂作懦夫和逃兵的宋朝第一国舅爷李继隆。据李继隆的墓志铭记载,耶律休哥此战共带了八万铁骑。在这八万人里有三万人是重甲骑兵,他们分别是辽军的王牌野战部队铁林军、御前亲军皮室军以及斡鲁朵宫帐近卫军,而剩下的这五万人则是轻骑兵。 耶律休哥此行不为别的,他带着以如此精锐和庞大的军力直扑定州就是为了消灭宋朝开国之师最后的这一点余脉,只要打掉了李继隆所部的这些人马就意味着宋朝自立国之初就建立起来的那支百战精锐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而这支军队的主帅李继隆更是耶律休哥早就想一较高下的对手。 无论是此前的高粱河之战还是雍熙北伐,耶律休哥都是锋锐难挡沿途对宋军是一路追杀,但唯独他没敢去招惹李继隆的部队。李继隆统率的部队能在全军崩溃的情况下依然号令严明且军列严整,作为沙场老将的耶律休哥深知这人是个厉害的角色,而打败强者则是每一个强者无上的荣光。上次的君子馆之战耶律休哥本有机会与李继隆一决雌雄,可碍于实力的严重不对等,李继隆背着“懦夫”的骂名走开了,这是耶律休哥的遗憾,而这一次他要弥补这个遗憾。 |
面对耶律休哥的来者不善,定州城里的李继隆也做了充足的战前准备。除了自己的本部人马,他将驻守镇州的郭守文也叫到了定州前来助战,另外他还将一支从此以后将会威震天下的精锐骑兵——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麾下。 说一下这个静塞军。 静塞军是在太平兴国年间组建的一支主要由易州边民组成的骑兵部队,全军满员三千人,每人皆能张强弓硬弩。全军每员配备五匹战马且皆是名种战马,从骑士到战马全部身披重甲,所持兵器除了弓弩箭矢之外,全员都配备一支既可劈刺又可钩挂的钩连长枪。 从一个横向的对比就能看出静塞军的家底是什么样子,辽国的重装骑兵部队每人所配置的战马是三匹,而静塞军是五匹。虽然他们只有区区三千人,但却不要小瞧了这三千人,若论战斗力,静塞骑兵堪称冠绝当世。再者说,李世民的玄甲军也不过是三千人,精锐和战斗力从来不以人头而论。 李继隆为了应对辽国的挑战提前将静塞军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但这也导致易州城兵力的空虚。在进军定州之前,辽军将静塞军的老窝给端了,而静塞骑兵的妻儿老小就此要么做了辽国人的俘虏,要么就是惨死在辽军的屠刀之下。身背如此深仇大恨,静塞军全体上下是军心浮动人人都欲出战去抢回自己的家人或是为家人报仇。可是,身为军人尤其是强敌当前又哪能意气用事?为了安抚军心,李继隆对静塞军好言宽慰并向朝廷申请对他们优加抚恤希望能够以此稳定军心。 大战在即,可在如何应敌方面,定州城里各位宋朝大将军们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声音,一种主张出城迎战,一种则主张据城死守。至于原因,因为皇帝陛下有严令只能固守严禁出城迎敌,否则就是公然抗旨不遵。是不是很熟悉?这多像满城之战时众将不敢违诏变阵只能闷头叫苦连连的情景。 争执之下,定州监军袁继忠厉声喝道:“辽国人现在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屯积重兵不但不出城迎敌反而还坐视辽国人在外面杀人放火,那朝廷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否出战,但我这次一定要率兵迎战且冲锋在前,大不了我为国尽忠便是!” 袁继忠这一番慷慨陈词让现场之人都为之而热血沸腾,而且他是监军,他这一表态让其余将领也动了出城拒敌的念头。眼见要坏事,赵光义派来的太监林延寿拿出了赵光义严令不许出战的诏书:“皇命在此,你们这是要抗旨吗?”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而就在袁继忠等人将拳头攥得吱吱作响但又不敢发作之时,早已是脸色铁青的定州宋军主帅李继隆拍案而起! 他对林延寿等人说道:“战场上的事最好还是由我们这些带兵之人来做主……” 突然间,方才还声色俱厉的李继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紧接着他满腔激愤地说道:“当年我之所以没去君子馆救援刘廷让,就是为了留着这一副有用之身以图有朝一日能够杀敌报国!” 此言一出,此前一直与李继隆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定州知州裴济在这一瞬间就对李继隆黑转粉。裴济之所以对李继隆有意见,原因就在于君子馆之战李继隆的退保自顾,在他看来李继隆就是个孬种,只是因为他是国舅爷所以才一直逍遥法外。李继隆也看不惯裴济,原因就是裴济脾气太冲没法共事,但此战过后二人将成为莫逆之交。这里请记住这个裴济,这位据传是唐朝宰相裴耀卿八世孙的人将在八年以后用他的死亡让自己名垂青史。 不过,因为李继隆这句话而最受刺激的人还不是裴济,而是李继隆麾下的将军们,因为他们被这话戳中了身上最痛的地方。这句话不但包含着李继隆和他手下数万将士的尊严,更是毫不讳言地指出了落在他们身上已经两年的莫大耻辱! 君子馆之战刘廷让所部全军覆没,而作为援军的李继隆却带着自己的大军退保乐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辽国人屠杀殆尽。战后无论是主帅李继隆还是他麾下普通的士卒都无不背负着懦夫和逃兵的骂名,而在刘廷让绝食而死后,有着国舅身份的李继隆内心所背负的压力更是常人难以想象。 无论在任何时代,荣誉和尊严都是军人最在意的东西,别说是军人,就算是普通的一个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视自己的声誉如粪土。在这两年时间里,李继隆和他手下的将士可以说是做梦都在想着如何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更何况,李继隆手里现在还有当年刘廷让分拨给他的一万士卒,这些人更是时刻都在想着如何为战死在君子馆的弟兄复仇。现在,他们共同的死敌耶律休哥正带着千军万马朝他们杀奔而来,他们该怎么做? 李继隆的部下要雪耻,刘廷让的旧部要复仇,而静塞骑兵更是咬紧了牙关要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讨回血债。耶律休哥的兵马还未到,但此时的定州城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给烧着了,宋军同仇敌忾上到将帅下到士卒都欲同辽军决一死战! 在耶律休哥到达之前,李继隆提前将两千余名宋军埋伏在唐河北岸的定州古城,这样做是为了开战之后能够在辽军渡河以后突然从背后对辽军发动突袭。然而,久经战阵的耶律休哥在到达唐河北岸之后凭借他的直觉和一双火眼金睛立马就发觉了这里面的蹊跷,他命令辽军攻击古城里的宋军伏兵。 刚一开战就失了先手,李继隆不想让这两千人成为炮灰,他命令宋军里战力超强的猛将荆嗣率兵前去解救这两千宋军。荆嗣率兵过河,然后命令一部分人守住大桥,他自己带着队伍冲入了辽军的重围。荆嗣连破辽军的数道阻截终于和被围的宋军会合,随后他又率领所部与这些宋军再又杀出了辽军的重围。 雍熙北伐时效命在田重进麾下的那员超级战将在面对耶律休哥时依旧锐不可当! 荆嗣突围后将所部分为了三队,宋军背水列阵向辽军挑战。遇到如此生猛的对手,耶律休哥的嗜血本性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他亲率辽军铁骑向荆嗣发起了攻击。荆嗣虽勇但奈何辽军人多势众,双方血战数个回合之后荆嗣率军退回到唐河南岸与李继隆的大军主力合为一处。 尝到胜利滋味的耶律休哥豪情大发,在他看来,你李继隆虽然有点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于是他命令辽军过河与李继隆的主力大军进行决战。 面对辽国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李继隆决定在这个时候打出自己的王牌,他命令田敏带领静塞骑兵向辽军发起冲锋。 终于轮到我们登场了!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早已是摩拳擦掌甚至已经被憋疯了的静塞骑兵简直就是快要爆炸了! 耶律休哥或许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有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兵,但那又怎样?这区区数千人在他眼里只是一块肥肉而已。他也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他命令辽军重装骑兵铁林军迎头与静塞骑兵对冲上去,他要以硬碰硬,要给宋军来一个下马威! 遗憾的是,耶律休哥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的面色突然变得惨淡,眼前的一幕让他在震惊之余更是误以为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被国仇和家恨所加持的静塞军像一阵狂暴的迅雷疾驰而来,辽国人引以为傲的重装铁骑铁林军被他们一个照面就掀翻在地,静塞铁骑所过之处铁林军瞬间躺倒一大片。刚一接战,铁林军就像一群小孩子一般不堪一击。 耶律休哥彻底傻眼了!这还是宋军吗?这还是铁林军吗?不可能啊! 战场的形势已经不允许耶律休哥再有任何的犹豫了,他命令分属辽国御营的皮室军和斡鲁朵宫帐禁卫军两支重甲骑兵从左右两翼向静塞骑兵进行包抄。转瞬之间,不过数千人的静塞骑兵被辽军三面围堵,然而,战场上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这几千静塞骑兵就像是被李世民的玄甲军附体了一般,他们无不以一当百左突右杀在辽军的围堵之中往来穿插,就如是数千把锋利的匕首不断地切割着对手,辽军最为精锐的三支重装骑兵竟然被他们完全冲垮了阵型,一时间辽军是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静塞骑兵在战阵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而李继隆手下的将士在目睹这一切时更是恨不能生出两翼立马加入战斗。眼见火候到了,李继隆大手一挥命令宋军全线出击,郭守文、袁继忠、荆嗣甚至包括裴济都亲自带领人马向辽军冲杀了过去。 人未到,箭矢已至,被静塞骑兵彻底打懵了的辽军此时再又遭遇宋军齐射过来的如蝗的箭矢,他们不再敢继续恋战了,纷纷调转马头开始奔逃。 对于一个庞大的军阵而言,只要前面的兵马开始毫无章法地后退那铁定就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可收拾。辽军就此兵败如山倒,耶律休哥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大军的掌控,全军溃退之际他也只能咽下这失利的苦果向北而走。 换了别的宋军可能这时候也就象征性地追击一下就算了,毕竟这仗怎么算都是打胜了,可李继隆的这支宋军不一样。他们要为两年前东路军数万战友的惨死复仇,他们要为君子馆之战里全军覆没的弟兄复仇,他们要为自己找回尊严,他们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逃兵、不是孬种! 就此,辽军的噩梦开始了。宋军追着他们的屁股是一路猛打,但辽国人都是骑兵,宋军的步兵再怎么追也不可能追出多远,可是别忘了宋军这一战还有因为仇恨而变身超级杀神的静塞骑兵,田敏带着这些人一路追杀,他们一直将辽军追到满城才收兵而回。 战后清理战场,此战宋军阵斩辽军一万五千余人,缴获战马一万余匹,照这个战损比来计算,辽军此次伤亡至少是在三万人以上。如果辽国人不是纯骑兵,这一仗他们完全有可能全军覆没。 两年了,自从君子馆惨败之后,宋军还从未在战场上如此地扬眉吐气,现在这口恶气终于是出了。李继隆可以勉强告慰刘廷让的在天之灵了,而他的部下们也终于用此战洗刷了身上的屈辱。 战报传至开封,宋朝君臣是弹冠相庆,赵光义下诏嘉奖此战的将士并给予丰厚的赏赐。 这一战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辽军在这之后开始对宋军胆寒了,他们没再继续南下,更是没想过要对李继隆进行报复。静塞骑兵以及李继隆所部的战斗力对耶律休哥本人和亲临此战的辽军来说可谓是一场噩梦。他们意识到这才是宋军主力军团的真正实力,之前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并没有和战斗力处于正常状态之下的宋军大兵团进行过公平的对决,这让他们都误以为宋军是一堆软柿子,可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如果双方正面单挑,辽军未必就能干得过对方。 辽军这一次在宋朝境内一直待到了次年的正月才撤回辽国境内,或许他们还想着李继隆能够主动北上与他们交战,然后将李继隆 |
字数超了,补全最后一段:辽军这一次在宋朝境内一直待到了次年的正月才撤回辽国境内,或许他们还想着李继隆能够主动北上与他们交战,然后将李继隆围歼,可李继隆没那么傻。更何况还有赵光义的那一道严禁私自出战的皇命,就算他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大舅子,可他也不能总是抗旨不遵,那样的话他的好日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
唐河大捷固然可喜但却没能改变辽国依然大举陈兵于宋境的事实,而河北境内的宋军又没有实力去将辽国人驱逐出境,他们只能等着辽国人对杀人放火都意兴阑珊之后自行撤走。有鉴于此,公元989年的这个新年对赵光义来说又是一个窝火的新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无比屈辱的情势之下,赵光义下令文武群臣上呈边备御敌之策,简单点说就是让大臣们上言宋朝应该如何对待和处理宋辽关系。 这一次向举国朝臣问询国防大计也是赵光义这个生性要强的皇帝破天荒地头一回,好听点说这叫广开言路,刻薄的说法就是他自觉已经黔驴技穷了。当然,这些事跟武将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一来他们也没啥文化,你让他们舞文弄墨也实在是太过为难人家,二来这场战争打成这个鬼样子,辽国人就在国境内横行无忌他们却毫无办法,这让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国防事宜上指指点点?于是,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交给了文管集团来办。那好,既然这次是皇上自己主动要求受虐,宋朝的这些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们也没跟他客气,他们纷纷上书陈述自己对国事以及国防的看法和应对之策。 眼下宋朝主动跟辽国开战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这些奏疏几乎是清一色地在陈述该如何进行防御,而防御也是要分积极防御和被动防御。刚刚被罢免宰相之职的李昉以元老的身份建议赵光义行汉唐之初对匈奴和突厥的政策,就是用各种好处笼络辽国人,然后双方订立和约从此和睦相处天长地久。 怎么样?这看着像是没出息的软骨头吧?然而,史称“时论称之”。当然,这也怪不得李昉,兵者,凶器也,“知书达理”的书生们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呢?可是,这些人只看到了汉唐之初向敌国俯首,但却对以后匈奴的无以为家和突厥的亡国灭种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他们所追求的只是眼前的苟安。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意见,文官集团里也是有狠角色的,户部侍郎张洎的上书就没有李昉这么绵软柔和。 关于张洎这个人,因为他的人品有问题,我曾说不过不想再提他,但这人实在是有些才华,宋初的历史里他的名字几乎绕都绕不开。此人能够被李煜赏识并被重用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能被赵匡胤赏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他真正的高光时刻还是在赵光义当政之后。 客观地说,除开军事上的短板,赵光义做皇帝绝对是一个明君,而张洎这种人堪称丈量一个皇帝成色几何的标尺。如果赵光义是宋徽宗,那么张洎很有可能就是另一个蔡京,可如果皇帝是明君,那么他就是一个能臣,但以他根深蒂固的人品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正臣。纵览宋初所有被灭国之后归降宋朝的臣子,张洎绝对是混得最好的那个人,他最后官至参知政事。总而言之,这人真的很有才。 张洎在自己的奏疏里一上来就先给了赵光义一个耳光,他直言赵光义不应该在战事上对前方的将领过多地指手画脚,而是应该给予主帅一定的自主权。接下来,他阐述了自己的御敌之策:在宋朝丧失了长城和燕山的地理优势之后,宋朝只能用人盾来抵御辽国人的南犯。那就是在边境设立三座军事重镇,每城屯兵十万互为依托,力求做到将辽国人挡在边境线上。如此一来,辽国人再次入侵就不会长驱直入了,毕竟撇下身后的三十万大军于不顾继续闷头往前冲无异于就是在自寻死路。 同时,张洎也对内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罢天下之不急之务,停建土木工程,裁撤冗官,积蓄钱粮,整军备战。等到时机成熟再发大军北上,然后勒马长城,继而冲入草原荡平契丹老巢从此永绝后患。 看到上面这些,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我个人很愿意给张洎点个赞。 相比于张洎,在朝臣中以敢于“直言讽谏”而著称的右拾遗王禹偁的上疏就显得热辣和详细了很多。王禹偁的奏疏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内外十条”,先来看外五条。 外五条: 一,兵势患在不合,将臣患在无权。恳请陛下放权于边关将帅,以利御敌。 二, 侦逻边事,罢用小臣。希望陛下选用能臣掌理边关重镇,诸如贺令图之辈虽有爱君之名却无爱君之实,到最后反而弄得边疆之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三,招募间谍,为我所用。在辽国境内许以重利招募当地人或辽国的官吏为我方间谍,既可刺探情报又可分化离间对方。 四,以夷制夷,牵制辽国。在西北方向大力扶植党项部的李继捧和折御卿,合二者之力对辽国的西南边境形成牵制之势,从而让辽国人也不得不分兵据守。 五,下哀痛之诏以感激边民,同时许下重赏号召燕云境内的汉人揭竿而起反抗辽国的统治。(这一点表面上看不痛不痒,但实际上却是在委婉地提醒赵光义下罪己诏。) 再来看内五条: 一,裁撤冗官,削减财政支出。 二,提高官员准入门槛,不要过度地重文抑武。文人获赐甚厚,臣作为既得利益者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望陛下减少对文官和中榜进士的赏赐,匀点钱出来赏赐前方的戍边将士,做到雨露均沾。 三, 信任宰辅大臣,参决军机要务。希望陛下在有重要军务的时候别自己一个人或者只跟自己亲近的人一起商量,多向宰相和我们这些文官征询一下意见。 四,不贵虚名,戒无益也。希望陛下能够收敛一下自己的功名之心,别老想着建功立业做什么千古一帝,此事可缓不可急。 五,禁止游惰,厚民力也。希望陛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减少各类徭役,让农民安心种地。另外,希望陛下少度僧尼,少去参观各种寺庙,应该鼓励和倡导天下子民重视农桑发展国力。 以上便是王禹偁的“内外十条”。张洎和王禹偁都提到了赵光义的“将从中御”之策不妥,都希望他能够给予边关将帅适当的自主权,而知制诰田锡在自己的奏疏里同样也说到了这个问题。他在这一点上就说得更为直接——“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以阵图,不须授之方略,自然因机设变,观衅制宜,无不成功矣。” 综上所述,赵光义的“将从中御”以及他重文抑武的国策已经达到了让文官集团都“忍无可忍”了。这些大才子们的书可不是白读的,他们更不是一群傻子,他们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宋辽战争会打成如今这个样子主要责任人正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遗憾的是,这个道理其实皇帝本人也知道,但他至死都没有在这方面做出过让步。 至于原因,或许某些后世之人的看法是正确的,那就是赵光义觉得自己的皇位是“偷”来的,他绝不容许有人可以掌管数以十万计的庞大军团,他担心这样会有人像哥哥那样把他的皇位给抢走了,即使是他的大舅子李继隆也没有这个特权和例外。为了皇位的稳固,他必须要把军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
这些大臣们的上书是否对赵光义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不得而知,但自此以后他再没主动北伐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在边境广积粮草屯驻兵力也是事实,但如张洎所言的那样在边境建立三座各囤积十万大军的军镇却没能成为现实。 赵光义把问题看得很远,如果这件事真的实施了,那长此以往宋朝难保不会出现唐朝中后期藩镇坐大最后形成割据自立的局面,这是他不能忍受和承受之重。从后面的事实来看,此次面向群臣征集边备之策其实更像是一场作秀,赵光义依然在按照自己的思想制定边关政策和防务。只不过,此前对辽国采取攻守兼备的国防策略从此完全变成了被动地固壁自守。 收复燕云,一统华夏,这个美丽的梦终究只能是赵光义的一场梦,他再没心气和实力去实现这个梦想。关于这个梦想,他努力过,试图去征服过,即使在遭受险些命丧战场的打击之后他也仍然再次雄起过,可最后他终究还是失败了,他也认输了。在这件事情上他或许不会有遗憾,但他一定会有悔恨,他不服气,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却只能咽下这失败的苦果。 挣扎良久之后,这位堪称宋朝最有理想和抱负的皇帝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下了一份“罪己诏”。不为别的,值此国家艰难时刻,他希望能够以此让臣民团结起来共度难关。可不要小看罪己诏的作用和意义,如果你的父母或师长向你诚恳地道歉和认错,你会作何反应?更何况是堂堂的九五之尊! 辽国人在这年的正月撤军了,鉴于河北大地再次遭受兵祸的蹂躏,赵光义下令在原有的减租政策上再次减免当地百姓的土地租税。 帝国在成长,皇帝在一天天地老去,而帝国的宰辅之臣这时候也是垂垂老矣。宋朝官场的新陈代谢已是势在必行,而年轻一代这时候也做好了登上帝国最高权力舞台的准备。 这年七月,一个将会在今后的宋朝甚至是中国历史上大放异彩的年仅29岁的年轻人进入了宋朝官场的上层。这人19岁中进士,在外地为官十年之后他被召回了京城,他此时的官职是朝廷的左正言兼直史馆。说到品级,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微末小官,但他却在这时候被连升数级直接被任命为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这人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一代北宋名相——寇准。 赵光义对寇准的赏识是尽人皆知的,这里面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寇准的学识,寇准的刚直和忠贞才是赵光义最为欣赏的。赵光义下令朝臣上书边防大计的时候寇准也呈上了自己的奏疏,而他这时候也正有重用寇准的意思。 在对寇准加官之前,赵光义召来赵普询问该对寇准委以何种官职,赵普显然不知道寇准在赵光义心里的位置,他的建议是让寇准出任开封府推官,可赵光义立马反问道:“这种官能配得上寇准的才华吗?” 赵普是何等聪明的人,在察言观色这方面他早就已经是人精级别,他立马从赵光义的这番话里嗅出了异样的味道。于是,他随即抬高了价码,他将赵匡胤当皇帝后授予他本人的枢密直学士官职给抬了出来。这可是正三品,再往上就是枢密副使和参知政事这等高官了。或许赵普以为赵光义会被他这话给当场震晕,但没想到赵光义低头沉思过后竟然准了赵普的提议。 很快,锋芒毕露的寇准就让赵光义结结实实地“爽”了一回。这天,寇准等人在偏殿向赵光义奏事,但君臣之间因为意见不合而骤生龃龉。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大臣应该都是立马低头请罪,但寇准却像当年的赵普那样绝不惯着皇帝,他不但不认输反而和赵光义顶牛。赵光义大怒,但他也只是愤而起身准备一走了之。这时候,一件在历史上堪称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见赵光义要溜,寇准立马冲上去拉住赵光义的衣服,他让赵光义坐下并说道:“今天这事必须得解决,这事完了你才能走。” 换了此时的皇帝是赵匡胤,估计寇准当场得挨一个嘴巴子,可赵光义最后竟然被寇准给震住了,他真的又坐了下来。事决之后,赵光义望着寇准离开的背影感慨道:“我得寇准就犹如唐太宗得魏征啊!” 除了寇准,另一个未来的北宋名相也在这时候重回大宋的权力中枢,这人正是此前位居枢密副使但此时却在代州为国戍边的张齐贤,此人能够重回中枢就完全是赵普个人对其的欣赏了。 在赵普第三次复相之前他就对张齐贤这个人有所耳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齐贤的身上其实有着赵普当年的影子,同样的敢于直谏,同样的宁折不弯。 赵普向赵光义上书:“臣知道之前枢密院里有一个人叫张齐贤,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被陛下派去代州守边了。臣当时在邓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但最近听外边的人说他是因为在言语上忤逆了陛下才被陛下调到了代州。臣认为张齐贤这个人不论气节操守还是才能都是于国有用之材,还望陛下能够人尽其才对其重新予以重用。老臣于国没有什么贡献,但自认为在识人方面还是可以为陛下把一下关的,如能为国举才臣死亦无憾。” 就此,张齐贤得以再次回京。 |
补一张太祖的御相(太宗御相前已上传,此处再一并附上)。 |
宋朝这边朝廷内外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么辽国在这一年的这个时段又在干什么呢?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辽国可能被认为是一个典型的游牧政权,但实则不然。我们在这里无意对辽国的政体进行详细地论述,只想说一点,在辽国数位皇帝以及一帮汉族士大夫近百年的经营之后,此时的辽国是一个游牧和农耕近乎完美结合的政权,它成了这两种文明和文化所共同孕育出来的一个超级优秀的混血儿。我们来看看这一年的上半年里辽国君臣在内政上的所作所为或许就能知道辽国为什么能够和宋朝长期并立且长盛不衰,这个国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曾经强极一时的匈奴和突厥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首先说文化。辽国在两年前的公元987年就开始了科考并在以后成为了惯例,尽管其规模和宋朝没法相比,但这是一个讯号和开端。这事对于辽国境内的汉人尤其是年青一代来说可谓是意义深远,此举更是会加速汉人士大夫和文人阶级对辽国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至于后来辽圣宗耶律隆绪亲政以后对孔子的尊崇以及儒学的大力推广则更是让辽国彻底收服了境内汉人的民心。 再说农业。在第一次对雍熙北伐进行报复的时候,萧燕燕曾下令辽军大肆劫掠并对河北境内的农田和桑树进行毁灭性损毁,这或许会让人觉得辽国人终究还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但客观地说这其实更像是一个女人在愤怒之下的意气之举。 两年之后,当萧燕燕再次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的时候情况就与之前截然相反了。当李继隆在唐河大败辽军并让其不敢再继续南下之后,囤积在定州以北的辽军里面有三个人在这年的正月私自出营进行抢掠,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三人被当众鞭打。随后,萧燕燕更是下令禁止士兵砍伐桑树等农作物。 撤军回到辽国之后,辽国在这年的三月再次下令境内的牧民在放牧时不许损坏和践踏农田。为了发展农业并提高老百姓的种粮积极性,辽国随后又免除了长期遭受战乱的云州百姓之前所拖欠的全部土地赋税。 这还没完。这年六月,为了鼓励燕乐和密云两县的农民开垦境内的大片荒地,辽国特意下诏凡是肯在此两地开荒的农民都可免除长达十年的赋税且不用服徭役。同时,为了赈济因常年遭受战乱而贫困交加的边境百姓,辽国朝廷在这个月下令无偿赐予大量的牲口给这些百姓。 以上种种无一不显露出辽国对农业发展以及对农民的重视。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谁是皇帝谁当政他们其实并不太关心,能不能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最关心和在意的事。这话可能有些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得不说,辽国的这一系列举措对辽境内的汉人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宋朝和赵光义来说,此可谓恨得咬牙切齿,长此以往燕云境内的人心必然彻底倒向辽国。 为了收取人心,辽国还有更高明的手段。两次对宋朝进行军事报复让辽国人掳掠了大量宋朝境内的人口。在这之前,这些人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沦为辽国贵族的奴隶,或是去放牧,或是成为仆人,妻离子散更是不可避免。可是,这一次萧燕燕却下令将这些人统一登记造册,凡是有亲属关系的人都集中起来安置,她甚至还下令用朝廷的钱为那些已经沦为贵族奴隶的人赎身让他们能够与亲人团聚。 试问:这哪里像是一个野蛮的民族和政权会做出来的事?即使放眼中原大地相互攻掠的年代也难见如此具有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的举措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看似不起眼,但这事的征象却非同小可,它意味着辽国不但在政体上实行了汉化,而且就连辽国上层在礼仪上也开始渐渐地全盘接受汉化。 话说这辽国是在马背上建立起来的政权,全民族包括辽国皇帝在内都以尚武为荣,一个纯种的辽国人和辽国贵族如果不会骑射没去战场上杀过人恐怕都会深以为耻。但是,这仗不可能天天都打,于是不甘寂寞的辽国贵族就对打马球上了瘾,无论是宗室亲王还是皇帝本人都对此是不亦乐乎,但这里面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悲剧。 公元987年,萧燕燕的小心肝韩德让在准备出场打马球时被刹不住车的胡里室从侧面给撞翻在地,萧燕燕见此情形大怒。她也不听什么解释,而是一心要为自己的爱人出气,他下令当场把胡里室给砍了。如此一来,一场娱乐活动就此成了万人观摩的现场砍人秀。 公元989年,辽国乙室部落大王贯宁在打马球时被属下高四的马给当场撞死。幸好这个贯宁不是韩德让,要不然他的脑袋也得搬家甚至是诛灭九族,他最后只是被下狱问罪。 自古以来,领导与民同乐都是一件让下边的人感到极其痛苦的事,如果这个过程当中涉及到了相互竞技就更是如此了。假如是打麻将倒还好说,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赢,但只要你想输却不是什么难事,可对于那种有肢体接触的竞技项目,你输了领导未必尽兴,你如果赢了那可能就得担心自己的饭碗了。此理放诸于辽国贵族之间的马球比赛,如果遇到韩德让或耶律隆绪这种领导,下面的人更是得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这年的四月,辽国的谏议大夫马得臣给辽圣宗耶律隆绪上了一道奏疏,他请求耶律隆绪以后不要再和臣属一起打马球了。他的理由是此事有三不妥:一,皇帝赢了,争强好胜的臣属会不高兴,皇帝输了则是有损天威,不管是哪种情形都很不利于君臣之间的团结。二、打球的时候君臣相互追逐实在是有损帝王的威严和形象,身为九五之尊却与臣下拉拉扯扯更是有损体统。三、一大群高头大马在球场内往来飞驰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万一陛下的龙体因此而受损怎么办?陛下和太后就一点也不担心此事吗? 马得臣的这份奏疏完全就是在以一个中原皇帝的行为标准在要求耶律隆绪,说得不客气一点,在马得臣的眼里,包括你耶律隆绪在内的辽国贵族都是一群不怎么懂规矩和礼仪的野人,而深受儒家道德和礼仪教育的马先生则是在教这帮辽国人该怎么做皇帝和臣子。如果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阿保机或是耶律德光,马得臣的这份奏疏指定会被扔进垃圾桶,可此时的辽国皇帝是耶律隆绪。在看了这份奏疏之后,耶律隆绪的反应是深以为然并采纳了马得臣的谏议。不久,马得臣病死,耶律隆绪下旨追赠他为太子少保以示恩宠。 最后再说一件事。还是在这年的六月,辽国的太师柘母因为拍了耶律隆绪的马屁而被抽了二十鞭子,其罪名就是“拍马屁”(迎合君上)。你能相信吗?这竟然也是罪?而且,这个柘母还贵为太师竟然都被抽了二十鞭子,换了其他人岂不是要砍头示众? 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就像是赵普杀侯莫陈利用一样都是为了以此整肃整个朝堂和官场的风气。柘母被抽打这起事件无疑就是在向辽国的朝臣们传递一个讯息:少说空话多干实事,别想着靠溜须拍马博取荣华富贵。 |
只有危机才能让一个人活出最好的人生状态,对一个国家而言也是如此。宋朝在辽国巨大的军事威胁下在想着如何奋发图强洗刷耻辱,而辽国也没有因为在军事上占据了上风就自大自满,他们也在弥补自己的短板。再者说,辽国其实也是时刻都在面临着宋朝的军事威胁,谁能保证哪天赵光义不会脑子发热再次发动大军北伐?而谁又能保证辽国能够再次取得完胜?事实已经证明了,宋朝不是可以轻易揉捏和欺负的软柿子。 在相互的极度不信任和严加提防之中,宋辽两国都在想着法子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这就是当时宋辽两国的心境,而就是在这种相互暗暗较劲的背景下,两国在这年的七月再次爆发了一场大战。 公元989年7月,宋朝设在河北前线的威虏军(治所在今河北徐水遂城镇)军粮行将告罄,赵光义命令李继隆亲率镇、定两州的大军护送由数千辆辎重车装载的粮草至威虏军。时刻都在密切关注着边境动态的辽国南部战区总司令耶律休哥在从谍报人员那里获得这一情报后是两眼放光,双手更是激动地无处安放。数万人的护粮大军,装了几千辆大车的粮草 ,这对耶律休哥来说简直就是肥猪拱门,此时他如果不做点什么简直就是对不起上苍的这份恩赐。 打定主意后,耶律休哥精选了数万铁骑向着李继隆的护粮大军奔腾而来。进入宋朝境内后,耶律休哥的大军在路上遇到了一队正在边境巡逻的宋军。这队宋军只有千余人,带队的是宋朝北面缘边都巡检尹继伦。 面对旌旗蔽日的辽国大军,尹继伦这时候和他手下的士兵想必是绝望到了顶点,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耶律休哥这几万人塞牙缝。就在尹继伦准备好了为国献身的准备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耶律休哥这几万人就像没看见他们似的迅速从他们跟前通过,然后继续向南而去。 有个问题:如果你是耶律休哥,你会怎么处理尹继伦这一千来人?有句话相信很多人都听过,将军赶路不追野兔,而这话也被很多人拿来作为行事的准则,意即莫做那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但是,凡事都没有绝对之说,对尹继伦这伙人的视而不见很快就将会让耶律休哥悔青了肠子。 坐在马背上喘完粗气后,望着辽国人身后的滚滚烟尘,尹继伦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把几个军校招拢在他的身边,然后对他们说道:“这帮辽国人肯定是去打运粮大军的主意了,而且他们明显把我们当成肉了。如果他们赢了,回来的路上肯定会把我们收拾了,如果他们输了,他们则会拿我们撒气,到时候他们肯定要杀光我们。无论是哪种结果,我们这次肯定都是完蛋了。我看我们干脆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敢这样做,等到时机成熟我们给他们来个突袭。如果能够成功,即使是死我们也死得其所,这样总好过窝囊地让辽国人杀掉或是被他们掳到辽国去做奴隶。” 就这样,尹继伦的这千余人的小部队尾随在了耶律休哥的身后,要命的是,耶律休哥竟然没发现。更加让耶律休哥感到沮丧的是,等他赶到威虏军时才发现李继隆已经把粮食运到城里并带着大军往回赶了。 不过,这不要紧,粮食的主意打不成了,可李继隆的大军还在,如果追上去把这拨人解决了照样是大功一件。另外,如果这次干掉了李继隆,那么上次唐河之战的仇也就可以得报了。于是,耶律休哥绕过威虏军,带着大军追击李继隆。 当宋军渡过徐河之后,李继隆得知有大队辽军追了上来,于是他命令宋军面河列阵准备迎敌。当辽军风尘仆仆地赶到徐河之北时已是暮色时分,面对河对面整军列阵的宋军,耶律休哥并没有贸然选择立即开战。他的士兵这一顿狂飙突进已经是口干舌燥累得要死,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毫不为过,而宋军则是严阵以待,此时开战他的胜算不大。 那好,既然如此,那就先睡一觉,等到明天早晨吃饱喝足之后再杀人。反正河对岸的宋军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估计他们也不可能敢渡河过来发起主动进攻,今晚就先吓吓他们,等到明早再收拾他们。 当然,耶律休哥久经战事也不至于自大到没边,为了防止李继隆在夜里偷袭,这一晚耶律休哥和他的士兵们选了一个与宋军保持了足够距离的安全区域扎下了营寨。夜里,当疲惫不堪的辽军士兵相继睡下的时候,他们的灾星则在这个时候摸到了他们的身后——尹继伦来了。 在打探到了辽军的营地之后,尹继伦命令所有人都下马,然后扔掉手里的长枪大刀等大家伙,拿着短兵器悄悄地摸到了辽军的营地外围。不清楚尹继伦为何没有在半夜时分对辽军发动突袭,反正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等到天刚蒙蒙亮的黎明时分,这持续了整夜的宁静终于是被打破了。 辽军睡眼惺忪地从梦中醒来,然后开始无精打采地准备吃早饭。就在此时,尹继伦带着他的一千多人突然冲了出来直接杀向了辽军的指挥中枢——中军大帐。好多辽军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被宋军当场要了小命,一时间辽军的大营一片大乱。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由于宋军经过一夜的侦查准确地发现了耶律休哥的私人大帐之所在,因而在突袭发起的第一时间就有一拨宋军直接冲进了耶律休哥的大帐,而这位辽军的主帅此时正拿着小刀子在割肉吃。一名宋军士兵径直冲过来举刀就砍向了耶律休哥,可能是太过激动和兴奋了,这一刀竟然砍歪了,耶律休哥的脑袋是躲过了一劫,但他的一只手臂却生生地被砍了一刀! 耶律休哥绝对算是沙场老将,受伤这种事对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要知道当年在高粱河他就浑身中枪数处,但情况得分两头说。当时他是抱定必死之决心冲杀在战阵之中,他那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此时则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手臂上挨的这一刀让他瞬间感到剧痛无比,他不再是什么战神了,而是一个只具备逃生本能的凡人。他拖着鲜血直流的一条胳膊立马冲出了营帐,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上了一匹战马逃命而去。 尹继伦虽猛,但他的实力毕竟有限,等到数万的辽国人清醒过来后,尹继伦的这帮人也就陷入了苦战。不过,他们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决心发动的这场突袭,此时的身陷重围对他们来说是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就在辽军对尹继伦展开疯狂报复的时候,得知辽军大乱的李继隆已经率军渡河杀了过来。耶律休哥此时已不见踪影,辽军也就此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他们开始向北仓皇溃逃自相践踏,宋军趁势掩杀。 等到将滞留在徐河之畔的辽军清理干净后,李继隆命令手下大将李继宣带领两千精锐骑兵对辽军展开追杀。溃逃的辽军在半路上先是被宋将王杲一顿截杀,然后逃至曹河时又被定州副都部署孔守正再度半路劫杀。等到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安全时,李继宣的骑兵又在保州追上了他们并对其一顿胖揍。 徐河之战耶律休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位辽国的战神此前在战场上可谓是难逢敌手,但自打和李继隆交上手之后,他似乎就遇到了命里的克星,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更是让这位辽国的超级战将在事后心有余悸,要不是老天爷帮忙他就已经为国捐躯了。 此战不但让这位辽国的军神身受重创,更是让辽军上下产生了心理阴影。加上唐河之战的惨败,耶律休哥率领的辽国最为精锐的铁甲军团已经连续两次被李继隆的部下给打得怀疑人生。此战过后,辽国方面几乎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没事还是不要主动去找抽为好,而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辽军再未对宋朝发动过兵团级别的袭扰。 |
曾经有人说过,有宋一代是中国历史上“正统”王朝里面边患最为严重的时代,也正如我在开篇的前言里所说的那样,整个两宋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辽国人作为北宋最大的边患在此次的徐河之战结束后倒是变得乖巧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这时候宋朝西北方向的党项人李继迁却也已经是羽翼已成。 个人观点,这个李继迁以及由其子孙共同努力所建立的西夏其实才是北宋百余年历史里最大的外患,如果不是因为有西夏百余年的纠缠并因此而让北宋在其身上耗费了大量的民力、军力和财力,那么北宋能够触摸到的历史天花板能够有多高还真的是很难说。 我们现在把时间拉回到一年多前,也就是赵普第三次复相并建议让李继捧重回西北去降服李继迁的时候。 李继捧之前的行为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懦弱贪安的苟且之辈,但再苟且的人也是有自尊的,更何况当初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主动向赵光义献地。在宋朝境内当富贵散人的时候他的自尊更是不可遏制地燃烧了起来,尤其是看着李继迁在西北玩得风生水起他更是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简单来说,他后悔了。在他看来,早知道这个小小的李继迁都能把宋朝玩得团团转,那他当初为什么就没有选择当一回英雄呢? 重回西北之后,李继捧再次重新成为西北党项人的老大,而且他的背后还有大宋为他撑腰,按理说他应该立马给李继迁一个教训并就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党项之王,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干。至于原因,说到底他和李继迁才是一家人,而他对宋朝的恭顺完全就是迫不得已,他怎么可以做那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呢?如果他真的联合宋朝把李继迁给灭了,那么他在党项人心目中的形象就彻底毁了,一旦失了党项人的人心他又怎么做党项之主呢?李继捧虽然懦弱,可他不傻,但既然他是领受了任务才回到的西北,那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半年之后,李继捧突然给赵光义送来了一个好消息:“陛下,我的小兄弟李继迁已经向我表示悔过并愿意向大宋归诚,请你也给他一个官职吧!” 赵光义大喜。他没想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到的事竟然让李继捧一下子就给办成了。兴奋之余,他授予李继迁银州刺史之职。然而,这一切其实都是李继捧的自导自演,李继迁根本就没有打算投降更没有主动表示自己要投降。当赵光义的封官诏书送到李继迁的面前时,李继迁简直是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同意归降了?银州刺史?好大的官啊!可是,小爷我不稀罕! 扔掉了赵光义的诏书,李继迁转过身就去了辽国把他朝思暮想了好几年的辽国义成公主给娶到了手。这一下李继迁可就土鸡变凤凰了,他摇身一变成了东亚第一强国的驸马爷,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党项的好多部族就此纷纷聚拢在他的身边甘当他的小弟,李继迁的势力由此更甚。 实力变强了自然胆子也跟着变肥了,秣马厉兵大半年之后,李继迁决定出去秀一下肌肉。公元989年12月,也就是耶律休哥在徐河差点被砍掉一只胳膊的半年之后,李继迁带领自己的喽啰在橐驼口连续地洗劫过往的商队和西域各个部族向宋朝朝贡的使者。一时间,宋朝西北方向的贸易通道就此几乎被完全断绝。 视经贸为命根的宋朝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你李继迁敢断赵光义的财路,那赵光义就得要你的小命,赵光义立马下令驻军环州的悍将周仁美率领一队铁骑前去收拾李继迁。见赵光义真的急眼了,已经抢了不少东西的李继迁也见好就收,这位极其优秀游击战大师转身就带着人开溜。 |
回到老巢,李继迁心情大好,收获颇丰的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要给自己的老丈人送去一份新年的贺礼,他命人给辽国送去了抢来的大量“赃物”以及苁蓉和青盐之类的各种党项境内出产的土特产。 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家底,李继迁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政治上有辽国做靠山,军事上有辽国的武器援助,四周前来归附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而且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是不差钱的主儿。好了,接下来他就该去干一件大事了。 公元990年4月,李继迁发大军在安庆泽与自己的族兄李继捧展开了一场决战。这一场本该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的党项之王争夺战最后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场,李继迁亲自冲锋,但这一回老天爷没有把他照顾好,突然飞过来的一支箭狠狠地扎在了李继迁的身上。丧失战斗能力的李继迁就此退出了战场,老大这么一跑,他下面的喽啰也跟着一起跑,李继捧这回总算是在所有党项人面前实打实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过,李继捧也就只高兴了半年就被李继迁给整得直喊救命。半年后,养好了伤的李继迁命人前去假意归顺李继捧并说他自己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李继捧毫不怀疑地接受了对方的投诚,可不久李继迁就生龙活虎地带着人来攻打李继捧的老窝夏州。 双方在城外列阵开战。正当李继捧杀得兴起的时候,之前假意归顺他的李继迁旧部突然临阵倒戈,突遇变故的李继捧最后狼狈不堪地一路奔逃进了夏州城。李继迁就此把李继捧堵在城门口一顿猛揍,但他只能对着城墙撒气,而在打了一个月之后他还是只能在下面望城兴叹。 不过,打败李继捧已经足以让李继迁去向辽国邀功了。在捷报里,李继迁说自己打败的是宋朝的军队,而不是什么李继捧的军队。得知李继迁在这半年时间里竟然如此勇猛善战,此时对大举攻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萧燕燕是大喜过望。她的这个假女婿看来是很有潜力可挖,似乎完全可以为她充当一个合格的马前卒。如果能利用李继迁的力量就足以对宋朝造成伤害,那么她又何须用契丹人的生命去冒险呢? 为了鼓励李继迁继续给宋朝捅刀子并提升他的工作积极性,萧燕燕给了李继迁一顶大帽子,她封李继迁为夏国王。李继迁这个游击队长忽然间就成了被辽国人敕封的国王,相比赵光义给的那个银州刺史的头衔,这个夏国王无疑高出了好多。身在开封的宋朝枢密副使张齐贤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大惊,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辽国人此举其险恶用心可谓是异常的歹毒!” 李继迁也没想到萧燕燕竟然会这么大方,他一个游击队长竟一下子成了国王。帽子大了之后李继迁更是胃口大开,他请求萧燕燕发兵与他一起攻打宋朝,可萧燕燕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用契丹人的生命来给李继迁做嫁衣?此事被她一口回绝。 李继迁没能等来辽国人的大部队,但他等来了宋朝的军队。得知李继捧被围,赵光义随即下令宋朝的商州团练使翟守素带兵前来解围。萧燕燕的拒不发兵让李继迁也是勃然大怒,他当然不愿意给辽国人当炮灰,权衡利弊之后,李继迁瞬间来了个大变脸,他当即命人去向李继捧表示自己愿意投降宋朝。 这可是李继迁第一次明确表示愿意向宋朝臣服,赵光义也是大松了一口气。他封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同时也给李继迁赐国姓,李继迁就此被改名为赵保吉,李继迁的族弟李继冲被授予绥州团练使之职,赐名赵保宁。李继迁几年前被曹光实生擒的老母也被赵光义封为西河郡太夫人,然后把她好吃好喝地在开封供养了起来。 至此,不论李继迁是真心归顺还是假意投诚,至少在表面上宋朝的西北边境是安静了。但是,请注意:李继迁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得到了一个大便宜,他成了一个仅次于节度使的高级武官——银州观察使,他的弟弟李继冲成了绥州团练使。也就是说,他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张一合就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了两座城池,这可是他之前打生打死都没能得到的实惠和好处。 赵光义这样做是傻了还是疯了?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时候他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 |
此时的赵光义所面对的问题是外有辽国不时的进犯却无力正面对抗,内有河北大地的民生凋敝却又因为此地是宋辽战争的交战区而无法恢复和发展民生,朝中的各位大臣们针对眼前的局面也是你一言我一嘴地慷慨陈词却无法统合成一个意见和方向,而最让他窝火的是就连老天爷也在跟他过不去。相比较于上述这些事,李继迁在西北大地上的蹦来蹦去根本没法让他上太多的心。 让赵光义觉得老天爷在跟他对着干的事就是天灾:从公元989年开始到此时李继迁表示归顺的公元991年,中原大地连续三年都遭遇了罕见的旱灾和蝗灾,而天气之热让赵光义甚至下诏让重病缠身的宰相赵普不要来中书省上班了,直接在家里办公得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赵光义又在刻意地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削夺赵普的权力,中书省的日常事务现在都由吕蒙正打理,但国家大政以及一些机要事务仍然得由赵普过目。 持续的旱灾以及天空中少见的大规模流星雨让生性迷信的赵光义变得疑神疑鬼:难道说我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事让上天发怒了以至于受到了天谴?或者说天下有大量的冤案发生不成? 这个倒是不能怪赵光义迷信,古代的皇帝每逢国家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都会往这方面想,意即所谓的天人合一,由此而下罪己诏或是举行仪式亲自向天祈福的皇帝更是比比皆是。为此,赵光义先是下令降低自己的膳食标准,然后他又让中书省审核行政和刑法上是否有不当和过失之处以便“向上天谢罪”。皇帝如此表态,吕蒙正等中书省的高官也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他们请求依照古制罢免他们的职务以向上天谢罪,赵光义对此予以了回绝。 当然,这也不是说吕蒙正等人没有担当,放在古代,遇到大型的天灾而导致宰相被罢职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而有时候这种事正是宰相们的政敌用来弹劾或逼迫他们下台的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别不信,这时候宋朝的知制诰田锡就跳出来为此而做了生动地诠释。他上书对赵光义说道:“天象异常以及旱灾不退说明我们国家现在是阴阳失和了,那就证明宰相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依我看来,现在的局面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为上者插手为下者的事务,为下者不能纠正为上者的过失。” 田锡这话虽然明面上是在切责宰相,但赵光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田锡其实也是在暗中指责他。这个“田大嘴”也是真够胆大的,他这么一说把皇帝和宰相都给得罪了。很快,赵光义的一道诏命下来:田锡,你给我滚出京城,马上到陈州去当知州。 进入公元990年,为了摆脱当下的困局并求得一个心理上的暗示和安慰,神棍同学赵光义改元淳化,但改个年号并没有对旱情的缓解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在这一年的开端他就失去了一位得力的帮手。年近七旬的赵普自年前病情加重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这老年人过冬就像在鬼门关游走,赵光义为此还亲自去赵普的家里探视。赵普以年迈和病重为由请求退休,赵光义不许,但在赵普连续三次的请求之下他还是同意了。他免去赵普的宰相之职,封赵普为西京洛阳府留守,让其安心去养病。 赵普走了,可接下来的这一年旱情还在持续。在古代,大型旱灾与蝗灾往往都是并存而生的,这一回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这一年不但中原大地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蝗灾,就连长江流域也发生了罕见的特大水灾。除了下令赶紧赈灾之外,赵光义同时还下令减免受灾地区的农业赋税。 本以为这旱灾会慢慢得到缓解,可直到第二年这该死的旱情还在持续,它不但贯穿了四季且还跨了个年,赵光义简直快要疯了。他将一帮朝廷高官和近臣召到宫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探讨一下当前的国政是否有失当之处。要说这天人合一之说如果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还真的是一打一个准,上回是田锡,这回则轮到了寇准。 在赵光义表明了召集他们前来议事的意图之后,寇准站出来说道:“陛下,《洪范》里面说了,天人合一,这眼下的大旱正好应证了我们刑罚上的不公啊!” 一听这话,赵光义的脸上立马就黑下来了,他嘴上不说话,但心里却是一肚子的鬼火:这还用你说啊?老子两年前早就想到这个了,可我和几个宰相都核实了,根本没有什么刑罚不公的事情,你寇准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当场打老子的脸吗? 赵光义许久都不说话,最后他实在是气不过,于是起身就走进后宫生闷气去了。消了一会儿气后,他又把寇准单独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说刑罚上有不公,到底是指的什么?” 面对皇帝的问询,寇准很找抽地卖了一个关子:“我现在不方便说,陛下,你把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各位长官都一起叫过来,然后我再说。” 等到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帮大佬们都到了之后,寇准开口了:“前段时间祖吉和王淮两个人都因为贪赃而伏法,但祖吉被抄家杀头,而王淮因为是参知政事王沔的弟弟,而且他比祖吉贪得更多却只是打了一顿板子,最后还继续做原来的官,这难道不是刑罚不公吗?” 赵光义立马将目光对准王沔,王沔当即下跪叩首称罪,迎接他的是赵光义的一头劈头大骂。王沔因此而被罢免了参知政事之职,赵光义趁机改组两府,原枢密副使张齐贤、给事中陈恕进入中书省任参知政事,张逊、温仲舒以及这一次敢于直言的寇准则进入枢密院成为枢密副使。 即使如此,大旱依旧没有消退。三月,赵光义向中书省下发的一道诏书足以证明此次的旱情有多么严重以及他被折磨到了何种程度:元元何罪,大谴如是,盖朕不德之所致也。卿等当于文德殿前筑一台,朕将暴露其上,三日不雨,卿等共焚联以答天谴。 看见没有?为了结束旱情,赵光义已经开始说“疯话”了,他愿意自焚以受天谴。如果这事真成了,那赵光义倒是真的称得上“千古一帝”。 奇迹的是,就在第二天,一场大雨降临了,史称“蝗尽死”。 赵光义的烦恼解脱了,他也不用自焚谢罪了,可上天在这个时候却带走了一位宋初的开国名将——潘美。 |
公元991年6月,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潘美病逝,享年66岁。潘美于公是宋朝的一代名将和边关重臣,于私他是赵光义的亲家(尽管他的那位嫁给了赵光义儿子的女儿此时早已经魂归地府),悲痛之余赵光义下令追赠潘美为中书令,赐谥号为武惠。 作为促使我写这个故事的诱因人物之一,对于潘美的死以及他的整个人生我是有些话想说的。 提到宋朝的名将,人们首先想到应该是杨业、岳飞和韩世忠,其次可能会想到鬼面将军狄青,再然后或许就不知道还有谁了。当然,我说的这个群体是指普通的老百姓。 汉朝有韩信、周亚夫、卫青、霍去病、李广,唐朝有李靖、尉迟恭、秦琼、郭子仪、李光弼,明朝有徐达、常遇春、蓝玉、戚继光,这些人的名字在中国的普通老百姓口里是张口就来,但说到宋朝却只能说出岳飞和韩世忠。至于杨业,客观地说,他的名气和战力是小说、连环画、评书和影视剧给的,如果把杨业放在中国古代的一流战将名单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感到汗颜和惭愧。 如今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人,你问他曹彬是谁?李继隆是谁?王得用是谁?曹玮是谁?王韶是谁?吴玠是谁?毕再遇是谁?李显忠是谁?孟拱是谁?估计他的回应都是摇头。甚至于你问他潘美是谁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只知道有个人叫潘仁美。 潘美,以柴荣的侍从官起步,随周世宗征战于高平,后成为赵匡胤的亲信。陈桥驿兵变之后独身赴开封为赵匡胤宣谕后周群臣,光是这份胆量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而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柴荣的那份忠诚,正是在他的谏言下柴荣的幼子才得以保全住性命。在此之后,他单骑入营招抚桀骜不驯的陕州悍将袁彦为赵匡胤免除了一场兵祸,后在跟随赵匡胤平定李重进叛乱之后,他在扬州主政三年为赵匡胤镇守南部边疆防备南唐。此后,他又前往湖南平乱并震慑南汉,而且在当地一待就是整整七年,但其官职却不过是一方的防御使而已。等到公元970年,已经45岁的他才迎来自己军人生涯的高光时刻。 平南汉可以说是潘美的全功,他以地方州兵而非大宋精锐禁军的实力平灭了南汉的数十万大军并最终让南汉灭国。灭南唐之战他虽然不是主帅,但他在采石矶的登陆以及在金陵城下大败南唐十万大军的功绩无疑是宋朝攻灭南唐的决定性战役之一(大将刘遇覆灭南唐十万水军则是另一场决定性战役)。以潘美的人生发展势头他完全有可能成为有宋一代无可争议的第一名将,可就在他带领大军前去攻灭北汉时赵匡胤却突然离奇驾崩。 在这之后,他的皇帝变成了赵光义,从此,潘美的双手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给束缚住了,这个征战无数的沙场悍将成了不得不听从军事发烧友赵光义操控的一只木偶。胜利了,功劳属于英明的皇帝,失败了,责任得由他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来承担,而这就是潘美的人生悲剧的开始。 攻灭北汉,潘美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在按照赵光义的安排在进行,而历史也并没有将平定北汉的功劳记在他的名下,尽管他当时是大军的主帅。第一次北征幽燕,他的名字几乎未被提及,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只是说到了赵光义将他任命为未来的幽州知府。随后他在山西为国镇守北疆,辽国人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前进一步且每次进犯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地丧气而回。然而,他的任务也仅仅是保壁自固,他的锋芒被赵光义彻底封存。即使如此,潘美也抓住了雁门关之战和雍熙北伐两次难得的机会证明了自己的战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锋锐难当。 遗憾的是,就是他晚年的这两次难得的露脸机会和战功还被小说演义里的那位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杨无敌给“抢”去了。诸如在雁门关前击败辽国十万大军的是杨业的几千兵马干的,潘美只是打了辅助,甚至是连辅助都有可能没有打,而雍熙北伐时,西路军一路攻城拔寨连下数州也都是杨业的功劳,潘美只是挂了个主帅的大名而已。 对此,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有时候公道未必自在人心,而在于自我的本心,倘若潘美问心无愧,倘若杨业受之无愧,那么这一切都无需多言。我只是想说,杨业的勇武和忠贞其实根本不需要靠踩低他的主帅潘美来证明。 最可悲的是,杨业之死让潘美背负了千载骂名,但这个骂名应该由谁来背已经无需赘述了。在杨业死后,潘美其实也死了,他彻底成了一块盾牌,甚至是一块从此未被敌人攻击的盾牌。更为讽刺的是,“平戎万全阵”的横空出世让潘美成了赵光义的学生。对于自己的这位儿女亲家在军事上的种种胡搞乱来,潘美选择了沉默。身为臣子的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皇帝,更看清了自己的最终宿命。 公元988年,面对河北战场的巨大压力,赵光义将潘美从山西调往河北的军事重地镇州出任知州,随后又出任镇州路都部署并兼领山西的防务再另外加同平章事之衔。节度使担任一方的都部署且领两州的军政大权还有同平章事的使相之名,潘美自此走上自己官场生涯的巅峰。然而,赵光义让他来镇州只是为了守大门而非出击迎敌,更何况赵光义很快就觉得让自己的亲家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实在是不利于自己皇位的稳固,很快他就让自己的亲信高琼去接管山西的防务,而且还让另一个将领戴兴接手了潘美在镇州的兵权。至此,潘美生前最后的实权仅仅只是一个镇州的知州。 一把锋利的长枪没有拿去刺破敌人的胸膛,而是被严加防范最后成了大门后面的一根门栓。对此,潘美还能说什么?而他又能说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这位看着大宋建立,看着大宋的军队从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到损兵折将折戟沉沙,最后再到畏敌怯战闭关自守,然后再看看那位拿着令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将军想必一切都已经释怀了。 再者说,潘美也应该知足了,看看他的那些老伙计:被后世誉为北宋第一军人的曹彬落得个丧师辱国的骂名甚至险些被砍头以责其罪,而一代名将刘廷让在其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战里更是极其耻辱地落得个全军覆没的可悲下场,石守信、刘遇、崔彦进、曹翰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悍将也是纷纷晚节不保。相比这些曾经与他一同在赵匡胤手下战功赫赫但却在赵光义手下声誉尽毁的同僚,潘美能够在死前仍然官拜节度使且兼领同平章事之职并镇守一方是何其幸也。如此,他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行将作别人间,只想替他道一声:是非功过后人评,生死荣辱尘埃定,不求功名万世扬,悠悠此心九天上。 老将军,一路好走! |
公元991年6月,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潘美病逝,享年66岁。潘美于公是宋朝的一代名将和边关重臣,于私他是赵光义的亲家(尽管他的那位嫁给了赵光义儿子的女儿此时早已经魂归地府),悲痛之余赵光义下令追赠潘美为中书令,赐谥号为武惠。 作为促使我写这个故事的诱因人物之一,对于潘美的死以及他的整个人生我是有些话想说的。 提到宋朝的名将,人们首先想到应该是杨业、岳飞和韩世忠,其次可能会想到鬼面将军狄青,再然后或许就不知道还有谁了。当然,我说的这个群体是指普通的老百姓。 汉朝有韩信、周亚夫、卫青、霍去病、李广,唐朝有李靖、尉迟恭、秦琼、郭子仪、李光弼,明朝有徐达、常遇春、蓝玉、戚继光,这些人的名字在中国的普通老百姓口里是张口就来,但说到宋朝却只能说出岳飞和韩世忠。至于杨业,客观地说,他的名气和战力是小说、连环画、评书和影视剧给的,如果把杨业放在中国古代的一流战将名单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感到汗颜和惭愧。 如今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人,你问他曹彬是谁?李继隆是谁?王得用是谁?曹玮是谁?王韶是谁?吴玠是谁?毕再遇是谁?李显忠是谁?孟拱是谁?估计他的回应都是摇头。甚至于你问他潘美是谁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只知道有个人叫潘仁美。 潘美,以柴荣的侍从官起步,随周世宗征战于高平,后成为赵匡胤的亲信。陈桥驿兵变之后独身赴开封为赵匡胤宣谕后周群臣,光是这份胆量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而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柴荣的那份忠诚,正是在他的谏言下柴荣的幼子才得以保全住性命。在此之后,他单骑入营招抚桀骜不驯的陕州悍将袁彦为赵匡胤免除了一场兵祸,后在跟随赵匡胤平定李重进叛乱之后,他在扬州主政三年为赵匡胤镇守南部边疆防备南唐。此后,他又前往湖南平乱并震慑南汉,而且在当地一待就是整整七年,但其官职却不过是一方的防御使而已。等到公元970年,已经45岁的他才迎来自己军人生涯的高光时刻。 平南汉可以说是潘美的全功,他以地方州兵而非大宋精锐禁军的实力平灭了南汉的数十万大军并最终让南汉灭国。灭南唐之战他虽然不是主帅,但他在采石矶的登陆以及在金陵城下大败南唐十万大军的功绩无疑是宋朝攻灭南唐的决定性战役之一(大将刘遇覆灭南唐十万水军则是另一场决定性战役)。以潘美的人生发展势头他完全有可能成为有宋一代无可争议的第一名将,可就在他带领大军前去攻灭北汉时赵匡胤却突然离奇驾崩。 在这之后,他的皇帝变成了赵光义,从此,潘美的双手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给束缚住了,这个征战无数的沙场悍将成了不得不听从军事发烧友赵光义操控的一只木偶。胜利了,功劳属于英明的皇帝,失败了,责任得由他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来承担,而这就是潘美的人生悲剧的开始。 攻灭北汉,潘美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在按照赵光义的安排在进行,而历史也并没有将平定北汉的功劳记在他的名下,尽管他当时是大军的主帅。第一次北征幽燕,他的名字几乎未被提及,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只是说到了赵光义将他任命为未来的幽州知府。随后他在山西为国镇守北疆,辽国人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前进一步且每次进犯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地丧气而回。然而,他的任务也仅仅是保壁自固,他的锋芒被赵光义彻底封存。即使如此,潘美也抓住了雁门关之战和雍熙北伐两次难得的机会证明了自己的战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锋锐难当。 遗憾的是,就是他晚年的这两次难得的露脸机会和战功还被小说演义里的那位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杨无敌给“抢”去了。诸如在雁门关前击败辽国十万大军的是杨业的几千兵马干的,潘美只是打了辅助,甚至是连辅助都有可能没有打,而雍熙北伐时,西路军一路攻城拔寨连下数州也都是杨业的功劳,潘美只是挂了个主帅的大名而已。 对此,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有时候公道未必自在人心,而在于自我的本心,倘若潘美问心无愧,倘若杨业受之无愧,那么这一切都无需多言。我只是想说,杨业的勇武和忠贞其实根本不需要靠踩低他的主帅潘美来证明。 最可悲的是,杨业之死让潘美背负了千载骂名,但这个骂名应该由谁来背已经无需赘述了。在杨业死后,潘美其实也死了,他彻底成了一块盾牌,甚至是一块从此未被敌人攻击的盾牌。更为讽刺的是,“平戎万全阵”的横空出世让潘美成了赵光义的学生。对于自己的这位儿女亲家在军事上的种种胡搞乱来,潘美选择了沉默。身为臣子的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皇帝,更看清了自己的最终宿命。 公元988年,面对河北战场的巨大压力,赵光义将潘美从山西调往河北的军事重地镇州出任知州,随后又出任镇州路都部署并兼领山西的防务再另外加同平章事之衔。节度使担任一方的都部署且领两州的军政大权还有同平章事的使相之名,潘美自此走上自己官场生涯的巅峰。然而,赵光义让他来镇州只是为了守大门而非出击迎敌,更何况赵光义很快就觉得让自己的亲家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实在是不利于自己皇位的稳固,很快他就让自己的亲信高琼去接管山西的防务,而且还让另一个将领戴兴接手了潘美在镇州的兵权。至此,潘美生前最后的实权仅仅只是一个镇州的知州。 一把锋利的长枪没有拿去刺破敌人的胸膛,而是被严加防范最后成了大门后面的一根门栓。对此,潘美还能说什么?而他又能说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这位看着大宋建立,看着大宋的军队从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到损兵折将折戟沉沙,最后再到畏敌怯战闭关自守,然后再看看那位拿着令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将军想必一切都已经释怀了。 再者说,潘美也应该知足了,看看他的那些老伙计:被后世誉为北宋第一军人的曹彬落得个丧师辱国的骂名甚至险些被砍头以责其罪,而一代名将刘廷让在其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战里更是极其耻辱地落得个全军覆没的可悲下场,石守信、刘遇、崔彦进、曹翰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悍将也是纷纷晚节不保。相比这些曾经与他一同在赵匡胤手下战功赫赫但却在赵光义手下声誉尽毁的同僚,潘美能够在死前仍然官拜节度使且兼领同平章事之职并镇守一方是何其幸也。如此,他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行将作别人间,只想替他道一声:是非功过后人评,生死荣辱尘埃定,不求功名万世扬,悠悠此心九天上。 老将军,一路好走! |
如果要给出一个相对照的时间点,赵光义是前脚刚送走了潘美,他在次月便收到了李继迁的归降书,这好歹是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心理安慰。不过,就在两个月之后,他再又被人刺激得暴跳如雷。 这件事其实根本不足以让赵光义大动肝火,而他被此事激怒只能证明他的权力欲着实令人咋舌以及他对自己健康况状的极度敏感。这件事的起因是赵光义在这之前向自己的臣子们提到了立储之事,但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无意在自己的儿子当中选一人立为太子,然而这却被某些人理解为他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希望能有人站出来主动劝他册立皇太子。于是,左正言宋沆、黄裳、冯拯以及右正言王世则、洪湛五人联合上奏请求赵光义册立许王、开封府尹赵元僖为皇太子。 接到奏章,赵光义勃然大怒,也不知道这五人在奏章里都说了些什么,但史书的记载是“词意狂率”,但这个词想必也是站在赵光义的立场和角度上来说的。盛怒之下,赵光义决定要给这五个人一点颜色瞧瞧以儆效尤。于是,一道诏令颁下:宋沆被贬为宜州团练副使,黄裳贬去邕州做知州,冯拯去端州做知州,王世则去了象州,洪湛去了容州。这些地方在当时没一个是什么好地方,最远的已经是岭南了,这几乎就跟发配没什么两样。 在古代,无数的事例都证明了一个真理:会错皇帝的意思将是件很危险的事,轻则不过骂完了事,重则那就可能要人头不保。不过,这件事还没完。在枢密副使温仲舒的挑拨之下,赵光义又把自己的怒火投向了宰相吕蒙正的身上。 赵光义从温仲舒的嘴里得知宋沆是吕蒙正妻子的族弟,于是他就把吕蒙正视为此次预谋册立太子的幕后主谋。堂堂大宋宰相吕蒙正因此而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且赵光义还在吕蒙正的罢相制里特意加上了一句极其让吕蒙正感到蒙羞的话——援引亲昵,窃禄偷安。这简直就是把吕蒙正贬得一无是处,纯粹就是一个国家的饭桶和蛀虫。 这个温仲舒为啥要跟吕蒙正过不去?要知道他俩从青年时期开始就是好友,而在温仲舒担任汾州知州的时候因为犯事他还被罢官并除籍,就在他人生无望的时候还是吕蒙正的极力推荐才使得他得以重新为官并在如今官至枢密副使的高位。不管怎么说,吕蒙正都堪称是温仲舒的大恩人,说是有再造之恩也毫不为过,而温仲舒这样做只能证明此人在个人私德上纯粹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究其原因或许一个,那就是这个小人看上了宰相之位,如果不把吕蒙正拉下马他又怎么可能上得去? 遗憾的是,温小人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接替吕蒙正为相的正是之前被人告发整日就知道在家里赋诗饮酒的上一任宰相李昉。同时,赵光义任命参知政事张齐贤为吏部侍郎并且与李昉一道同领平章事之职,而翰林学士贾黄中、李沆则升任参知政事。一心想进入中书省的温仲舒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把自己的小人嘴脸给暴露无遗。 重新改组了中书省,赵光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大宋西北方向的李继捧和李继迁两兄弟给气得吐血,这两人又开始干架了。 要想把李氏兄弟之间此时的关系和恩怨说个清楚还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看了前面的介绍想必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俩人是水火不容,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对于李继捧来说,虽然他早就向赵光义表示了臣服,但说到底赵光义是外人,而李继迁再怎么说都是他的族人更是他的族弟。他与李继迁再怎么打得你死我活也是属于内部矛盾,可一旦涉及到了外部矛盾他就和李继迁是相互帮衬的好兄弟了。 早在李继迁刚开始打游击的时候,身处开封的李继捧就通过自己的渠道向李继迁传递各种消息,这也是为什么李继迁在早期总能败而不死的原因之一。对于李继捧的这种暗中搞小动作的行为,赵光义也是相当愤怒,可为了不刺激到一帮已经表示归附的党项贵族以及整个党项族人,最后他也只能是将李继捧调出开封为官了事。 同样的心理在李继迁的身上也有。当李继捧再次回到夏州之后,李继迁就以辽国属臣和女婿身份请求辽国允许自己与李继捧通好,但辽国拒绝,理由就是你李继迁是我辽国的人,而李继捧是宋朝的官儿,你们俩怎么可以在一起有说有笑?李继迁这样做当然不是说他很珍视与李继捧的兄弟之情,他俩相互帮衬不过是为了能够从宋辽两国都能捞到好处,反正最后受益的肯定都是党项人。 在对待外部势力时他俩可谓是兄弟齐心,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过是在相互利用,而一旦开始进行内部斗争时他们同样也是不遗余力。在李继迁未向宋朝称臣之前,李继捧在与李继迁争夺党项老大的时候还可以以宋朝的名义去砍人,可在李继迁成为了宋朝的银州观察使之后,他俩要再动刀兵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窝里斗了。二人之所以会如此,其实原因也简单,现在党项境内有两个老大,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中间必须有一个要趴下,要么就得有一个人甘心做老二。 |
就在潘美过世三个月后,李继捧突然向驻军于夏州城外王庭镇的李继迁发起了攻击。这一次挨打其实完全就是李继迁在主动找抽,王庭镇距离夏州极近,李继迁在这个地方囤积兵力让李继捧觉得他的这个小弟是在明目张胆地向他挑衅,正如赵匡胤所言,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这一回李继捧给李继迁当了一回老师,他联合另外两个部族在夜里对李继迁所部发动了突袭。 此战,李继捧大胜,他几乎复制了当初曹光实当年对李继迁的那次偷袭。李继迁不但在兵力上损失惨重,而且还被李继捧抢走了两万多只牲口,最要命的是,他狼狈得连银州也没敢回,而是再一次地跑回了自己当初打游击时的老窝地斤泽。 随后,李继捧趁热打铁,他再又出兵攻击此前向李继迁表示臣服的党项部落并大获全胜,一时间李继捧堪称是“威震党项”。 这一回李继迁可真是感觉自己遇到天敌了,此前和宋朝交战他总能以自己是不甘忍受奴役的党项族勇士的身份感召党项各部并由此慢慢壮大自己,可这一招在面对李继捧的时候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人家也是党项人,而且李继捧论血统、身份和地位都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党项之王。 眼见对方势大,游击专家李继迁决定改打太极拳。他派人到李继捧那里去说好话,除了拍马屁以及重申兄弟之情外,他还劝李继捧也像他那样对辽国表示臣服,而且他还保证也能给李继捧讨得一个王爵的封号。 在李继迁的一阵忽悠之后,李继捧心动了。现实的例子就摆在他的眼前,李继迁现在就是宋辽两国通吃,他不但是宋朝的银州观察使,而且还是辽国敕封的夏国王兼辽国驸马,这随之而来的好处自然也是大大的有。既然李继迁可以脚踏两只船,那为什么他就不行呢? 心动不如行动。李继捧前脚刚向赵光义上奏自己击败了李继迁,后脚马上就派人去了辽国表示自己愿意做辽国的臣子。萧燕燕当然知道李继捧和宋朝的关系,她太乐于看到李继捧这样做了,他被辽国封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并赐封王爵——西平王,另外还被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之衔,就此李继捧也成了两面派。 若论官职和爵位,这可是一等一的高官厚爵,但李继迁可是夏国王,而李继捧的爵位顶多算是一个高级亲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心理不平衡,或者是李继捧本就打算要利用辽国人彻底将李继迁给除掉,反正他借此机会在萧燕燕面前告了李继迁的黑状,他将李继迁向宋朝投降并被宋朝封为银州观察使的事情给抖露了出来。 闻听此言,萧燕燕大怒:你李继迁当了辽国的驸马还被我封为了国王,可你竟然还向宋朝表了忠心并做了宋朝的官,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想干啥? 公元992年1月,萧燕燕命令韩德让的弟弟韩德威带领大军前去向李继迁要个说法。此时的李继迁因为与李继捧已经讲和,所以他再又回到了银州。面对怒气冲冲的韩德威,李继迁这才知道自己被李继捧给阴了。他当然不敢跟辽国人翻脸,可他也不想被韩德威暴打一顿,他紧闭城门将韩德威给晾在了城外。 他命人向韩德威传话,说他自己此时正在西征并不在银州。面对紧闭的城门,韩德威是怒不可遏,但他带的是骑兵没法攻城。而且,这个老实的韩德威还真的信了李继迁的鬼话,他带着大军真的向西而行去找李继迁了,可结果自然是连李继迁的鬼影子都没见着。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同时也是为了向萧燕燕交差,韩德威带着自己的士兵在灵州附近大肆抢掠了一番然后收兵回国。 李继迁对此也是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此时的他根本不敢去主动招惹辽国,甚至也不敢主动去招惹宋朝,而他后来之所以敢主动去攻击宋朝在西北的军事重镇灵州则是因为他发现并狠狠地捏住了宋朝在军力部署上的命门和软肋——强干弱枝。 宋朝此时的主力兵团大多都驻扎在河北并时刻防御着辽国,而另一部分的禁军主力则囤积在开封守卫京师,这就给了李继迁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攻击远离宋朝本土的灵州。等到宋朝在得知消息并调派大军去攻打他时,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大有所为。辽国则不同,只要他敢去攻打辽国的边境要害,辽国的西部战区总司令韩德威就可以瞬间调集大队骑兵把他给打得找不着北。 当然,李继迁去攻打灵州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说。在韩德威退兵之后,李继迁知道自己的老丈人现在还处在气头上,他也不打算此时去为自己辩解什么,反正辽国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况且他对辽国来说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反过来说,既然现在他得罪了辽国,那他就更有理由向宋朝伸手要好处了。 这年的四月,李继迁向赵光义请求开放边境贸易,他在上书里向赵光义说道:“陛下,我现在已经真心归附你了,虽然我是一个党项土包子,但我难道就不是你的臣民了吗?我这边现在是生活物资极度匮乏简直没法活下去了,还请你开商通市让我们能够在你的皇恩浩荡之下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在李继迁的这一番讨巧卖乖之下,赵光义很爽快地大手一挥同意了他的请求。从此,党项人的牛羊又有销路了,而他们也不再为堆积成山的井盐卖不出去而发愁了,宋朝的粮食、茶叶、丝绸布匹等物资也纷纷进入了党项境内。本来已经穷得快完掉渣的李继迁瞬间满血复活,而他随即就用得来的财富去向辽国进贡以表自己对辽国的忠心。 需要注意的是辽国对此的反应,萧燕燕不但没有打脸李继迁,她反而还容忍了李继迁脚踏两条船的行为。这一切与李继迁的设想是如出一辙,辽国确实需要他去牵制宋朝,而在另一端,宋朝其实也是打着和辽国一样的算盘。当赵光义后来得知李继捧向辽国称臣并接受了辽国的赐封之后,他同样是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要李继捧没有公开反宋就还在他可忍受的范围。 宋辽两国都想在党项境内培植起亲近自己的势力从而牵制对方,宋朝这边是李继捧,辽国那边则是李继迁,而这两个姓李的人在看明白了局势之后都选择了当两面派。说难听一点,这两人就像是两个把自己同时嫁给了两个男人的婊子。没办法,谁叫那两个男人都那么喜欢并需要她们呢?最让她们得意的是,即使这两个男人知道她们两边都收了彩礼也得忍气吞声且还得给她们各种好处。与其说是她们在同时侍奉两个老公,还不如说宋朝和辽国这两个男人在同时侍奉她们。再说得直白和露骨一点,这两男两女建立起了一种极为混乱的夫妻关系,此二女都是一妻两夫且她们各自的两个老公还都互为彼此的老公。 好了,这一下李继捧和李继迁就可以同时从宋辽两国获得各种的援助和好处,双方就此开始各自闷声发大财。双方在台面上是和和气气,但在桌面下双方的四条腿可是相互间你蹬我踹。经过他俩这么一番操作,辽国以为自己把他们都给收服了,从此他们就会成为宋朝的噩梦,而宋朝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东亚大地上的超级大国就这样被这两个小人物给玩得是团团转。 谁说棋子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李氏兄弟的行为就证明了棋子不但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反而还会把棋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谁说没读书的人就没有大智慧?这两人简直就是天生的智者。 |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赵光义得在很久之后才会知道李继捧背着他向辽国称了臣,而在此时他只知道李继迁向他表示了臣服。这个功劳自然得记在赵普的头上,因为当初是赵普建议让李继捧回到夏州去搞定李继迁。然而,这时的赵普却未必就会为此而感到志得意满,如果他知道李氏兄弟表面臣服的背后真相恐怕更是会被气得当场吐血而亡就此提前去陪伴他的老主子赵匡胤,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赵普的大限之日已经来临了。 公元992年7月,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于西京洛阳府病逝,享年70岁。 得知消息,赵光义当着群臣的面是拂袖痛哭。他对身边的近臣说道:“赵普与我和先帝早年就是故交,而你们也知道我和他之前曾经有过芥蒂,但自从我登基以后对他还是极尽恩宠,而他对我也是竭尽所能地效忠,他这一走让国家损失了一个社稷之臣啊!” 为了表示对赵普的追念以及对他此生为国所做贡献的褒奖,赵光义下令为赵普举哀并辍朝五日,他追赠赵普为尚书令,追封其为真定王并赐谥号为忠献。此外,他还以帝王之尊亲自为赵普书写了墓道的神道碑并对其一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肯定。 大宋的开国宰相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作为宋初最为重要的历史人物之一,作为协助赵匡胤建立新的王朝并在随后的日子里让宋朝逐步走向天下一统的肱股之臣,赵普对宋朝的贡献之大自是不必多言。他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甚至很多人还因此而讥讽他缺乏学识,他也不是一个温文尔雅以仁德而著称的道德楷模,甚至于他的身上还有很多道德上的污点,但这一切都无碍于他成为宋朝的开国定鼎之臣。 从特定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宋朝的整体骨架甚至是皮肉都是他赵普构建的,就是在他的手里宋朝对内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并将自唐朝中叶以来成为国家顽疾的藩镇之乱给彻底根除,中原大地上隔三岔五就改换天地的乱象就此成为了历史,对外宋朝不断地开疆拓土逐步让裂变的中华大地再又走向了统一与融合。 赵匡胤当政时期,赵普的个人声望和权势都达到了顶峰,而他之所以最后会从顶峰跌落下来则全是拜赵光义所赐。对赵普而言,这是他人生之中刻骨铭心之痛,他对赵匡胤的忠诚让他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野心日益膨胀的赵光义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对赵匡胤的这份忠诚所换来的却是被赶出京城外放为官。从此,他远离了宋朝权力的中心,而他的政敌赵光义却取代他成为了天子之下的第一人。 真正让赵普感到绝望的是赵匡胤的突然死亡和赵光义的火速登基。面对赵光义即位之后对自己的步步紧逼和打压,赵普夹紧了自己的尾巴低调做人只求能够苟活于世,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另一个政敌卢多逊执意要让他永远地活在痛苦、折磨与打压之中。面对绝境,赵普这头看似已经垂垂老矣的猛虎亮出了他依然锋锐的利爪,他咆哮了,他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 这一回赵普变了,为了生存,曾经不可一世的他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他选择匍匐在赵光义的脚下并全心全力地为赵光义竭尽死力。他为赵光义清除了对其皇位构成直接威胁的赵廷美,而且还让赵廷美背负着谋逆的恶名屈死异地,甚至于他完全背弃了自己的老主子赵匡胤转而建议赵光义绝对不能将皇位传于旁系。他将自己对赵匡胤的忠心完全转嫁到了自己曾经水火不容的政敌赵光义身上,这对他来说或许是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屈辱,是他被迫交出的投名状,但唯有如此他才能生存,也唯有如此他才能从赵光义那里获得绝对的信任。为了自己的私利,他几乎可以说是不择手段,而由他一手导演的“金匮之盟”与其说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倒不如说是他人生的污点和耻辱。 有句世井之言叫做——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变坏就有权。这句话先不论其立场是否有问题,但其所揭示的实质却让人深思。对赵普而言,现实的残酷性就在于此,他如若不这样做就只能等着卢多逊等人将他一步步地逼入悬崖,直至最后像历史上的另一位名相李斯那样屈辱地死去,而他不想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如他所愿,他最后成功了,他几乎做成了他想要完成的每一件事,而他得到的回报就是赵光义对他的信任以及他的那些政敌们的纷纷倒台且永世都未能翻过身来。他再一次地成为天子之下的第一人,成功地上演了“王者归来”的好戏。遗憾的是,这一切是以他灵魂的扭曲和道德的沦丧为代价所换来的,但作为权力竞技场上的胜利者他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除了他自己。 在人生最为灰暗和绝望的时候,已是年过花甲的赵普以一种脱胎换骨的方式完成了对自我的改造——向自己的敌人低头并请求怜悯,用一时之曲换来了后来的绝地反击并重攀个人声望和权力的巅峰。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第二次成为宰相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个被仇恨和利益冲昏了头脑的恶魔。他凶狠诡谲,对待敌人毫不手软,他也阴险恶毒甚至是卑鄙无耻,为了帮助赵光义彻底稳固自己的皇位,他不但一手整出了一个金匮之盟让赵光义的皇位变得合理合法,而且还对直接威胁到赵光义皇位的赵廷美一路追杀直至让其再无出头之日。此事牵连者甚众,无数的人因此或是死于非命,或是永世沉沦,于赵普而言此举无疑让他神德有亏,死后亦不得自安。 脱胎换骨是一个极致壮丽的词汇和现象,它美得让人叹为观止,但脱胎换骨的痛苦以及这其中很有可能要承受的巨大屈辱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和忍受呢?都说坏人真正意义地想要改邪归正是件很难做到的事,但一个“好人”决定去做一个“坏人”时他所要经历的挣扎与折磨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煎熬呢? |
诚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说,赵普的身上确实有为人所诟病乃至是不齿的地方,但生而为人且又是处在到处都充满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顶端,能够从这里面成功走出来的人有谁敢说他自己的双手就是干净的?权力场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对错之说,只有成败,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绝对无法在刀光剑影的权力场生存下去。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普的行为不过就是在诠释和揭示政治斗争的本质。 成功地帮赵光义走出困境之后,赵普再一次地从相位上退了下来,然而这和赵光义是否存在卸磨杀驴的嫌疑扯不上丝毫的关系。赵普已经通过他的实际行动让他的新主子完全地信任并接纳了他,这时候他的罢相只能用功成身退来形容,来时他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去时他却已然获得了极尽的荣宠。如果说第一次从宰相之位上退下来让他感到愤恨和屈辱,那么当他第二次离开相位却是走得八面风光,就连皇帝本人都亲自为他设宴践行,当朝所有权贵也都集体出席。不过,赵普此时的内心想必却是五味杂陈,这其中的滋味也唯有他自己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人生走到这个阶段或许连他自己都以为真的该颐养天年了,但世事难料,雍熙北伐的惨痛失利让宋朝再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已是风烛残年的赵普注定了要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光和热都给贡献出来。于是,他第三度出任宰相为赵光义收拾眼前的那一堆烂摊子。 此时的赵普完全怀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将宋朝从外战失利的惨淡阴影中给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以天下为己任——这几个字放在此时的赵普身上他绝对是受之无愧。边关动荡,辽军陈兵国境之内,百姓惨遭屠杀和劫掠,西北还有李继迁不断地作乱,国内又连续数年遭遇罕见的自然灾害,这些都是赵普要去面对的难题和考验。此外,他还要跟朝中的奸佞小人斗,这些人最后被他该杀的杀,该赶的赶,而且他还要跟自己的皇帝斗。赵光义在国家身处内忧外患之际竟然还先后两次想着要再度发兵北伐以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如果不是赵普的极力劝阻,真的很难想象赵光义还会把宋朝折腾成什么模样。 年近古稀之年的赵普最后终于是将自己给耗干了,但就是在这样的极致身心疲惫的情况下他还做了一件对宋朝来说堪称功德无量和意义深远的大事:在他最后一次掌理政务期间,吕蒙正、寇准、张齐贤、李沆,这些将在未来成为主导和决定宋朝国政方针以及民生大计的人相继走上了历史的前台,而这些人的身上无一不是有着他赵普的影子。他们或是敢于直谏,或是刚直不屈,或是眼光卓绝。今后的历史可以证明,这些人在涉及国家根本利益的事情上绝不会因为皇帝个人的喜好而阿谀奉承,更不会因为皇帝一时的愤怒而瞬间改口认错继而跪地磕头求饶,而这正是赵普本人的事君之道——社稷为重君为轻,身为国之宰辅,原则性问题绝不妥协。 纵观赵普的一生,他几经起落却始终屹立不倒,如果不是有着一颗强大的心脏和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那么此事断然难成。历史上一蹶不振的“伟丈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名垂青史甚至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人中龙凤,这些人在赵普的面前无疑都会感到相形见绌。一生三度出任宰相且对国家功勋卓著,作为两朝元老先后被两任皇帝视为不可或缺的肱骨重臣,这是赵普在做事方面的成功。在做人这方面他则更上一层楼,在弱肉强食的险恶生存环境里,他几乎打倒了自己的所有敌人。尤其令人叹服的是,他竟能与自己曾经最大的敌人化敌为友并让对方彻底地信任和依赖于他,而在行将告别政治舞台之时他又让后辈们对其顶礼膜拜并以其忠贞刚直的事君之道为榜样辅佐君王治理天下。 生前波澜壮阔一直行走在权力游戏的核心,生后尊容显赫恩荫惠及后世子孙,于国乃开国之重臣且有匡扶社稷之功,于家乃泽被后世之先祖,于己乃百折不挠之伟丈夫。如此人生,夫复何憾? 最后,在即将告别赵普之际,我们再来说说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里所发生的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自己大限之日不远,赵普特意命自己的府吏到上清太平宫为自己祈福并请神语,他想在自己死前知道上天将会如何评价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府吏回来之后,赵普赶紧整理衣冠走出中庭跪听神旨——“赵普,宋朝忠臣,长期患病,盖亦也有冤累耳。” 当然,赵普的府吏所带回来的这句话肯定不是什么神仙降下的旨意,这定然是人间某位神仙的大作,但这无疑能够反映出当时的世人对他赵普的总体评议。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让此时行将就木的赵普深信不疑。在闻听此言之后,赵普的心中想必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发现所有的辩白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最后这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人在地上是长跪不起并潸然涕下以至于哽咽得无法言语。 于宋朝而言赵普确实是国之巨臂,但死在他权柄之下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如果说对于卢多逊和侯莫陈利用之流他还敢说自己问心无愧,那么死后他又该以何种面目去见赵匡胤呢?又有何颜面去见赵廷美呢?还有那么多因政治斗争的牵连而凭空丧命的孤魂野鬼?这天傍晚,赵普就是在如此心境之下与世长辞。 生而为人,每个人终究是要为自己良知的亏负和德行的沦丧买单,这最后的审判谁都无法逃脱。 |
宋初的第一武将潘美走了,宋初的第一文臣赵普也走了,然而赵光义所要面对和经历的阴阳两隔之痛却并未就此停止,而这一次他的痛苦才是真的堪称痛彻骨髓。这一回他要亲眼送走的不是某个步入老朽之年的国之老臣,而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血。 赵普死后的第四个月,公元992年11月,赵光义的那位被他寄予无限厚望且在众人心目中就是未来天下至尊的二皇子——许王兼开封府尹赵元僖突然暴死,年仅27岁。 赵元僖在这天早上像往常一样与一帮王公大臣坐在殿庐中等待着早朝的开始,可是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适,于是他选择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按理说,你赵元僖贵为皇室亲王身体出现不适也应该就近让宫中的御医诊治,可他偏偏选择了直接跑回了家,这种反常之举只能说明赵元僖在当时就瞬间明白了这其中所隐藏的可怕的真相。 回到府中,赵元僖当即就支撑不住了并很快就进入了生命的弥留阶段。赵光义听闻此事马上赶了过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但此时的赵元僖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口气。赵光义呼唤自己的儿子,元僖挣扎着勉强应了一声,但随后彼此间就再没说上一句话。没过多久,赵元僖就在自己父亲的注视下黯然薨逝。 看着自己已近而立之年的儿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命归黄泉,此时已经步入晚年的赵光义是悲痛欲绝当场号啕大哭,左右之人皆跪地俯首不敢仰视。 为表追思,同时也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赵光义下令追赠赵元僖为皇太子并赐谥号为恭孝。可是,晚年丧子之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复和消化的,赵光义为此是整夜悲戚老泪横流。他还作诗一首名曰《思亡子诗》,他不但自己反复吟咏还给身边的近侍传看。不知道别人怎么看,至少他的这些举动在我看来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因为痛失爱子而变得精神有些失常的老者。 说一下赵元僖这个人。 赵元僖是赵光义的第二个儿子,史书里说赵光义的长子赵元佐与其父最为类似,但事实上赵元僖无论是其心智还是行事风格才是与赵光义最为相似的。当赵元佐失势之后,赵元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上台的机会终于是来了并开始付诸行动,尽管在史料里没有明确地提及,但赵元佐当初火烧自家府邸很有可能就是受了赵元僖有意无意地语言刺激。 当年重阳节赵光义召集自己的子女在宫中宴饮却唯独把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赵元佐给排除在外,事后赵元僖领着几个弟弟特意去看望了他们的大哥,他们都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赵元佐却因此而觉得自己被父亲给抛弃了,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一把大火,也正是这把大火让赵元佐彻底被赵光义打入了冷宫,而赵元僖则趁此机会成功上位从此开始以亲王的身份担任开封府尹。 在此之后,赵元僖的表现可谓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在赵光义面前是一个恭顺懂事且从不忤逆父亲的好儿子,而在朝中大臣们的眼里他更是一个谦虚上进且又好学的同僚。无论当时的宰相是宋琪和李昉还是赵普和吕蒙正,他与这些人都相处融洽,整个就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之人,关键在于他还懂得主动去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本。赵普之所以能够第三度出任宰相,这里面就有他赵元僖的推荐之功,这自然让赵普对其好感倍增,而赵普后来能够成功地驱逐赵昌言等人组成的小集团也是因为赵元僖在其中出力不小。 除了赵普,赵元僖对吕蒙正这位由赵光义钦定的未来大宋宰相也是主动去靠近,但他绝不会以一种不入流的方式去讨好吕蒙正,他自有其更为高明和含蓄的示好方式。尽管没有证据表明宋沆等人联合上奏请立赵元僖为皇太子一事就是吕蒙正幕后策划的,但吕蒙正与赵元僖交好却是尽人皆知。 可以说,除了没有去结交军方的将领和边关的重臣,赵元僖几乎复制了他老爹当亲王时的种种行为,而且他做得比他老爹还要隐秘和妥帖。赵光义当亲王时可是树敌不少,尤其是与当朝的宰相赵普搞得是水火不容,但赵元僖完全相反,他几乎没有敌人。 如果不出意外,如果就这样一直韬光养晦下去,那么未来的大宋皇帝人选绝对是毫无悬念,而宋朝往后的历史也绝不会是我们如今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可是,意外偏偏就是出现了,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婆娘。 赵元僖的正妻是已故的宋朝晋隰两州缘边巡检使李谦溥的女儿(当年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带领一帮正在伐木的斧头兵将北汉的夜袭大军给打得抱头鼠窜的那位猛男),但赵元僖对这场由长辈包办的婚姻并不满意,他的心爱之人另有其人,此人正是他的小妾张氏。 这个张氏没什么来头,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之女,她借由自己的美貌由一个为赵元僖梳头的侍女发展成为赵元僖妾室,但其野心却非同寻常。人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赵元僖就将是未来的皇帝,张氏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而她自然也想在今后成为宋朝的第一夫人,要想实现这个目标她就得踢掉赵元僖的正妻李氏,甚至是除掉李氏。要命的是,在张氏不断发动的枕头风攻势之下,赵元僖竟然许诺今后一定找个理由把李氏给废掉从而立张氏为正妻。 如果说这个张氏就这么一点心思倒也还不至于让我叫她一声“恶婆娘”,此人还极致残忍和凶恶。她仗着赵元僖对他的宠幸在王府里是无法无天,赵元僖府中的那些仆人、侍女甚至是其他的妻妾只要稍微有触怒到她的地方定然是一顿暴打,有些人甚至被她给活活打死,而这些事她还严令府中的人不得向赵元僖泄露半句。 此外,这人还是一个“孝顺”之人。成为赵元僖的宠妾之后,他命人在京城的西佛寺为自己已经故去的父母招魂并下葬。招魂一事说明此人的父母很有可能死后没能得到很好的安葬,而所谓的安葬也或许就是一个空墓穴,但这也足以说明她的“孝顺”,可谁说孝顺之人就一定是一个善人。问题就出在这孝顺上面,张氏为自己父母修建的坟墓超越了所应有的规格和礼制,史称“逾制”,这在讲究礼仪的古代可是犯忌的,严重一点更是要杀头的。 好了,说完这些,我们再回到正题上来。 |
好了,说完这些,我们再回到正题上来。 源于赵元僖尊贵和重要的身份及地位,他的突然暴死显然不能就此了事,赵光义下令御史彻查他的死因,而赵元僖府中的各位仆人自然就是重点审问的对象。不久,有人就将张氏的种种恶行给抖露了出来,再之后有人说出了赵元僖之所以会暴死的原因,说他是误食了某种东西而导致其中毒身亡。紧接着,随着问讯的深入和升级,更为让人闻之色变的一些猛料又被挖了出来,最为劲爆还是从赵元僖的王府内所搜出来的一些秘密文书,但这些猛料和秘密文书都说了什么却在史书的记载里显得极为的隐晦,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宫中私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却未被提及,但赵光义在得知这一切之后的反应是勃然大怒乃至于是狂怒! 赵光义下令将张氏缢杀,然后捣毁张氏父母的坟墓,张氏的亲属全部流放至穷山恶水之地。随后,他又命人逮捕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亲信,后来连开封府的各级官员也相继被逮捕问罪,这些人统统交由赵光义最为信任的大太监王继恩审问,最后这些人多被处以杖刑,然后该贬官的贬官,该流放的流放。做完了这些,赵光义又下令停止赵元僖的皇太子追赠之礼,而他的葬礼规格也由皇太子降为一品官的规制。 以上就是正史中所记载的有关于赵元僖死后所发生的一些事。那么,疑问就来了:张氏恶毒刻薄就处罚她一人以及其亲属就足够了,可为何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开封府的各级官员也要被处分呢?赵元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或是喝了什么东西才中的毒?他的死又是谁下的黑手?赵光义为什么要剥夺他的皇太子追赠之礼?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葬礼降格? 这些问题在正统的史书里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因为这涉及到了皇家的颜面和私密,唯一能够为此事提供一些信息的是王铚的私人笔记《默记》。 在《默记》里,张氏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赵元僖的大太太,所以她决定提前下手准备用毒酒毒死赵元僖的正妻李氏。她花费巨资让开封城的一名工匠做了一个配有机关的酒壶,这个酒壶里内置两胆,她将其中一个装上了毒酒。赵元僖身亡的那天早上,张氏为赵元僖和大太太分别倒上了一杯酒,然后就退了下去躲在屏风后面等着看大太太如何一步步走向黄泉之路。可是,赵元僖这天也不知道为啥突然对自己的正妻怜香惜玉起来,他见李氏的酒倒得比他多,于是他体谅不胜酒力的老婆就把对方的那杯酒换过来自己喝了。躲在屏风后面的张氏一瞬间吓得面无人色,等她反应过来时赵元僖已经将杯里的酒给一饮而尽。 《默记》作为半小说半历史的笔记文学,它的权威性和真实性都得大打折扣,这个故事最多只能提供一些赵元僖死亡方式的素材,但具体的过程和细节未必就是如此。而且,在《默记》里张氏的死亡方式极其的惨烈,她和那个造酒壶的工匠以及倒酒的仆人等头等要犯都被凌迟处死,死后还把骨头架给钉在城楼上公开示众,而这与史书里所说的“缢杀”严重不符。 在《默记》里关于赵元僖之死的最后一句话是——“《国史》载此事多微辞,惟言上闻之,停册礼,命毁张之坟墓而已。 ” 从这之中不难看出这起事件里确是有某些难言之隐,而这正是导致赵元僖被剥夺皇太子追赠之礼以及葬礼规格被降级的根本原因,再联系到赵元僖的王府幕僚和开封府的官吏纷纷被罢官免职,这就自然让人把焦点聚集到那个所谓的“宫中私事”上去。有一个现实的例子可以为这些官员集体遭殃的原因提供参考,当年赵廷美因为被指控谋反也是让他身边的一大群大小官吏跟着一起倒霉,这与赵元僖事件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么,是否可以说这个所谓的“宫中私事”正是指的赵元僖也像他的三叔那样密谋上位呢? 很遗憾,这个问题我们没法给出确定的答复。作为所有皇帝里面最为善于制作悬疑大片的导演,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给后人一个明确的交代,就像烛光斧影、金匮之盟和赵德昭、赵德芳之死以及赵廷美谋反这五部悬疑大片一样,赵元僖突然暴亡的背后真相我们永远都不得而知,我们同样只能通过碎片信息去分析,或者直接就是去猜,因为我们没有也找不到强而有力的证据。 我在这里无意像某些文人和研究者那样对某个历史人物的某种行为或某一句话进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过度解读并从中发现某个天大的阴谋,或是得到某个惊天的结论。我不敢说赵元僖一定有谋逆的行为,但这种嫌疑却是存在的,至于原因上面已经交代清楚了。赵光义很有可能是根据王继恩所查出的某些之前一直被隐藏的真相才突然对自己死去的儿子变得凶狠和恶毒,而赵元僖也很有可能确实在私底下背着自己的父亲搞了很多觊觎皇位的小动作甚至是某些个还未开始付诸实施的大动作。 这里面有必要提到一个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的人,因为他的戏份会在今后的历史里很重,他将是赵光义临死之前的托孤重臣,后来的真宗陛下能够顺利登基也与此人息息相关。不过,这时候的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倒霉蛋。 此人正是吕端,赵匡胤当政时期官拜参知政事的吕馀庆的亲弟弟,之所以要说吕端是个超级倒霉蛋就是因为之前赵廷美任开封府尹的时候他就是开封府的判官。作为赵廷美的重要幕僚和属官,吕端在赵廷美倒台之前就被赵光义给收拾了一顿,他因为被人告发帮助秦王府的人违规购买竹木而被发配至商州做司户参军。后来他忙死忙活地好不容易通过勤恳工作才又重新回到京城再又当上了一名京官——大理寺少卿兼右谏议大夫,可就在这时候幸运女神再又“眷顾”了这位体态丰硕的幸运星,吕端又被任命为开封府的判官,但这回他是赵光义儿子的属官,想必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赵元僖担任开封府尹前后共七年,这期间他在工作方面一直是勤勤恳恳且毫无过失。照此发展下去,等到赵元僖登基那天,吕端势必也会跟着一起飞黄腾达,至少将来混个宰相是不在话下。可是,超级倒霉蛋这顶帽子不是谁都可以戴的,吕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赵元僖会突然间被自己的女人给搞死,而且此事又拔出萝卜带出泥,赵元僖的种种不法之举也随之曝光于赵光义的面前。于是乎,作为开封府的重要官员,吕端也再次被牵连,而他的罪名则是对赵元僖“辅助无状”,就是说赵元僖会做出那些混账事都是因为吕端等人没有教好他。 等到赵元僖手下的这些官员前往考课院领受最后的处罚时,他们被允许在前往外贬之地为官前与皇帝见上一面。这些人见了赵光义都跪地痛哭,但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过失或罪名而哭泣,而是在说自己上有老娘下有子孙要供养,这日子实在是过得苦,希望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要把他们贬得太远更不要削减他们的俸禄,要不然他们实在是没法活了。 待到吕端上前时,这位已经快满六十岁的老头却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他对赵光义说道:“陛下,我之前辅佐秦王时就因为犯事而被处罚过,最后是因为你的恩德我才重新被起用。如今许王又出事,这都是因为我这个做下属的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如果你不对我进行重罚,我自己都会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请你重重地处罚我吧!” 吕端这话或许是气话,也或许是对于赵元僖之死的自责,但赵光义对此话却是听得格外顺耳。对于吕端,赵光义其实是非常赏识的,如若不然,仅仅只是因为他曾经是赵廷美的旧部就足以让他永世不能翻身,而赵光义后来派他去给自己的儿子赵元僖做副官更是能够看出赵光义对吕端个人能力及德行的高度认可。这一次他之所以要贬吕端完全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吕端有罪,而是为了做到“雨露均沾”,所有赵元僖的下属官吏都被外贬,你吕端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要不然这天子的公平和公正之心何在? 对于吕端的这一番慷慨陈词,赵光义回答了他四个字——朕自知卿。意思就是说,你吕端是什么人我心里是有数的,你就放心去上任吧! 果然,在不久之后吕端就再次被召回京城并升任枢密直学士,又过了几个月,吕端直接升任参知政事。 |
对一个深情的人来说,夺走他深爱之人的生命绝对能让他感受到人世间最深的痛苦。那么,要让这个人从这份看似没有边界的痛苦里走出来,最好的办法又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不给答案,因为没有标准答案。 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赵元僖在死亡之初确实让赵光义悲痛不已,但当这份爱开始转变为怨恨之后,他心中的郁结也就此慢慢消散。再者说,他也犯不上为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而伤身伤神,他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未来的真龙天子真宗陛下这会儿早就在后台收拾利索准备要登场了。可叹的是,作为身系天下安危的帝王总是会有诸多的麻烦事随时都在凝聚成团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向他砸过来。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993年,在蜀川境内的青城县(今四川都江堰市附近)发生了一件在当时的宋朝君臣眼里不足为虑的“小事”——当地有一个名叫王小波的茶农(一说是茶贩子)拉起了一支由百余名贫苦百姓组成的起义队伍正式揭竿而起向宋朝在当地的统治地位发起了挑战。 需要说明的是,在史书里有种说法说王小波的这支队伍在刚刚举事之后的短短十余天里就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急速壮大,从四面八方向他汇集而来的人达到了数万人。然而,另一种说法是起义军在最初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开始壮大是在这年的秋后。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真的是在初期就迅速地发展到了数万人,那么宋朝早就应该派出大军对其进行剿灭,而不是要等到次年当他们攻陷成都之后再发兵讨灭。而且,起义军是在这年的二月发动的起义,但是等到他们再次出现在史书里的时候却是在这年年底的十二月。 也就是说,在中间这十个月的时间里,史书里几乎没有出现有关于他们的记载。如果他们真的从一开始就有了数万大军,那他们怎么可能在这十个月里毫无动静?因而,我个人的推测是,在起义之初王小波的队伍顶多也就数千人的规模,他们开始壮大的时间应该就是在这年的秋天——蜀地在这一年再次遭遇大旱继而导致大量饱受饥苦的农民加入了起义的队伍,于是起义军迅速壮大,这才让王小波在年底的十二月有了向宋朝驻军主动发起进攻的底气和资本。 那么,王小波的起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又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就响者云集呢? 得益于某些对宋朝特别推崇和向往的小资文青以及他们笔下的文字所赐,现今的人们有很多都觉得宋朝是一个超级有钱的王朝,而宋朝的老百姓更是生活得悠游自在且富足安居。真的吗?如果宋朝遍地皆是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繁华画卷,那么这的确是真的,可这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即使是清明上河图也是描绘的北宋首都开封府最为繁华时期的面貌。 赵光义当政时期的宋朝虽然不是经济最为繁荣的时期,也不是老百姓生活水平最高的时期,但除了河北和山西这两处边地因为经常遭遇兵祸和战乱而导致其民生艰难外,其他地方应该是相对安宁的,可偏偏蜀川之地就是个例外。可以说,抛开战祸不谈,此时蜀川境内的百姓其实比河北和山西的百姓还要过得艰难,甚至说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唐末及五代时期天下大乱几乎无处不战,但蜀川却是一个世外桃源,孟氏所建立的后蜀在几十年间可谓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简单说就是两个字——富足,在这一点上就连以富庶而著称的李氏南唐政权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南唐地处四战之地且李煜的父亲在其主政的早期对周边国家大兴刀兵,后期又沉溺于奢华享受,这让南唐被折腾得够呛。后蜀没有南唐的这些问题,它躲在座座群山和险关要隘的后面舒舒服服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孟知祥和孟昶父子俩也还算是治国有方,蜀地的各种资源也很丰富,他们几乎是要啥有啥,即便是关起门来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再说一次,天府之国这四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遗憾的是,随着王全斌率军灭掉后蜀,蜀川人的好日子也随之而宣告结束。 后蜀被灭后,因为宋军的残暴嗜杀和土匪一般的抢掠行为,蜀川大地在被平定之后马上就陷入了为期两年的战乱。在平定战乱之后,宋朝开始了对蜀川的吸血鬼式的盘剥——以朝廷的名义。为了充实自己的国库并为一统天下筹集军费,赵匡胤下令将蜀川境内的各种好东西全部运入开封:宋军先是把后蜀皇宫里据史书记载已经多得装不下的金银财宝给搬了个底朝天,然后又将民间囤积的诸如锦缎布帛之类的硬通货给搬走,最后就是将蜀川居民手里的金银玉器和铜钱以收税的方式给挤干榨净。 有一个数字可以说明宋朝对蜀川的吸血行为和当量达到了何等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那就是从蜀地往开封运送各种财物的时间前后不间断地持续了十余年。经此超级大洗劫,蜀川再不是什么天府之国,它已经由一个大胖子变得骨瘦如柴。当然,促使蜀川百姓起义的原因并非只有这一个。谁都不傻,谁都知道起义造反一旦失败会是什么后果,中国的老百姓一旦走上了这一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实在是被逼上绝路了,再不造反就没法活下去 |
概括而言,王小波起义的爆发以及其队伍的迅速壮大除了上述所言之外,另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一、赋税繁多。 除了朝廷规定的各种常规的赋税外,蜀川的官员为了政绩还自行加派了多种名目繁多的赋税,比如你买头耕牛或是买了一匹布帛抑或是要修一间新房子之类的事都得交税。看上去很魔幻吧?但这就是事实。说来可能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在最高峰的时候,蜀川这么一小块地方为宋朝所贡献的赋税达到了国家整个赋税收入的三成。没办法,谁叫你们有钱?国家几乎每年都在打仗,而打仗就是在烧钱,之前几十年你们蜀川人过得悠闲自在,现在就是还债的时候,赶紧掏钱吧! 二、政府与民争利。 蜀川境内农业和商业发达,除了川西平原盛产粮食外,蜀地的蚕桑业同样极具规模,而且手工艺也很发达,这其中尤以蜀锦最为名满天下。此外,蜀川还有三件宝贝,酒、井盐和茶叶。为了尽可能高地赚取利润,宋朝在蜀川设立了一个由政府主管和经营的机构“博买务”。简单说,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国有垄断机构(企业)。上述的这四件可以为国家赚取大量利润的吸金利器全部由政府统一收购和销售,而且收购的时候官方极力压低价格但却在销售的时候高价卖出,平民百姓如果敢于私下里插手这些物资的买卖就以走私罪论处。 在古代,政府垄断盐铁等战略物资的经营不足为奇,可宋朝在蜀川将蚕丝布帛和茶酒等生活物资也实行官方垄断经营就无疑是断了大商人和无数小商小贩们的财路甚至是生路。如果说名目繁多的赋税是在把数量庞大的农民逼向绝路,那么这个博买务就是在与整个民间商人集团为敌。 三、土地兼并严重。 造成蜀川土地兼并现象日益严重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在后蜀时期这个问题就已经开始凸显,这个事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宋朝开始统治这块地方后由于既得利益集团趁乱开始大量兼并土地且政府官员对此的不作为,到了赵光义统治的中后期,蜀川的土地兼并现象发展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在蜀川境内有地的主户和没地的客户(佃户)其所占人数的比例最变态的数值是一比九,很多地方也是达到了一比八或一比七。综合下来,整个蜀川的农业人口当中有七成以上的人是没有土地所有权的客户。这些人不但没有地,而且每年还要按时向朝廷缴税,另外还有地方官和大地主们给他们摊派到头上的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何为民不聊生?此即是也啊! 四、官员无道。 宋朝派往成都的第一任知府正是前文提到的吕端的哥哥吕馀庆,他以参知政事的官职兼任成都的知府,这在宋朝的历史上是独一份的存在。鉴于这个成都知府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搜刮蜀地的钱财,所以前后到成都担任知府的宋朝官员都不怎么讨当地人的好。至于善政,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尽办法为增税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然后正大光明地去搜刮地皮,如此你哪里还会有什么善政可言? 王小波起义时成都的知府是吴元载,但这人其实算得上是一个背锅侠,因为此时他才刚上任一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他显然不可能把蜀地搞得天怒人怨。他的前任、宋朝的右谏议大夫许骧在被调回开封之时曾经对赵光义建议道:“蜀川现在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蜀人性情懒散且不怎么好管教,所以还请陛下选择一个为人忠厚的官员去管理蜀地,如此方可让蜀地长治久安。” 赵光义最后几经斟酌选了这个吴元载去成都当知府,但此人哪是什么仁德忠厚之人,即使真的是忠厚那也不过只是在皇帝面前忠厚而已。恕我直言,此人堪称一个不进油盐且严苛死板的老顽固,他到了成都之后在蜀地实行严刑峻法,民众即使犯了小过也要被严厉惩处,除此之外,他还严禁民众“游宴行乐”。对于这块土地上历来就喜欢享受和玩乐的蜀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这就好像如今你要让四川人不许游山玩水、不许打麻将吃火锅,这哪还是四川人过的生活?如此一来,宋朝把蜀地的一众小资们也给得罪了。 五、天灾。 前面说到过淳化年间宋朝连续数年发生了旱灾,这让赵光义甚至都有了要自焚以谢天下的念头,而这场旱灾同样也波及到了蜀地。可是,不管旱灾有多么严重,这国家的赋税却是一点也没少。关键问题就在这儿,除了朝廷的赋税,地主和地方官吏另外又加派的各种苛捐杂税也是不能少。你说我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可你还要我缴税,这不是纯粹要把我逼向死路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广大蜀川贫苦百姓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客观地说,蜀川处在社会矛盾如此尖锐的环境下,王小波的起义是必然的。即使没有他王小波站出来挑旗,也会有张小波或李小波跳出来,即使不是茶农打响的第一枪,也会有某个不甘屈死的佃户站出来扯起反旗。 王小波是在这年的二月公开造反,而他造反的口号或者叫宣言可谓是相当得振奋人心——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这句话对于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的蜀川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福音,而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短时间内就有数千人聚集在了王小波的身边,热血沸腾的王小波决定带着这些人趁热打铁,他的第一个目标自然就是起义军所处的青城县,而此地被起义军是一鼓而下轻易攻陷。为了争取更多的人前来追随自己,王小波在起义的这个月底将攻击的矛头对准了彭山县。 他之所以选择攻击这个地方是有原因和目的性的,因为彭山的县令老爷齐元振在当地既贪又暴,百姓对他的民怨极大且早就想拿他开刀了。赵光义曾经派出秘书丞张枢巡视蜀地,回到京城后张枢向赵光义举报了蜀川有不法行为的百余名官员,这些人相继被黜免,但张枢却对齐元振独加赞赏,说他是一个清官还是个能吏,于是赵光义下诏对齐元振一番大力褒奖。可是,事实上这个齐元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赃官且还是一个残暴的酷吏,但这人演技了得,张枢被他的一番表演所骗但却毫不自知。然而,公道自在人心,这个齐元振是个什么东西当地的老百姓可是太清楚了。 得知王小波率领一帮流氓前来找自己的麻烦,不知死期来临的齐元振恶性暴发,他带着一帮人就主动去跟王小波干架。可悲的是,在数目庞大且群情激奋的起义军面前,齐元振以及他带出来的这帮人只是在片刻之间就灰飞烟灭。 齐元振虽然死了,可愤怒的民众觉得这样死太便宜他了。为了出尽心中的恶气,齐元振的尸体被人特意用一种刀形的钱币给剖腹,以此羞辱这个贪赃成性的恶吏。 |
王小波以及他的起义军我们暂时先放一边,这个时候他们才刚冒头,宋朝这边现在也没太把他们当回事,顶多就是把他们当成了一群土匪,而王小波也正好利用这个当口整顿自己的队伍并充实自己的军备器械,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他和他的起义军都表现得很安静,就像突然间消失了一般。 我们把视线转回开封。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来看看在民间被广为传颂的一帮大宋名臣和名相们在这一年里有哪些“精彩”的故事发生。 眼下辽国人变得很安静,而之前一直上蹿下跳的李继迁也很乖(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前些年搅得人心烦意乱的旱灾也得到了缓解,赵光义和他的大臣们总算是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太平时光。我之所以要给这个享受加上一个引号是有原因的,因为赵光义本人并未觉得自己的日子比起之前好过多少,相反,他觉得自己每天累得要死。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以控制欲强和勤政而著称的皇帝,赵光义这段时间每天都很忙,灾后重建、招抚流民、剿灭各地的盗匪、改革赋税制度、改革官员考核制度、清典刑狱,诸如此类的事他都亲自过问和操劳。如此一来,他可就把宰相们干的活儿都给干了,李昉和张齐贤就此落得个清闲自在。 晕头转向地忙了几个月后,赵光义突然感觉自己满腹的委屈,甚至是有些怒火丛生。他把李昉和张齐贤召来一顿训斥:“依朕看来,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没当官之前都吹嘘自己有管仲乐毅之才,但真的身居其位之后却什么行动也没有,整天就知道按时上下班每月准时拿俸禄,连个合理化建议都不提。朕身为皇帝倒是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四脚朝天,连一点闲暇时间都没有。各位爱卿,朕现在就想问你们一句,我们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啊?” 一听这话,李昉和张齐贤立马跪地磕头认错,但嘴上说自己有错心里却未必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这也怪不得他俩,李昉就是一个大学者,你要他做学问倒是一把好手,而张齐贤就是一个权谋家,攻战伐谋是他的长处,你要让他当一个国家的大管家着实是在为难他。但是,这两人还不是你赵光义自己选的,你又能怪谁? 看着李、张二人在他的训斥下一副惶惶不安之状,赵光义叹息了一声,或许他也觉得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于是他又打了一个圆场:“朕这个人说话就是直,心里有什么想说的朕就会说,我们君臣之间本就该如此坦诚相待。” 话虽如此,但君臣之间的嫌隙由此也就公开化了。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李、张二人在宰相之位上显然是待不了多久了,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能够罢免他们的理由,而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个张齐贤。 这天,参知政事李沆找到张齐贤请他帮一个忙,而就是这个事导致张齐贤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话说有一个叫王延德的京官想离开京城去外地为官,至于原因,因为像他这种级别的京官想要获得升迁就必须得有一份在外为官且政绩卓著的履历才行。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同僚硃贻业请他帮忙从中运作一下。他为啥要找这个硃贻业?因为硃贻业是李沆的亲家。“老奸巨猾”的李沆可能是觉得这事有风险,于是他就来找到了张齐贤,他请张齐贤去赵光义面前为这个王延德讨个外官。 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张齐贤只需以举才为名就能让王延德得偿所愿,可赵光义却为此而勃然变色。他发怒的理由很奇怪,因为这个王延德早年曾是他当晋王时的府吏,所以他觉得王延德应该自己来跟他说这个事而不该私下里去求张齐贤。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硃贻业和王延德被一顿训斥,张齐贤则被罢了宰相之职,而李沆却是啥事没有,他鞋子上连一滴水也没有沾,因为张齐贤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李沆给拱出来。 张齐贤这边刚刚走了霉运,没过几天赵光义的另一个宠臣寇准也出事了。这天寇准和温仲舒一起从宫中出来,两人骑着马走在开封的大街上,突然间一个精神有些失常的人冲到他俩面前迎面高呼“万岁”。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右羽林大将军王宾给知道了,而王宾又和寇准的死对头、时任宣徽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的张逊私交甚笃,张逊正愁没机会修理寇准,他就此把这事捅到了赵光义那里。 赵光义把寇准叫来问话,生性刚烈的寇准当场就火了。他当场为自己辩白:“陛下,那天我和温仲舒同行,可张逊却单单只告我,这明显就是他有意想整我,张逊实乃居心叵测!” 张逊也毫不示弱,他和王宾一起当着赵光义的面对寇准是一顿呵斥指责,三人就此像泼妇骂街一样吵成一团。堂堂国之重臣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无礼并相互揭短,这在极度重视臣子礼节的宋朝可谓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别说是吵架,就连哪个臣子在朝会上摇摇晃晃没有站像这种事都能让御史们给一本参倒。赵光义对此当然是怒不可遏,寇准和张逊最后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二人都被赶出了枢密院,张逊被贬为右领军卫将军,而寇准则去当他的右谏议大夫,随后又被贬到青州去当知州。接替他俩在枢密院所领职务的人是柴禹锡和刘昌言,而也就是在同一天,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吕端进入了中书省被提拔为参知政事。 枢密院和中书省这两个最高的行政和军事机构的重要职务都出现了人事变更,但这远不是赵光义想要的结果。他再次动了更换宰相的念头,张齐贤虽然下去了,可李昉还在。但是,罢免李昉的理由又何在呢?别急,皇帝要想找理由任何时候都是可以找得到的。 这年入秋以来,中原大地阴雨不断以至于形成了洪涝,就连京城开封也跟着遭了殃,那些达官显贵们都住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而处于低洼之地好多百姓却遭了殃,好些人出行都得靠木筏子,开封城瞬间变成了东方威尼斯。在开封之外情况就更惨了,这场秋雨导致中原地区眼看就要成熟的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而且很多百姓的房屋也被损毁,一时间到处都是流民和饥民,很多地方更是因此而出现了盗匪群起的现象。这些流民为了生存被迫干起了土匪的勾当,他们或是偷盗,或是沿路打劫,过往的商贩们是苦不堪言。 赵光义因为干旱曾打算自焚,而这场雨祸比起旱灾来其破坏力可是丝毫不遑多让,同样是天人合一,但这一次赵光义却没有主动去背锅,他大手一挥把这口黑锅甩进了中书省。宰相李昉、参知政事贾黄中、李沆三人奉诏到御前受训,赵光义当场对这三人暴怒道:“你们每个月的俸禄多得用车都拉不完,可你们知道开封城外现在到处都是饿死的饥民吗?身为国家宰辅重臣,可你们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事已至此,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昉等人也只能再次磕头认错,可赵光义要的不是只知道磕头认错的宰相,他这个时候需要能做事并且敢做事的宰相。李昉不是一个实干家,贾黄中只能言事而不能决事,李沆这时候还只是个小弟,这些人赵光义都不能再留。说到任用一个敢于担当和决事的人来做宰相,赵普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赵普已经死了,赵光义心中的人选有两个——吕蒙正和寇准。但是,寇准刚刚才被他处罚过,而且此人也着实让他有些头疼,要他当宰相显然还为时尚早,此人还需好生历练打磨一番才行。那么,这个宰相就只能是一年多前被罢相此时正担任吏部尚书的吕蒙正。 |
于是,一道皇命颁下:李昉被罢免宰相之职,继续去当他的闲官右仆射,贾黄中、李沆被罢免参知政事之职,还是回去当给事中。吏部尚书吕蒙正以原有官职兼领平章事之职,翰林学士苏易、右谏议大夫赵昌言为参知政事。除了中书省,枢密院也有新人进入重要岗位,枢密都承旨赵镕、枢密直学士向敏中二人同知枢密院事。自此,中书省和枢密院来了个大换血,但需要注意的是,吕蒙正这回可是独相,他的下面是三位参知政事苏易、赵昌言和吕端。你没看错,之前被赵普以结党为由赶出京城的赵昌言又回来了,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得感谢这场阴雨,因为他能回来的原因就在于他在河北大名府防汛有功。 这还没完,为了给吕蒙正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帮吕蒙正出口气,赵光义还将枢密院里的一个高官也给罢免了,此人就是当初在背后打小报告导致吕蒙正第一次被罢相的温仲舒。不但如此,赵光义还在吕蒙正重新出任宰相后用一种相当委婉的方式当面给他道了个歉。 事情是这样的:吕蒙正上次当宰相的时候以贪赃为由罢免了蔡州知州张绅的官职,但随后有人向赵光义进言:“张绅本就是一个富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贪污?吕蒙正这个穷小子还未考中状元的时候曾经寻求过张绅的救助,但他嫌张绅给得太少了,所以这回他明显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力公报私仇。” 赵光义果然相信了这人的话,于是他动用皇权把吕蒙正的相府公文变成了一张废纸,张绅由此官复原职。吕蒙正被当场打脸却连没一个字也没有说,他行得正自然也就无惧背后有人说三道四。可是,赵光义随后就发现被打脸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在吕蒙正被罢免宰相之后不久,宋朝的考课院(专门负责考核和监督地方官员的机构)最终查实张绅士果然是个大赃官,张绅就此再次被罢官。 不过,这事赵光义一直没有给吕蒙正一个说法,当初毕竟是他对吕蒙正打脸在先,如今吕蒙正又回来了且每天都得跟他见面,这个心结还是得由他本人亲自来解。吕蒙正以宰相的身份再次站在赵光义面前时,自知先前理亏的赵光义抛下自己的皇帝脸面对吕蒙正尴尬地笑道:“那个……张绅的事,我已经查清了,他的确是贪赃了……” 怎么样?赵光义的诚意和歉意都够足了吧?先是贬了温仲舒,然后现在又亲自认错,身为皇帝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了是李昉甚至是桀骜不驯的张齐贤和寇准,这个时候想必都会感激涕零了吧?可是,吕蒙正的反应是什么?作为赵普的小老弟,吕蒙正的回应堪称空前绝后:面对皇帝陛下的这一张隐藏着莫大愧疚的笑脸,吕蒙正只是淡然一笑,他甚至都懒得说一声“陛下圣明”,就好像这事他根本就不记得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初吕蒙正不因自己被人诋毁而辩驳,如今也不因皇帝陛下的亲自道歉而趁机奉迎。所谓君子,所谓中古名臣,概莫如斯也! 吕蒙正重掌相印确实是让赵光义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但能力强的员工往往会让老板经常吃瘪,赵光义和吕蒙正二人就是如此。之前的李昉就是个办事员,赵光义叫他干啥就干啥,你要是不给他派任务他就乐得个清静自在,这样的员工倒是很听话,但这样的老板却很累。然而,吕蒙正回归中书省之后凡事就不是赵光义你一人说了算,而且赵光义有不对的地方他敢于当场反驳,赵光义做出成绩了却未必会得到他的赞许。吕蒙正不但从来不给皇帝拍马屁,有时候赵光义甚至得做好随时被他踢脸的准备。 这年年底,有鉴于西北的李继迁再次变得不安分起来,赵光义决定派一个人去西北公干准备挥舞大棒子,而这个选人的任务就交给了吕蒙正。很快,吕蒙正把人选呈给了赵光义,但赵光义认为此人不能胜任,于是不同意,他叫吕蒙正重选。几天后,吕蒙正推荐的人还是之前的那个人,赵光义表现得很有风度地笑道:“我说了,此人不行,另选他人。” 又过了几天,赵光义等得实在是有些着急了,在他的再三催促下,吕蒙正呈上的人选还是那个人。这一下赵光义可是再也忍不住了,吕蒙正这不是在故意逗他玩吗?震怒之下,他直接把吕蒙正的奏疏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我说了他不行,必须换!” 面对皇帝的龙颜大怒,吕蒙正从容对道:“此事不是臣固执,只是陛下不知道唯有此人才可堪此重任,别人都不行。臣虽不才,但却不愿意为了迎合陛下的心意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两府高官们个个屏息而立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而吕蒙正则将笏板插在腰带里,然后上前将赵光义扔在地上的奏疏给捡了起来,随后静待一侧等着看赵光义还会如何发飙。 现场不止是吕蒙正的同僚张大着嘴呆若木鸡,就连赵光义此时也被震住了。想当初,与此类似的事赵普也曾经干过一回,他最后是追着撵着让赵匡胤同意了他的人事安排。对比赵普的“简单粗暴”,吕蒙正无疑要有风度得多,但这也更能彰显他不折节事主更不媚上的君子之风。对此,赵光义也是大为折服,他不但没发飙,反而在事后对左右亲信感慨道:“吕蒙正这个倔老头儿的气量朕真的是自愧不如啊!” 当然,最后妥协的还是赵光义,而此人后来也出色地完成了出使任务。吕蒙正的识人之能也由此被赵光义所认可,而其当初不顾皇帝反对一再坚持任用此人的举动更是让赵光义对其甚是叹服。不过,这里也想为赵光义说句好话,吕蒙正这种敢于且善于直言的官员是需要生存土壤的,如若不然他的下场轻则削职罢官,重则老命不保。 这事其实还不算什么,吕蒙正接下来干的一件事才叫一个“胆大妄为”。 转过年进入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元宵节)这天赵光义在琼林苑的宝津楼上大宴群臣并与民众一起赏灯。席间,赵光义于高台之上面对着眼前开封城灯火通明且人流如织的一派盛世繁华景象不由得心生感慨,他对离他最近的吕蒙正说道:“五代以来刀兵不断以至于天下生灵涂炭,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的人们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今天的这种好日子。自打朕登基以来,每天都不敢懈怠,国事繁琐但无论巨细朕都亲自理政,承蒙上天的垂青和赐福,这才有了如今大宋之繁华盛世。如此可见,国之兴衰完全在于有没有一个会治国的人啊!” 赵光义这番话完全就是在赤裸裸地对自己进行自我吹捧,如果这话是赵佶对蔡京说的,那么蔡太师指定会马上领着大臣一起跪在皇帝面前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吕蒙正可不是蔡京。 听了赵光义的这番话,吕蒙正随即起身离席当众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这里是京城,所以才如此繁华。可是,就在城外几里之处我就看见有好多饥寒而死的人。希望陛下不但能够看到这近处的繁华,更能看到远处的孤寒,如此才是天下苍生之幸。” 吕蒙正这一席话把赵光义的脸打得那叫一个啪啪作响,赵光义的脸色瞬间就黑了,而吕蒙正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说完之后,他悠然地再又回到自己的座上开始吃喝,只剩下一群同僚在下面为他暗自捏着一把冷汗。 作为太宗朝的第一个科考状元,吕蒙正虽然应该算是赵光义钦点的首个天子门生,但俩人的年龄其实也就几岁之差,算得上是同龄人。可是,两人毕竟是君臣关系,吕蒙正一再地打自己的脸肯定不会让赵光义感到舒服。虽说明君都必须能够听得进逆耳之言,可即便是唐太宗也有在背后痛骂魏征的时候,赵光义又怎么能例外呢?更何况,今晚的上元宴本来就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场面向民众的政治作秀,赵光义和两府的高官们都明白国家眼下其实正身处内忧外患之中,但为了不给天下臣民尤其是开封城百姓制造恐慌气氛,所以他们在上元节的这个夜晚还是照例与民同乐并以此向人们传递出一种讯号:大宋此时不但国泰民安且君臣也是同心同德,虽然某些地方出了点乱子,但一切都是完全可控的。 赵光义想不通的是,吕蒙正为什么就入戏如此之深呢?他的那些自夸之言本就是剧本里早就写好的台词,而吕蒙正反而却没有按照剧本来演。身为皇帝,赵光义能不知道吕蒙正所说的那些事吗?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因为水灾而痛斥李昉等人就知道每月用车拉俸禄却对受灾而死的百姓不闻不顾,这普天之下的事就没有他所不知道的。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这个宋朝的皇帝更清楚宋朝以及他本人此时所面临的挑战和形势有多么严峻。他的那番自我吹嘘其实不过就是在逢场作戏,可吕蒙正却当真了,还当着所有朝廷高官的面让他下不了台,这着实让他感到心寒——看来这吕蒙正并非知他之人。 回到寝宫,脱下礼服的赵光义再也不用装什么盛世明君了。他的眼里和心里都在喷火,但他的愤怒之火不是来自于吕蒙正,而是来自于西南和西北方向的那两个人:蜀川的李顺和西北的李继迁。 |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每天花在写宋史上面的时间一般也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没有时间写。我是从去年5月开始写的,到现在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 天涯上发布的内容其实是经过反复修改的,我现在其实已经写到了赵恒泰山封禅。具体的字数我不知道,应该是七八十万左右。但是,我现在发现自己有一点懈怠,我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封禅泰山的种种癫狂行为让我一时间心绪难平。 可是,我不会忘记我当初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除了我的私心(戒除炒股的瘾),我之所以想这样做就是因为每当我想起宋辽、宋夏、宋金、宋蒙战争里那些为国战死沙场的宋朝男儿时就会禁不住地热血沸腾,或是热泪盈眶,遭遇人生不如意之事时这些人这些事甚至会给我继续热爱生活的力量,而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 我写宋史,除了是因为这些人和事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是促使我写宋史的原因。然而,这些人不是大文豪欧阳修、苏东坡、黄庭坚、陆游,也不是大圣人朱熹,而是让我咬牙切齿的王钦若、丁谓、司马光、蔡京、秦桧、史弥远、汤思退。 照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我觉得至少应该是需要七八年甚至十年的时间才能写完,甚至更久。 一切都因为热爱,简单的热爱。收拾一下心情,再接再厉! |
我们先来说西南方向的这个李顺。没错,这里要说的其实就是一年前在蜀川聚众起义的王小波,可为什么要说是李顺呢?这个李顺又和王小波是什么关系呢? 就在赵光义于琼林苑大宴群臣的前一个月——公元993年12月,已经聚众数万的王小波带领起义军攻击汉源县,而与他对阵的则是宋朝的西川都巡检使张玘。两军交战之后,张玘和王小波都是亲自披挂上阵,而这两人也在战场上演了一场“王者对决”。激战中,张玘一箭射中了王小波的头部,但王小波也着实堪称一个猛男,他中箭之后的表现堪称夏侯渊附体——他忍痛直接杀向了张玘,然后阵斩这位宋军驻蜀川的高级将领。汉源县最后被攻陷了,王小波却也因为伤势过重而命归黄泉。 起义军就此折损了他们的带头大哥,但他们很快就选出了新的老大,此人就是王小波的小舅子李顺。在安葬了王小波之后,李顺在次年的正月初五率领起义军攻陷汉州,随即马不停蹄于次日攻陷彭州。就此,起义军声势大振,他们在蜀川不断地攻城略地。正月十六,起义军攻陷了蜀川重镇成都,刚刚上任的新任成都知府郭载带着残兵逃奔蜀川的另一个重镇梓州(今四川三台)。 进入成都之后,李顺的暴发户本性以及他在政治上的短视显露无遗,他立马自封为蜀王并改元“应运”,然后仿照宋朝的官制设立文武百官并开始发行自己的货币——应运通宝。然而,李顺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且他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张良和萧何之类的人,他并不想跟宋朝争霸天下,他的理想和愿望不过就是在蜀川割据自立罢了。 称王之后,前来归附李顺的人数变得更多了,这时候的起义军就不再是什么几万了,而是壮大到了将近二十万人。为了彻底占领整个蜀川,李顺分派大军直扑蜀川境内的各座重要城池,在短时间起义军在蜀川以席卷之势相继攻下了合州、遂州、广安军、达州、渠州、阆州、绵州、巴州、剑州等地。至此,北抵剑关,南距巫峡,蜀川的大片土地都换了主人,唯二还掌握在宋朝手里的两个重要之地就是东川重镇梓州以及由陕入蜀的重要关口剑门关。 局势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蜀川境内的宋军主力在汉源之战以及成都保卫战里已经被差不多消耗光了,残存的宋军此时都在往梓州跑,更何况蜀川的宋军根本就不是什么禁军精锐,宋朝真正能打的军队都在北方防着辽国人。 说完了西南的李顺,再来说说西北的李继迁。 准确地说,此时其实不止是李继迁让赵光义感到头疼,李继捧这时候也让他感到头疼甚至是震怒,因为他已经知道李继捧背着他向辽国称臣的事,这意味着西北五州之地已经完全脱离了宋朝的掌控。 李继迁上次向宋朝投降之后便一直在宋辽两国之间左右逢源为自己捞取了大把的利益和好处,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的志向是将党项五州全部揽入囊中,而他现在手里只有银、绥两州。在王小波于青城县揭竿而起两个月后,李继迁派人到开封去给宋朝上贡,他希望赵光义能够将夏州等地也一并交给他,也就是说他要把李继捧的地盘全部接管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西北之王,成为党项人的“中兴之主”。 赵光义当然不是傻子,李继迁的这种要求他怎么可能答应?使者回去复命之后,李继迁大怒,他觉得五州之地是祖先留给他的,而他有责任和义务将它们给重新夺回来。 李继迁召集族部再次慷慨发言大力宣扬党项人“光辉但又充满艰辛”的创业史,他号召党项诸部跟着他一起干大事誓要恢复“祖宗故地”。不过,在他的东面是夏州,这里是由李继捧占据的地盘,如果打这里李继捧势必要跟他拼命,而那些有宋军重兵把守的军砦和城池他也不好去招惹,可能会赔本的买卖他绝对不做,但软柿子总是有的。 |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李继迁带着他的游击大队在银州以西的大片区域无休无止地四处出击到处抢掠,宋朝边境线上兵力相对薄弱的城池庆州(今甘肃省庆城县)、原州(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环州(今甘肃省环县)、通远军(后来的巩州,今甘肃陇西县)等地相继向朝廷告警,就连边境重镇灵州(今宁夏宁武市) 也被李继迁所部侵扰。这是李继迁军事生涯和军事战略的一次重大转变,此前他只是在党项五州境内兴风作浪,但这一次他把战火烧到了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内。 上述所罗列的这些城池再加上更南面的秦州、凤州等地串联起来就像是一条粗长的铁链将党项与历来以富庶而闻名的河套平原隔绝开来,而这条铁链对宋朝的战略意义极为重要。它的东面是盘踞在陕西两百余年的党项人,它的西面是青藏地区的吐蕃诸部以及占据着河西走廊的回鹘诸部和瓜州等地由唐朝遗民所建立的割据政权,再往北就是辽国的边陲以及更远的西域诸国。 说它是铁链,但它其实更像是深深地扎入在宋朝西北边境线上的一根超长的铁锥。它是宋朝对外防御所伸出的一条触角,它东拒党项,西扼吐蕃回鹘,这不但是宋朝在五代后期的乱世中为自己抢得的一块战略要地,更是防止西北各种势力相互攻伐的一道铁闸,宋朝之所以要在这里嵌入自己的势力就是因为这个地区一旦形成一股统一势力必将威胁到宋朝的生存环境和空间,而一旦失去这里,宋朝就只能龟缩于关中地区从而彻底丧失掉对外的战略主动权。 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还记得白居易在《西凉伎》里曾发出的这些连绵无尽的悲叹吗?同样的,如果宋朝失去对这一地区的控制权,其结果也将如这段诗的最后一句所言,位于关中地区的凤翔等地就将成为宋朝最前沿的边关阵地。 除了战略价值,这片区域的另一个重要价值就是它在军事和军备上对宋朝的贡献。众所周知,有宋一朝一直缺乏战马,北宋比南宋稍微好点,理由就是宋初的时候手里握有这条战略铁链。这片地方尤其是灵州附近有广阔的草原,宋朝可以在这里设置养马场,此外宋朝还可以在此与吐蕃、党项和回鹘进行马市贸易,甚至可以得到更远地方的西域良种战马——虽然数量有限。 当然,这还没完,此地对宋朝而言更是一条不可忽视的经济命脉。这里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之地,虽然此时再现盛唐时期与西方各国的繁荣经贸往来已经不太现实,但只是与周边地区的各个民族及部落从事边境贸易也足以为宋朝获取大量的经济利益。 知道了这些也就不难理解李继迁为何要打这片土地的主意了吧?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毫不掩饰地展示他的巨大野心,只要他能冲破这条锁链进而将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渗透到河西地区,那么他就再不是什么穷山恶水间的流寇和土匪,如果他能更进一步——占领整个河西走廊,那他就将拥有建立起一个国家所需的坚实的地理基础和物质基础。 庞大的宋朝他李继迁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河西地区那些已成一盘散沙之势的吐蕃人和回鹘人他还是有信心去打一打的,一旦拿下了这片区域称霸一方就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要知道在历史上河套地区可不乏割据一方甚至是公然称帝的政权,两晋十六国时期,前凉、后凉、西凉、南凉、北凉以及隋朝末年的大凉都是在这块地方建立起了与中原王朝相并存的割据政权。李继迁想到这些就无比的兴奋,他才二十几岁,有的是时间和干劲,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他就将站上连他的先祖拓跋思恭都没能踏足的高度——与中原王朝和辽国鼎足而立(很遗憾,这件事最后真的成为了现实)。 简而言之,李继迁现在已经不满足仅仅只是夺回党项五州(而且做成这件事因为要与宋朝直接为敌所以难度很大),在战火的淬炼中渐渐成熟起来的他如今有了更为远大的梦想和目标。为了将这些梦想和目标变为现实,他就像一头疯牛似的不断地冲击着宋朝手里的这条铁链。虽说他眼下的实力并不足以将这片区域里的宋朝军队全部驱逐甚至是消灭,但他手上有地利的优势,因为这片地方远离宋朝的本土,而他的骑兵却可以在这里进退自如。此外,打游击还是他的特长,这条铁链虽然又粗又长,可就像蚂蚁啃大象,他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啃,这头大象迟早被他吞噬殆尽。 为了应对李继迁的袭扰,宋朝最初想出的应对办法是对李继迁发动“贸易战”。在陕西转运使郑文宝的建议下,赵光义断绝了与党项人的青盐贸易。这本来是想断了李继迁的资金链,顺便给依附于李继迁的党项人一点颜色看看,希望他们能够不要跟着李继迁作乱转而向宋朝求饶,可最后这事却适得其反。青盐贸易的关闭不但让归附李继迁的党项人对宋朝心生怨恨,就连早已归附于宋朝的以青盐贸易为生的其他党项部落也纷纷投到了李继迁的帐下。如此一来,李继迁的实力不但没有受到削弱反而还收揽了更多的部族。 眼见局面即将呈失控之势,赵光义又不得不下令重开青盐贸易。这一招果然奏效,既然不打仗就能有钱赚有粮食可换,先前和李继迁抱成一团的党项各部纷纷放下兵器再又回归商人角色。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李继迁突然间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但他也是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反过来砍这些虽然跟着他但却穷得叮当响、饿得呱呱叫的族人吧? 郁闷了好半天的李继迁转而又想开了,这不过就是少了几个跟着他一起打劫的小弟而已,往后这青盐的生意照做,而西边的抢劫事业也不能荒废,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盐禁”之前的局面。宋朝的“盐禁”政策看似一顿操作猛如虎,但最后李继迁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还更有钱了。 本来李继迁的上述举动就已经让赵光义怒不可遏了,而在得知李继捧也暗中向辽国称臣之后,赵光义是彻底愤怒了。虽然蜀川方向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发重兵前去征讨的地步,但他还是决定同时发重兵彻底扫平党项的李氏兄弟。 且慢!说到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难题,西南的李顺,西北的李氏兄弟,这两个地方现在都到了必须要派遣大军前去剿灭的地步,可如此一来就必然导致宋朝军事重心的位移。那么,问题来了:辽国一旦在这个时候向宋朝突然发难,赵光义又该如何应对呢?如果西南和西北的战事不能速战速决从而让宋朝陷入了战争的泥潭无法自拔,而此时辽国再又趁机兴兵南下,那宋朝就是三线作战,搞不好可就有亡国之险了。 请问,如果你是赵光义,你会怎么办?谢天谢地,有鉴于这几年辽国人突然变得很老实,赵光义决定冒一次险,蜀川和西北他必须要打,而且是主动出击。至于辽国,他所能做的就是加强河北和山西的警备:我现在不招惹你辽国,希望你最好也不要来招惹我,况且我赵光义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这里我只想替赵光义感慨一句:这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
北宋淳化五年(公元994年)正月,为了剿灭蜀川的农民起义以及扫平不断寇边的党项人李继迁,宋朝正式派出两路大军前往进剿。 带领大军攻击李继迁的宋军主帅是此时宋朝武将里无论战功还是战力都首屈一指的当朝国舅、禁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继隆,在唐河之战里为宋军立下头功的尹继伦为大军都监。前往蜀川平乱的宋军主帅则是一个与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与众不同的人,因为此人是一个太监,这人就是当初赵匡胤驾崩之后前往晋王府把赵光义领进皇宫抢皇位的王继恩。他此时的职务是昭宣使兼河州团练使,而且赵光义还破天荒地授予他前线战事专断之权,这可是潘美、曹彬等宋朝名将做梦都想得到的权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历史上第一次让一个太监去担任一支军队的主帅。不过,王继恩能得到这个差事并非仅仅是因为他对赵光义有拥立之功才选择让他当了一军之主帅。我们在前面也提到过,北宋的公公们可不是好惹的,这些人里面出了好多个能够上马杀敌且杀得敌人鬼哭狼嚎的狠角色,王继恩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可以说是北宋军事太监集团的领路人。在雍熙北伐时他就曾跟着东路军一道出征且以其极为出色的战场逃生能力成功地突围而出并第一时间将东路军兵败岐沟关的消息告诉给了赵光义。所以,不要以为此人就是一个在深宫内苑里不男不女的老太监,你要说他是一个老兵油子都不过分。 当然,赵光义之所以越过所有武将把一个老太监派去蜀川平乱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原因,那就是防止武将在蜀川割据称王。在中国古代,如果哪个手握重兵的人想在一个地方关起门来当大王,蜀川之地恐怕是独一无二地存在,北边守住剑门关,南边堵住长江口,如此一来万事大吉。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可是太多了,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后蜀的开国皇帝孟知祥——此人打下西川后又吞并东川,从此就山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赵光义熟读史书当然知道派一个武将去蜀川平乱可能会有的后患,而这也是王继恩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朝的两路大军都相继出发了,我们话分两头,先来说蜀川的事。 当王继恩正月率兵从开封出发的时候成都其实已经被李顺给攻陷了,但碍于当时的通信能力和条件,这件事直到二月初一才传入开封。赵光义大惊之余更是不免深刻自责,此人绝非昏君,蜀川的动乱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且有如此之众的百姓参与其中足以说明这背后出了很多的问题。 深刻反思之后,赵光义再又给王继恩加派了人手:少府少监雷有终、监察御史裴庄、工部郎中刘锡、职方员外郎周渭、马步军都军头王杲等人相继前去协助王继恩平乱并一应受其节制。同时,赵光义还给王继恩送去了新的工作指示:进军路上凡是敢于对抗王师者,一律予以剿杀,如果有人主动投降则一概既往不咎且还要优加抚慰。 除了军事进攻和政治招降的双剑合璧,赵光义还来了一个更狠的招数:他下诏免除蜀川所有官员和百姓之前拖欠朝廷的全部赋税。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狠,如此一来老百姓再去造反的基础和理由就不复存在,官员们也不会因为政绩不达标而逼迫百姓。可以说,如果这个政策早一年实施,历史上也就没有王小波和李顺什么事。 不过,这些措施眼下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赵光义此举最多只是能够避免有更多的人加入起义军,对于已经在战场上交了投名状的起义军以及类似于李顺这种通过这次起义成为了既得利益集团一份子的人来说,投降和归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王继恩向着蜀川方向一路狂奔的时候,李顺也没闲着。现在摆在李顺眼前的现实情况是:蜀川境内的大部分州县都已经被起义军所控制,唯独的一块硬骨头就是东川重镇梓州,据报在那里除了原有的驻军,另外还囤积了大量的从成都溃逃而去的宋军。此外,入蜀的重要通道剑门关此时还掌握在宋军的手里,但驻守剑门关的宋军只有数百人且还是一帮战斗力低下的羸兵。那么,接下来李顺该怎么办? 前面说到过李顺以及他的“大蜀”政权没想过要跟赵光义争夺天下,他只想当一个蜀王,而他这个蜀王要想当得安稳就得把大门给牢牢关上,另外还得把家里的“贼”给清理干净。现在李顺手里握有二十多万的重兵,在如此军力面前,梓州和剑门关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不难拿下的。 计议已定,李顺命数千人前去夺取剑门关,而对于梓州他给予了超高规格的礼遇,他命手下大将相贵领兵二十万前去攻打。这种安排在当时来看是没什么问题的,几千人去攻打只有数百人驻守的剑门关,而且是从剑门关的背后去攻打,这怎么看都是必将马到功成的事,而以二十万的兵力去攻打梓州看上去更像是杀鸡用牛刀。遗憾的是,事后看来这成了李顺迅速败亡的直接原因。简单说,剑门关即使攻下来了,可宋朝必定会派大军过来,当年王全斌是怎么攻下剑门关的相信李顺是知道的,当时孟昶可是派王昭远带了数万人前去防守剑门关,但结果剑门关还是陷落了。既是如此,你李顺凭什么相信这几千人就能拿下并守住剑门关? 这几千起义军带着必胜的信念奔赴剑门关,可在他们赶到剑门关之前一个让他们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剑门关的宋军根本不止数百人,由成都监军宿翰率领的一队从成都败逃下来的宋军先于他们赶到了剑门关并就此驻扎了下来。得知起义军前来攻关,剑门关守将上官正和宿翰一起主动向起义军迎面对冲了上去。此战宋军大胜,几千起义军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了伤痕累累的三百人成功地逃奔回了成都。 李顺对此的反应不是立马派兵继续去攻打并夺取剑门关,而是一声令下将这三百败兵全部斩杀于成都的东门之外,其理由是这些人带回来的消息让成都的军民“受惊”了。远在开封的赵光义在得到剑门关之战的战报后大喜,他本以为剑门关会成为阻碍王继恩入蜀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可经此一役他已经可以确信李顺不久之后必将败亡。 令后人难以理解的怪事就在这里,此时王继恩还在来蜀的路上,剑门关的宋军也就几千人,如此重要的一个战略要地被宋军占据,这李顺晚上睡觉也会睡不安稳吧?他是不是应该派出大军前去夺下剑门关呢?很遗憾,他没有,他竟然就此对剑门关不闻不问,因为他的视线和精力全都放在了梓州。 |
再来说梓州。 梓州的知州名叫张雍,此人早在李顺攻打成都之前就未雨绸缪地开始布置城防,他一面训练城中的士卒,一面还招募了数千乡勇充实城防力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张雍为此还敢于动用府库里的金银用以公用,为了尽可能多地制作箭矢,他又将梓州城里各个庙宇里的铜钟收集起来给溶了之后用以制造箭头,另外他还命人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制成滚木。就在他全力备战之时,先前率领十州之兵前去增援成都但最后却败退下来的蜀川都巡检、内殿崇班卢斌到了梓州,张雍就此把卢斌以及他的部下都给截了下来:卢斌,别跑了,现在我委任你为梓州监护,你就留下来跟我一起守城吧! 卢斌没得选,回去之后他是败军之将肯定得受罚,留在梓州却可以戴罪立功甚至在战后受到封赏。城防的器械已经准备完毕,现在又得了一支援军,可张雍并不满足于此,他还派人在城外围着梓州城挖掘了一道数丈深的壕沟,然后引涪江之水注入其中。等到张雍做完了这一切,李顺的二十万大军才非常配合地赶到了梓州城下。 梓州保卫战打得相当惨烈。为了拿下梓州,李顺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但兵力是二十万而且还带来了诸如抛石机、云梯、冲车和洞屋之类的攻城利器。面对二十万起义军不分昼夜地猛烈攻击,张雍与卢斌带领士卒死力守城,而且他们还不止是固守,在这个过程中张雍还派人在夜间顺墙而下一把大火将起义军的攻城器械焚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梓州城被二十万人前后围攻八十多天却始终屹立不倒,起义军付出极大的伤亡却只能在城下望城兴叹。终于,王继恩的大军从剑门关挥军急进,士气尽堕的起义军面对王继恩火速派来的仅仅数千宋军先锋竟望风而逃,卢斌趁机带领士卒从城内杀出。在城头上被暴打了将近三个月的卢斌这一战是狠狠地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他迫降两万起义军并击杀数万人——这是一场摧枯拉朽式的追击战。 我不想说这二十万的起义军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此时的他们在名义上也不再是什么宋朝的农民起义军,而是“大蜀”国的正规军,但就像后来明末年间的农民起义军一样,明朝的几千官军经常追着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农民起义军一路猛打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只能打顺风仗,完全靠着顶在喉咙上的一口气在打仗,一旦被扎了一下立马心气全无瞬间变成战斗力为零甚至是负数的战五渣,这就是土匪和流寇武装的共性。李顺的军队从本质上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只是靠着人数和一口心气在打仗,若论战斗意志和战场技能他们根本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有问题的不止是军队,李顺这个带头大哥、此时的“蜀王”其实也难以称之为一代豪雄。进入成都之后,他就安安稳稳地当起了他的大蜀王,那个曾经每战必身先士卒的战场勇士彻底消失了。四川人常被外地人戴上一个标签——小富即安,我不敢说这是他们的共性,但李顺绝对是这种人,况且他现在是有鞋穿的人,而他更不想湿鞋。如今主宰着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成都,他的进取之心也到此为止,关系到他自己以及其政权生死存亡的剑门关和梓州两战他都没有亲自参与,他俨然以一个功成名就的帝王而自居。反观柴荣、赵匡胤甚至是赵光义赵恒这爷俩,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当了皇帝之后还亲临战阵? 至于李顺身边的那些“文臣武将”,说句极度客气的话——不过尔尔。刘邦这个人说到其本质也不过就是一个心中有侠义的地痞,但他最后之所以能成大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帮血性十足且不安现状的猛将和智慧过人且眼光卓绝的谋臣,可这些李顺都没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蜀政权的这些本只是泥腿子出身的上层都在权力和突然到来的巨大成功面前彻底迷失了自我。 说句公道话,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人从一贫如洗到瞬间成为亿万富翁,又有谁敢说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锐意进取而不去纵情享受?人性就是如此,所谓的人杰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 |
王继恩的大军进入剑门关后几乎是长驱而入直奔成都,这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北宋禁军在面对一群刚刚拿起刀枪的农民时表现得确实战力非凡,宋军所过之地沿途州县尽皆收复,而王继恩先前派出的一支由曹习率领的偏师也从长江的水路经葭萌关直逼老溪口,宋军水师在此地大破数万起义军并趁势收复阆州。 公元994年5月6日,王继恩亲自率领的陆路大军在一阵高歌猛进之后兵临成都城下。 宋军对成都的收复之战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没什么可说的。驻守成都的起义军有十余万人,而王继恩的军队只有三万人左右,但成都被宋军一鼓而下。城破之时,十余万的起义大军竞相溃散,宋军斩杀三万余人方才收兵入城,而起义军的主要头目几乎被宋军一锅端,就连李顺在宋朝的官方史料中也是被宋军生擒。 当然,李顺这个事是极有争议的,关于他的下落也有好几种说法,分别是:城破之日战死,被宋军俘虏后被处死,伪装成僧人逃出了城从此销声匿迹。不管是哪种说法,李顺从此以后就在历史上消失了,他的人生和历史使命到此为止。 轰轰烈烈的蜀川起义就此算是告一段落,它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而真正的高潮阶段也就是三个月左右,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巅峰到覆灭的整个过程完全就是一次自由落体运动。这多么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可在梦醒之后人们眼前所看到的却是真实的、令人感到痛心的满目疮痍。这场起义说到底没有赢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是输家,而对蜀川的百姓来说,最大的伤害此时才刚刚开始。成都的收复以及起义军首脑人物的集体落网就像是强行拔掉了一颗毒疮,在这之后真正的痛感才会开始降临。 王小波和李顺的起义大军并非是一群纯粹只知道杀戮、破坏和掠夺的匪兵,这方面他们甚至比历史上很多朝代的正规军都要纪律严明,他们所打击的对象只限于宋朝的军队和官吏以及地主恶霸。吾嫉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王小波当初的起义宣言被忠实地执行着,也正因如此,虽然起义军燃起的烽火烧遍了蜀川大地,但普通的老百姓并未因此而受多少战乱的波及。然而,当王继恩攻下成都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按理说,你王继恩的任务就是彻底剿灭起义军,而此时他只是攻下了成都而已,从成都败退的起义军以及盘踞在成都以外的诸多州县里的起义军眼下仍然数以十万计,甚至是成都近郊的很多地方仍然被起义军控制着,形势之险恶以至于成都的城门在大白天里都是关上的。那么,在这种局势下你王大公公是不是应该亲自带领大军出城前去逐一讨平呢?不!王大公公可不这么想! 我王继恩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这一回好不容易成了主子,我如果不享受一回怎么对得起陛下的皇恩浩荡?还有这成都府,都说成都是个好地方,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我这几个月里又是赶路又是打仗,我就不能暂时休整一下吗?至于外面的那帮乱贼,他们自会有人去收拾,我已经派人从水路进兵,只要他们沿途一路打到成都,那乱贼基本上也就全部荡平了。再说了,成都这么重要的地方我肯定得驻扎重兵防守,如果我的大军出城却被贼人趁机钻了空子害我又丢了成都,那我的罪可就大了。所以,我还是在城里好好待着吧! 王继恩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在成都整日饮宴享乐,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且锣鼓喧天声乐长鸣着实堪称威风八面。他这样,他的士兵则更上一层楼,由他带入蜀川的士兵在进城之后是军纪涣散瞬间变成了霸道蛮横的土匪兵,这些人在城内不但随性杀人,而且还大肆剽掠金帛子女,成都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王继恩如此所为和当年王全斌灭掉后蜀进入成都之后的情形几乎是如出一辙,与自己的前辈相比,王继恩和他的部下就差集体大屠杀这事没干了。 |
成都城里是一片人间苦海,而城外也随即再次烽火连天。李顺手下的一个名叫张馀的部将纠集流窜于各地的余部数万人再次群起举事。张馀没敢去招惹王继恩在成都城里的大军,他带着这几万人直奔成都的东南方向而去,短时间内,张馀所部相继攻陷蜀川的嘉州、戎州、泸州、渝州、涪州、忠州、万州、开州等数州之地。宋军的开州监军秦传序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绝境中率部拼死抵抗,无奈众寡悬殊,城破之时秦传序投火自焚壮烈殉国。 成都城破,首领李顺被处死,起义军主要将领和头目都被擒,数十万大军经过梓州和成都两战业已土崩瓦解,宋朝皇帝已经下诏免除百姓所拖欠的所有赋税——面对如此局面为何还会有人跟着张馀继续造反呢?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需要说两个词:既得利益者和权力。 当你试图去打破一种已经形成的社会构架和模式之时也就意味着你是在向某个既得利益集团开战,此话放之于此时,那些本是农民但却在起义的过程中变成了统兵将帅以及政府官员的人就是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如果就此归顺朝廷,那么他们还是农民,还是要替地主种地的佃户,还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对于已经实现了人生角色的蜕变并品尝过这其中美妙滋味的人来说,再度回归于田间地头几乎是难以想象和忍受的,为了维护和保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只能选择继续与宋朝对抗。 至于权力,这个东西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毒品,任何人一旦品尝到了它的滋味就很难自拔。试问:一个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换来的权力和富贵能是说扔就能扔的吗? 刘黑闼这个人不陌生吧?作为窦建德麾下的超级猛将,他在窦建德败亡之后也选择重新回家种地,可这位曾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且统兵数万纵横于沙场的大将军最终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此老死于田间地头,他扔下锄头再次起兵并在河北大地上将新兴的李唐王朝搅得是天翻地覆。昨日的刘黑闼,此时的张馀以及与张馀有着同样心理的起义军都是属于此类吃过螃蟹就再不愿意吃粗糠的人。 在攻陷了八州之地后,张馀趁势率部再攻夔州(今重庆奉节),赵光义派遣的宋军峡路都大巡检白继赟带兵经水路日夜兼程赶来增援夔州。白继赟与夔州巡检使解守容合兵一处在西津口列阵迎敌,一场血战下来张馀大败,宋军斩首张馀所部两万余级,缴获战船千余艘,整个战场血流成河,就连汹涌而流的江水都变成了血红色。 击败张馀之后,白继赟挥师北进于次月在广安军(今广安市渠江县 )再次遭遇起义军张罕所部两万余人,此战宋军再次大胜。白继赟继而进兵合州(今重庆合川),盘踞于此的起义军同样被击败。八月底,白继赟追击张馀残部至云安军(今重庆市云阳县 ),张馀再次被击败。至此,张馀的几万人损失殆尽再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而王小波、李顺的农民起义也基本宣告寿终正寝。 在对拒不投降的起义军进行重拳打击的同时,赵光义的政治攻势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他在之前就下诏免除了蜀川百姓积欠朝廷的全部赋税,而在此时他又下诏赦免所有曾经跟随王小波和李顺造反的人,而那些因为担心被秋后算账而躲进深山老林里沦为土匪流贼的起义军同样在被赦免之列。总之,只要你们这些人肯改过自新重新当宋朝的子民,那么此前的账全都一笔勾销。 王继恩的偏师以及赵光义派来的援军在成都东南的大片区域四处征讨之时,作为伐蜀主帅的王继恩以及他的三万大军仍然待在成都逍遥自在。这个死太监死死地把自己钉在了成都,本来应该是进攻一方的他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动的防守者,正如此前的李顺一样,王继恩完全沉醉在了锦官城的纸醉金迷之中。得亏他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要不然此人还真有可能在蜀中自立为王。 赵光义几次催促王继恩进兵讨贼,但他就是不挪窝,甚至成都周边的流寇他也不想去清剿。他的理由在前面也说到了,一来他的那支偏师此时正在剿杀张馀所部,二来成都太重要了,他必须坐镇于此以防起义军再次夺取成都。可是,你能够想象吗?此时的赵光义和他的宰相们却还在为应该给王继恩何种封赏而大打口水战。 王继恩的功劳不过就是攻占了成都,而且他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成都城下,相比当初王全斌一路从陕西血战到剑门关,然后又在剑门关殊死力战再又翻山越岭一路拼杀才走到成都城下,王继恩这次伐蜀可谓是轻松了好多。王全斌后来因为约束部下不力导致蜀川再次大乱而险些被砍头,王继恩同样如此但却在成都等着朝廷给他封官。两相对比,王全斌如果在世定然会感叹同事不同命。 王继恩此时的官职是剑南西川招安使,赵光义最后给他封的官是宣政使加顺州防御使。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道宋朝中书省的宰相班子里的大佬们是不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他们执意要给王继恩宣徽使的官职,赵光义坚决反对,因为宣徽使有参政议政之权,而王继恩是宫廷宦官,宋朝可不止是在防武将叛乱,文官专权和宦官干政也都在防,赵光义可不想让宋朝在他的治理下出一个权宦甚至是奸宦。宰相们坚持要给王继恩宣徽使的官职,但赵光义这次不但是坚决不妥协反而大怒,王继恩的宣徽使官职这才落了空。 |
史书里没有提及到底是谁坚持要给王继恩这么大一顶帽子,而我之所以要说他脑子出了问题只是因为这个宣徽使确实不适合给王继恩。再次对比一下,潘美当年攻灭南汉再又协助曹彬覆灭南唐,这期间千里转战且前后大小战役数十场,曾经更是数次与敌人数以十万计的大军进行了艰苦的血战,可灭掉南唐之后潘美被加封的官职也不过是宣徽南院使,他王继恩何德何能竟可以与潘美并肩呢? 幸好此时的宋朝皇帝是赵光义,如果是后来的那位被如今的无数文青顶礼膜拜的大画家、大书法家、艺术品收藏家、园林鉴赏家,那么宋朝历史上太监封王的先河就很有可能由这位王大太监来开创。 虽然朝廷承认王继恩伐蜀有功且给他封了官,但王继恩在攻下成都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赵光义很是不满。为了节制王继恩手中的权力并敦促他出兵剿贼,赵光义决定派一个人前去压制王继恩,此人便是官居参知政事的赵昌言。 蜀川之乱刚开始爆发的时候,朝中好多大臣都建议对起义军行招抚之策,唯独赵昌言建议派军剿灭。赵光义在此时再又想起了赵昌言,他任命赵昌言为川陕两路五十二州都部署,自王继恩以下川陕所有官员和将领都受他节制。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宋朝建国以来还从未有人在地方上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力,赵昌言也被这个官职以及其所拥有的权力给吓着了。在一个强势帝王当政时期,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边地,权臣的下场多半都是不怎么好的,赵昌言于是极力请辞,但赵光义都不许。 就在赵昌言离京前去赴任没过几天,赵光义身边的一个从峨眉山而来的和尚对赵光义说道:“陛下,赵昌言的面相有问题,他的鼻梁凹陷,此乃反相,他这种人是不该派去管理蜀川的。” 赵光义听完顿时心里一凉,这话正好戳中了他的软肋,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收回成命之时,另一个人又跑来告诉他:“赵昌言乃国家重臣且素有名望,而且他这个人还没有子嗣,如果让他进入蜀川且手握重兵,那今后恐怕会生出不可预料的事端。” 这下子赵光义彻底绷不住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犯了一个大错。他立马命人追上赵昌言向他宣谕新的诏命:你暂时就先不要入蜀了,就待在凤翔总揽全局。同时,赵光义另外还派遣内侍押班卫绍钦前往成都去接管王继恩手中的部分军权。 摁住了赵昌言,切割了王继恩的军权,而眼下蜀川的动乱也基本结束,那么赵光义就得再派人去治理蜀川。此时的成都知府是雷有终,但这人无论是资历还是气场都压不住王继恩,所以得另选他人,赵光义选择的这个人名叫张咏。 补充一点,此时的成都已经改名为益州,而它的行政级别也由府降为州,雷有终准确地说不是什么成都知府,而是益州知州。那么,何为府?何为州?东京开封府、西京洛阳府,后来的北京大名府、南京商丘府,这些才叫府,所谓的知府和知州其区别也就在于此,简单说这个府和州就是直辖市和省级市或地级市的区别。 再多说一句,这个雷有终其实也不算是陌生人,他的老爹正是曾经的晋王赵光义的政治盟友——雷德骧。 再来说张咏。 张咏,字复之,濮州鄄城人(今山东鄄城县),他是太平兴国五年的乙科进士,与他同科中榜的人里面可谓是名人众多,这其中就有后来宋朝的三位宰相:寇准、李沆和王旦,而张咏与寇准更是私交甚笃。这个张咏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头衔——世界纸币之父,这事后面有机会再说。 张咏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此人绝非手无缚鸡之力,反而还显得有些“杀人成性” 。在宋代的民间私人笔记《青琐高议》里就记载过他在还未入仕之时曾将一家专行杀人越货的黑店给一锅端的故事,他独自一人持剑先后击杀店主及其两个儿子,然后为了斩草除根又将这一家子全给杀了。 此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毕竟他的出处不是正统的史料,但在《宋史》的张咏个人列传里却清楚地记载了他曾经将一个欺压主人并将主人的女儿霸占为妻的恶奴给亲手斩杀的事。 在其为官一方之后,张咏也是没少杀人。有一个小吏将一枚钱币藏在头巾里意图带出库房,事发之后张咏对其施以杖刑。谁知小吏不但不悔过反而以言语激张咏:“我不过只是偷了这么一个钱而已,可你竟然用大板子打我,有本事你把我杀了。” 不曾想,张咏果然决定杀掉这人,他迅速写好判决书,然后一剑将此人击杀,而他在判决书里的判词则是这样写的: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穿石。 另外的一件张咏杀人之事同样是在《宋史.张咏传》里有记载。还是一个小吏因为忤逆上司而被张咏戴上了枷锁以示惩戒,这个小吏可能是有什么背景或后台,于是他显得很嚣张地对张咏说道:“这个枷锁你给我戴上容易,可你想取下来就绝非易事,除非你杀了我。” 听了这话,暴脾气的张咏瞬间大怒,于是立马拔剑将其杀之。 怎么样?这样的一个“暴徒”当老百姓的父母官会是一个深得百姓爱戴的人吗?他到了成都之后会把成都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请细看,张咏上面所杀的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是什么好鸟? 受命赴成都就任之前,在寇准、李沆等人的举荐下,张咏已经官至枢密直学士、虞部郎中兼知银台通进封驳司(掌管朝廷奏章呈送和诏令发布的机构),这已经是一个正三品的高官了。为了便于张咏制衡王继恩,赵光义同时授予张咏在蜀川可“便宜从事”之权。 到了成都以后,张咏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城中官粮短缺的问题,此时驻守成都的宋军其粮草供应都是从陕西转运,但当他到了成都以后却发现城中军粮已不足半月之用。经过一番走访,张咏发现官府的仓库里囤积了大量的食盐,于是他以低价的食盐换取百姓的粮食,不出一个月就筹集到了数十万斛军粮。危机就此解除,全城将士集体欢呼。 再多说一句,这件事其实让人很是细思极恐。前有大量蜀川的贫苦百姓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后有李顺入据成都,可张咏这个时候却在民间换来了数十万斛粮食,这其中有很多事都值得深思。 |
张咏的任务当然不止是解决粮食问题,他手头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跟王继恩斗法。张咏虽有“便宜行事”之权,但在成都这个地方最有权势的人还是王大公公,在张咏到了成都之后,王继恩依然躺在他的富贵乡里整日享乐,对于朝廷下达的清剿匪寇的命令是装聋作哑。 为了让王继恩出城讨贼,张咏想出了一个绝招。王继恩派人来向张咏索要军马的草料,但张咏却只给了与草料对等的钱财。王继恩大怒,他亲自跑来质问张咏:“你什么意思?这马能吃钱吗?” 张咏回道:“现在草场都已经被焚殆尽,要想给马筹集草料就得到城外去征集,可王公公你每天都待在城里,这草料从何而来啊?如果你肯率军出城,何愁马儿找不到草料?不瞒你说,这些事我已经奏报给了皇上,你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 恰逢此时,从开封赶来奉命接管王继恩手中部分军事指挥权的卫绍钦带着皇命督促王继恩出城讨贼,王继恩这才让卫绍钦带着成都的部分驻军出城清剿周边的流寇。 王继恩和张咏的较量还不止这些。这天,王继恩将部下生擒的几十个流寇全部送交张咏处置,张咏反手就将这些人放归乡里,王继恩再次大怒。张咏回道:“这些人之前是被李顺胁迫才做了贼党,如今我和公公一起将这些人化贼为民,此又有何不妥呢?” 王继恩当场被顶得无话可说,只能生闷气走人。 为了恢复成都的正常社会秩序和整治乌烟瘴气的治安状况,同时也是为了整肃和震慑王继恩手下的那些军纪涣散的士卒,张咏再次展现了他的铁腕手段。某天,王继恩帐下的士卒劫掠民财被张咏的手下给当场抓了现行,张咏直接下令:以后但凡再遇到这等人直接绑了然后扔到水井里去,不用再来问我该怎么处理了。 此事一出,王继恩是敢怒不敢言,张咏的背后就是赵光义,这个人他是怎么也不敢公然去得罪的,而他手下的士卒从此更是再不敢无所顾忌地胡作非为。自始,成都的治安大为好转,而随着周边的流寇相继被讨平以及张馀渐趋穷途末路之势,蜀川终于是大体上安定了下来。 在此期间,张咏的筹粮工作更是取得重大进展。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他所筹集的军粮已经足够两年之用,他直接上奏朝廷请求以后再也不用从陕西运送军粮了,蜀川的粮食已经足以自给自足。 赵光义大喜,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有张咏在,此人何事不能了?蜀川朕无虑矣!” 时值九月,眼见蜀川已基本大定,赵光义特意为蜀川之乱下诏罪己。他在罪己诏里言辞恳切地说道:“蜀川之乱其根源在于朕用人不当,问政不明,是当地的官员太过混账以至盘剥百姓致使民生艰难无以为生。所有的这些都是朕的错,朕当引以为戒不使悲剧重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赵光义第二次下罪己诏。不说别的,单是这份担当和勇气就足以让我个人对其另眼相看。他可是至高无上的皇上,而罪己诏这个东西一般被认为只有昏庸无道的君主才会与其相联系起来,可事实上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根本不会主动下诏罪己。历史上下过罪己诏的皇帝有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被形势所迫或是在权臣的疾言厉色之下才不得已而为之,而真心下诏罪己的皇帝里面最有名的或许就是汉武帝刘彻。 我之所以说要对赵光义另眼相看其原因就在于他这两次下罪己诏的缘由,第一次是因为雍熙北伐失败后辽国在河北大地的大肆烧杀劫掠,而这一次则是因为他未能体察到蜀川百姓的疾苦以至民不聊生。我相信他的“罪己”是真诚的,更是发自内心的,而我更相信如果换了其他人处在赵光义的位置未必甚至是绝对不会下诏罪己。 别的不说,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你见过有几个机构或是单位的一把手因为某起事故而主动出面承担责任并公开认错的?即使有恐怕也是在法庭上吧?即使有恐怕也是拉了个倒霉蛋或顶死了把二把手拉出来顶雷吧?往大了说,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我们这个国家战火不断、造成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生命陨灭的天灾人祸更是不断,期间无数生灵惨遭涂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饿死荒野,可在这一百多年里有哪个与赵光义同等重量级的大人物公开且深刻地引咎自责过?有吗?确实有,咸丰皇帝因为“长毛之乱”下过罪己诏,光绪皇帝因为八国联军侵华下过罪己诏,至于其他人,或许他们在私下里或是单独接受自己的灵魂拷问时候也曾深自愧责,但公开层面绝对不会低头认错。 大人物们即使有错且知错但却绝不认错,因为这会有损其神圣光辉的形象,他们是永远正确的神,不是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么赵光义显然不够格被称之为大人物,更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人。 随着赵光义的亲自认错,蜀川之乱就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尽管张馀仍然还在打游击,但在赵光义对蜀川的一系列安抚和怀柔政策之下,此人已难成气候。次年二月,曾在剑门关率部击退起义军的宋将宿翰在嘉州击败张馀的残部并将其斩首。自此,前后跨度三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就此彻底平息。 |
回过头,我们再来说与王继恩一同出开封前去征讨李继迁的李继隆。 李继隆这次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目标就是李继迁,可此时最紧张最害怕的人却不是李继迁,而是夏州城里的李继捧。 自从回到夏州之后,李继捧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大宋的公然欺骗还是暗地里背着宋朝向辽国称臣以及他与李继迁相互勾连之事其实都被赵光义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是赵光义不想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而已。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飘点绿,赵光义深谙此道,况且当时他的头等心腹之患是辽国,萧燕燕那时候正在河北疯狂地扫荡,其次是国内的各种天灾,在那种情况下只要李继捧不像李继迁一样公开反宋,那赵光义就可以暂时容忍他的一切所为。可笑的是,这个李继捧却以为自己做得是天衣无缝,他还以为自己在赵光义那里始终都是一个忠实的臣子。 赵光义之所以把李继捧吃得很透,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李继捧身边的亲信李光嗣。李继捧回到夏州之后曾派人进开封向宋朝进贡,而这个人就是他手下的牙内指挥使李光嗣。面圣期间,李光嗣向赵光义大表自己的忠心,于是赵光义就觉得此人大有可用,而李光嗣也就此成了赵光义安插在李继捧身边的“奸细”。为了激发李光嗣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赵光义赐其国姓赵并授予他供奉官之职并兼任礼宾副使。当李光嗣再次回到李继捧的身边之时,他已经从里到外都变了一个色。从此以后,李继捧背着赵光义干的所有事都被李光嗣暗中派人告诉给了赵光义。 得知李继隆发大军前来征讨李继迁,心里有鬼的李继捧立马就坐不住了。大宋之所以要来讨伐李继迁就是因为他不断地寇边严重威胁到了宋朝在西北的战略和经济命脉,这一点李继捧心知肚明。可是,他决定这次要为李继迁求情。为啥?因为他害怕的是大宋的军队一旦到了党项境内就会让他原形毕露,到时候他投降辽国以及和李继迁暗通款曲的事都会大白于天下,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就连早就知道真相的赵光义都不得不杀了他。 为此,李继捧紧急派人带着五十匹党项战马去开封向赵光义送礼并为李继迁求情:“陛下,我的小弟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已经向我表示悔过,所以还请陛下不要出动王师去打他了。” 面对李继捧对李继迁的公然辩护和维护,赵光义大怒。李继捧这样做无疑是还在把他这个大宋皇帝当成傻子一样哄,这才真的叫一个骗人骗到家,赵光义感觉李继捧是在明晃晃地侮辱他的智商。另外,你李继捧用五十匹战马就想让我罢兵,是你太小气还是我赵光义在你眼里就值这个价? 赵光义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李继捧明知道李继迁在西边砍我大宋的血管,可他身为大宋的臣子不但不去教训李继迁反而还要阻止大宋的军队前去征讨。他一面示好大宋,一面又跟李继迁暗中勾连,甚至还向辽国称臣,如此蛇鼠两端的人我怎么可以继续容忍他?” 盛怒之下,赵光义决定先把李继捧给收拾了,然后再去打李继迁。他迅速命人传令李继隆:马上改变行军路线,转而去把夏州的李继捧先给宰了。 眼看赵光义没有搭理自己且李继隆的大军突然改变行军路线朝自己这边跑来了,李继捧彻底慌神了,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地为自己留了好几条后路。他首先将自己的妻儿老小、金银财宝、大小亲信以及一众嫡系士卒全部从城里搬出并设帐于城外,然后他派人去将宋朝的大军即将入境消息告诉给李继迁,他希望李继迁能够早做准备,最好找个地方去避避风头。那么,李继捧为啥要舍弃夏州城而搬到城外去住帐篷呢?这就是李继捧的小聪明,一句话——他心里有鬼。 李继捧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李继隆的大军突然朝他冲过来到底是来干啥的,他猜到了可能是专程来收拾自己的,但他不敢确定,而他又不能就此跑路,那样他就不打自招了。所以,他决定赌一把。如果李继隆真的是来对付他的,那么他就可以带上自己的家眷、财宝和所有的家当拔腿就跑,如果李继隆只是路过于此,那他也可以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是一场欢迎国舅爷莅临夏州指导边疆工作的盛大仪式。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可以稳赚不赔。 很遗憾,李继捧在焦虑中没能等来李继隆的大军,反而等来了一个超级厉鬼——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的超级厉鬼! |
李继捧派去向李继迁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叫李光祚。除了报信,这个李光祚同时还将李继捧已经屯驻于城外随时准备跑路的消息也告诉给了李继迁并希望李继迁做好在极端情况下接应李继捧的准备。按理说,李继迁得知李继捧的尴尬处境后应该表示真诚的慰问和深切的同情甚至主动提供援助吧?可是,真实情况是,李继迁在得知此事后瞬间就眼冒绿光。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大发一笔的绝佳机会——有一头肥猪甚至是一头金猪正在他眼前打晃。 李继迁当即将李光祚给扣留并羁押了起来。当天夜里,他亲率一队轻骑趁着李继捧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李继捧的大营瞬间乱作一团,面对眼前火光四起且痛苦而惨烈的哀嚎声响成一片的恐怖场景,睡眼惺忪的李继捧穿着一条大裤衩披头散发地骑上自己的宝马急速狂奔而去。这一夜李继捧仅以身免,他的家小、部众以及那一大堆金银财宝全部被李继迁劫走。 李继捧一路狂奔向着夏州城逃去。当他进到城里之后还以为这个夏州城是他自己的地盘,可随即他就被李光嗣给绑了起来。直到这时李继捧才如梦初醒,他不但被自己的好弟弟李继迁从背后捅了刀子,就连这个李光嗣也背叛了他。 不久,李继隆的大军也到了夏州城外,李光嗣打开城门亲迎王师入城。面对已成阶下之囚的李继捧,李继隆的部将侯延广以及监军秦翰建议李继隆立即把李继捧给宰了,但李继隆拒绝了。他说道:“李继捧现在已经是案板上待切的一块肉而已,杀他何用?还不如把他送到开封交由陛下发落。” 本已吓出一声冷汗的李继捧就此捡回了一条命,但他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完了。 李继捧被押回开封之后,赵光义在崇政殿接见了他。说是接见,其实就是问罪,赵光义细数李继捧的种种罪行,李继捧是无话可说只能不断磕头大呼自己罪该万死。最后,赵光义也没杀他,而是封他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并赐予其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爵位——宥罪侯。十年后的公元1004年,年仅42岁的李继捧在湖南永州郁郁而终。 再来说李继迁。要说这人胆子也是真的够大,他其实应该叫李大胆。打劫了李继捧之后,李继迁明知道李继隆的大军就要来了,可是他非但不跑反而还主动去跟李继隆的前锋大军好好地较量了一番。不过,他这显然是在茅厕里面打火把——找死。 李继隆的前锋主将是李继周,李继迁以数千人去攻击李继周,但这无异于是拿鸡蛋碰石头。李继迁败了,见情况不妙,他随即拍屁股走人。 秦翰等人向李继隆请求发兵征讨李继迁,但此时的李继迁再次展现出了他游击专家的本色。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已经占据的银州和绥州两座城池,然后带领所属兵马再次钻进了茫茫大漠。 李继隆要想抓住他就得千里奔袭去广阔无垠的沙漠里捞人,这对于以步兵为主且需要有充足的后勤保障作为支撑的宋军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有鉴于此,李继隆没有妄动,他能做的就是驻军于党项境内对李继迁时刻保持攻击态势。 从这件事里就可以看出李继迁与李顺在战略眼光上的差距。李继迁知道自己打不过李继隆,但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的道理,只要他的人马还在就可以随时东山再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银州躲进了大漠。银州城算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时机恰当他随时都可以再夺回来。反观李顺,王继恩的大军到来后他就待在城里等着王继恩来吃掉他,最后他不但没有保住成都反而把自己以及手下的十万之众也给搭了进去。 当然,李继迁和李顺所处的环境不同也造成了二人各自不同的命运,而这正是游牧民族的先天优势之所在。李继迁无论是逃入沙漠还是草原其部众都可以在瞬间化整为零,即使宋军前去征讨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散落于各处的零星帐篷,谁能分辨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的牧民谁又是李继迁的小弟?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很有可能既是牧民又是李继迁的小弟。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用这句话来形容李继迁手下的兵马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何为全民皆兵?何为藏兵于民?此即是也。 正如之前所言,李继迁在游击战这方面的战略指导思想与毛 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毛 将其总结并最终发展成为一套完整成熟的思想理论。李继迁没什么文化,他写不出来这些东西,但他虽不是一个理论家却是一个实干家。敌进我退,敌疲我扰,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求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并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地发展和壮大自己——李继迁深得游击战的精髓。 有句话我真的不想说但又必须要说:李继迁真的是个人才,更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军事天才和游击天才。强如李继隆,但在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时,他也是有劲儿使不出。 |
李继捧派去向李继迁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叫李光祚。除了报信,这个李光祚同时还将李继捧已经屯驻于城外随时准备跑路的消息也告诉给了李继迁并希望李继迁做好在极端情况下接应李继捧的准备。按理说,李继迁得知李继捧的尴尬处境后应该表示真诚的慰问和深切的同情甚至主动提供援助吧?可是,真实情况是,李继迁在得知此事后瞬间就眼冒绿光。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大发一笔的绝佳机会——有一头肥猪甚至是一头金猪正在他眼前打晃。 李继迁当即将李光祚给扣留并羁押了起来。当天夜里,他亲率一队轻骑趁着李继捧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时候突然发动袭击。李继捧的大营瞬间乱作一团,面对眼前火光四起且痛苦而惨烈的哀嚎声响成一片的恐怖场景,睡眼惺忪的李继捧穿着一条大裤衩披头散发地骑上自己的宝马急速狂奔而去。这一夜李继捧仅以身免,他的家小、部众以及那一大堆金银财宝全部被李继迁劫走。 李继捧一路狂奔向着夏州城逃去。当他进到城里之后还以为这个夏州城是他自己的地盘,可随即他就被李光嗣给绑了起来。直到这时李继捧才如梦初醒,他不但被自己的好弟弟李继迁从背后捅了刀子,就连这个李光嗣也背叛了他。 不久,李继隆的大军也到了夏州城外,李光嗣打开城门亲迎王师入城。面对已成阶下之囚的李继捧,李继隆的部将侯延广以及监军秦翰建议李继隆立即把李继捧给宰了,但李继隆拒绝了。他说道:“李继捧现在已经是案板上待切的一块肉而已,杀他何用?还不如把他送到开封交由陛下发落。” 本已吓出一声冷汗的李继捧就此捡回了一条命,但他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完了。 李继捧被押回开封之后,赵光义在崇政殿接见了他。说是接见,其实就是问罪,赵光义细数李继捧的种种罪行,李继捧是无话可说只能不断磕头大呼自己罪该万死。最后,赵光义也没杀他,而是封他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并赐予其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爵位——宥罪侯。十年后的公元1004年,年仅42岁的李继捧在湖南永州郁郁而终。 再来说李继迁。要说这人胆子也是真的够大,他其实应该叫李大胆。打劫了李继捧之后,李继迁明知道李继隆的大军就要来了,可是他非但不跑反而还主动去跟李继隆的前锋大军好好地较量了一番。不过,他这显然是在茅厕里面打火把——找死。 李继隆的前锋主将是李继周,李继迁以数千人去攻击李继周,但这无异于是拿鸡蛋碰石头。李继迁败了,见情况不妙,他随即拍屁股走人。 秦翰等人向李继隆请求发兵征讨李继迁,但此时的李继迁再次展现出了他游击专家的本色。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已经占据的银州和绥州两座城池,然后带领所属兵马再次钻进了茫茫大漠。 李继隆要想抓住他就得千里奔袭去广阔无垠的沙漠里捞人,这对于以步兵为主且需要有充足的后勤保障作为支撑的宋军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有鉴于此,李继隆没有妄动,他能做的就是驻军于党项境内对李继迁时刻保持攻击态势。 从这件事里就可以看出李继迁与李顺在战略眼光上的差距。李继迁知道自己打不过李继隆,但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的道理,只要他的人马还在就可以随时东山再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银州躲进了大漠。银州城算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时机恰当他随时都可以再夺回来。反观李顺,王继恩的大军到来后他就待在城里等着王继恩来吃掉他,最后他不但没有保住成都反而把自己以及手下的十万之众也给搭了进去。 当然,李继迁和李顺所处的环境不同也造成了二人各自不同的命运,而这正是游牧民族的先天优势之所在。李继迁无论是逃入沙漠还是草原其部众都可以在瞬间化整为零,即使宋军前去征讨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散落于各处的零星帐篷,谁能分辨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的牧民谁又是李继迁的小弟?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很有可能既是牧民又是李继迁的小弟。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用这句话来形容李继迁手下的兵马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何为全民皆兵?何为藏兵于民?此即是也。 正如之前所言,李继迁在游击战这方面的战略指导思想与毛 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毛 将其总结并最终发展成为一套完整成熟的思想理论。李继迁没什么文化,他写不出来这些东西,但他虽不是一个理论家却是一个实干家。敌进我退,敌疲我扰,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求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并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地发展和壮大自己——李继迁深得游击战的精髓。 有句话我真的不想说但又必须要说:李继迁真的是个人才,更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军事天才和游击天才。强如李继隆,但在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时,他也是有劲儿使不出。 |
就在李继迁率部北逃之后不久,夏州城里的李继隆得到了从开封传来的一道让他险些惊掉了下巴的诏令,热衷于毁城的赵光义下令拆毁夏州城并将城内的居民分别安置于银州和绥州等地。 夏州城历史悠久,公元413年,匈奴铁弗部首领赫连勃勃下令在汉代所建的奢延城旧城基础上发动十万民夫历时将近六年修建了此城。负责项目监工的人名叫叱干阿利,此人残忍刻毒,他以蒸土筑城,而他的筑城标准更是达到了极致变态的程度,如果兵器刺入了墙体则杀筑城者,如果兵器未能刺入墙体则杀兵器的制造者,到最后城墙的坚固程度达到了锋利的铁锥全力穿刺也不能入墙一寸的程度。城池完工以后,赫连勃勃将其命名为“统万城”,意寓“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 就是这样的一座旷世坚城竟然要在自己的手里被毁掉,李继隆是怎么也想不通赵光义的脑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下达如此荒谬的命令。史书里说是赵光义先有毁城之意,然后再问宰相吕蒙正此事是否可行,吕蒙正举双手赞成,说毁城就可以就此断了李继迁的念想从此也可少些祸患。话虽如此,但是我很怀疑吕蒙正在这件事里是个背锅侠,真正的毁城者其实是赵光义。 不管毁城这个事是赵光义还是吕蒙正的主意,至少我个人是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脑筋回路。这就好像你的媳妇很漂亮以至于总是被贼人所惦记,所以你就把你的媳妇给杀了以此断了贼人的念想,这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每当想起这事,我就情不自禁地会想到后来宋神宗年间修建的永乐城以及宋哲宗年间修建的平夏城,这两位皇帝的筑城算不算是在为祖辈还债呢?而赵光义毁灭夏州城又算不算是在坑后世子孙呢? 李继隆当然不愿意做这件事,他连战场抗命都敢做,这件事他自然也不想就此屈服。在李继隆看来,有了夏州城握在手里,大宋就可以在此驻兵继而时刻对李继迁形成威吓和震慑之势,这就像时刻顶在李继迁身后的一把利刃。另外,大宋还可以在夏州和银州等城池之间再增设诸多的堡垒和军砦,这样不但可以一步步地压缩李继迁的生存空间,还可以在李继迁再次围城作乱之时随时掐断他的后路和补给线。 李继隆的这种想法其实就是后来范仲淹对付西夏的“堡垒战术”的雏形。遗憾的是,当李继隆派遣他的弟弟李继和随同监军秦翰将自己的这一套想法奏报给朝廷时,中书省的大佬们以及赵光义本人都是不屑一顾,史书的记载只有三个字——皆不报(不予理会)! 如此一来,李继隆只能听命拆毁夏州城并尽迁城中百姓于银、绥、宥、静等州。 在这件事情上倒也不能说大宋的宰相们或者赵光义就是什么蠢货,他们和李继隆其实都想把李继迁给灭了,只是双方在战略和战术上意见不一。还是那句话,此时没有人能够提前知道李继迁最后会成为一条搅动历史风云的蛟龙,否则大宋一定会举倾国之力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干掉。 没能抓住李继迁,这让开封城里宋朝的各位大佬们很是郁闷。此时已经重回京城的寇准更是怒火攻心,他请求赵光义把几年前被曹光实生擒的李继迁的老母给砍了,以报复李继迁对宋朝西北边境的不断袭扰。赵光义正在犹豫之时,从寇准嘴里得知此事的吕端立马跑去见赵光义并反对这样做。 这位长得白白胖胖的六旬老人觉得这样做显得宋朝太没品了,而且这样做也未必能对李继迁有什么震慑效果。他举例说,当年项羽抓了刘邦的老爹并威胁说要煮了这个老头子,但刘邦不但不求饶反而还请项羽到时候分他一碗肉汤,刘邦尚且如此,李继迁这种没有伦理观念的蛮夷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母亲的死活而跪地求饶呢?与其杀了他母亲让他更加坚定反宋的决心,还不如留着这个老太太让李继迁多少还有些顾忌。 因为吕端的这番劝告,李继迁的老母因此而保住了自己的老命,她被迁往延州(今陕西延安)居住,直到最后她病死于延州。 要说这吕端可真是仁德宽厚,但以君子之道事小人最终倒霉吃亏的永远是君子,要不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句话又从何而来呢?李继迁可不会感激宋朝把他的老母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在他这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亲情伦理和生养之恩或许在他的心里都是小节,他想要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重建并复兴党项人的基业。 |
有什么成语用词不当或者明显有错误的史实引用,还请各位不吝赐教!在此谢过! 虽然发之前也是看过几遍,但有些错误真的很难避免!有些文字上的错误,校对软件也发现不了。 |
当得知李继隆准备在银州和夏州之间的南界山增设诸多的零星堡寨之后,李继迁顿时大惊失色,他深知此举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之前他领着自己的党项骑兵在这片区域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就跟逛澡堂子似的,可一旦这些东西建成以后,他今后要想再过来抢个劫什么的就很有可能一路上到处绊跟头,即使最后满头是包地抢了点东西回去,可在这回去的路上他还得小心再次被绊倒,搞不好他连自己的小命都得丢在这条路上。 既然以后不好再去抢劫,李继迁便决定一次性地抢个够。趁着李继隆的大军此时还在夏州忙着拆墙,李继迁率兵扼守住橐驼路胁迫银州和绥州周边归附宋朝的党项各部随他一起去往他的新家乌白池。这个乌白池其实是乌池和白池两座盐池的合称,它位于今天的宁夏盐池县和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之间。可是,在此李继隆大军陈境之时,这些本就归附宋朝且在本地生息年久的党项人怎么可能拖儿带口地跟着你李继迁去沙漠里做亡命之徒?李继迁当时可能也是急眼了,于是他开始用暴力手段进行强制拆迁,但随即他就遭到了报复。这些不愿被李继迁裹胁的党项人在其部落首领的带领下操起家伙就跟李继迁的拆迁大队干了起来。 李继迁在惊愕之中仓促应战,但这一仗他败了,而且连他的一个弟弟也在这场因为暴力拆迁而导致的大规模流血冲突里丢了小命。回去的路上李继迁是既悲又怒,他心疼弟弟的死,他更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砍他,大家同是党项人,可为什么就不能拧成一股绳反而还要相互砍杀? 他当然不懂,因为他是党项贵族,有着所谓的高贵王族血统,可对于普通的党项人来说不管是李继迁还是赵光义,只要能让他们过安生日子谁当他们的老大都无所谓。民以食为天,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说到底,所有的争权夺利都是既得利益集团和新兴利益集团之间的事,但可悲的地方也就在这里,无论是谁最终胜出,充当炮灰和牺牲品的永远是那些只求吃口饱饭的小虾米。 现在摆在李继迁面前的是一盘死棋,他被李继隆分屯在各个城池的宋军死死地压制在荒郊野地里,在大宋强大的军威震慑之下,党项的各个部族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向他表示同情和慰问。生存成了李继迁的一个天大的难题,乌白池这个地方有青盐不假,可他总不能让跟着他的部族和士兵每天都吃青盐吧?狠下心出去抢劫又会正中宋军的下怀被打个片甲不留,不去抢一把又会被饿死困死,面对如此危局,李继迁决定再当一回大丈夫。 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他要当一个敢于出去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的烈丈夫,而是他决定再次向赵光义认错并希望赵光义能够原谅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说的是这种大丈夫。 这年的七月,李继迁派遣自己的心腹张浦和李光祚去绥州请见宋朝驻绥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张崇贵,希望张崇贵代为转达李继迁的悔过之意。张崇贵按照赵光义的指示设酒摆宴对这二人一番隆重地招待,还赐给二人锦袍银带。 李继迁此举不过是在试探宋朝对他的态度,张崇贵的行为让李继迁发现自己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看来赵光义并未打算要将他赶尽杀绝,而这就是李继迁所看到的生机。他立马派人以上贡的名义给张崇贵送去一批战马以示自己的一片真心悔过和归顺的诚意。紧接着,李继迁又派自己的亲弟弟李廷信带着大批的骆驼和战马去开封朝贡并当面向赵光义请罪。 李廷信在向赵光义谢罪的时候竭力地装出一副极其无辜和可怜模样,甚至是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在极力为他的大哥洗白:“陛下,之前的那些事都不是我们的主意,这一切都是李继捧唆使我们干的,我们也是受了他的蒙骗。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我们愿意悔过并接受惩罚,还请圣德宽宏的陛下宽恕我们并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赵光义的反应是什么?他不但没有责备李继迁,反而还对“惶恐不安”的李廷信好言宽慰,最后在李廷信离京之时给予其丰厚的赏赐。至此,李继迁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回头来看整个过程,年初的时候李继隆带领大军意欲彻底扫灭李继迁, 中途却临时决定把李继捧给收拾了,而在这之后李继迁远逃大漠,再到此时李继迁主动表示悔过和谢罪。这起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几乎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可宋朝最后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吗? 没有! 李继捧的被擒只是宋朝在这次军事行动里所捡到的一粒芝麻,而他们最想要的那个西瓜却远在天边根本够不着手。李继迁不但没有死甚至其自身的实力都没有受到半点的削弱,他反而还因为突袭李继捧而在各方面都实力大增。更令人感到抓狂的是,宋朝不但没有摘到西瓜,反而还自毁长城一般地把一座已经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旷世坚城给拆毁了。最让人不解的是,已成困兽的李继迁只是一句言不由衷的悔过和谢罪就让赵光义彻底地原谅了他。 这应该责怪赵光义吗?很难说!还是之前那句话,这时候的人没有谁能够提前预知到李继迁会是今后的那个在西北大地上翻天覆地的“超级大魔头”。更何况,李继迁不是李顺,这么多年了,宋朝不是不想剿灭他,而是根本没法剿灭他,这是一个比泥鳅还要滑的怪物。说句玄幻的话,这人也可以说是一个天选之子,每次大难临头之时,他总能如有天助一般地死里逃生。 简单说,这人就像是上天派来专门给宋朝挖坑的人。 |
当时间进入公元994年9月,这时候蜀川叛乱的熊熊烈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但零星的火点仍然不时地在扑腾,年初进入蜀川的宋军此时还不敢也不能回师。宋朝的西北方向也是同样的状况,李继迁虽然服软了,可宋军接管了李继捧的地盘就得驻军,另外还得时刻提防李继迁那头反复无常的恶狼,他随时有可能扑上来乱咬一通。也就是说,尽管眼下看似天下太平了,但宋朝在这两个地方依然屯驻了重兵且时刻都绷紧了神经。 绷紧神经的还有赵光义,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他是整个宋朝把神经绷得最紧的那个人,原因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北方的强敌和死敌辽国。 辽国这几年对宋朝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真的是一个谜。雍熙北伐结束之后,辽国人不死不休地逮着宋朝是狠狠地撕咬了好几回,看那架势似乎是一定要把宋朝给打得亡国才能解恨。然而,自打耶律休哥在唐河之战里被李继隆的运粮大军给暴打了一顿之后,辽国的君臣们似乎突然间就变成了和平主义者。整整六年了,辽国再没有对宋朝发动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一门心思地在国内闷声发大财。 很明显的是,宋朝派出大军分别前往蜀川和党项进行平乱和征讨是不可能瞒得住辽国人的,赵光义最担心的就是辽国人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如果萧燕燕再来一次御驾亲征直入河北,那么宋朝很有可能就此崩溃。同时在三个方向开战且其中一个对手的整体实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甚至是超过了自己,放眼古今中外这种事情还真的是难找,此事如果成真,那赵光义和他的大宋几乎可以直接去死了。因此,赵光义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避免宋朝陷入三面作战的困境,简单说就是不去主动招惹辽国,为此他不惜牺牲了大宋的藩属国高丽。 就在两个月前的公元994年7月,高丽国曾派使者出海到开封来请求赵光义发兵帮助其抵御辽国的大举入侵,但自己正深陷战争漩涡的赵光义根本抽不出手来帮助高丽,况且这还是要他和辽国为敌,他要是真的发兵援助高丽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点理智赵光义还是有的。因而,对于高丽的求援他只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就此,宋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丽被辽国征服并从此改奉辽国为宗主国。 可是,你不主动去招惹辽国人,但对方如果主动来找你的麻烦呢?趁你病要你命,辽国人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而这正是赵光义所最为担心的事。奇怪的是,辽国的君臣就好像集体都眼瞎了,对于宋朝此时正两线作战之事他们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们甚至都没有在背后为李继迁摇旗呐喊。可是,即使如此赵光义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在赵光义看来,高丽显然满足不了辽国人的胃口,为了防止辽国人接下来发兵南下攻掠宋境,生性骄傲的赵光义久经思量决定做一件他极其不情愿但又必须要做的事。这年的八月,他派人出使辽国请求订立和约,但辽国人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可让赵光义就此大汗淋漓:你辽国人是什么意思?不给我讲和,那意思就是要继续打了? 赵光义不甘心,一个月后他再次派人去给辽国人约和,对方再次拒绝。赵光义彻底心凉了,既然我现在不得安生,那么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为此,赵光义想出了一个阴招:他派人坐船带着大量金银去联络一直被辽国欺辱和打压的女真和兀惹等部落,他希望这些部落的人能在辽国的大后方搞出点乱子以便让辽国人无暇南下。 很遗憾的是,女真人直接把赵光义给卖了,他们把这事捅给了辽国。女真人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怨气,当初他们被辽国人打得无以为家之时也曾派人去请赵光义帮忙救命,可赵光义因为雍熙北伐的失败实在是无力再次大举北征,女真人最后也只能向辽国投了降。此时人家都当了辽国的顺民了,你赵光义这时候再鼓动人家反叛算是怎么一回事? 依照辽国人的品性,赵光义一面求和但一面却在他们的背后搞这种小动作定然会让他们怒不可遏,而这无疑也是他们再次发兵南征的绝佳理由。可是,辽国人的反应还是沉默,就好像这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蜀川的动荡,西北李继迁的威胁,辽国对和平提议的拒绝,我们在这里将赵光义此时所面临的三大难题逐一罗列,但事实上这些事都是同时存在和发生的。之前我们说过不理解赵光义为何会同意李继迁的再次服软,但在了解到赵光义此时所背负的各种压力之后也就不难理解此事了。他不是不想铲除李继迁,只是不想让自己三面受敌。然而,赵光义所面临的难题和压力还不止这些。国事烦人,家事同样也让他心神难宁,而他自己更是预感到了死亡的临近——还是他的老毛病箭伤。 |
说到赵光义的家事,这其实也是国事。他的大儿子赵元佐已经废了,而他曾经寄予厚望的次子赵元僖也死了,那么他就得重新选一个儿子来做自己的继承人。 几个月前,箭伤再度复发的赵光义将他一直心怀牵挂的一个人从青州召回了京城——寇准。一见到寇准,赵光义是满心欢喜但又百感交集。对于这个从年龄上来说是自己儿子辈的大臣,赵光义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总是打心底里喜欢,即使寇准在他面前做了好些有违臣子礼节的事,即使寇准总是满嘴开炮得罪同僚无数,但这些都没能让他在赵光义这里失宠,反而他还以这种刚直和率性的性格特质赢得了赵光义的赏识。 寇准上回因为和张逊在赵光义面前相互攻讦和揭短而被赵光义贬到了青州做知州,但很快他就后悔了,可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说改就改,于是他就开始经常在近臣身边念叨起寇准:“也不知道寇准在那边怎么样了?他吃得好不好?他睡得好不好?水土习惯不习惯?每天快不快乐啊?” 左右当时的回答都说青州是一个好地方,寇准当然过得很好,可赵光义几乎每天都在询问寇准的近况就让他身边的人嫉妒了。当赵光义再次念叨起寇准的时候,有人就说了这么一句:“陛下,你在这里这么挂念寇准,可他未必挂念你啊!我可是听说他在青州整日宴饮且莺歌燕舞不断啊!” 听了这话,赵光义就此沉默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惦记着寇准,于是他在这一年再次把寇准召回了京城。寇准上殿朝见,赵光义直接叫寇准上前,然后他掀开自己的衣摆让寇准察看他腿上的伤势,说道:“寇准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来看看朕这伤啊!” 见到皇帝如此沧桑和可怜且又对自己如此的亲近,寇准一时间也是激动得一塌糊涂,他回道:“臣在青州乃是外臣,未得诏命是不能回京的啊!” 寒暄完毕之后,赵光义对寇准小声说道:“你觉得我的几个儿子里面谁可以继承我的大位啊?” 寇准大惊,赵光义这话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但他这句话也实在是太出乎寇准的意料了,要知道当年宋沆和冯拯等人就是因为上奏请立太子而被贬到了岭南去当官,可这时候赵光义竟然主动问寇准谁可继承他的大位。 面对赵光义的发问,寇准回道:“陛下为天下人选明君,此事不应与宦官和后宫商量,也不应该和我这样的近臣商量,此事你应该自己做主才是。” 赵光义沉思良久,然后他屏退左右,问道:“你觉得元侃可以吗?” 寇准还是不打算表态,他回道:“此事不是臣应该过问和知道的。” 话虽如此,但寇准的这番表态显然是在赞同赵光义的想法。在史书里关于赵光义此次立储之事就只见他和寇准说到过此事,这也足以说明寇准在赵光义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就此,赵光义决定立皇三子赵元侃为储君。 公元994年9月,也就是在辽国第二次拒绝赵光义的和议请求后,赵光义正式下诏封皇三子、襄王赵元侃为开封府尹并改封其为寿王。未来的真宗陛下在前面两位哥哥相继出局之后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准皇储。没错,是准皇储而非皇储,此时的赵元侃并未被直接加封为皇太子,想要成为未来的皇帝他还有一定的路程要走。 同一天,时年仅33岁的寇准以左谏议大夫之职充任参知政事,他就此成为了大宋帝国宰相集团里的一员。看看站在寇准身边的两个人是谁?50岁的吕蒙正和60岁的吕端。为此,赵光义还在事前特意找到吕蒙正为寇准美言:“寇准临事明敏,今再擢用,想益尽心。” 此时,吕端虽然早就是参知政事,但他的本职是右谏议大夫,现在寇准以左谏议大夫之职兼领参知政事让他这个花甲老人也感受到了“压力”。如果按照本职来论,那么寇准的地位是要比他高那么一小截的。于是,吕端上书请求以后每次朝会将自己的站班顺序排在寇准的后面。赵光义虽然宠信寇准,但吕端同样是他的“爱卿”,赵光义随即将吕端也任命为左谏议大夫并让其在朝会之时仍然列位于寇准之上。 忙完了这些,赵光义才再将目光投向了蜀川,他的那份罪己诏就是在这个时候下达的。现在回首这大半年的时光,赵光义定然会好生一番感慨,年初的时候他在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同时用兵,胜负未知的同时他还得时刻夹紧尾巴提防辽国人可能会有的入侵。天佑宋朝,现在蜀川平了,李继迁也再次低头认错了——虽然不是真心的,而辽国人在这一年里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储君的人选敲定了,宰相的接班人也选好了。直到这时,赵光义才算是将自己紧绷的神经给舒缓了下来。 这年的十一月,赵光义站在大宋的地图面前凝视良久。他心中所想到的人还是西北方向的李继迁,这个人始终都让他难以安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狡猾的党项人甚至比萧燕燕还要难以对付。 赵光义决定去敲打一下李继迁,但他的方式用得很高明。他派张崇贵给李继迁送去了大量的器币、茶叶、中草药和绸缎,这些可是李继迁之前要用无数人的性命才能换来的好东西。赵光义此举当然不是梦想着以此能让李继迁乖乖听话,李继迁是什么人他是清楚的,他还没这么幼稚。此举的用意在于一来可让张崇贵将沿途的风土地貌给记下来甚至是画下来,以便今后李继迁再次叛乱时可以随时过来砍人,二来就是给李继迁来一个下马威。 在李继迁对张崇贵所带来的礼物和赏赐笑脸相迎之后,张崇贵对他宣读了赵光义的诏书,其中一句是:“ 既除手足之亲,已失辅车之势 ”。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善意可言,完全就是在威胁李继迁,言外之意就是:李继捧现在已经被我拿下了,你今后要敢乱来可就是单打独斗了。 李继迁闻言大惊,他之前的投诚以及进贡甚至是引咎自责都没有让赵光义彻底信任他,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虽然也不想乃至于从来就不想给赵光义的使者跪下,可眼下却不是他发飙的时候, 他还需要赵光义再给他一点发育的时间。为表自己这次是真心归顺,李继迁在张崇贵走后马上又派他最信任和依靠的亲信张浦带着大量的战马和骆驼去向赵光义进贡示好。 关于这个张浦,我们在前面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他。李继迁从最初只有十几个随从的游击小队长发展到后来威震西北以及河西的一代枭雄,这前后的整个过程张浦都全程参与,可以说李继迁能有今天的成就,他张浦是功不可没,我个人甚至觉得此人对李继迁的作用堪比张良之于刘邦。 说来也是可喜可贺,西夏、辽、元、清,这些由少数民族所建立的政权之所以能够从部落制的落后制度和社会一跃进入封建社会,然后主宰一方甚至是主宰华夏的全境,这其中类似于张浦这样的汉人可谓是居功至伟,他们更是为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做出了不可磨灭、永垂青史的贡献——他们用千百万本族同胞的性命和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官帽并成就了他们一生的抱负和功绩。如此也可谓之壮矣! |
公元995年,赵光义改年号为至道,这也是他继太平兴国、雍熙、端拱、淳化之后所用的第五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 此时的赵光义56岁,在如今这不过就是一个中年人的岁数,但在当时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是一个标准的已经步入晚年的老人了,况且赵光义还是一个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饱受箭伤折磨且心理压力、工作压力和负罪感都极强的老人。说到这个负罪感,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自己肯定知道为了得到和保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都干了些什么。 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这些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甚至是对他恩重如山几乎给了他一切的人是怎么死的?这些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的?这些赵光义最清楚。为了实现他个人的宏伟目标,赵匡胤一手建立起来的几十万宋军百战精卒尤其是雍熙北伐的十万将士又是怎么死的?他如果在军事上达成了如李世民一般的武功,那么他还可以拿自己的功绩去告慰这些宋军的亡魂,可事实却是他现在被辽国死死地摁在了地上,就连党项的小爬虫也敢随时过来恶心他一下,如此局面他该如何去给那些为了他的梦想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宋英灵们一个交代呢?这可是几十万条曾经为了他而浴血拼杀最终战死沙场的人命啊! 另外,在他登基之后的这近二十年时间里又有多少普通百姓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而命归黄泉?这一点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根本就跟赵光义这个做皇帝的人没有什么关联,但赵光义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君王,他没有某些与他同等量级的“大人物”那般超高的境界和修为,他认为这些事情的责任也是应该由他这个做皇帝的人来承担。还是那句话,身为皇帝他不是一个可以用道德去衡量的人,他也不是一个道德有多么高尚的人,但在勤政爱民这一点上,他配得上一个好皇帝的赞誉。 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年少轻狂时我们几乎很少有人相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那时候我们眼里的未来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且每个可能都是最壮丽的画卷。然而,当我们开始步入中年乃至是老年时,我们的态度却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们会不时地回首过往的人生,有的人更是会为自己曾经的某些行为而深自忏悔。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赵光义作为一个见证过、亲历过以及制造过导致万千生灵涂炭和陨灭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他在这方面自然也难以免俗。 为了将自己从这种精神上的桎梏和灵魂的拷问中解脱出来,同时也是为了让上面这些人的亡灵得到安息,赵光义将目光投向了宗教。他从登基之初就开始下令大规模地在全国各地修建各种佛寺和道观,而在其当政时期他前后更是为十七万人发放了出家为僧(尼)的度牒。 同时,赵光义还专门在京城设立译经院命人翻译佛经,这也让一众西域、吐蕃和天竺的高僧纷纷慕名来到开封交流与弘扬佛法。在经历了柴荣时期的所谓“世宗法难”之后,佛教事业再一次迎来了它的春天甚至是盛夏。 除了在京城修建佛寺和道观,赵光义还命人在五台山、峨眉山和天台山等佛教胜地花费巨资大肆修建或改建了数十座佛寺,其中最为让人叹为观止的就是当时矗立在峨眉山白水寺里的那尊“普贤菩萨“”铜像——此铜像重达62吨。 事实上,与京城的座座流光溢彩的道观和佛寺相比,上面那尊60余吨重的菩萨铜像其实还显得有点寒酸,这里简单罗列一些京城里的规模宏大的道观和佛寺:道观太一宫,总共一千一百间房子,前后历时两年修建而成;道观上清宫,总共一千二百四十二间房子,用时七年时间建城;佛寺开宝寺庙铁塔耗时八年而成;启圣禅院耗时六年而成,这两座佛寺耗资高达亿万贯铜钱,其富丽堂皇的程度比之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与此同等规格的佛寺在开封城里还有好多座。亿万贯铜钱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按照一贯铜钱等价六百元人民币来计算,一亿贯就是就是六百亿人民币,即使对折一半也是三百亿,这个数字无疑是惊人的。 眼见赵光义如此不惜重金地修建佛寺和道观,当时担任知制诰且一向以敢于直言犯谏而著称的田锡上书对赵光义指责道:“众以为金碧荧煌,臣以为涂膏衅血”。时任参知政事的王沔也有相同的看法:“土木之工,必有劳费,不免取百姓脂膏尔。” 我们接下来要说到的就是上文当中的道观上清宫。这座道观于端拱初年修建,公元995年正月正式完工。王沔上面的那句话正是针对上清宫所说的,但赵光义对此回应是什么? 他说:“ 爱卿你多虑了,朕当初在当晋王时,我的哥哥太祖皇帝对我特别友爱,他给我的赏赐不可计数,这些佛寺道观都是我用这些私房钱来修的,国家府库里的钱我可是一分没动。” 不知道别人看到这话是什么感想,我个人反正觉得赵匡胤实在是太爱他的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好弟弟了。如果按照赵光义的这种说法,那么他在当皇帝之前无疑是大宋无无可争议的首富。可是,人家现在是皇帝,他说什么有谁敢质疑? 上清宫落成之日,赵光义亲自书写道观名,然后领着一大群达官显贵亲自去为道观的落成而剪彩庆贺。 那么,有一个问题就是:赵光义为什么会如此地尊佛重道?他自己给出的解释是——“ 为百姓请福 ”。可是,真相确实如他所言的这样吗?当他在与各种菩萨相互凝视之时,这个常年在身体和灵魂上饱受折磨的老人,这个在内心埋藏了太多的秘密且背负了太多罪疚感的老人,他所祈福的对象真的只是他治下的天下苍生吗?或许有这种成分在里面,但却绝不是全部,否则他赵光义就不是皇帝,而应该是一心修道参佛为千万生灵祈福的圣人。 遗憾的是,赵光义这边刚刚向道家的神灵们表示了自己的虔诚,但紧跟着宋朝的西北边境就再又铁蹄奋起烟尘蔽日——这一次不是李继迁又开始作妖,而是辽国人终于又打过来了! |
也不知道这次辽国人是怎么想的,宋朝陷入两线作战之时他们不趁火打劫,可当宋朝摆平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的动乱并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却出兵寇边了。这回辽国人进犯的目标既不是河北也不是山西,而是宋辽交界的陕西府州(今陕西省府谷县),辽国的领兵大将则是韩德让的弟弟、辽国西南面招讨使(西南战区总司令)韩德威。 韩德威这次带来了一万契丹铁骑,另外还征发了辽国西南边陲多个民族的部落武装近万余兵马一起进犯宋朝。辽军从振武(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出发,一路上风驰电掣直奔府州方向而来。 消息传来,府州的宋军在永安军节度使兼府州知州折御卿带领下准备迎敌,而宋朝此时山西方面的最高军事统帅张永德在得知消息后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他的占卜手册《太白万胜诀》。作为后周世宗陛下柴荣的妹夫、大宋太祖陛下赵匡胤曾经的老上级,此时已经67岁的老将军默默地一番掐指运算之后突然开怀大笑,他对身边的幕僚说道:“韩德威进兵的时间选对了,但老天爷这次不站在他这边,值此岁星对冲之时贸然发兵乃兵家大忌。韩德威此行必败,我们根本不用为折御卿操心。” 左右闻听此言皆默然不语。你这个老头子一脸轻松且说得头头是道,可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到时候打了脸看你又会怎么说。 张永德如此轻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韩德威的这把大火没有烧在他的地界上,所以他才有闲工夫替折御卿占了一卦,可作为事件的直接受冲击者,折御卿显然不能坐等韩德威如张永德卦象所言的那样自行溃败。 说到折御卿就必须要提到折家将——请注意,这个折字在姓氏里念shé。 如果要说北宋的将门世家,地处大宋西北边防的府州折氏绝对当仁不让地要占据一个名额,而后来将星璀璨的大宋西军当中的种(chóng)家和姚家也得占据一个名额,这个到时候会有详细的说明。相比杨家将里面杨业、杨延昭、杨文广的三代而终,折家、种家和姚家才更有资格被称之为将门世家。 折家将的开山之祖是折宗本,此人是唐懿宗和唐僖宗时期的人,其家世代居住在府州。折宗本早年投身行伍,最后靠着自己的努力升到了振武军五镇都知兵马使的位置。他的儿子折嗣伦在此基础上又往前跨了一步,官至麟州(今陕西神木)刺史,而真正奠定了折家将门世家地位的正是折嗣伦的儿子折从阮。 折从阮年轻时跟随李存勖征伐天下并成为李存勖的亲兵将领,李存勖称帝之后,折从阮出任府州刺史就此开始为后唐镇守一方。石敬瑭取代后唐建立后晋的代价之一就是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而府州虽然不属于十六州的范围但却也在割让之列,可折从阮愣是不从皇命反而率众奋起抵抗,辽国人也就此放弃了这块硬骨头,而折从阮也由此成为表面上称臣于中原王朝但实际上却成为一方藩镇的豪强。 五代更替,折从阮相继向后汉和后周称臣,后汉时期官至府州团练史兼领朔州刺史、振武军节度使。后周时期,折从阮先后担任北方四镇的宣义、静难、保义、永安军节度使。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折从阮病逝,享年64岁,后周太祖郭威追赠其为中书令。 接替折从阮掌理府州军政大权的是他的儿子折德扆,此人与其弟折德愿终生对后周以及后来的北宋都忠心效命,期间数次出兵协助柴荣和赵匡胤征战各地。北宋乾德二年,48岁的折德扆离世,其长子折御勋接替其职,但此人命不长久,赵光义登基的第二年他就死了,接替他控扼府州的正是上面所提到的这个折御卿。 折御卿参与过公元979年北宋灭亡北汉的战争,期间大破北汉可岚军并阵斩和擒获数名北汉高级将领,当时李继捧的大哥李继筠也奉命率兵对北汉发起攻击。战后,折御卿因功升任崇仪使,随后又迁为府州观察使、永安军节度使。自折御卿始,北宋中央政府对府州的掌控权明显加强,虽然府州知州的位置始终都由折家子孙担任(继承),但真正掌理政务的是朝廷派来的通判,折家也慢慢地由最初的军政大权一手独揽的标准藩镇变成了真正的将门世家。 折氏一门世代为中原王朝镇守府州,自折御卿之后,其后世子孙折惟昌、折继闵、折克行、折可适皆为北宋名将,无论是抵御辽国还是后来在陕、甘等地参与对西夏的战争都冲锋在前。家门如此名将辈出以及历代子孙为宋朝所立下的显赫军功,据此说折家是北宋第一将门世家其实毫不为过。正史里对折家的描述和评价为——“虽不无世卿之嫌,然自从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捍,可谓无负于宋者矣。” 最后再说两点,杨业的妻子——那位小说里的佘太君正是折御卿的亲姐姐。小说里给她改了姓,但她真正的姓氏其实是折。另外,折氏一门其实是和李继捧与李继迁家族一样,他们都是党项族人,但不同的是,折氏世代忠于中原王朝并随时听候调遣,而李氏家族里则出了一个枭雄李继迁。 有一个设想很有意思,如果李继捧当初没有因为李氏家族的内乱而向大宋献地,那么作为旁系的李继迁是否会有出头的那一天?又是否会有后来的赫赫声名以及那一番足以让他死而无憾的骄人功绩呢?抑或,李继迁是否有可能会像折御卿一样成为拱卫宋朝西北边疆甚至是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一代名将? 画面太美,不堪看! 好了,回过头再来说韩德威在公元995年正月的这次南下进犯。 韩德威此次进犯其实也不是想攻城掠地,史书上没有对其出兵原因的记载,估计也就是出于习惯带着一大票人过来想抢一些漂亮姑娘和钱财回去,这种事有一个专用词汇——打草谷。 辽国在未完全汉化之前是不给士兵提供粮饷的,除了皇帝的近卫亲军,其他士兵基本上都是自备兵器和战马,这些人平时是牧民,扔下马鞭拿起刀枪跨上战马就是士兵。辽国的军队之所以战力强悍,除了本身骑射技术高超以外,这种通过战争的掠夺可以快速发家致富的奖励机制也是一大原因,因为他们在战争中所抢到的一切的物品(包括女人)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 萧燕燕当政时期,辽国在各方面都已经开始逐步且深入地汉化,比如也开始由政府出资为军队增置武器装备以及为士兵按时发放军饷。但是,对于韩德威麾下的这种常年都在边关待着的辽军来说,打草谷就是挣外快,而且这比工资还挣得多,再者说,山高皇帝远,他们出去打个草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作为主帅,韩德威带着大伙儿一起出去打草谷反而还可以为他博得一个体恤下属的好名声。既是如此,何乐而不为? 按说你韩德威要来打草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常干这事,可你来个百八十人也就算了,这次竟然带着几万人来打草谷就实在是有些嚣张了。另外,韩德威这次出兵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被他强行征调的这些部落武装有好些是不愿意来跟他抢劫的,这些人不但有抵触情绪甚至还对韩德威有敌意。 韩德威在进兵之前就泄露了情报,被他裹挟的党项部落里有人提前将此事告知给了同为党项人的折御卿,甚至连韩德威的进兵路线都被折御清给知道了,这就让折御卿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应对。为了达到攻击的突然性,韩德威这次决定不走大路而是走地势崎岖的山路,折御卿将计就计决定在辽国人回军的路上设下伏兵。 辽军一路上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宋境之内,但折御清早就坚壁清野,本以为能够发一笔横财的辽军走了老半天却什么也没抢到。韩德威也发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他明白如果继续走下去,这几万人马很有可能在回去的路上就得饿肚子。在此局面之下,尽管心里有万千个不情愿,但韩德威还是被迫下令回军。 垂头丧气的辽军在行至子河汊时,折御卿的伏兵突然杀出,一路行军的辽军面对宋军的突袭根本毫无准备,而宋军则是一阵疯狂地砍杀。就在两军激烈交锋之时,辽军的灾难降临了,被韩德威裹挟的党项族勒浪等部落在这个时候突然反水,为大军充当后卫的他们诈言有大股宋军从后面冲了过来并以败兵之势冲击辽军的主阵。正在前方的山路上与宋军激战的辽军就此军心大乱,他们以为自己被宋军给前后夹击了,无心恋战的他们这时候只想着赶紧逃命。辽军开始自相践踏,慌乱中很多辽军士兵都被后面的队伍直接就给冲下了山谷的悬崖。 此战辽军被宋军斩首五千余级,其中单是将官就有二十余人,坠崖者更是数以千计,他们的一万人马折损大半,侥幸冲出去的辽军为了活命更是扔下大量的战马和辎重涉水过河逃之夭夭。要说这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还真的是有几把刷子的,韩德威在如此绝境之下竟然也像个年轻人似的凭借自己超强的水上功夫成功地逃到了河对岸,虽然他成了一只落汤鸡,但这条老命至少是保住了。 捷报传入开封,赵光义大喜。在仔细地询问了战斗的前后经过之后,赵光义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让很多人都为他感到脸红的话:“契丹轻进易退,朕常诫边将勿与争锋,待其深入,分兵以邀其归,必无遗类,今果如朕言!” 多么英武神明的皇帝陛下啊!可是,几年前当萧燕燕和耶律休哥肆虐河北平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邀其归路呢?算了,这里也不去数落他了,皇帝陛下自己开心就好。 我们要说的还是折御卿。在次年的十二月,折御卿突然病重,而此时再又跟宋朝翻脸的李继迁和韩德威都得知了此事。在李继迁的怂恿之下,韩德威再次发兵意欲报子河汊战败之仇。已经处于生命弥留阶段的折御卿抱病领兵御敌,见折御卿还活得好好的,韩德威顿时气馁不敢进兵。 得知折御清病重,他的母亲派人劝他回去就医,但韩德威此时并未退兵,折御清只得命人向母亲传信:“折家世受国恩,强寇未灭,御卿之罪也,临敌安可弃士卒自便!死于军中,乃其分耳。望母亲无念我,忠孝岂得两全!” 说完,折御卿当众泪下。第二天,他就病逝于军中,年仅37岁。赵光义闻之悲痛不已,他追赠折御卿为侍中,并任命折御卿的儿子折惟正为洛苑使兼知府州。 |
从赵光义对子河汊之战的表态上来看,晚年的他虽然明显没有了再次对辽国发起主动进攻的豪情壮志,但对于防守反击他还是颇有信心。也就是说,他已经承认自己奈何不了辽国人,但他也不认为辽国人能在他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尤其是他前后两次主动派人去向辽国请和更是证明他已经默认了辽国与宋朝将长期并存的事实,至于收复幽燕之事他已经视其为此生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赵光义对辽国已经没有了什么非分之想,但对于西北的李继迁他还是有些想法的。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李继迁的崛起终究是在他在位期间所产生的一个对大宋构成严重威胁的挑战。这么多年了,李继迁不但没有没剿灭反而还越发的风生水起,这成了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一块心病。 现在的情况是李继迁已经再次向他表示臣服,可他知道李继迁这样做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权宜之计,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彻底驯服李继迁呢?参考过往的历史,李继迁再强可他能强过唐朝和五代时期那些兵强马壮的藩镇吗?显然不能,既是如此,那在赵光义看来此人也就并非是不能搞定的。 这年三月,李继迁为了感谢赵光义之前给予自己的大量赏赐,他派遣自己的心腹谋臣张浦带着大批的战马和骆驼来到开封朝贡。李继迁本想让张浦借此机会查探一下宋朝的虚实,可他不会想到赵光义这个所谓的上国天子会给他耍流氓。 与张浦一番寒暄之后,赵光义特意要给张浦一个下马威。他命令自己的数百名御前侍卫在宫中的后园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军演并邀请张浦等人一同观摩,等到这些侍卫们开始展示弓箭射术的时候,赵光义的嘴角开始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好戏就要开场了。 几个月前,当李继迁的弟弟李延信完成朝贡的使命准备返回西北的时候,赵光义特意赏赐给李继迁三张拉力达一石六斗的强弓,李继迁拿着这玩意儿就向他的族人们炫耀说这是大宋皇帝赏赐给他的,可谁知道他的整个军队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拉开这张弓。张浦当然知道这事,可现在他眼前的这些宋军手中的弓箭其拉力达到了两石,而结果就是赵光义的这些御前侍卫们轻轻松松地就拉开了手中的强弓且每箭都直中靶心。 张浦当场就惊呆了。见此情形,赵光义颇有挑衅意味地问道:“你们戎人敢敌否?” 张浦回道:“我们的弓太弱,如果看到这种场面肯定就不战自溃,不敢敌!” 赵光义趁机说道:“你们那里土地贫瘠,生活质量也难以企及内地,那种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我看李继迁还不如早点过来,如此可保终生富贵。” 张浦只是谢恩却不肯答复。接下来赵光义的举动就让张浦和李继迁都竞相抓狂,他把其余人都放了回去,但却把张浦给强行留在了开封。他当然知道张浦对李继迁的重要性,他就是要以此斩断李继迁的一条臂膀,这种事也不是赵光义的首创,唐朝和五代时期的皇帝们经常用这一招对付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三个月后,赵光义给张浦封了官——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郑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并充郑州团练使。官虽然给了,但张浦本人却必须在京城里待着。 李继迁得知张浦被扣留不免大惊,他怀疑赵光义要准备对自己动手了,于是他赶紧派人去给辽国人进贡战马并请求援助。可是,赵光义这时候并未主动翻脸,李继迁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作为臣子来说,赵光义给张浦封官是看得起张浦,也是给李继迁长脸,按照常理这两人不但不能有怨言反而还得谢恩。 果然,李继迁在忍了又忍之后再次上表对赵光义大表忠心,同时他请求赵光义把夏州赏赐给他,因为那里有他祖宗的神位,赵光义虽然知道李继迁是在演戏,可他也不得不陪着演。你李继迁不是说自己是忠臣吗?不是说想让我对你外好点吗?那好,我就再给一个更大的恩典! 赵光义派人拿着诏书去给李继迁送礼,他封李继迁为鄜州节度使(今陕西省富县),而且让他立马去赴任。来看鄜州的地理位置,它的上边是延州(今陕西延安),它的下面是陕西路永兴军的治所西安,西面是陕西路的另一个军事重镇庆州,东面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大宋的腹地之所在。如此的一个四面被围之地李继迁怎么可能过来?除非是他的脑子真的短路了。李继迁的反应是什么?他的反应干脆而简单——对不起,请陛下原谅我不能奉诏,我生是党项人死是党项鬼,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我的老巢。 赵光义对此倒是不生气,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不知道的是李继迁就此恶性勃发。他再一次地看清了赵光义的真实面目,此人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而他也不打算等死。张浦被扣留已经让他怒火攻心了,赵光义这次公然玩他更是让他心寒不已,很快他就将举起自己的马刀让赵光义再次感到头疼。 |
李继迁暂时放一边,来说说此时大宋朝堂上的一些事,因为赵光义又一次地给自己换宰相了。 四月,吏部尚书兼平章事吕蒙正被罢免宰相之位,改封为虽然极致尊贵但却毫无实权的右仆射,参知政事吕端晋升为户部侍郎兼平章事。同时,另一位参知政事苏易简也被请出了中书省改任礼部侍郎,他留下的空缺由翰林学士张洎来填补,张洎以给事中之职并参知政事。如此一来,中书省的宰相就成了吕端,而寇准和张洎则为参知政事。 张洎,这个李煜曾经的宠臣、这个南唐的降臣终于爬到了其在宋朝官宦生涯的顶点。为了等到这一天他可是努力了好久,他先是对比自己小了好几十岁的寇准百般恭顺并最终以出色的演技让眼神不怎么好使的寇准对其大为赏识,然后又对自己曾经的同僚但后来却升任参知政事的苏易简多番挑错和指责,最后在寇准的举荐下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中书省成为了大宋的宰辅重臣。好在他“生不逢时”,如果不是有吕端和寇准这两个根正苗红的大臣压制着他,那他这个南唐的降臣恐怕真的会把大宋也给整成第二个南唐。 赵光义在免去吕蒙正宰相之职的时候对吕蒙正是好言抚慰:“你当了一年多的宰相了,我看你也累得够呛,还是先去歇一歇,让吕端来替你担当一阵子。” 吕蒙正之所以被罢免,很多人都给出了各自的解读,但我认为赵光义会这样做的原因很有可能还是跟立储有关。赵光义始终认为吕蒙正跟自己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二儿子赵元僖走得很近,而现在的准皇储是他的三儿子赵恒(赵元侃),他现在正琢磨着要给赵恒正式加封为皇太子,如此一来吕蒙正显然不适合继续待在宰相这个位置上。 吕端一出任宰相,赵光义就给了他一份前人所不曾有过的的殊荣,赵光义下诏:“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乃得奏闻。” 吕端一下子成了当朝第一红人,但这个老头儿的政治智慧可不一般。他很快就把寇准的地位拉到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寇准此时是他的副手,可他向赵光义建议由自己和寇准轮流着掌印和押班,遇有军国大事可一道升都堂。简单说就是,他和寇准名义上还是上下级但实际上却是平级且权力同等大小。吕端这样做还是因为考虑到要照顾寇准的感情,正如前面所言,寇准虽然在年龄上来说是他的儿子辈,但寇准的资历摆在那儿,寇准当枢密副使的时候吕端还在开封府当判官。老同志如此团结年轻人,这一点实属难能可贵,而这也正是吕端的老辣精明之处。 就在赵光义改组中书省之后不久,一个女人的突然死亡让他如释重负,而这个人便是他哥哥赵匡胤的皇后宋氏。 在赵光义即位之后,他立即封自己的这位皇嫂为开宝皇后,但随后他的一系列举动却让人大惑不解。他先是在公元977年让宋氏迁居西宫,然后又在十年之后让其迁居东宫,而在宋氏病重期间他又像是发神经似的让其迁居到已故的燕国长公主(赵匡胤的妹妹)的故第,直到最后死于此地,如此折腾一个寡妇也不知道赵光义用意何在。 以上这些倒还不算什么,最让人不解的是,宋皇后死后她的灵柩竟然被安置在普济佛舍,既不尽快入土为安更不让其与赵匡胤合葬于永昌陵,其神主牌位更是未被放置于太庙,就好像宋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以至于死后连宗祠都不能进。直到两年后赵光义才命人在赵匡胤的永昌陵以北挖了个土坑把宋氏给下葬,但其灵位还是没有进入太庙而是放置于别处。等到几十年后,当赵光义的玄孙神宗皇帝登基之后,宋氏才得到了她作为一个皇后所应有的礼遇——神位迁于太庙。 还有更让人不解的,作为曾经母仪天下的太祖皇帝的皇后,在其死后赵光义非但自己不为皇嫂服丧,他甚至下令朝臣也不得为宋氏举哀成丧。这个女人不但死的时候身边冷冷清清(她没有子嗣),就连死后也是无人奔丧,堂堂大宋朝的皇后在其死后待遇竟如同一个普通的宫女一般。如此所为别说是在注重礼仪的皇室,就连普通的百姓家庭也是难以见到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当初宋氏选择的皇位继承人是赵德芳而不是他赵光义吗? 事后来看,宋氏之死其实很有值得品味的地方。就在她死后几个月,赵光义的三儿子赵元侃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而赵光义也在一年多以后驾崩,这个时间点怎么会这么巧?我甚至因此而阴暗心理发作很是怀疑宋氏是否是正常死亡,就像后来的慈禧用尽手段也要让光绪死在自己的前头,哪怕只是早死一刻钟也行。 赵光义虽然心理和行事都极具阴暗特质,但这个人还是要脸的,而且是极度地要脸。他的皇位本就得来不正,赵匡胤的孙子此时也渐渐长大,可他显然不准备把皇位归还给他哥哥的子孙,但只要宋氏还活着他就不好意思立赵元侃为皇太子——婊子他要当,但牌坊他更要立。可是,他深知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立储之事他不想也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宋氏赶紧去死。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猜测。不过,赵光义对宋氏后事的处理和安排不但在后世引起了极大的非议,就在他只手遮天的当时也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满朝的公卿大臣不敢在公开场合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舆情汹汹,可叹的是,这也仅仅只限于私底下的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些熟读诗书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大宋士大夫们是怎么了?要知道这时候的宋朝是不缺乏敢于向皇帝提意见甚至是公开让皇帝难堪的直臣,虽然吕蒙正现在是不在了,可个性刚直且敢于直言的寇准还在,但他却对此也是噤若寒蝉。为什么?因为寇准的身份太敏感了,他根本不敢在这件事情上为宋皇后说什么话,宋皇后正是他妻子的亲姐姐。没错,寇准和赵匡胤竟然有同一个岳父! 那么,大宰相吕端呢?很遗憾,吕老头可是个识时务的人,而且当初就有人以吕端容易犯糊涂为由反对其出任宰相,赵光义的回答是吕端“大事不糊涂”。这个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对于这种虽然有损国体但却不会对国家伤筋动骨的事,吕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吕端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此时的朝堂上还有一个以敢于直谏而著称的大臣——翰林学士王禹偁。他对于赵光义不许大臣为宋氏服丧颇有怨言,但他也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深,所以他只是在自己的府中对宾客随口感慨了一句:“宋皇后也曾母仪天下,按照礼制群臣是应该要集体服丧的。” 很不幸的是,他被自己的这个宾客给出卖了,此人直接把这话告诉给了赵光义。赵光义瞬间大怒:别人都知道闭嘴,就你王禹偁嘴多,那好,这京城你也别待了,给我滚到滁州去,别让我看到你就觉得心烦! 王禹偁就因为这句话而被贬为工部郎中兼知滁州。事后,赵光义还恬不知耻地对吕端讲述了他为何要对王禹偁进行贬官,而他的理由竟然就是这个王禹偁始终改不了老爱放炮的臭毛病。 四个月后,赵光义正式下诏封开封府尹、寿王赵元侃为皇太子兼判开封府,同时,赵元侃被改名为赵恒以区别于赵光义的其他几个皇子。 随后,赵光义开始为赵恒配备东宫私人班底,他命前参知政事、礼部侍郎、未来的大宋一代名相李沆、尚书左丞李至各以本职兼领太子宾客,这二人虽无太子少保或太子太保之类的虚衔但实际上就是太子的老师,赵光义还让赵恒从今以后见此二人必先参拜行礼。赵光义对此二人说道:“太子仁孝贤明,正赖卿等辅之以道,事或未当,必须力言,勿顺从也。” 除了这两人,赵光义还将王继英也派去辅助赵恒并对其委以左春坊谒者之职。这个王继英曾经是赵普身边的幕僚和属官,当初赵普被贬出京,其人生跌入谷底之时唯有这个王继英不攀附权贵一直守在赵普的身边,此事让赵光义大为欣赏,他派这样的人前去辅佐赵恒自然也是用意颇深。赵光义深感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尽快地成长起来并在未来肩负起这个国家的重担。 赵恒受封太子之后前去太庙拜谒祖宗并以告之,回程的路上百姓们争相目睹当今太子的尊容,要知道太子这个东西可是百年未曾有过的稀罕物——自唐哀帝天佑年间以后的这将近一百年里中原王朝连一个太子也没有过,那些后来当上了皇帝的皇二代们诸如柴荣都是以亲王兼开封府尹的身份继承大位。在深宫里被养得白白胖胖且此时刚满27岁的赵恒沿途所过之地赢得百姓的万众欢呼,人群之中赞誉四起——“ 真乃社稷之主也 !” 大街上这一幕被赵光义的特务告诉给了赵光义,如果你是赵恒的老爹会对此有何反应?是不是会不由得欣慰不已?很抱歉,赵光义对此的反应是暴怒。他把寇准找来直接就是一顿臭骂,在他看来寇准正是当初的那个同意立赵恒为皇储的直接责任人,他对寇准吼道:“ 现在人人都说太子是好皇帝,可他现在还没登基呢!他是皇帝了,那么我又是什么? ” 要说这个寇准脑子也真的是转得快,这个难题他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他说道:“ 陛下你之所以选择立皇太子不就是为了给天下百姓选一个好皇帝吗?今天这局面证明你选对人了,此乃我大宋万世之福啊!” 赵光义当场被这话给噎住了。寇准这话让他无法反驳,但他也没法高兴得起来。他让寇准待着别动,然后他走入后宫去找自己的一堆老婆大人们说道此事,谁知道这些女人也都向他称贺,说他这次是真的选对了人。如此这般之后赵光义才大为释怀,他再又出来找到寇准并将其留在宫中一同畅饮,君臣二人最后是大醉而归。 |
回过头再来说李继迁。 可能这人真是上天特意派来给赵光义添堵的,如果没有这小子的上蹿下跳,那么赵光义很有可能会多活几年,他在历代所有皇帝里的历史地位和评价也会更高更好,但冤家就是冤家,李继迁就是要搅得赵光义至死都不能安生。就在赵光义委任李继迁为鄜州节度使而被其拒绝之后的第二个月,李继迁再次抽出马刀在大宋的西北边疆砍得宋朝是浑身冒血。 这一回李继迁闹事的理由很简单,他觉得宋朝在他的老窝乌白池附近驻扎军队挡了他出门的路,这还让他以后怎么出去抢劫发财?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眼中钉肉中刺,况且赵光义扣留张浦这件事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再加上他的老母还被宋朝给软禁着,于是他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老子又反了! 很可惜,这个善用拖刀计的游击专家这回又被拖刀计给反噬了。李继迁率领一队轻骑兵准备将堵在他家门口的宋军给一锅端了,宋军这边刚一接战就佯装败退,眼看鸭子要飞李继迁的眼睛都红了,他立马带人狂追,可这就把他带入了宋军早就设好的埋伏圈。一顿昏天暗地的厮杀下来,李继迁所部被杀了数千人,战马也被宋军夺了五百多匹。 李继迁这一次虽然是被狠狠地教训了一下,但赵光义还是被他的反复无常给气得吐血。为了困死李继迁,赵光义决定在李继迁的老巢外围筑城从而进一步地压缩李继迁的生存空间,他派人前去找负责西北钱粮财税事务的陕西转运使郑文宝商议此事,但郑文宝建议应该先将现有的清远军城给加固并以此作为今后向李继迁进一步施压的堡垒,赵光义表示同意。 郑文宝一面征发数千民夫增筑清远军城,一面又对归附于李继迁的一个名叫嵬罗嵬悉俄的党项酋长进行利诱,郑文宝不但对其许以大量金帛和刺史的高官,还将其长子留作人质让其择机干掉李继迁。不过,可能是对于儿子被扣留一事极为不满,这个党项酋长将郑文宝与他的密谋全部告诉给了李继迁。 李继迁这下可找到砍人的理由了,但他却装出一副极致可怜的样子向赵光义上书公然挑衅:“这次不是我不守规矩,而是你的人太没规矩了。我伟大的陛下,这是不是你的意思啊?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如果是,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话虽然这样说,但李继迁嘴上喊大哥,背地里却再次发兵数千要来找郑文宝算账。李大胆这回还是没能占到便宜,郑文宝和清远军守将一同将其打得是抱头鼠窜。按理说赵光义该对郑文宝好好地褒奖一番吧?可结果却让人心寒透顶,为了安抚李继迁,为了让这人当个乖宝宝,赵光义以“挠边”为名将郑文宝从陕西转运使连降数级贬为蓝田县令。 挠边?也就是说郑文宝奉皇命修筑清远军城并把前来挑衅的李继迁给打了一顿是在主动惹是生非,所以应该被贬官。对此我实在是词穷,只能说——夫复何言! 也不清楚这个时候的赵光义是不是老糊涂了,他为了安抚李继迁把郑文宝给贬了官,但对于李继迁的不老实他也选择了拒不原谅,他下令剥夺之前授予李继迁的一切官职并将其之前赐给李继迁的国姓“赵宝吉”予以追回。可是,这对李继迁来说根本就毫无痛感和意义,他连自己的老妈都可以不要,赵光义给他的那些虚衔对他来说又算个什么呢? 赵光义的糊涂之处还不止于此,现在明摆着李继迁已经再次公然反叛了,可他竟然把自己的一位边关将领给杀了,这人是禁军马步军军头兼领澄州刺史孙赞,而他被赵光义砍头的理由是——在攻打李继迁的时候违抗主帅将令擅自出兵击贼以致损兵百余人。 这件事不太好定论,孙赞违抗帅令显然怎么都说不过去,但将其斩首却未免处罚过重。至于损兵数百,战场上哪能不死人?照此说法,雍熙北伐时数以十万计的将士殒命沙场又该怎么说?曹彬是不是该被斩首?你赵光义是不是也应该引咎自戕?我不是说孙赞无罪,但罪不至死。况且,你杀了孙赞起到什么作用了?李继迁因此而变乖了?有吗?李继迁非但不会如此,他反而还会拍手称快,他没能干掉的人被他那伟大的皇帝陛下一句话就给干掉了,换了我是李继迁恐怕会笑得前俯后仰。 不管怎么说,对郑文宝和孙赞的处罚无疑都会让此时正在西北前线与李继迁鏖斗的宋朝将士心凉。为了让敌人高兴,为了让敌人舒服,于是就打压甚至是杀掉自己的人,这种事可不是赵光义的独创,古今皆有之。 对于某些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和士大夫而言,内部的敌人可远比外敌可恨,岳飞是怎么死的?韩侂胄又是怎么死的?这俩人老是嚷嚷着要打仗,这战端一开还怎么让那些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士大夫和官僚阶级安心地整日花天酒地吟诗作对?要和平,不要战争,而挑起战争的人对那些和平的既得利益者而言就是天敌,必杀之而后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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