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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7页]

作者:海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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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娥再次愕然!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当场一口唾沫砸在鲁宗道的脸上。我都说了不再想着当皇帝的事了,我就想当一个稍微在政 治 待 遇上比皇帝高那么一点的超 级 皇 太后,可你鲁宗道怎么还不肯放过我?还当着这么多人教我怎么做人,难道你是在讽刺我刘娥没有读过书不懂 礼 数吗?

    纵然万般愤怒,但这事最后的结果是,刘娥再次妥协了,她这天乖乖地让自己的大安辇走在了赵祯的御辇后面。

    以上这些便是在历史的记录里有据可查的有关于刘娥意图称帝的碎片信息,将这些组合在一起我们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尽管面临重重阻力,甚至是看似不可逾越的阻碍,但刘娥还是没有彻底断绝想当一回武则天的念头。她承认自己做不到,可这个近乎于梦魇的执念始终在折磨着她,让她总是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那顶她无法真正得到和拥有的皇冠。
    说完了这些,让我们再回到公元1029年的这个夏天。

    曹利用死了,鲁宗道也死了,王曾被逐出了京城。从整个朝堂放眼望去,如今的枢密使张耆与刘娥互为彼此的贵人和恩人,如今的宰相吕夷简可以说是刘娥的门生,他这两次关键的升迁几乎背后都有刘娥的影子。对于刘娥的每一次僭越之举,吕夷简都选择了作壁上观,王曾、曹利用和鲁宗道硬刚刘娥的时候,他也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吭气。这是否意味着吕夷简是一个可以被刘娥给争取过来的人呢?

    再看看两府大臣里的其他人,夏竦、范雍、薛奎、陈尧佐,还有王曙和晏殊。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有脾气有性格的能臣?就连晏殊这个“软蛋”都有当众打掉仆人门牙的暴烈时刻,可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她刘娥提拔起来的?尤其是王曙,他本来因为寇准的原因已经对自己的政治前途绝望了,可谁曾想到刘娥竟然把他提拔为了副宰相,他此时对刘娥那简直是感恩戴德。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随着曹利用和鲁宗道的相继死亡,随着王曾的罢相外贬,刘娥的那颗本就一直骚动不已的称帝之心再又把她搅动得是心猿意马。她发现自己的称帝之路不是越来越虚无缥缈,而是开始让她有一了种正在亲眼见证日出东方的振奋之感。没错,她确实说过自己绝对不学武则天篡夺她夫家的皇位,可此一时彼一时,人不能死脑筋不是?于是,刘娥小心翼翼地把她那试探性意味极强爪子又给伸了出去。

    王曾被外贬出京的时间是天圣七年六月,在精心准备和酝酿了将近半年后,在皇帝赵祯行将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刘娥想到的不是如何还政于子让赵祯亲政,而是要像三年前那样再次亵渎和践踏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年的十一月,赵祯发布了一道诏令,他说他要像三年前那样,在这年冬至节这天先率领文武百官到会庆殿向皇太后贺寿,然后再到天安殿接受百官的对他这个天子的朝贺。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贺寿?刘娥的生诞是在每年的正月初八,现在才行将冬至,这是贺的哪门子寿?这分明就是刘娥在谋图再次打压皇权,再次让她这个皇太后的地位得到无以复加地凸显。

    怎么办?别看宋朝的这些靠着读圣贤之书步入官场的士大夫个个都义愤填膺,可你要让这些人此时站出来斥责刘娥扰乱纲常可就难比登天。荣华富贵和忠义名节到底选择哪一个?面包和尊严究竟谁更重要?当别人面对这种选择题时,某些人总是会慷慨激昂地为自己竖立牌坊,可当他真遇上这种事可能就会瞬间岳不群附体——顶着“君子剑”名号的伪君子!

    中下级的官员们不敢发声,那么宰辅大臣呢?很遗憾,鲁宗道已经死了,王曾远在外地且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如今的两府大臣都被刘娥驯服得温顺乖巧,这时候还会有谁能够站出来打压刘娥的野心并为捍卫赵祯的皇权而奔走呐喊?真的会有吗?

    有!当然有!这个人大名鼎鼎且千古流芳!此人谁啊?范仲淹!

    此时仍是担任秘阁校理的范仲淹坚决反对赵祯再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刘娥下跪磕头,他上疏直言:“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若奉亲于内而行家人礼可也,今顾与百官同列,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

    范仲淹的意思就是说,陛下你确实应该孝敬你的妈,但身为天子你不可以是别人的臣子,哪怕她是你的妈,从来都只有别人跪拜你的份儿,而没有你跪拜别人的份儿。你要实在是孝心发作可以在后宫里去给你的妈磕头拜寿,这些我们当臣子的看不见也管不着更无话可说,可你当着我们文武百官的面给你妈下跪磕头就是在折损你作为皇帝的身份和威严,此事绝不能在你这里开头!

    奏疏报上,可范仲淹什么回应也没等来,刘娥那边直接来了一个装聋作哑。什么?范仲淹你上折子了?不好意思,我太忙,没空去看!

    面对刘娥的无赖和耍流氓行为,范仲淹这边气得要死,而刘娥也是气得要死。她没想到自己眼看就要万众“臣服”,可突然冒出来范仲淹这么个小东西竟然把她的好事给搅得是满朝风雨。这事看起来好像根本无需在意,但实际上刘娥和赵祯却是被范仲淹猛抽了一记耳光,范仲淹说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说、都懂却又不想说、不敢说的真相。这就如是童话里皇帝的那身新装,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没有穿衣服,可所有人都不说,也不敢说,但一旦有一个人戳破了真相,皇帝就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个正在裸奔的无耻之徒。

    在范仲淹的愤怒之下,在刘娥因为被揭穿真相而恼羞成怒却又不便发作之时,在朝中士大夫们明里或暗里的窃窃私语之中,有一个人比范仲淹和刘娥还要更加愤怒,而在这愤怒之外,此人更是已经是被范仲淹的举动给吓破了胆。谁啊?范仲淹的举荐人——晏殊!

    听说范仲淹上了这么一道主动找死的奏疏,晏殊将范仲淹叫到自己的府里对其是一顿口水相加:“我的范仲淹同志,老夫知道你很有才也有很有种,可是你就不能为我们这些关心你赏识你的人考虑一下吗?你这样倒是把你范仲淹的忠臣名节给彻底打响了,可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乱说话是在给自己闯大祸,而且你这样做连我们也要跟着你一起倒霉的!你知不知道啊?”

    爱惜自己的羽毛,晏殊这一番话把自己的本性显露得一览无余。可是,范仲淹根本没有一丝愧色,他敬重晏殊不假,更感恩于晏殊对他的举荐,可这不代表他要违背自己的心性去做人做事,而接下来范仲淹的话则让晏殊顿感颜面无存。

    面对晏殊的责备,范仲淹拱手回道:“承蒙你的举荐才让我得以充任此职,我时常担忧自己不能尽职尽责而辜负了你的举荐之恩,只是我没曾想到我今天竟会因为自己对 的一片忠直之心而得罪于你。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晏殊听到这话当场汗颜并面露愧色。

    范仲淹虽然是冒了个泡,可这根本没能影响到刘娥在冬至节这天再次把大宋的皇权给凌辱了一回。火大气盛的范仲淹于是来了一个更狠的,他直接上疏让刘娥还政于赵祯,让赵祯开始亲政。

    这又是一个主动找抽的举动,而且这份奏疏的内容比上一份还要劲爆,这不单是在提醒刘娥别妄想当女皇,更是在向她逼宫要它交出手中的权力回到深宫内苑里去养老。可是,结果还是和上次一样,范仲淹以及他的奏疏被当成了空气,刘娥根本不予回复,同时也不对范仲淹的“狂悖”进行什么处罚。

    这是宋朝的皇帝对付下面臣子的一大绝招,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哪怕你骂我骂得再狠,可我既不回应你也不处罚你,彼此都相安无事。

    如此,范仲淹却是忍不下去了。既然你们把我当空气,那我还继续留在这里做什么?我留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到地方上去为国家和百姓做点实事。他上疏请求离开京城去做地方官,这一次刘娥的反应很神速,范仲淹随即被委任为河中府的通判。
    范仲淹就这样离开了京城,可他的所为以及他的离开所产生的影响和意义却是非凡的。虽然说人微言轻,可范仲淹以这种近乎于自爆的方式可以说是彻底地扼杀了刘娥称帝的野心。他这连续的两道奏疏就像是两颗让宋朝的文武大臣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炸弹,他们不敢去碰这玩意儿,因为这很有可能导致他们丢官罢职继而殃及全家老小,可此时已经育有两子的范仲淹不但去碰了,而且还把这两颗炸弹在朝堂上给引爆了,刘娥也因此而被扯下了挡在她身前的所有遮羞布。皇帝的新衣原来是不存在的,刘娥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可能还在围观之人的指指点点中继续裸奔吧?

    不要妄图做武则天,而且要马上把权力还归于赵祯,范仲淹说出了宋朝士大夫们的共同心声,此前一直都于疯狂进攻态势的刘娥就此成了被攻击的一方,她的敌人不但要打退她的进攻,而且还要对她进行反攻倒算。之前习惯了胜利、习惯了大臣们总是对她妥协和忍让的刘娥开始害怕了,一个小小的范仲淹竟然能够爆发如此之大的能量,如果哪天宰相吕夷简也像范仲淹这样振臂一呼,那么她刘娥岂不是会在瞬间死得很惨?

    没错,如今包括吕夷简在内的所有两府大臣们都没有表态,他们只是沉默和顺从,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如果说刘娥与范仲淹是在相向对峙,彼此都怒目而视,而吕夷简等人则像是一群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猛兽。他们如今只是沉默,可沉默有时候并不代表顺从,真正的愤怒在凝聚之时都是处在沉默的状态中,而当这种愤怒突然爆发却是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两府的大员们个个都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狐狸,他们都是太极高手,要么不出手,一旦动手就是杀招。这样的例子就在不久前才刚刚发生,想当初丁谓权倾朝野之时,曹利用和冯拯是什么表现?完全就是小跟班一般地存在。尤其是冯拯,他面对丁谓的斥责甚至都不敢抬头,可一旦丁谓有了失势的迹象,冯拯立马变脸,而在贬黜丁谓时其凶狠诡谲比起丁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刘娥凭什么敢保证吕夷简等人就不会是下一个冯拯呢?

    在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刘娥彻底从称帝的春秋大梦里醒了过来,她终于是看清了自己的斤两,也看清了赵宋王朝这些臣子们的斤两:武则天?我刘娥此生是真的没有那个命啊!罢了罢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摄政的皇太后吧!

    因为女皇梦的破碎,在无比的失落和无奈之中,刘娥在天圣八年正月初八这天度过了她62岁的生日。然而,从国家层面来说,相比起刘娥个人的失落,有一个人这个正月的离世才是真的让宋朝为之而举国惋惜和悲戚。

    谁啊?北宋的一代名将、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真定府、定州路都部署、彰武军节度使、武威郡公——曹玮!
    曹玮(公元973年—公元1030年),字宝臣,北宋开国名将曹彬的第四子。相比他那鼎鼎大名的父亲,相比起两宋诸多的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名将,曹玮并不为常人所熟知,但他的名字在历经千年的历史尘埃里却始终熠熠生辉。

    曹氏一族能够在北宋长达百余年的时光里长盛不衰,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得记在曹玮的头上,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他的兄长曹璨,更得包括他们的父亲曹彬。如果不是他们父子两代人的共同努力和打拼,曹氏的百年富贵根本无从谈及。曹彬没有将自己的儿子像其他官宦子弟那样圈养在富贵荣华的温柔乡里,而是扔在了凶险难测的战场上,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曹彬的行为实属可贵,毕竟鲜少有人不想让子孙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当然,关于曹彬这样做的原因也有人认为这是他的无奈之举。在雍熙北伐时,曹彬先是损兵折将,继而又极其可耻地弃军先逃,如此耻辱的表现将他此前积攒的一世英名给毁于一旦,同时也让曹氏上下在背后饱受他人的非议和指责。为了能够重振曹家的声威,为了能够给曹彬洗刷耻辱,所以曹家的儿子们就必须得出来做事。先且不论这种说法是否合理,我们这里只以事实来说话,而事实就是曹家的儿子们不但没给曹家和自己的父亲丢脸,反而在他们的手里曹家的声望得以再攀顶峰。

    曹彬曾说过他的第四子曹玮在军事能力上要胜过他的长子曹璨,历史可以证明曹彬此言非虚。年未弱冠之时,曹玮以19岁的年龄披甲执锐跃马千里奔赴大西北为国守边,从而开启了他长达三十八年且生平几乎未尝一败的戎马生涯。在此期间,他败党项枭雄李继迁于石门川;击破屡犯宋境的章埋族,攻灭拨臧族,只此两战便大定陇山诸部;于三都谷大破吐蕃的数万大军,从而让吐蕃人直到宋神宗“熙和拓边”时也不敢踏足宋境半寸;后来更是凭借其赫赫兵威亲自带兵深入党项腹地收降归附于宋朝的党项部落,而李德明对此是敢怒不敢言。可以说,曹玮就是真宗朝中后期屹立在大宋西北边疆的一根定国柱石。

    比起其堪称辉煌的战场表现,曹玮的治军能力同样为世人所称道。曹彬以仁德收服军心,而曹玮在这方面与其父却截然相反,他治军的特色乃是军纪的严明和肃然。初到西北,年纪轻轻的曹玮毫无威信可言,为了整肃军纪严明号令,他不惜杀人以立威并以此让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陡然增强,其治军之严或许只有北宋初期的名将郭进可与之相比。

    史书有云:玮为将不如其父宽,然用士得死力。曹彬的宽厚仁德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披着铠甲的政治家,而曹玮才可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铁血战将,慈不掌兵绝非戏言。在严明的军纪下,他的士兵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往往以少胜多且能大破敌军,曹彬若能有曹玮这般的治军能力和力度,或许他也未必会有雍熙北伐时的惨败和耻辱。

    关于曹玮治下的军队,有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后来曾担任棣州知州的贾同曾经前去边地拜会曹玮,当天恰逢曹玮要带兵巡边,于是在一番叙旧之后,曹玮邀其同往巡边。贾同欣然应允并问及所带兵士是否已经安排妥当,曹玮欣然而笑,等到走出府门,眼前的情景让贾同目瞪口呆:只见足足三千手持弓箭利刃的甲士不知何时早已在外列阵完毕!贾同大惊,因为他先前丝毫未闻有丁点的兵戈之声。回去之后,贾同对友人不住地赞叹道:“曹玮他日必成一代名将!”

    既有战场拼杀的锋锐难当,也有治军驭下的军纪严明,如此也就不奇怪曹玮为何能够成为宋朝在西北大地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屏藩。更为难得的是,曹玮在治理地方上尤其是治理边地期间可谓政绩斐然。面对边地番汉相邻和杂居的情况,曹玮恩威并施让其辖地的各族都能各守本分且彼此相安无害。
    为了应对西北地区复杂多变的局势,曹玮在边地大量招募善射之人组成“乡兵”并分发给他们土地,每临战事这些乡兵为保土地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对于手下的番部将士,曹玮也能做到对其一视同仁并同样对其严明军纪从而锻造出了一支战力超强的番兵军团。

    此外,对于反叛无常的周边部落,此前宋朝的边将多奉行以杀立威绝不手软的强硬政策,而曹玮在处理这种事时却是刚柔并济。他恃强却不逞强,若是有人主动招惹是非,他必以雷霆之怒予以回击,而对那些真心归附的异族部落则施以法度和恩德对这些人加以招抚和收揽,由此边地得以大体太平无事。

    为了加强防御并防备和震慑异族骑兵不厌其烦的侵扰,曹玮在西北大地广筑城寨和堡垒,就如是一颗颗钢钉深深地嵌入在广袤的西北大地。另外,他还在这些寨垒和城池之外挖沟掘壕以阻止骑兵的冲锋。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东西在当时看上去好像是多此一举,但在后来的宋夏战争中,曹玮的这些极具战略眼光的举措被范仲淹和“种家军”的创始之人种世衡奉为抗击西夏入侵以及蚕食西夏领地的不二法门。

    作为大宋在西北地区的护国柱石,曹玮的人生应该是没有遗憾的,但这其实也正是他的遗憾之所在。以他的军事能力,他本可以为大宋建立更大的功勋,可他的时运却是不佳。当辽国与宋朝杀得天昏地暗时,他还只是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而且还是去的西北,当党项巨寇李继迁威风八面之时,他也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将,而且李继迁也只是找了他大哥曹璨的麻烦,等到曹玮终于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刀时,辽国已经成了大宋的兄弟之国,党项人也在李德明的统领之下变成了乖乖听话不再招惹宋朝的臣子,而吐蕃人更是早已被他所彻底打服。放眼望去,曹玮发现自己周围已然找不到任何的敌手。

    与曹玮境遇类似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宋军当年西征党项乌白池时的超级少年战将王德用。尽管比曹玮还小了八岁,但王德用的大名可是比曹玮更早地被人所熟知,可他俩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俩正当壮年之时已然是天下无战事,他们曾经紧握于手的钢刀也就此只能是高悬于堂。本来可以成为大宋新一代超级战将的这二人就此将自己的锋芒隐没于和平年代的歌舞升平之中,本是凶神恶煞一般的两员盖世武将活生生地被改造成了一名主政一方的文官,尤其是王德用。

    更为令人感到叹息的是,当曹玮去世仅仅几年之后,曾被他所担忧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当年被他惊呼“真乃英物”的李元昊横空出世并挥动手中的屠刀砍向了宋朝。当宋夏战争爆发之时,曹玮已然长眠于冥府。他的军事生涯几乎是“完美”地错过了宋朝的两大强敌,前有辽国和李继迁,后有西夏狂徒李元昊,而他拿着战刀就矗立在这两个时段的空白点上。作为一名天生的军人和战将,此不可不谓是他曹玮的终生遗憾。
    曹玮病逝,宋朝为其举朝致哀两日,追赠其为侍中,赐谥号“武穆”。请注意这个谥号,后来的岳飞也是被追赐了同样的谥号。

    宋朝的一代名将就这样走了,但在他走后的次月,上苍又为宋朝降下另一位将会在未来的西北大地上搅动历史风云的战将。公元1030年2月28日,在江州德安(今江西九江市德安县)的一户王姓人家诞下了一名男婴,此人便是后来神宗朝时期为国拓地千里的一代名将、熙和开边的宋军主帅——王韶。

    在我们为将星的陨落而深感惋惜之后,现在请大家起立鼓掌,我们一道来欢迎北宋政坛的新星、未来宋朝文学界的泰斗级人物登场!

    天圣八年三月,仁宗朝的又一次科考在崇政殿举行了最后的殿试。这一届的状元头衔最终落在了开封府咸平县人氏王拱寿的头上,这位新科状元这一年还不满19岁,而他留在历史上的名字也不叫什么王拱寿,而是叫王拱辰,据说这个名字还是比他年长一岁的仁宗皇帝亲自给他改的名。当然,这一届科考所选拔出来的才俊里面最为后世所铭记和熟知并非是这个状元郎,而是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位文学泰斗和宗师,此人就是曾经让本人因为背诵他的《醉翁亭记》而险些崩溃的一代文豪——欧阳修。

    这一年的欧阳修时年23岁,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科考,他曾在16岁和19岁先后两次落榜,在第三次科考中他终于以第十四名的顺位荣登二甲进士榜。这倒不是说欧阳修的才气不如王拱辰,这一届的科考主考官是当年的神童晏殊,他后来曾说欧阳修是完全可以成为这一届的科考状元的,之所以被排在第十四名是因为考官们觉得欧阳修的文章太过锋芒毕露,所以这些考官们决定压一压他的心气。这种说法暂且不论其真实性,欧阳修为人锋芒毕露却是不争的事实,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其早年的人生却是那般令人心酸。

    欧阳修(公元1007年—公元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他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但祖籍乃是吉州庐陵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之所以生于绵州是因为他的父亲欧阳观当时正在当地担任绵州推官,而欧阳观的科考之路比起他的天才儿子来说就惨了好多,这位老儒生直到49岁(公元1000年)时才考中进士,而他喜当爹的这年也已经是快要满56岁了,说来老爷子也还算是老当益壮,如此高龄竟生下了如此天资聪慧的儿子。

    不幸的是,在喜当爹的第三年,欧阳观病逝,享年59岁。如此一来,欧阳修和他的母亲就成了一对孤儿寡母,更可怜的是这还是一对穷得无法安身立命的孤儿寡母,欧阳观只是一个小官,他的那点俸禄也就勉强足够维持生计而已。

    无奈之下,欧阳修的母亲带着稚气正浓的欧阳修前去投奔当时在湖北随州做官的叔父欧阳晔。欧阳晔也是进士出身,但也只是个小官,况且他自己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这一家子人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不要太辛苦。苦到何种程度?为了教孩子写字,也是为了节省笔墨纸砚,欧阳修的母亲竟是时常折荻为笔在柔软的沙地上教欧阳修学习写字。

    除了自己的母亲,叔父欧阳晔对欧阳修也是视同己出并常常教导他的学习,如此家教氛围让欧阳修自幼便喜爱读书,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天资,欧阳修在童年时期就已然是一个小神童(当然,比起晏殊还是差了一大截)。

    后世的学者在提到欧阳修的早年时几乎都必会提及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十岁那年从李姓玩伴家里的藏书阁发现了出自“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昌黎先生文集》,小小年纪的欧阳修在读了韩愈的文章后是大为痴狂和倾倒,这为后来他在北宋文坛倡导文学复古运动埋下了种子。欧阳修也因此成为了北宋古文运动的倡导者,所谓的唐宋八大家也是在他这里接上了点。

    科场及第之后,23岁的欧阳修再迎喜事,当初推荐他进入开封府国子监深造的恩师胥偃当即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欧阳修。于是乎,在金榜题名之后,欧阳修再迎洞房花烛之美事。随后,欧阳修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任西京(洛阳府)留守推官。
    也是在这年的七月,另一名北宋名臣也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此人便是富弼。

    富弼(公元1004年—公元1083年),字彦国,北宋西京洛阳府人。说到他就得说一下范仲淹,一点也不夸张地说,范仲淹是富弼此生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当初是范仲淹首先发现了富弼的才华并称赞其有“王佐之才”,后来又是范仲淹将富弼的文章拿去给自己的好友晏殊以及宰相王曾过目,由此也才让同样爱才的晏殊有意将自己的宝贝闺女许配给富弼并最终得到了这个乘龙快婿。

    或许大家会以为富弼这次也参加了科考并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其实不然,富弼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参考,因为他的老丈人是这次科考的主考官,他得避嫌。但是,在范仲淹的鼓励和推荐下,富弼参加了这年七月在崇政殿举行的制科考试。

    这次制科考试总共有四个人过关,分别是书判拔萃科:余靖(四等)和尹洙(五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何咏(四等),茂才异等科:富弼(次四等)。看上去这些人的成绩都很一般,都是四等和五等,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所谓制科考试就是皇帝在科考之外对一些胸怀大才但却有可能不善笔墨词藻之人特意举行的一次人才选拔活动。这种制度最早源于汉朝的射策,但如果要追溯源头那就得没边了,只能说将其作为一种制度加以确立和施行是在汉朝。举例来说,当年张齐贤在洛阳拦下赵匡胤的车驾而自荐其才,然后俩人在一番问答之后张齐贤的“十策”被赵匡胤所赏识就有制科考试的意思,只是张齐贤最后因为跟赵匡胤强辩才没能当场布衣变官袍。

    单说宋朝。宋朝的制科考试没有定式,也没有时间规律,完全看皇帝本人有没有这个意愿,而制科考试的分类在各个时期也有所不同。赵匡胤时期的制科考试分为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闲吏理达于教法三科,而仁宗朝时最高增加到了六科。

    关于考生,你可以是平头百姓,也可以是当朝的官员,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才实学且必须有当朝大臣的推荐,如此你才能有资格进入皇宫去向 陈述你的治国、治军或是治学的理念,只要皇帝首肯就能给你一顶乌纱帽或是让你当场升官。有关于此的详细过程我们今后再说,那时候我们将一道去见证北宋制科考试“百年第一人”是如何诞生的。

    据后人统计,有宋一代总共举行了二十余次制科考试,但最终顺利通过考试的只有不到五十人,而在这些人里面只有三个人最后摸到了“三等”的天花板,因为一等和二等只是荣誉性质,根本没有授予给任何考生。这三个摸到制科考试天花板的人分别是四川眉州的苏轼(三等)、福建建州的吴育(次三等)、成都华阳的范百禄(三等)。据说江西吉安的孔文仲也是三等,但因为他的考卷内容是在反对王安石的新法,所以考试成绩最后被取消。

    了解完这些,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富弼的这个“制科次四等”也就知道这其中的含金量了吧!制科考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得了的,即使你是进士科的状元也得在这道大门前瑟瑟发抖以至最后望而生畏。

    不管怎么说,富弼算是由此而进入了官场,从而开始了他的名臣之路,他被授予将作监丞、知长水县,这一年富弼26岁。
    公元1030年是欧阳修和富弼在仕途之路的发迹之年,而也是在这一年,另一位北宋名臣却暂时离开了官场回家为离世的母亲守丧,此人便是未来的三朝元老韩琦。

    韩琦(公元1008年—公元1075年),字稚圭,自号赣叟,相州安阳(今河南安阳)人。没错,他和岳飞是同乡,岳飞年长之时甚至还在韩家做过护卫韩家大院的家丁。

    韩琦生于福建泉州,其父韩国华时任泉州知州,而他的母亲胡氏最初乃是韩国华府上的一名婢女。韩琦四岁那年,父亲韩国华去世,因而他最后其实是由几个兄长共同抚养长大的。公元1027年,韩琦以19岁的年纪考中进士,而且是仅次于状元的榜眼。随即,他被授予将作监丞、通判淄州。

    既然说到了韩琦,另外两个人也不能不提,因为这两人和他一样也都是天圣五年的进士,这两人一个叫文彦博,一个更是普天之下莫不知其人——包拯。

    文彦博(公元1006年—1097年),字宽夫,号伊叟,汾州介休人。韩琦被誉为三朝元老,先后侍奉仁宗、英宗和神宗三位帝王,而文彦博比他还要厉害,此人是四朝元老,他在哲宗朝也留下过自己的印记。这里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长寿,你没看错,这人活了91岁。他21岁中进士,为官近七十年!

    包拯(公元999年—公元1062年),字希仁,庐州合肥人。相比前面几个青年才俊,包拯中进士的这年已经是28岁了。民间故事和传说里的包拯是一个被极度神话的人物,但平心而论,历史上的包拯其实是另外一副模样。他虽然在28岁这年就考上了进士,但他直到十年之后的38岁才开始步入仕途,而且是在父老乡亲和亲朋好友的数次劝导和鼓励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做官。为啥?因为他是一个大孝子!

    科场及第后,包拯被授予大理评事之职并出任建昌县(今江西九江永修县)知县,但包拯拒绝了,原因是父母年迈,他希望能在自己的家乡附近就职。不久,朝廷又任命他为和州(今安徽和县)监税,但这时候包拯的父母又不想让他们的这个乖儿子离开自己,于是包拯索性又辞官回去守在父母的身旁。这一守就是十年,而在这十年中,他的父母都相继离世。如若不然,包拯的出山之期远不止是公元1037年。

    以上便是公元1030年的宋朝君臣众生相:在皇宫里,62岁的刘娥在叹息,20岁的赵祯在郁闷;武将当中,一代名将曹玮仙逝,而未来的一代名将王韶才呱呱坠地;文官方面,42岁的范仲淹正在为赵祯迟迟不能亲政而愤愤不平,23岁的欧阳修和26岁的富弼正在当官发财娶老婆,22岁的韩琦在为母亲的离世而哀伤,24岁的文彦博正在地方上默默耕耘,31岁的包拯则在父母的身前当他的乖宝宝。

    老人已逝,而一代新人业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相比宋朝这边的新老更替,宋朝的北方邻居辽国的新老更替可谓是超重量级的:公元1031年6月3日,辽圣宗耶律隆绪驾崩于大斧河行宫,享年61岁。

    此时的辽国皇太子耶律宗真不过才15岁,前面也已经介绍过了,他有一个养母,也就是辽国的齐天皇后萧菩萨哥,而他的生母则是元贵妃萧耨(nòu)斤,而且这俩人在这十余年的时间里早已是势同水火,这一切也就注定了耶律隆绪死后辽国皇室和朝局必然会出现剧烈的动荡。临死之前,耶律隆绪也预感到了自己死后辽国上下必然不会太平,但他对此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身边的这两个女人实在是太剽悍了,他一个都没法摆平。

    先说这个萧菩萨哥。

    在她成为辽国皇后之前,耶律隆绪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后萧氏,但萧菩萨哥却后来者取而代之。在她进宫九年后,原皇后萧氏被降为贵妃,随后又被赐死,而她则当上了辽国的新任皇后。作为耶律隆绪正大光明迎娶和册封的皇后,这个萧皇后不但在《辽史.后妃传》里没有踪迹,就连她的生平和家世也鲜有记录。简单说,她被人为地从历史里给抹掉了,甚至连个骨头渣都没留下,这其中的原委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各种非议和猜测一直都是一个谜。

    要说这萧菩萨哥为什么这么厉害,原因就在于她的出身,她的姑母是萧燕燕,她的舅舅是韩德让,这样的一个女人有谁敢和她在后宫争宠?在萧燕燕离世之后,萧菩萨哥随即成为辽国最有权势和地位的女人,看看她的尊号——“齐天皇后”。此前辽国的皇后唯有耶律阿保机的老婆述律平有自己的尊号“地皇后”,可人家萧菩萨哥的尊号是“齐天”,也就是与皇帝没有大小之分。再来看看辽国的历代皇太后们的尊号也仅仅是“应天”、“承天”、“法天”和“仪天”,可萧菩萨哥还只是个皇后其尊号却是“齐天”。

    不仅如此,在这之后萧菩萨哥的权力更是几乎与皇帝耶律隆绪本人持平,史称其“置宫闱司,补官属,出教令”,也就是说,她自己可以像耶律隆绪那样发布诏令和任免官员。此外,她还命相关部门建造了极致奢华的清风、天祥、八方三座大殿供其享用,就连她出行的车驾也是“龙首鸱尾,饰以黄金”,完全的天子规格。这其中固然有她家族势力庞大的因素,但也是得益于耶律隆绪对其宠爱有加,她可不仅是耶律隆绪的老婆,更是耶律隆绪从小就照顾有加的小表妹,再加上其绝色的美貌,她受此恩宠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萧菩萨哥如此厉害却终究还是遇到了一个比她还要厉害的天敌,此人便是辽国首任皇后和皇太后述律平的亲弟弟阿古只的玄孙女萧耨斤。此女子本不足以对萧菩萨哥构成任何的威胁,可俗话说母以子贵,萧菩萨哥虽然也有儿子但却一个也没活下来,但人家萧耨斤却给耶律隆绪生了两个儿子——耶律宗真(后来的辽兴宗)和耶律宗元(就是后来起兵谋夺耶律洪基皇位的那位辽国皇太叔,也就是在《天龙八部》里面被乔峰生擒的那位仁兄,哥哥耶律宗真登基之后他被改名为耶律重元)。

    耶律隆绪老来得子当然是高兴异常,由此也让萧耨斤的地位水涨船高,她被封为“顺圣元妃”。这个顺圣是她的尊号,而萧耨斤也是辽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有尊号的皇贵妃。但是,萧耨斤与萧菩萨哥之间的矛盾也正是由此而生,因为耶律隆绪实在是太爱自己的这个表妹了,以至于他把刚出生的耶律宗真拿去给萧菩萨哥当了养子。

    对于萧耨斤来说,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夺子之仇”,人家萧耨斤也是有家族背景和势力在背后挺着的,如今她为耶律隆绪生下了皇子,可这荣耀却被别人给硬生生地抢夺了过去,这个仇和这口恶气她怎么忍受得了?

    萧菩萨哥却没在意这些,她是皇后,在法理上她也就是后宫所有妃子的儿女们共同的嫡母,就像刘娥强行把赵祯据为己有是一个道理。因为自己没儿子,所以萧菩萨哥就把耶律宗真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和抚养,也正是在她的建议下,耶律宗真在5岁那年(宋真宗赵恒驾崩的前一年)就被正式册立为辽国的皇太子。

    然而,为了平衡辽国内部各方贵族的实力,耶律隆绪也把萧耨斤家族的地位加以提升,萧耨斤的那些兄弟们纷纷进入辽国的权力中枢开始与萧菩萨哥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分庭抗礼,比如萧耨斤的哥哥、本已是辽国北府宰相的萧孝穆就被提升为南京留守并封为燕王,而萧耨斤的小儿子耶律宗元则被封为秦国王。

    不曾想的是,耶律隆绪这样做的后果反而是弄巧成拙,他本意是想维持各方势力的均衡,但实际上却让萧菩萨哥和萧耨斤两大家族的矛盾变得越加不可调和,这种矛盾最直观地体现在了两位萧妹妹在后宫的各种明争暗斗上。

    在布局很久之后,萧耨斤某天终于是对萧菩萨哥下了死手,她通过暗中安插在萧菩萨哥身边的一位太监得知了萧菩萨哥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喜欢声乐的萧菩萨哥暗中与两名善弹琵琶的乐工私通。此事真假存疑,但可以确定的是,萧耨斤指使这名太监去向耶律隆绪告发此事,还说会为这个太监在背后撑腰。

    于是某天耶律隆绪就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一封匿名揭发萧菩萨哥不守妇道的举报信。可是,耶律隆绪的反应却是出乎萧耨斤的意料,他一口断定这就是萧耨斤在故意陷害萧菩萨哥,所以也就未对此事做任何处理和回应。

    这可把萧耨斤气得要死,而逃过一劫的萧菩萨哥转而就准备把隐藏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奸细给干掉,可她却发现这个名叫赵安仁的太监因为害怕神仙斗法会殃及自身,所以早就已经偷偷跑了。可惜的是,以萧菩萨哥的势力想抓一个逃犯还是不难的,赵安仁被抓了回来,眼看就要被处死,可萧耨斤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可以跟萧菩萨哥一决高下的机会。在她的说情下,赵安仁保住了小命,这回就又轮到了萧菩萨哥被气得要死。

    此事一出,两个萧妹妹的矛盾就此公开化,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而这时候的耶律隆绪已经是病入膏肓。在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后,耶律隆绪特意嘱咐自己的儿子耶律宗真:“皇后与我有着四十年的夫妻情分,而且她也抚养了你长大成人,朕死之后,你和你的生母切不可加害于她,更不得杀了她!”

    从这番话里已经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耶律隆绪的担忧,也可以看出萧耨斤家族的势力已经明显超出了萧菩萨哥的家族。在自己行将驾崩之前,耶律隆绪为自己年少的儿子选定了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时任东京留守的萧孝穆、上京留守萧孝先以及左丞相张俭,同时他还告诫三人及皇太子耶律宗真切勿背弃与宋朝的和平盟约。此外,他还留下遗诏:命耶律宗真继承皇位,萧菩萨哥为皇太后,萧耨斤为皇太妃。

    做完了这些事之后,耶律隆绪这才带着对帝国前途和命运的担忧蹬腿走人。不幸的是,他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小老婆萧耨斤就已经起飞了。作为即将登基称帝的耶律宗真的生母,萧耨斤直接跑到自己的政敌和情敌萧菩萨哥的面前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老贼妇,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等到陛下驾崩以后,我看还有谁能够罩着你!”

    借由家族势力的支持,在耶律隆绪前脚蹬腿走人之后,萧耨斤后脚就把耶律隆绪的遗诏扔在一旁。她先是把自己的儿子耶律宗真扶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然后直接自立为辽国的皇太后并兼理军国大权,随即,她开始了对萧菩萨哥以及其家族的大清洗。

    在耶律隆绪选定的三位辅政大臣中,东京留守萧孝穆、上京留守萧孝先可都是萧耨斤家族的人,这就注定了萧菩萨哥的下场和结局。在他们的密谋和授意下,辽国北府宰相萧绰卜以及辽国驸马萧匹敌被手下人揭发欲行谋逆之事,说他俩准备拥立萧菩萨哥为皇太后并重新选定他人当辽国皇帝。

    不用我在这里多说相信大家也都能猜得出来,这个萧绰卜和萧匹敌都是萧菩萨哥家族的人,前者是萧菩萨哥的堂兄弟,而后者更是萧菩萨哥的亲弟弟,而他的老婆则是萧耨斤的大女儿,也就是说,这个萧匹敌其实是萧耨斤的女婿。辽国皇室的血缘和亲属关系是一张足以杀死海量脑细胞的巨型且纷杂难理的蜘蛛网,简单说就是近亲结亲,亲上加亲。结果就是一堆人杀来杀去,大伙儿其实都是一个窝子里的人,攀起关系来全都是亲戚。

    以谋逆为由,萧耨斤下令缉捕萧绰卜和萧匹敌并下狱审讯。公元1031年6月25日,萧绰卜和萧匹敌等七人以谋逆罪被当众诛杀,而在他们的“供状”里也将萧菩萨哥给牵连了进去。萧耨斤的意图很明显,她的下一个要拿来开刀的人正是萧菩萨哥。可是,出于种种原因和考量,萧耨斤还是暂时放下了屠刀,她饶了萧菩萨哥一命,最后命人将萧菩萨哥软禁在了辽国的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如今这里只剩下了一处遗址)。

    得知此事,手中毫无任何实权的小皇帝耶律宗真出于对萧菩萨哥养育之恩的感念便前来说情:“先皇后侍奉父皇多年且抚养我长大,这个太后之位也本来应该是她的,如今她不但失去了太后之位,母后你还要将其软禁起来,这样做恐怕不好吧?”

    见儿子竟然替仇人说情,萧耨斤大怒,她回道:“此人不除,必为后患,你老娘我迟早要死在她的手里!”

    耶律宗真还是不打算放弃,他再又说道:“她又没儿子,而且年纪也大了,留着她又能有什么威胁?难道我还不能保护你吗?”

    这一次萧耨斤直接不再搭理自己的儿子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况且,老娘我现在是皇太后,整个辽国我说了算,你给老娘我滚一边待着去!

    次年三月,耶律宗真御驾出行前往辽国上京进行春节围猎。由于担心儿子会在见到养母之后大发慈悲,萧耨斤暗中派人秘密前往萧菩萨哥的处所将赐其死。面对死亡,萧菩萨哥极其镇定地对使者说道:“我本无罪,此乃天下共知,你们想让我死不是不可以,但能否待我沐浴更衣之后?”

    使者默然,然后退出。等使者再行复入之时,萧菩萨哥已然自尽而亡,时年还未满50岁。

    这还没完,在萧菩萨哥死了以后,萧耨斤还命人将其身边的护卫和奴仆等从属人员总共百余人全部处死,而萧菩萨哥最后也是以庶人之礼埋葬于祖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石房子村)的白马山。这里也是辽国的龙兴之地,耶律阿保机的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诞生于此地。

    清除了多年的政敌和情敌极其势力之后,萧耨斤感觉自己浑身酥软却又是那么的爽不可言。由此一来,整个辽国为她独尊。她开始大肆犒赏自己的族人和亲信,她追封其曾祖父为兰陵王,追封其父为齐王,她的兄弟也全部封王。如此大行封赏让辽国的史官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在史书里直言萧耨斤此举比吕雉当年分封诸吕都还要疯狂。

    事实上史官们还真的是小瞧了萧耨斤,除了加恩于自己的族亲,萧耨斤此后更是将四十多个曾经跟随过她的奴仆和侍从也全部赐予官职,而且全都是掌管兵马的军中高官,最低级别的也是个团练使,余者皆为防御使、观察使和节度使之类的顶级军职。

    团练使是个多大的官儿?对比一下宋朝,王德用不用我再多介绍了吧?王德用17岁就血战李继迁并一战而名震天下,此后他一直稳步地获得升迁,但直到赵祯登基之时,已经年过四十的他还只是个博州团练使。

    家里的男性亲属和仆人都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和实惠,家里的姐妹们自然也不能落下。

    萧耨斤的姐姐秦国夫人守寡多年但春心未艾,而且在这期间关于她的风流韵事也是没少流传,萧耨斤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当得知自己的姐姐一直垂涎于长沙郡王耶律宗允的“美色”后,萧耨斤便让耶律宗允把自己姐姐娶过门,但被拒绝,他说他已经有夫人了。萧耨斤微微一笑,这事太好办了,她直接派人杀了耶律宗允的妻子,然后逼迫耶律宗允跟年长他二十多岁的秦国夫人成亲。

    这个耶律宗允是谁?他就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亲侄子、耶律隆庆的儿子。可那又怎样?以萧耨斤如今的权势,你耶律宗允敢不从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耶律宗允最后只能娶了比自己老妈还要年长的秦国夫人为妻。

    姐姐的问题解决了,妹妹的问题也不能耽搁着。同样,萧耨斤的妹妹晋国夫人先后嫁了两次, 此时也是缺男人伺候,这个老女人也是色欲泛滥,她看上的这人是辽国的户部侍郎耿元吉,也是和耶律宗允一样的美男子。见姐姐抱得美男归,晋国夫人也心里痒痒得不行,她找到萧耨斤要其成全自己的美事。萧耨斤还是老办法,她命人把耿元吉的老婆也给杀了,然后让耿元吉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妻。

    以上便是萧耨斤独霸朝纲之后所干的一些好事,堪称萧氏家族的贴心人。然而,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萧耨斤的为所欲为可谓是让辽国上下怨声载道,最后就连她那渐渐成年的皇帝儿子也对其心怀怨恨。耶律宗真毕竟是辽国的皇帝,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渴望能够真正地执掌大权,这就与把持朝政不肯放手的萧耨斤产生了矛盾。

    眼见自己的这个由情敌抚养长大的儿子越发难以制衡,萧耨斤决定另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元当皇帝。

    公元1034年5月,实际掌控辽国君权已经三年之久的萧耨斤与自己的几个大权在握的兄弟商议废掉已经18岁的耶律宗真,改由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元登基。然而,千算万算,萧耨斤却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她的这两个儿子实在是兄弟情深。

    在政变实施之前,耶律重元偷偷地跑来告诉耶律宗真:“大哥,给你说个事,老妈和几个舅舅决定废了你,然后让我来当这个皇帝,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对了,别说这事是我告诉你的!”

    耶律宗真先是大惊,继而大怒!

    经过与近侍太监赵安仁(也就是当初受萧耨斤指使暗中告发萧菩萨哥与乐工有染的那位仁兄)的一番密谋,耶律宗真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率领自己的皇帝近卫军以围猎之名先行出宫,然后一道诏书将自己的舅舅、此时的辽国第一重臣、辽国北院枢密使萧孝先单独召到自己的面前责问废立之事,萧孝先没想到耶律重元竟然会向自己的哥哥告密。在耶律宗真庞大的近卫军团面前,单刀赴会的萧孝先当场无言以对只能默认。

    搞定了舅舅,接下来耶律宗真将目标直指自己的老妈萧耨斤,而他的手段也是简单而粗暴,他派兵直接把自己毫无防备的老妈给抓了,然后收了她的太后印玺,再把老妈给逐出京城,让她去庆州(今内蒙古赤峰市以北巴林右旗境内)给自己的老爸耶律隆绪守陵并派专人监视其居住。

    至此,耶律宗真这才算是真正地掌握了辽国的军政大权,辽国也在耶律隆绪驾崩整整三年后重回正轨。
    萧耨斤从人生巅峰直落谷底前后总共也就三年的时间,她个人在这期间的成败得失我们这里不去做深入分析,对比一下宋朝此时的这位皇太后其实就能发现人性的本质实在是禁不起考量,更禁不起诱惑,尤其是那种天大的诱惑。试想萧耨斤的家族势力是何等的强大,再看看刘娥,可就是凭借自己这一根独苗她刘娥都还想当女皇,那么萧耨斤想要永远把持朝政从而把所有的辽国男人都踩在她的脚下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辽国的皇太后萧耨斤正沉醉在人生的巅峰时刻之际,宋朝的这位皇太后却过得不是那么顺心如意。首先让她感到心烦意乱的还是那个范仲淹,被外贬的范仲淹根本就“毫无悔意”,即使去当了地方官也仍然“心系朝堂”。

    范仲淹被炒之后先后几次上疏议论朝政,刘娥要修宫殿,他表示反对;刘娥封赏亲族(其实就是她前夫龚美的亲族),范仲淹也上书反对;刘娥迟迟不肯放权给赵祯,他范仲淹更是一直喋喋不休地请求刘娥让赵祯亲政。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范仲淹还说他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刘娥着想,因为这样一来刘娥就可以去颐养天年,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范仲淹并非是在单打独斗。自从他扯下刘娥的那身“皇帝的新衣”并被赶出京城后,刘娥就像捅了一个马蜂窝,一个范仲淹倒下了,无数个同样人微言轻的范仲淹却站了起来。这些人的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男人,皇太后你应该把朝政大权还给 。

    刘娥能答应吗?做梦!

    权力是毒药,而且是会上瘾的毒药,刘娥早就上瘾了,她怎么可能放权?于是乎,诸如御史曹修古、杨偕、林献可等人都因为上疏请求刘娥还政于赵祯而被外贬,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地上疏请求刘娥还政。刘娥更加愤怒了,见杀鸡儆猴已然不管用,她便加重了处罚的力度,凡事敢叫她还政的人一律外贬,最远的直接贬到岭南去做官,如此力度的处罚在宋朝几乎就等同于“死罪”。

    这样一来,刘娥的耳朵根子应该清净了吧?哼哼,做梦!你刘娥想得美!

    终于,在宋朝的那些言官们为了让赵祯能够亲政而纷纷挺身而出却被严厉处罚后,身为朝廷高官的翰林学士宋绶也决定不再沉默了。

    宋绶倒是没上面这些人那么直接,他援引李隆基当年的例子来说事。当时李隆基初登帝位,他的父皇唐睿宗李旦为太上皇,李旦那时候也是每五天一临朝并处分军国重务,三品以上的官员任免由李旦亲决,大案要案也是由李旦最后来定夺,而李隆基则是每日独自与朝臣商议国政,三品以下的官员任免和徒刑则有李隆基自行裁决。宋绶的意思就是让刘娥学李旦,你还是大权在握,但请你分一点权力出来给赵祯练练手。

    宋绶以为自己这样做说就能够让刘娥和赵祯都满意,也希望能够给现在身处舆论漩涡且骑虎难下的刘娥一个台阶下,可刘娥不但没有领他的情,反而是大怒:你宋绶身为朝廷的高官竟然敢第一个跳出来要我放权,你想当忠义之士是吧?那我就成全你!

    面对自范仲淹以后朝臣们一波接一波的要求其还政的声浪,此前一直是处于进攻者地位的刘娥在防守起来的时候也是凶狠无比。宋绶既然敢当这个出头的大鸟,她也敢下狠手:宋绶你给我滚出京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到应天府去当知府吧!

    侍御史刘随、殿中侍御史郭劝急忙上疏给宋绶说好话,请求刘娥看在宋绶确有大才的份上宽恕他这一回,但刘娥不为所动:“你们别再我面前叨叨了,再敢多言的话,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

    面对朝廷内外此起彼伏的要求其还政的呼声,刘娥明显感觉自己有些应付吃力,相比武则天当年不断地被人“哭着求着”要求其登基称帝,刘娥感觉自己就像是跌进了冰窟窿里:老娘我这些年真是白养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庆幸的是,宰辅重臣里面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此事进行表态。这里面的原因当然很复杂,这些人都是深受刘娥的“皇恩”,但他们也都是赵宋的臣子,只要你刘娥别太过分,那么他们也不会冒着丢掉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的风险去为赵祯争一个虚名。毕竟刘娥六十好几的人了,而赵祯才二十出头,赵祯就算是熬也能把刘娥给熬死,除非你刘娥能成精,能活个八九十岁。

    帝国上层能是这个态度自然也让刘娥感到有一丝欣慰,但为了保险起见,天圣十年(公元1032年)二月,刘娥将此前因为替曹利用说情而被外贬的前宰相张士逊给调回了京城并以刑部尚书之职再度出任大宋的宰相,她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恩惠让张士逊对她感恩戴德以便能在必要的时候站到她的身后。很可惜,张士逊不是首相,而是次相,吕夷简才是此时大宋朝堂的第一人。

    也就是在这个二月,此前一直都表现得很乖很听话的吕大宰相突然在刘娥的面前雄起了一把,他狠狠地教了一回刘娥该如何“做人”。
    要说起此事还得往前追一段故事。

    从也就是在萧耨斤赐死萧菩萨哥的前一个月,在宋朝的皇宫深苑里有一个曾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但后来却几乎默默无闻的妇人也死了。之所以要说她是一个妇人,原因就在于她是先帝赵恒当年曾宠幸过的一个女人,有一段时间里她更是整个大宋帝国最为重要的女人,因为她怀上了赵恒的龙种,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也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就像萧菩萨哥抢夺了萧耨斤的儿子一样,这个女人的儿子刚一出生也被抢走了,这个婴儿被拿去给皇后刘娥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比萧耨斤凄惨百倍的是,这个女人在生下帝国唯一的皇子后并未母以子贵,诞下皇子的这份天大的功劳甚至都没能为她讨得一个妃嫔的封号,她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顺容”。

    另外,萧耨斤的儿子耶律宗真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而宋朝的这个被别人抢了儿子的女人却终其一生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儿子叫她一声“妈妈”,甚至在孩子出生以后这对母子就再未相见过。顶了天来说,她最多也就是偷偷地躲在某个不被他人注意的角落里像个贼似的从远处望上自己的儿子一眼,剩下的便是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在无数个幽静昏暗的深夜里独自垂泪,然后对着苍凉却又绚烂的夜空默默地在心里呼唤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此时的大宋皇帝赵祯。

    很可笑是吗?赵祯长这么大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居然一直将这个把自己从母亲身边抢走的女人当成亲妈来对待,可这就是事实。

    这件事赵恒一直没说,刘娥更是不会说,赵祯的那些皇叔皇姑妈们也不说,宫中的太监和宫女谁也不敢说,赵祯的那些嘴上整日都是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和人伦孝道的老师也不敢说,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上至宰相下至各位言官还是不敢说。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赵祯在这件事情上被整个世界给欺瞒得严严实实。直到刘娥死后,当他从自己的一个皇叔嘴里得知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而且已经死于非命之时,赵祯这才当场放声痛哭以至悲痛欲绝。

    这个女人在对儿子无限的想念之中于46岁这年溘然长逝,在她临死之前,出于人性之中还存有的那一份最起码的良知,刘娥给了她一个“宸妃”的封号,算是正式给了她一个勉强得体的名分。但是,基于对自己的私欲和利益考虑,刘娥还是决定残忍到底,她终究没有给这个女人见上自己儿子最后一面的机会,甚至都不曾考虑过要让赵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更不会告诉赵祯他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如此有违人伦之事,刘娥还就是做了,而且还准备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不过,要说刘娥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毫无人性其实也是有些言过其实,尽管她是一个偷了别人孩子的贼,但她毕竟还是有一点做人的底线。在赵祯的这位生母李宸妃去世后,刘娥追赠李氏的曾祖和祖父为光禄少卿,李氏的父亲李仁德为崇州防御使,李氏的母亲董氏为高平郡太君。这些都是在李氏死后被追赠的官职,也就是说这些人也都早已去世,但在这之前,刘娥还命人前去民间寻访李氏的哥哥李用和。

    或许是出于对刘娥的畏惧,作为 唯一的舅舅,李用和在很多年里的身份却是隐藏在开封的一个靠卖纸钱为生的普通平民。刘娥找到他后也不是如他所担心那样被“灭口”,刘娥给了他一个“三班奉职”的武职,也算是好吃好喝地供养了起来。当然,如果心理阴暗一点,这也可以说是将其监视了起来。

    总之,刘娥觉得自己做了她能做的一切,除了不让真相曝光于赵祯的面前。说到底,刘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她有这点私心并不为奇。你要说她在这事上有多么的不要脸或许有可说道的地方,但若要说她有多么残忍和狠毒倒也未必。在李氏面前,刘娥一直都是一个活得极为挣扎的人,这一点在李氏的丧葬之礼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天刘娥继续带着赵祯落座于帘幕之后与宰辅大臣商议国事,等到一切事宜都商讨完毕之后,宰相吕夷简却单独请对,他有话要说。

    “太后,臣听说宫里最近有一个嫔妃过世了,此事是真的吗?”

    一听这话,刘娥顿时神色慌张。这个吕夷简当然知道赵祯的身世,甚至有可能已经知道宫里死的这个女人正是赵祯的生母李氏,可他竟然当着赵祯的面说到了此事:你吕夷简想干啥?是不是想当着赵祯的面揭我刘娥的老底?
    刘娥立即厉声呵斥道:“怎么?宰相大人你连后宫的事也想管吗?”

    说完,心里极度发虚的刘娥立即拉起赵祯就往里面走,可吕夷简并没走,他还待在原地等着刘娥再次出来跟他大吵一架。果然,在把赵祯给支走后,刘娥又单独回来了。

    这一次她故作镇定地对吕夷简说道:“没错,宫里是死了一个人,但这与你这个大宰相何干?后宫的事也是你该管的吗?”

    吕夷简回道:“臣乃国之宰辅,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事都有职责参预。”

    吕夷简毫不退让,刘娥直接怒吼道:“吕夷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母子?”

    刘娥终于是自己首先绷不住了,她这话等于是把事情给挑明了,而吕夷简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太后如果不顾及今后刘氏家族的安危,那么臣自然无话可说,可如果你想保全刘氏今后的富贵,那么还请太后对此人予以厚葬!”

    聪明人点到为止,刘娥顿时大悟,她也不再对吕夷简动气,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瞒你了,死的那个人正是李宸妃,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是好?”

    吕夷简回道:“臣觉得应该为李宸妃在皇仪殿治丧,然后以。一。品。大。员的陪葬规格将其棺椁安放于洪福寺。而且,宸妃的入殓衣物当以着皇太后的冠冕服饰,另外还得在棺木里注入水银以保全其身。”

    刘娥没有吱声,算是默许了。然而,等到发丧的当日,刘娥却还是让吕夷简吃了一只苍蝇,刘娥命大太监罗崇勋传话吕夷简,她借口说时日不 吉 利,当天不 宜大 办 丧 礼。可是,吕夷简根本不吃刘娥送来的这只苍蝇,他坚持要在宫内大张旗乐地以皇太后出殡之礼为李宸妃发丧,而且发丧的队伍还不能走旁门小道,得走西华门。刘娥拒绝,因为这种丧葬规格只有她这种级别的人才能配用,吕夷简也坚决不妥协,并声称如果刘娥不同意,那他就留在宫里不走了。

    从始至终,这二人都没有见面,而是通过罗崇勋往来传话。罗崇勋就这样往返了三次,可直到他这双老胳膊老腿跑软了双方还是互不妥协。最后,吕夷简使出了绝杀招式。
    他对罗崇勋说道:“看来此事还得你出面说句话才行。你也知道这个李 宸 妃的真实身份,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这位太后走了,而陛下又知道李 宸 妃的丧礼办得如此简单,那么到时候你恐怕也是要被怪怪罪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吕夷简今天没有提醒你!”

    罗崇勋被这么一番威 胁之后也是瞬间汗流浃背,经过他从中说和,刘娥终于是同意了吕夷简的方案,而李 宸 妃也得以风光出 殡。
    天涯的禁词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李宸妃的死对刘娥来说可谓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从此再没有人会跟自己争儿子了,悲的是在她百年之后此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那时候赵祯又会怎么看待和对待她这个“母亲”呢?她会不会被赵祯掘墓曝尸呢?她的刘氏族人其命运又会怎样呢?这些都是刘娥所无法预知和掌控的,也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她才不肯放权给赵祯,她可不想让自己在晚景凄凉中孤独地死去。

    在提拔了张士逊后,刘娥在这年八月又突然对另一个人频繁地抛出媚眼——晏殊。为什么会选择晏殊?原因或许就是刘娥看重了他的好人缘,此人长袖善舞,谁都喜欢他,而他也谁都不得罪,刘娥认定此人将来定然也是会感念她的恩德(后来的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她决定给晏殊一再地升官。看得出来,此时的刘娥已经在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了。

    于是乎,晏殊在这个八月里先后升了两次官,他先是由三司使、兵部侍郎升任为枢密副使,没过几天他又从枢密副使转迁为参知政事。

    这里临时插播一条新闻:晏殊被刘娥提拔为参知政事的这一天是公元1032年8月7日,之所以要把日子说得这么清楚和具体其实另有原因,因为在这一天有一个小男孩在辽国出生了。这个人在如今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但这一切都得拜金庸的武侠小说所赐,而非他在历史上真的有什么大作为,此人便是《天龙八部》里乔峰的那位结义大哥——未来的辽道宗耶律洪基。

    半个月后,正当近来身心俱疲的刘娥准备坐下来好好喘口大气的时候,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她烧得是胆战心惊——皇宫里又着火了,而且还是一场大火,这场火将几座重要的宫殿给点着了,分别是: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幸运的是,承蒙老天爷开恩,这些宫殿没有被烧毁,只是受损。在宫女和太监们好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赵祯和刘娥当夜紧急撤离成功地逃出了火海。

    第二天恰逢百官朝会,一听宫中半夜火起且烧到了皇太后和皇上的寝宫,大臣们顿时炸了锅。这天的朝会显然是没法举行了,但两府的大臣们坚决要求请见天子以便安心。于是,赵祯单独出面于拱宸门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当皇帝的仪仗出现在城楼之上时,众官员集体下拜,唯独吕夷简不拜。

    作为羊群中的骆驼,吕夷简显得很是异类,可他毫不慌张就是直挺挺地在那儿站着。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太监的一声细嗓子:“宰相为何不拜陛下?”

    吕夷简慨然答道:“宫廷有变,臣斗胆恳请一睹圣颜!”

    原来如此!赵祯这才往前凑了凑,让吕大宰相当场验明一下真身,吕夷简定睛一瞧,然后这才跪地参拜。

    前有玉清昭应宫的火灾,如今又是一场大火直接在皇宫内苑里烧了起来,这让刘娥也瞬间不淡定了。按照“天人合一”的说法,这一定是宋朝在朝政上面出现了大的纰漏和失策,所以老天爷这才降下灾祸以示惩戒。刘娥一面下诏大赦天下,一面让群臣上书直言国政的失当,同时对这场大火的追责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负责追查火灾源头的宦官将此次大火的责任归咎在了宫中针织女工的头上,在一番屈打成招之后,这些替罪羊被直接押送到开封府去发落。然而,此时掌理开封府的知府大人程琳(就是那位鼓动刘娥效仿武则天称帝的老兄)却跟刘娥叫起板来。他认为这是冤案,然后命人将此次火灾的着火路线图给画出来,最后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此次大火只是因为后宫的厨房太过狭小而炉灶又太过靠近壁板,再加上持续的天干物燥,所以才起了火灾。这应该是天灾,而非人祸。

    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程琳这边刚刚拒绝刘娥下令严惩“凶手”的要求,那边监察御史蒋堂也上书说道:“这场大火根本没有人为的迹象,完全就是天意所为。所以,陛下你应该好好反省自己是不是德行有亏才对,你把责任推到宫女身上完全就是瞎扯。再说了,那些宫女在监狱里被人毒打一通肯定是什么罪名都会应承下来,如果你再把她们给杀了,那老天爷只会对你施以更严重的惩罚。”

    这些话表面上是在说赵祯,但人人都知道实际上是在说谁。程琳和蒋堂还算含蓄和客气,可作为范仲淹的好友兼同年进士,殿中丞滕宗谅和秘书丞刘越就直接和大胆了很多。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范仲淹能和这两个人志趣相投也可以看出这二人是个什么角色。这二者里面滕宗谅是一个值得在此多说一句的人,正是因为他后来重修了岳阳楼,所以这才有了范仲淹在其要求下所作的那一首千古名篇《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原本也是范仲淹用来赞美滕宗谅的词句。

    滕宗谅在奏疏里说道:“我们宋朝是以火德而得天下,如今我们反而被大火给烧了,这说明火已经失其本性,所以这才自己烧自己。由此可以推断出我们的国政体系已经是乱了,而原因就在于太后你作为一个女人却一直掌理着朝政大权,所以还请太后你把朝政大权还给陛下以正国本。”

    刘越也说了意思相同的话,也是借机极力要求刘娥还政于赵祯,而且他的话比滕宗谅还要直接,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史书里只是交代了一句“言尤鲠直”。

    因为这场火灾,刘娥先是下令大赦天下,然后又下令修缮宫殿时务必要节俭,不可奢侈浪费,最后还让群臣上书给朝廷提意见,她本来想借助这场大火给自己增添一点仁德宽厚的光环和色彩,可她怎么也没曾料到这些士大夫们竟然借由这场大火把她自己给烧着了。此可谓不折不扣的引火烧身,可这些都没用,刘娥对此已经具有了很强的免疫力和抗攻击属性。要说到此时宋朝谁的脸皮最厚,刘娥谦称第二也就无人敢称第一。

    三个月后,被烧坏的宫殿相继修缮完毕,刘娥带着赵祯去天安殿祭谢天地,然后又去太庙里祭拜了一番宋朝的赵氏先祖。紧接着,或许是为了除除晦气,在被要求还政的呼声给折腾了将近两年以后,刘娥决定再次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明道”。也就是说,这一年宋朝总共有两个年号,前十个月为天圣十年,而明道元年仅仅只存在了两个月的时间。

    何为明道?刘娥这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走出困局,让自己的眼前重现一条光明大道。也是同样在这个十一月,萧耨斤也把辽国的年号改为了“重熙”。仔细分析,这个天圣和重熙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拆字可解释为宋朝当下有两个圣人,后者则可解释为天有二日,汉字的博大精深之处如此也可见一二。宋辽两国在这个时候都是女主当国且还是两个异常剽悍的女人,不同的是,萧耨斤此时正是春风得意时,而刘娥已然是英雄迟暮矣。

    说到英雄迟暮,这个词其实用在党项的大酋长李德明的身上更为恰当,而且他也不是什么迟暮,而是比迟暮惨了一万倍,他直接就死了,死在了刘娥和萧耨斤改元的前一个月。

    现在让我们把宋朝和辽国都抛开,我们再把目光聚焦到西北的党项人身上。

    前面说到李德明的那个天纵神武儿子李元昊独自带兵攻陷了甘州,然后就被李德明封为了党项的太子,但李元昊的好日子这才是刚开了个头。紧接着所发生的事对李元昊来说才称得上是天大的喜事: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三月,割据于今天的甘肃酒泉及其周边地区的宋朝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在李元昊强盛的兵锋面前率部以所属部众和土地向李元昊请降。

    在这之前,曹贤顺隶属于甘州回鹘,而回鹘人几乎就是整个河西走廊的主人。但是,随着李元昊一战攻取甘州并让回鹘可汗夜落隔仓皇出逃,回鹘人在河西走廊的统治就此土崩瓦解。老巢甘州被攻陷,位于河西走廊最东端的凉州就此孤立无援,它被李元昊吃进嘴里是迟早的事,而此时曹贤顺的倒戈更是让回鹘人的势力几乎被逐出了河西走廊。

    当然,曹贤顺此时的请降其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他不过就是改换了一个门庭而已,他在当地的统治权根本未受影响,这有点像是宋初时期的吴越国。不过,几年之后,当李元昊完全整合了党项内部并把目光和兵锋再次指向西方时,曹贤顺的好日子终于是到头了。自从当年张议潮从吐蕃人手里夺回陇右之地后,这个由汉人所建立但却被辽国、吐蕃、回鹘以及党项等诸多虎狼所环伺的割据政权在顽强支撑了将近两百年后终于还是消亡了,陇右这片曾经的汉唐故土再度全境陷于异族之手。

    后面的事我们到时候再来细说,这里只是先提几句而已。在曹贤顺请降之后,李元昊的喜事还是没完。辽圣宗耶律隆绪驾崩的这年十二月,李元昊又成功地娶到了辽国的兴平公主为妻,从而成为了辽国的驸马,辽国这边随即封李元昊为驸马都尉、赐爵夏国公。

    迎亲这天,李元昊亲率领数万党项骑兵于境上接亲,着实地在辽国人和绷紧起神经的宋朝人面前刷了一把存在感并抖了一把威风。此时锋芒毕露且豪气冲天的李元昊这一次之所以带了几万人前来可不只是为了迎亲,他还想着趁机给自己准备一份新婚的贺礼,那便是拿下他祖父李继迁和他父亲李德明梦寐以求的麟州和府州。然而,府州的知州折惟忠早就枕戈待旦,宋军对李元昊的一举一动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戒备,在试探了一下宋军的营地防备之后,李元昊知难而退只好老老实实地带着辽国的公主回去祭拜天地。

    辽国人这边在拼命地拉拢党项人,而宋朝也不甘落后,你辽国人封儿子的官,那我宋朝这边就封老子的官。于是乎,就在李元昊成为辽国驸马将近半年后,李德明终于在宋朝这边得到了一个夏王的头衔,而且宋朝还明令李德明的车服旌旗以后只比宋朝的皇帝低一等,最后又再给他加食邑一千户。

    一时间,好事连连的党项人可谓是东亚大地上最开心最幸福的一个种群,而且他们的好运还在延续。四个月后,也就是宋朝这边的那场差点把赵祯和刘娥的寝宫给烧成白地的火灾发生的次月,李元昊带兵从回鹘人手里攻陷了李德明终此一生都没能吃到嘴里、此时已是孤悬于党项境内的凉州。

    河西走廊自此在名义和形式上几乎是全境都落入了党项人的手中,而李元昊仅仅用时四年就完成了他的祖父李继迁和他的父亲李德明做梦都想完成但却始终没能做到的壮举。在这个过程里既有血腥惨烈的攻城厮杀,但也有仅仅只是兵临城下就收降数州之地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辉煌战绩。一言以蔽之,此时只有29岁的李元昊确实如当年的曹玮所言,这是一个在军事韬略上超过了李继迁、在政治谋略上超过了李德明的“英物”。

    事情到了这里,党项人的好运和喜事暂且告一段落,所谓乐极生悲,他们很快就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一个月后的公元1032年10月,李德明驾鹤西游,享年51岁。

    提起西夏,人人往往想到的都是它的建立者李元昊,或许也会有人想到它的肇始之人李继迁,但事实上李德明在党项人的历史上同样也应该获得同等的地位。让党项人真正发展并壮大起来的人不是李继迁,也不是李元昊,而正是他李德明——虽不穷兵黩武但却阴险诡谲且又懂得韬光养晦闷声发大财的李德明。

    谁都知道一个小国在大国的夹缝中是很难生存的,但党项以及不久之后就要正式诞生的西夏却是一个反例。遥想当年,有谁能够想到李继迁仅凭那点人马就在如今发展成为了与宋辽两个超级大国并立的军事强国呢?这时候别说是宋朝,即使是辽国也不敢说他就一定能够灭掉党项。在李德明主政时期,党项人不但在军事上变得强大了,它的土地面积、人口、文化、农业、贸易、手工业也都在此时极具规模,最重要的是他们此时还正处在蓬勃而发的上升期。

    简单来说,党项人在后李德明时代已经完全具备了建国的基础和条件,他们所缺的正是一个有此雄心壮志的带头大哥。这人虽然不是李德明,而是他的儿子李元昊,但无可否认的是,西夏能够建国他李德明功不可没。李继迁为西夏打下了骨架,而李德明则为西夏增添了肌肉,到了李元昊这里他则顺应时代和潮流将西夏正式推上了历史的舞台。
    李德明领盒饭走人了,党项人继辽国人之后也送走了他们的老主子,迎来了让他们这个民族永恒铭记的英雄和帝王——李元昊。如果可以选择,宋朝人定然希望老天爷能够让李德明尽可能长久地活着,因为相比他的那个暴力嗜血且野心勃勃的儿子,李德明对宋朝实在是太乖巧温顺了。

    得知李德明逝世,宋朝这边特意为其辍朝三日,然后追赠其为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还命度支员外郎朱昌符为祭奠使前去吊唁并赐予对方大量的慰问品。更令人大呼意外的是,刘娥和赵祯本人还在皇宫里亲自为李德明举哀成服,这种待遇连赵祯的生母李宸妃都未曾有过。

    这就是宋朝的可悲和可怜甚至是可恨之处,上至龙椅上坐着的那两个人,下至文武百官,这些人大多都以为只要对党项人给予优厚的待遇,那么对方就会乖乖听话,就会永远对宋朝感恩戴德。这就像一个土财主总觉得只要对土匪头子笑脸相迎且百般讨好,那么对方就不会凶他,就会感念他的好,但实际上对方反而会更加瞧不上你,因为你是软骨头,根本不配得到人家的尊重。这世上有些人只会尊重比他们更硬的拳头,而不是什么所谓的高深的德行,你德行越高在他们看来就意味着你为人软弱好欺负。试问:有谁会因为你舔人舔得舒服而对你高看一眼?德行高深和舔人是两码事,而舔狗往往都不会在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这一点很快就将从李元昊对宋朝的态度上得到体现和应证。

    李德明死后,宋朝除了派遣使者前去吊唁外,另外还派专人前去向李元昊封官赐爵以确立他在党项的权力和地位,李元昊被宋朝封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西平王。宋朝的诚意和善意不可谓不够分量,但在李元昊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反而是一种耻辱:我党项什么都有,什么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我凭什么要由你宋朝来确立我的地位和身份?

    等到宋朝使者到达兴庆府的王宫外时,李元昊拒绝出迎。在身边人好说歹说地一番规劝下,李元昊这才出去“迎接”,但到了外面见到宋朝的宣诏使者后,他仍然是昂着个头满脸的不屑和骄横。按照规矩,李元昊先要给宋朝的使者跪下,然后宋使这边当众宣读对他的任命书,可李元昊就是迟迟不跪:我李元昊乃天地间一盖世英雄耳,为什么就要给宋朝来的使者下跪?

    面对这种甚是难堪和尴尬的场面和氛围,还是李元昊的臣子们近乎于是生拉硬拽地将其给摁在了地上听读宣命。李元昊怀着一份极其耻辱和愤怒的情绪听完了宋朝使者的宣读,然后他腾地一下愤然而起并对左右大怒道:“先王实在是大错特错,我们党项人兵强马壮,何需臣拜于他国?”

    这就是李元昊,敢于直接当着宋朝使者的面说出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而且根本就不在乎使者回去后是否会参他一本。在当日为宋使举行的酒宴上,李元昊再一次地做出了极其出格乃至是挑衅之举:作为宋朝的藩臣,宋朝来的使者自然就代表着皇帝,因而在酒席上就应该位居上位,但李元昊就改了这个老规矩,他直接坐在了上位,而宋使则是落座于旁客之位。李元昊的花招还不止这些,他在席间还命数百人于隔壁打造兵器,而且还授意他们把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这简直就是在公开地向宋使示威。

    面对这些公然的挑衅和不恭之举,此次宋朝使者团的老大、司封员外郎杨告全都忍了。这人不是有什么大智慧才选择了隐忍,而就是因为畏惧才隐忍不发,他很担心自己如果面露阴沉就会被反相已昭然若揭的李元昊给拉出去砍头祭旗。此人在这前后于多地担任过地方官员且颇有政绩,但在这种场合以及局面下,他是一个十足的怯懦之辈,他甚至都没敢把这些事写进自己归国后的述职报告里。

    说来这也是很多文人的悲哀之处,动起嘴和笔来,我天下无敌,动起手来,我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何尝又不是人性的通病?对付暴露了瑕疵的君子,我重拳出击绝不留情,面对穷凶极恶的小人和流氓,我噤若寒蝉四肢无力。但是,不管怎样的窝囊和怯懦,杨告等人在一顿吃喝以后完成了此次册封李元昊的使命,然后打道回府。

    随着父亲李德明的死亡以及自己几乎是在万众拥戴之下成为了党项的新王,李元昊终于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说来也是很有意思,李元昊首先做的事竟然是给自己整了一身奇装异服。他原来的那身只有汉人贵族才穿的宽袖长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非常显身材的白色紧身小窄衫,头戴一顶红色里子的毡帽,顶上还垂着一条红色的结绶,至于他的裤子或裙子是什么样子不得而知,因为史书上没写。反正经过这么一番打扮后,李元昊成了整个东亚独此一份的靓仔,而就像中原的皇帝一样,他这套衣着装扮在党项境内唯有他一个人能穿。

    在这之后,李元昊盯上了自己的名字。什么李元昊或者赵元昊都不行,都是垃圾,你唐朝皇帝和宋朝皇帝的姓氏我都不稀罕,我甚至连祖宗的拓拔姓氏都觉得不好,我要给自己开创一个姓氏,从此以后我改姓嵬名,名曩霄,号兀卒,党项王族也都必须跟着我一起改姓。

    次年正月,在得知宋朝此时已经改元为明道后,李元昊更是大怒:你们宋朝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不是说凡事要避名讳吗?你们不知道我爹叫什么吗?这个“明”字犯了我父亲的名讳,你们不懂还是不知道啊?于是,他拒绝使用宋朝的明道年号,而是下令在其境内使用“显道”的年号。按照李元昊的意思,大宋的天子竟然要为一个臣子的名字而避讳,他这很显然根本就没拿宋朝当成一回事,更没把自己当成是宋朝的臣子。

    又过了两个月,李元昊决定给党项乃至于全境的各族改易风俗。他首先以身作则将自己的一头秀发给剪去,具体的发型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秃瓢”,整个脑瓜子都得是一片油光铮亮,但四周的头发得保留起来。以此为模板,他下令党项境内的所有男人都得留这个发型,三日之内如果不这样做就人人皆可杀之。此令一出,党项境内的大老爷们儿个个争前恐后地开始改换发型,而且李元昊还下令他们每人还得佩戴又重又大的耳环。如此一来,李元昊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建立起了一个在外观上有别于宋朝的种族。

    故事说到这儿,李元昊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他要挣脱宋朝和辽国的束缚,要开始准备单飞了。

    辽国和党项都已完成了新老交替,而宋朝在公元1033年也走到了这个临界点。伴随着李元昊的强势登场,宋朝的这位已经65岁的皇太后刘娥在这一年的初春时节也缓步走到了她人生的终点站。

    回首这六十五年的匆忙岁月,刘娥应该是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一个出身于蜀川平贱之家的孤女且是以再嫁之身入主后宫,但最后竟能成为压过当朝天子一头的天下至尊,这样的人生经历在帝制时代的女性世界里可谓是千古唯此一人,甚至放在男人世界里也唯有朱元璋能够压过她。而且,从赵恒晚年开始到刘娥自己寿终正寝,刘娥实际掌控宋朝的朝政大权将近二十年时间,这已经超过了很多真正意义上的君王,可即使如此刘娥也还是有她的不甘和执念——当皇帝!做第二个武则天!

    这份不甘和执念在刘娥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一直折磨着她,说得含蓄和隐晦一点,这就像是一座早就想要喷发的火山在积蓄了足够大的能量之后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法或者不能喷发。这种现象在物理层面以及生理层面持续发酵的结果就是转化为内在的自我攻击,最后憋屈而死。说得直白一点,刘娥就是这么被憋死的。如果她能在这方面没有那么重的欲念,那么她的生命完全可以继续延长,可这就是由她的性格所决定的宿命。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的荒诞,有些东西明知它在伤害你,但你却甘之若饴,即使最后死在这上面也会说自己死而无憾,亦如此时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刘娥。

    北宋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二月,在自己即将作别这人间之际,已是重病缠身的刘娥决定去参拜太庙,而且这次祭拜宋朝的赵氏祖宗跟皇帝赵祯毫无关系。这一回刘娥是主祭,随同她一道前往祭祀的是皇太妃杨氏(赵祯口里的“小娘娘”,他真正意义上的养母)以及赵祯的皇后郭氏,三个女人去太庙祭祀,而把皇帝赵祯给撇在一旁,所谓的牝鸡司晨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当然,如果说这些还能够让人忍受,那么刘娥决定这一次要以皇帝的服饰和礼仪去参拜太庙就让很多宋朝的臣子们无法接受了。刘娥本人在此之前不是没有穿过为她特制的女人式样的帝王服饰,也就是女式衮服,但那只是在她受册命加尊号的时候,其他时候她可是正宗的皇太后服饰,也就是“祎衣”,但这回她要身着帝王服饰去见赵宋的老祖宗。如此一来,朝臣们可就不干了。你刘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你还是赵宋的媳妇儿吗?这事你偷偷摸摸地干也就算了,可这回你竟然要以皇帝的装束去见赵宋的太祖太宗和你的丈夫,你这到底是想干啥?

    群情激愤之下,不单是京城里的各位大小官员,就连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各位大佬也坐不住了,其中尤以参知政事薛奎最为激动。他站出来问道:“敢问太后,你身着衮服去拜谒太庙,那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去呢?你到底是赵宋的皇帝还是赵宋的皇太后呢?到了太庙,你是行赵氏子孙的天子之礼还是赵氏儿媳的太后之礼呢?”

    薛奎这一席话让刘娥当场哑口无言。可是,别以为这样就能让刘娥放弃,她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哪怕过把瘾就立马去死她也要到赵宋的祖宗面前去当一回形式上的皇帝,谁都不能阻挡她,天王老子也不行!

    我刘娥为赵宋辛苦操劳几十年,而且我这个老婆子马上就要死了,我也不打算学武则天当皇帝了,我就只是想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去祭拜一下赵家的列祖列宗,这怎么就不行了?我又没篡他们赵家的皇位,我就想去给他们汇报一下工作,说说我这些年的不容易,我怎么就不能做了?我偏要这样做!我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相信很多男同胞应该深有体会,这女人一旦哭着闹着耍起横来谁都挡不住,而真到了那个时候除了由着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是杀人放火。

    当然,话虽如此,刘娥在一意孤行的同时也做出了妥协和让步,而这种妥协和让步对于她这个皇太后来说甚至是极具侮辱性的,但即便如此她也认了,她与大臣们最终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正式参拜太庙这天,刘娥将在黎明时分身着皇太后服饰(祎衣)、头顶九龙花钗冠并乘坐天子的车驾玉辂前往太庙,而在进入太庙之后她将于天明时分改穿特制的天子衮服、头戴仪天冠前往大殿祭拜。

    我们之所以要说刘娥的让步和妥协是带有屈辱性质的,其原因就在于刘娥的这身只有帝王才能穿的衮服。 衮服是一个帝王出席或参加最为顶级的大礼时才穿的服饰,比如祭祀天地和宗祖以及冬至和正旦等重大节庆,而在那上面一共有十二个象征不同寓意的图章,简称“十二章”,分别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刘娥所做出的妥协和让步就是,她的这身衮服被减去了宗彝和藻两种图章。

    问题就在这里,在十二图章里,宗彝象征帝王具有忠孝的美德,而藻则是象征帝王品行的高洁。大臣们的意思就是,你刘娥想身着衮服去太庙祭祀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承认自己是不忠不孝且品德败坏的女人,那么你就可以去。这就是大臣们的最大让步,而刘娥面对如此奇耻大辱最后也竟然真的就忍了,真的就同意了。点头的那一刻,刘娥不再顾忌什么颜面,为了实现魂牵梦绕的帝王之梦,她现在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她的尊严。
    到了正式祭拜的这一天,刘娥的车驾在宋朝所有顶级大臣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太庙之外。当已是风烛残年的刘娥在赵宋的祖宗神像面前跪下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为了这一刻,她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又走过了怎样的万水千山,历经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更是付出了怎样的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艰辛和代价?作为一个再贫贱不过的蜀川孤女,想要在注重世家门第的封建时代跻身上层社会本就难如登天,可刘娥不但进入了上流社会,而且还成为了天下至尊,这其中的艰辛历程也唯有她自己才是最深有体会。但是,不管怎样,她最终得偿所愿了,她的付出和辛苦为她赢得了她想要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作为一个女儿身却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和尊容与赵宋的三位皇帝相对而望,她的心中又悲喜几何呢? 她又会如何去定义和评判自己的这一生呢?

    外面的那些大臣们此刻都在心里笑话我刘娥不忠不孝,品行不正,可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刘娥一个来自蜀地的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孤女,但如今我却身着帝王的衮袍挺立在大宋三位皇帝的面前。我确实不忠也不孝,为了这一天,我舍弃了自己的父母,我没敢认他们。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世,我只能认了别人做我的父母,对于自己的生父和生母我只字不敢提,甚至不敢公开地给他们修坟立碑,只能让他们孤寒地长眠于地下。所谓不忠不孝,我刘娥理当受之。

    至于品行不正,我割断了一对母子的人伦亲情,我抢了别人的孩子,还不让他们相认,甚至直到他们阴阳相绝也不让他们相见,如此所为我刘娥难道还不足以被称之为品行不正吗?这些我都认,而且我刘娥所做的恶事还不止这些,我虽然有恩必报,但也睚眦必报。寇准、丁谓、李迪、曹利用,这些曾经不可一世且对我刘娥的出身嗤之以鼻的人都被我踩在了脚下,凡是得罪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雄主,我只是一个因为曾经极度缺乏所以在后来才拼命索取的势利之人。我承认自己利欲熏心,我想要把整个世界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我要成为天下至尊,那些挡在我面前的人都得被我一脚踢开,而我也真的做到了。

    现如今,我刘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整个天下此刻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可是,我刘娥就真的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十恶不赦之徒吗?我的前夫龚美迫于生计把我给卖了,可我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他成了我的兄长,成了皇亲国戚,他们整个家族都因为我而飞黄腾达,因为我真的感激他。如果不是他带我来到了开封并把我给卖了,那么我如今所得到的的一切都无从谈起。张耆收留了我,然后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成了真宗陛下的女人,然后才有了今天的我。我对张耆同样是感恩戴德,我感激他,感激他赐予了我堪称传奇的人生后半生。直至今日,我也很难相信当初的那个被卖作婢女的刘娥竟然会是如今的大宋皇太后。

    至于李宸妃,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我亏欠最深的人,但这一切我却不敢去面对。在她的面前,我的灵魂永远都是跪着的,我此生有负于她且无以为报。这都是因为我的私心在作祟,说到底,我刘娥不过就是一个私欲过重的小女人而已,可要说我狠毒甚至是恶毒,这一点我绝不承认。

    相比吕雉和武则天的那些令人发指的狠毒行为,我刘娥与他们差得太远。我何曾因为私恨而杀过一人?我何曾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对赵氏宗族举刀相向?我又何曾将拥护和支持自己当皇帝的人给提拔到显赫的高位?在我的主政时期,下面的宰辅重臣有哪一个不是对赵宋忠心耿耿且能力和品行都属上乘的人?我何曾蓄意想过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这些我难道做不到吗?可我真的就去做了吗?我确实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和心智,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以及满足自己的欲望,我做过很多的错事,可我自认为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人性尚在、道德和良知尚存且做人和做事都还有底线的人,我懂得敬畏,我只是在尽我的人事,然后听我的天命。

    没错,我承认自己在治国理政上或许不如吕雉和武则天,因为除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我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我更不是像太祖陛下你一样的神武大帝,开疆拓土鲸吞蚕食我都没有兴趣,也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想守护好大宋现有的这些土地和子民并尽可能地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在我统治的这十几年里,大宋百姓未再遭遇兵灾之祸,劳民伤财的各种拜神运动也被禁止,商业和文教更是空前兴盛。我在这里可以自豪地说,我即将交给你们赵家子孙的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富足和繁荣的大宋王朝。当年初登帝位的赵祯不过是一个才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孩,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且心性温良宽厚,我相信他在今后会成为一代明君以不负你们的期望。

    而我呢?我那凄苦甚至是绝望的前半生不说也罢,而在我成为了大宋的皇后之后,我就真的是幸福快乐吗?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当皇后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册封仪式,也没有文武百官的庆贺,更没有宣命于外廷,只有一张被送往了中书省的册命诏书,仅此而已。 事实上,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对我的冷嘲热讽,他们自恃出身书香门第且高人一等,他们手捧经书动辄圣人语录,可他们实际上却无一不是与我同类的执着于追求富贵和名利的势利之徒。

    先帝病危之时,皇帝尚幼,我作为一个后宫中的女人却不得不挺身而出肩负天下之重。都说我权欲熏天,可在那个关头和时刻,我身为皇后和赵祯的嫡母,我不站出来又还有谁能够站出来?难道真的要把大宋的江山交给丁谓和冯拯那样的人去管理吗?那样一来,谁能保证宋朝不会像后周那样被人取而代之呢?这些话我不说也罢,你们都是做过皇帝的人,将天下系于一身的责任和负累你们比谁都懂,我又复何言?

    就这样吧!我刘娥这一生也将行至到头了,我这次就是向来告诉你们一声,我刘娥作为你们赵宋的媳妇,现在我将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职责,你们赵家的江山很快将由你们的子孙来接掌,而我也到了应该谢幕和退出的时候了。我刘娥不过乃蜀地的一个孤女,如今我能来到这里并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这中间是几万里的风雨和辛酸,我付出了那么多,也忍受了那么多,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如此我这一生也可以说是无悔和无憾。

    我刘娥此生足矣!

    公元1033年3月29日,刘娥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程,享年65岁。
    刘娥在崩逝前留下了一份遗诏:尊皇太妃杨氏为皇太后,皇帝听政如祖宗旧规,军国大事与太后内中裁处。何意?就是说赵祯的养母、新任的皇太后杨氏将接替刘娥继续垂帘听政!

    赵祯这会儿也没时间和精力去顾及这个事,他的老妈刚走一会儿,他这个大孝子现在正悲痛欲绝地号啕大哭,而且他还在纠结一个问题。

    要说这刘娥的执念还真的是异于常人,没有当成皇帝让她几乎是有些死不瞑目,她临死之前的那几天身上还一直穿着皇帝的衮服不肯脱下来,而且在她已经无法说话的弥留之际,她仍然眼巴巴地望着赵祯,双手用尽全力扯着她身上的那身衮服,但赵祯只能干着急,因为他不懂刘娥这是什么意思,刘娥就是在这样的不甘中死去的。那么,刘娥当时到底想说什么呢?她死前未说出口的遗愿到底是什么?

    赵祯哭哭啼啼地把这个问题对紧急前来奔丧的两府大臣说了,希望能从这帮老家伙的口里得到答案。赵祯或许真的是少不经事,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个疑问,可他面前的这帮人就没那么单纯了。事情很明显,结合刘娥生前的种种举动,她在临终前拉扯衮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生前没能做成皇帝,她想在死后能够身着衮服以帝王之身入殓下葬。可是,参知政事薛奎的一席话瞬间就决定了刘娥死后的待遇和命运。

    薛奎说道:“陛下,太后的意思是要我们把她身上的衮服替换掉,你想啊,如果她身着衮服去了那边,那么她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呢?”

    只比一句话,刘娥想在死后当皇帝的梦想也破碎了,赵祯随即命令宫女们给刘娥换上太后的服饰。这边刚忙完,那边就有人过来向大殿外哭成一片的群臣宣诏:“各位大人们,都先别急着哭了,现在时候已到,赶快去向新任太后请安入贺吧!”

    新任太后?跪在大殿外面的众官员这才明白过来,刘娥临终前特意交代要由皇太妃杨氏接替她临朝称制,也就是说已经23岁的赵祯还得继续当他的木偶天子。之前就已经在私下里或是公开场合要求刘娥还政于赵祯的官员们经过这么一提醒瞬间火冒三丈,范仲淹当年科考中第时的同科状元、此时已经官居御史中丞的蔡齐大怒:“你嚷什么嚷?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说完,蔡齐走入大殿对东西两府大佬们说道:“陛下已经年长且英明睿智,现在正是该他亲政的时候,我们绝不能让太后称制这种事情继续存在下去!”

    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大佬们听了这话也是不由得连连点头,于是这帮人就在刘娥的尸体还残留有一点余温时候把她的临终遗命就这么给否决了。杨氏仍然是皇太后,但是不再临朝称制,赵祯以后独掌朝政大权,没怎么经历过大场面的杨老太太就这么被一帮老爷们儿给合伙“欺负”了。

    很难说得清楚的是,刘娥的崩逝对赵祯而言究竟是悲胜于喜还是悲喜参半。他已经23岁了,如果说他一点也不想亲政从而做一个真正的皇帝,那么此人绝对是智商有问题,可如果你要说他时刻都在盼着自己的这位母后能够早点归天也是不太符合仁宗陛下的心性。但是,不管怎么说,与自己的母亲阴阳相隔都是这人世间最为令人感到蚀骨的终极悲痛之一,因而赵祯此刻的悲伤和悲痛都绝对是真实的。然而,比这更大的悲痛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

    刘娥死后快一个月的时候,这十几年来因为害怕会被刘娥视为威胁和异己而加以清除故而装傻充愣的人站了出来。思虑良久之后,此人一改往日痴呆傻的面目,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且英姿勃发,他决定要去进宫面圣,他要将一个几乎国人尽知唯独皇帝一人不知的真相告诉给他的这个侄儿。此人便是赵光义的第八子、荆王赵元俨。

    面对赵祯一副因为失去母亲而颓废不已的样子,被刘娥这些年压制得快要变态的赵元俨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的陛下,你快别为那个女人难过了!不值得!我告诉你,你哭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你的亲妈,她是害得你和你的亲妈至死不得相见的恶女人。你的亲妈就是之前就已经过世的李宸妃,而且她还是死于非命,我猜她肯定是被刘娥那个老女人给害死的!”

    正处于极度悲痛之中的赵祯当场就傻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劲爆了,二十多年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另有其人,而且他这些年来竟然把自己和生母的仇人给当成亲妈来服侍!这怎么可能?更何况,八皇叔你这些年一直都跟个疯子一样总是说些疯话,谁知道你这回是不是疯病又犯了,谁能保证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任凭赵元俨如何气得跺脚,赵祯就是不信,然而这种宫内宫外近乎于人尽皆知的事想要查清楚简直易如反掌,随便找来几个老太监或老宫女,或是直接把宰相吕夷简叫过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不管赵祯最后是如何去求的证,总之他在得到真相后是彻底傻了!

    紧接着,两宋所有帝王里哭得最为死去活来、最为伤心欲绝的戏码上演了,这一次的天子之泪就连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和宋钦宗恐怕都远远不及。在了解到自己的身世真相以及自己生母的人生遭遇后,赵祯在寝宫里连续数日放声痛哭,什么军国大事他全然都顾不上,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对自己的母亲无比怀念且自觉罪孽深重的孩子。等到眼泪干涸之后,赵祯这才下诏罪己,然后追尊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并与自己的父亲合葬于永定陵。

    庆幸的是,不管赵祯此时的仇恨和愤怒有多深,但他毕竟是一个从小就被爱所滋养的人,刘娥爱着他,他的养母杨氏也给予了他无限的母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再怎么发狂也不至于做出太过疯狂的事。换了别人兴许早就将刘娥的尸体给五马分尸了,比如后汉的末代皇帝刘继元或者南汉的末代皇帝刘鋹之流。

    对于赵元俨所说的“李宸妃死于非命”,赵祯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李宸妃当年出殡的事他是知道的,那可谓是绝对意义上的风光大葬。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两个版本,一说是赵祯让自己的舅舅李用和去查看了自己生母的棺椁,想证实一下其是否真的是死于非命,一说是赵祯亲自去了洪福院并打开了生母的棺椁查验遗容。无论是那种版本,最后他们所看到的是李宸妃安静地躺在注入了水银的棺椁里,其面目亦如生前且是以皇太后的服饰入殓。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赵祯是亲自去查看了李宸妃的遗体,毕竟身为人子,他比谁都想一睹其母的尊容。

    在终于得见母亲的面容后,赵祯再次地痛哭流涕,可在目睹母亲是用此等规格入殓后,他对刘娥的愤怒也瞬间转为平和。他对左右含泪以道:“人言岂可信哉!自今大娘娘(刘娥)平生分明矣!”

    也就是说,赵祯完全原谅了刘娥对他母亲的夺子之仇以及对他自己的夺母之恨,他对刘娥现在只剩下了感激。这二十多年来,刘娥对他怎样只有他才是最清楚的,若是没有刘娥也未必会有如今他这位大宋的天子。由此,本来准备对刘娥的族人(刘娥前夫龚美的族人)施以天子之怒的赵祯转而对其更为优厚。

    以上种种我无意再浪费笔墨,但我只想说一句:这就是在爱的怀抱中长大的孩子与那些在仇恨和被人鄙视和轻贱当中长大的孩子所最大的不同,因为我曾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所以我也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即使我会愤怒发狂,但也是被限定在了能量可控的范围之内,而非不可控扼。换言之,你能想象如果赵祯是朱元璋那种人,那么此事会如何收场吗?

    在赵祯的心绪渐渐平复之时,有一个人却在此时是喜不自胜——大宰相吕夷简。正是因为他当初竭力劝谏刘娥要为李宸妃风光大葬,所以才有了如今赵祯的温和以及刘氏一族的荣华依旧,但这里面最重要的则是赵祯对他的感激。吕夷简在这件事情上的所作所为可谓是一石数鸟,如今赵祯感激他,刘氏一族也感激他,就连刘娥身边的那些太监也都感激他,可以说是他这一招既保住了宋朝的稳定和颜面,也保住了赵祯那颗原本就淳朴善良的心性,更保住了刘家以及罗崇勋等大太监们的项上人头。在这起事件中,吕夷简获得了赵祯空前的好感,这为他从此以后在政坛上的呼风唤雨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基础,除非赵祯比他还要早死。

    等到赵祯终于开工干活后,身为宰相的吕夷简立马就向赵祯陈述了八条治国理政的条陈,分别是:正朝纲、塞邪径、禁贿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赵祯看完之后也是连连称善,这样的一个对自己既忠心又有真本事的大宰相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一时间吕夷简成了赵祯最为信任和崇敬的大臣。

    在赵祯正式亲政以后,本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精神和传统,也是出于对刘娥还残存着的那么一点憎恶,赵祯决定将此时的两府高官来个大清洗。这些人里面吕夷简当然不包括在内,事实上就连具体的人事任免名单都是由赵祯和他两人私下里拟定的。

    这天处理完政务,赵祯便回到郭皇后的寝宫里跟她谈起了此事。不曾想,郭皇后对此却报以一声冷笑。

    她对赵祯说道:“陛下,你其实是被吕夷简给骗了,你觉得那些大臣都是攀附太后的亲信,所以不可重用,可你显然忘了,吕夷简这几年一直都是首相,难道他就不是太后的人吗?这可能吗?依我看,他吕夷简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比别人聪明一点,他懂得两头下注而已!”

    赵祯就此是恍然大悟!

    第二天,两府的大佬们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听候宣诏:宰相吕夷简罢为武胜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澶州;枢密使张耆罢为左仆射、护国节度使,判许州;枢密副使夏竦罢为礼部尚书,知襄州;参知政事陈尧佐罢为户部侍郎,知永兴军;枢密副使范雍罢为户部侍郎,知荆南府;枢密副使赵稹罢为尚书左丞,知河中府;参知政事晏殊罢为礼部尚书,知江宁府。

    赵祯的这一纸诏书将刘娥当政时期的两府高官除了张士逊之外全都罢免,而吕夷简听到这份诏书更是当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昨天他跟赵祯的商量的名单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啊?事后,吕夷简找到与他私交深厚的大太监、内侍省副都知阎文应,从这位大太监的口中吕夷简终于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罢官全都是拜郭皇后的枕边风所赐,他也就此把这位郭皇后给深深地“惦记”上了。

    紧接着罢官诏书的是升官诏书:宰相张士逊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资政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判都省李迪为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户部侍郎王随为参知政事;礼部侍郎、权三司使事李谘为枢密副使;步军副都指挥使王德用为检校太保、佥署枢密院事。

    张士逊为什么被留用了?一来他曾经被刘娥贬过一次,二来他是赵祯以前当太子时的老师。也就是说,张士逊现在成了首相,而赵祯的另一位老师、多年以前跟寇准一同被丁谓狂扁了一顿的前宰相李迪也重回中书省再次担任宰相。这些人里面另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人便是王德用。这位当年征讨李继迁并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英雄一跃成为执掌枢密院的顶级高官,时光荏苒,当年的那个铁血少年此时已经是一个53岁的中年长者了。

    除此之外,当年因为上书让刘娥还政而被外贬的宋绶和范仲淹也被召回京城任职,宋绶被授官翰林侍读学士,范仲则是出任右司谏,也就是对朝廷的大小事务都有参劾权的言官,而他的回京很快就起到了作用。

    正所谓人走茶凉,这刘娥一走且皇帝赵祯的身世现在也不再是禁忌的话题,于是就有人想着要借着赵祯此时对刘娥还心存怨恨的时机去迎合圣意以为自己的进取之道。赵祯的办公桌上由此开始出现一些要求追查刘娥当政十余年间种种旧账的奏折,也就是说要给刘娥来个秋后算账。

    不可否认,刘娥当政这十余年确实给亲族以及一些被她所宠幸的太监和近臣赐予过恩惠,但这些事有哪一个皇帝没做过?不过,凡事都害怕上纲上线,遇到别有用心之人任何事情都能转化性质。再者说,刘娥后期确实对身边的近侍太监有些放任,而这些人以及其族人更是狗仗人势干了些惹得民怨四起的事儿。另外,刘娥也确实严厉处罚过那些要求她还政以及那些得罪了刘氏家族的地方官员,这些事在如今都成了刘娥“暴虐”的罪证。

    面对这些或是指责刘娥为政不明,或是其用人失当,抑或是其包庇作恶族人的奏疏,赵祯一时间举棋不定。这些事都是真事,但刘娥毕竟是先帝赵恒册封的皇后且是教养了他二十多年的嫡母,而且临朝称制十余年,如果这时候清算她的错误会让天下人怎么看怎么想?他已经对自己的生母大不孝了,难道这时候还要对自己的嫡母也大不孝一回?那天下百姓会怎么在他背后戳他脊梁骨?可是,单从个人感情上来讲,他确实想给自己那苦了二十多年的生母出口恶气,哪怕能够小小地恶心一下已经去了冥府的刘娥也是好的。

    就在赵祯手心发痒的时候,同样是被刘娥给狠扁了一回的范仲淹面对这股针对刘娥的报复浪潮选择了逆流而上。他在给赵祯的奏疏里说道:“刘太后受命于先帝的遗命临朝称制,这二十余年来她先是对陛下有养育之恩,再往后又有扶佑圣躬之德,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看我们还是应该为尊者讳,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

    这番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还则罢了,可这话是出自于当年为了给赵祯争取皇权而被刘娥外贬的范仲淹。相比之下,赵祯顿觉自己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简直枉为天子之尊。赵祯就此下诏,从今往后再不许有人对刘娥当政时期的为政之举说三道四,否则就要以“大不敬”治罪(诏中外勿辄言皇太后垂帘日事)。
    时至这年的十月,随着刘娥和李宸妃一同下葬于赵恒的皇陵永定陵,赵祯再又好好地痛哭了一回,自此他们母子才算是真正地在物理层面上被永世隔绝。

    逝者已矣,而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在人间的烟火以及世事的悲欢苦辣中痛并快乐地活着。这边刚忙完两位母后的葬礼,赵祯转而就是一记凶狠的大棒子直接将帝国两位最顶级的大佬给打翻在地。

    这件事的源头还得追溯到赵祯给刘娥上谥号的时候。当天文武百官集体到刘娥灵柩停放地洪福院去参加刘娥的册命谥号大礼,等到事情办完之后,这些做臣子的按礼还得去向皇帝赵祯表示一下慰问,可作为宰相的张士逊却跑到枢密使杨崇勋的家里去喝酒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把正事都给忘了,众官员们等到中午也没等来这两位老兄。这可就把大小官员们尤其是那些言官们给惹火了,这一次直接是他们的老大——时任御史中丞的范讽亲自撸起袖子上书弹劾张士逊和杨崇勋贵为百官之长有违臣子之礼。

    赵祯这一次也不含糊,他丝毫没有念及与张士逊的师生之谊,再加上这半年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这位马上就到古稀之年的老师是嘴上功夫强过手头功夫的一枚老朽,比起吕夷简来那简直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尤其是在这年夏秋时节的旱灾和蝗灾面前,身为一国宰相的张士逊竟然是无所作为,整天就只能干瞪眼或是跪地磕头认错。凡此种种都让赵祯对张士逊是失望不已,而这次他和杨崇勋竟然如此的因私废公就实在是不能怪赵祯不讲情面了。

    罢了张士逊,那么又该由谁来顶替他呢?赵祯想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吕夷简。在冷静下来后,现在的赵祯终于是意识到一个本质性的问题,那就是无论吕夷简是出于何种目的和考虑,但事实就是——在李宸妃过世的时候只有吕夷简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对抗不可一世的刘娥并为李氏争取到了应有的崇高礼遇,这对赵祯来说是实打实的一份恩德。

    就此,一份诏令随即颁下:宰相张士逊罢为左仆射,判河南府,枢密使杨崇勋罢为河南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许州。

    自此,次相李迪按顺位晋升为大宋的首相,而重新回到京城的吕夷简则被封为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他成了次相。枢密使的老大也换了人,寇准的女婿王曙从洛阳被召回,他被加封为检校太傅,充枢密使。原佥署枢密院事王德用为枢密副使,端明殿学士、刑部侍郎宋绶为参知政事,权三司使事蔡齐为枢密副使。

    做完了这些,赵祯终于是可以坐在龙椅上优哉游哉地长出一口大气了。这一年的仁宗陛下不过才23岁,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年华,而且人家还是当时世界上最有钱的九五之尊。

    身为皇帝,年纪才二十出头,上面不但没有爷爷奶奶管着,而且连他的父母也都不在人间,整个世界他就是天王老子。举目四望,朝局已经被他先后来了两次大清洗,他对现在的两府大员们实在是不能再满意了。再将目光投向帝国的四面八方,眼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暂时也没有那些令人抓狂的旱灾、水灾等灾害正在肆虐,辽国依然是大宋的好兄弟,党项那边虽然是乌云压顶,但此时的宋朝人都不会想到那个叫李元昊的人会在几年后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在赵祯眼里李元昊依然是如同他父亲李德明一般的好臣子。

    再将目光收回瞧瞧自己,赵祯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但是,他没有因此而飘飘然,而是辛苦工作誓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圣明的皇帝。

    某天,他颇为有些自夸地对吕夷简说道:“朕每天退朝后都在看奏折,一份都没有落下。”

    吕夷简回道:“陛下日理万机实乃国家之福,但你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御览,这样做实在是太辛苦了,你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健康多多保重圣体。”

    赵祯却是一脸严肃,说道:“宰相这是什么话?朕继承的祖宗的万里江山,天下安危和福祉皆系与朕一人之身,朕怎么能够不努力工作呢?还有啊,朕每天的膳食也不喜欢吃那些山珍海味,就连衣服也都是洗了又洗,公里的太监和宫女还经常偷偷地在私底下嘲笑朕总是穿旧衣服。有天朕在吃饭的时候看见米饭里有一只虫子,但朕没有说,因为朕担心那样会有人因此而被责罚。”

    一听这些话,吕夷简立马拍了赵祯一记马屁,口中连称吾皇真乃圣德之君。

    赵祯哈哈一笑:“岂敢岂敢!朕给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给朕传播一下口碑,就只是跟你随便闲聊几句而已。”

    赵祯确实在工作上很努力,但同时这个年轻人在另一方面也是非常的努力且干劲十足,但这个事就有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何事啊?宫帷之事!

    现在我们就来聊聊赵祯的八卦。

    请问男同胞们:你们在13岁的时候谈恋爱了吗?有媳妇儿了吗?在这方面,仁宗陛下可就是相当幸福了。

    赵祯13岁时就有了老婆,14岁立了皇后郭氏(郭崇的孙女)。他的第一个女人是张美人,而且两人随即就打得火热且整日如胶似漆。在为人处世上,赵祯被当时大宋最顶尖的大儒教育得老成持重,看喜剧别人都大笑不止,可他一脸的摩羯座扑克脸。可是,在男女之事上,赵祯却野性十足。

    恕在下直言,一个刚刚性成熟的孩子就沉溺于房事且没人管的了,而且还可以合理合法地占有宫里任何一个他看上的女人,这样下去没把他挤干榨尽,乃至于没让他英年早逝已经说明赵祯是怎样的一架战力超常的战斗机了。

    刘娥死后,赵祯彻底没人管了。在勤于国事的同时,这架战斗机在后宫更是表现得所向披靡,什么尚美人和杨美人纷纷臣服在他的膝下。如此一来,有人可就不高兴了。谁啊?皇后郭氏!

    赵祯的这位皇后是刘娥给他选的,但赵祯对她确实没什么兴趣,当初立皇后的时候他就想立他的初恋情人张美人为后,但可惜的是,这件事情当时还只是个小屁孩的他根本做不了主。更可惜的是,当这会儿赵祯亲政的时候,那位张美人已经香消玉殒,所以赵祯这才另寻新欢将尚氏和杨氏两位美人整日搂于怀中尽享鱼水之欢。

    很不幸的是,此时也是二十出头的郭皇后偏偏又是一个醋坛子。以前她倚仗着刘娥的权势还可以在后宫里压制所有的女人,更是让赵祯不敢胡来,而如今没有了刘娥撑腰,她这个皇后在赵祯那里也就没有了什么震慑力。眼看赵祯移情别恋且对自己不管不顾,不甘忍受孤独和寂寞的郭皇后便迁怒于尚氏和杨氏,为此三人间没少发生言语冲突。

    这年十二月的某天,郭皇后听说赵祯居然在大白天里又跑去了尚美人那里厮混,于是她带着无法遏制的熊熊怒火前来“捉奸”。结果可想而知,这两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在赵祯面前很快就是唇枪舌剑一顿火拼,而尚美人仗着赵祯这次就在身边便胆儿肥了一把,她不但跟郭氏顶嘴,而且还当着一众宫女和太监的面对身为皇后的郭氏口出不敬之语。

    郭氏大怒!身为皇后这让她顿时觉得颜面无存,她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急火攻心之下她挥起一个巴掌就朝尚美人的脸上打去,但赵祯哪里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欺负,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以舍身取义的精神直接就扑向了尚美人,而郭皇后这巴掌也已经收不回了。这可是带着强烈的怒火用尽吃奶的劲儿打出去一巴掌,赵祯那细皮嫩肉的脖颈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巴掌,随即赵祯就感受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个血掌印就此印在了当今天子的脖颈之上!

    这下可就轮到赵祯大怒了,此生还从未有人敢对他动粗,就连他的老爸老妈和老师都没有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他,愤怒和疼痛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盛怒之下,赵祯当即就扬言要废了郭氏,但废掉皇后可非小事。于是,那位与宰相吕夷简交好的大太监阎文应便叫赵祯去找吕夷简,让宰相大人帮忙促成此事。赵祯直接带着阎文应去了中书省找吕夷简,然后跟吕夷简告状:“你看看,看看朕的脖颈,这是皇后打的,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怎么办?吕夷简上次被罢相就是郭皇后的功劳,他正愁没机会报复,可现在机会来了,而且这回可是郭皇后自己作死。翻遍之前历朝历代的史书,可曾有过皇后一巴掌呼在皇帝脖颈上的事?不管原因如何,这个事实是不容抹杀地发生过且存在着。在讲究伦理纲常的封建社会,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吕夷简借此机会报复郭氏完全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

    结果,这事还没轮到吕夷简发话就有人站了出来要为皇帝出气。此时刚刚由御史中丞升任为三司使的范讽也正好在中书省里谈事,他跑过来对赵祯说道:“陛下,别说这个女人打了你,单是说她被立为皇后九年了却没能给你生下一个皇子,连一个公主都没给你生下来,这就足以把她给废了!”

    吕夷简一听这话当即给范讽手动点了个赞,可赵祯却犹豫了,他说他想回去再好好想想。
    皇后行将被废这事随即就在宫里宫外给传开了,范仲淹得知此事后立即给赵祯上疏,他在奏疏里说道:“此事还望陛下早做定夺,以免动静越闹越大,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赵祯思来想去之后决定还是要废掉郭氏,以免她再坏自己的好事。考虑到废后一旦施行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赵祯便和吕夷简商定要尽快办理此事,而为了不给那些言官在此事上说三道四的机会,吕夷简下令中书省不得接收言官们有关于此事的奏疏。最后,为了给郭皇后保留最起码的尊严,同时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和声誉,这份废后的诏书是这样写的:皇后郭氏以无子愿入道,特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

    也就是说,不是赵祯想废了郭氏,而是郭氏因为自己没能给赵祯生下皇子,所以主动提出愿意让贤并出家入道,而赵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给她赐了个法号并在宫中赏赐给她一个安心修道的场所。

    郭皇后之所以被废是其根源在于她打了皇帝一巴掌,但在废后的诏书里这事却是只字未提,而问题就出在这里。消息一出,举朝哗然。废掉皇后这等仅次于册立帝后的大事竟然只是由皇帝和宰相私下里商量几句就以公文的形式下发中外,这还有没有个天理王法?这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文人士大夫阶层放在眼里?宋朝的言官集团顿时勃然大怒,他们纷纷上疏要求赵祯重新考虑废后一事,可惜的是,有了吕夷简的提前准备,相关部门根本就不接收他们的奏疏,就算你们能说出个天大的理来也没地方可说。

    信访不成怎么办?那当然就只有上访找皇帝本人告御状了,但这边赵祯也有准备。当范仲淹领着新任的御史中丞孔道辅以及知谏院孙祖德、侍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殿中侍御史段少连、左正言宋郊、右正言刘涣等人满脸慷慨激昂地走到宫门外时,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一道紧闭的宫门,而且叫门还不开。

    这些人跪地请奏,隔着宫门扯着嗓子一顿大吼:“皇后不当废,愿陛下赐对以尽言。”

    在门外喊了老半天,但直到这些人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见大门露出一点缝儿。眼看来软的不行,孔道辅这个暴脾气的汉子也瞬间本性大暴露,他不顾什么臣子礼节上去抓住大门的铜环大叫道:“陛下!你开门!皇后被废,此等大事你为何不肯听我们这些台谏官说两句!你快开门!我们有话要说!”

    太监们将门外的情况给通报了进去,赵祯本以为这些人闹一会儿也就会知趣地离开,可他没想到范仲淹和孔道辅这些人竟然是铁头,看样子不给这些人一个说法还真的是连晚上的觉都别想睡个安生。赵祯这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同伙吕夷简,他命太监前去传命:“陛下说了,你们去中书省找宰相吧!那里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众台谏官于是又浩浩荡荡地赶往中书省。到了地方,吕夷简咧着个大嘴还没说句话就被孔道辅等人一阵猛喷:“你吕大宰相会不会做宰相?你还有没有一点人臣之道?陛下和皇后就像是我们这些臣子的父母,父母不和我们应该从中调停劝解,为啥你吕夷简要帮着父亲把自己的母亲给赶出家门?有你这么做臣子和儿子的吗?”

    吕夷简被众人的唇枪舌剑一阵扫射,他想说句话根本插不上嘴,等到这些人都喷完之后,吕夷简这才抹了抹脸上的口水,然后以宰相的气量从容说道:“这皇后有错理当废黜,这在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先例。皇后入宫九年确实无子也无女,废后之事有何不可?”

    范仲淹和孔道辅根本就不去理会和深究这事背后原因和真相,而是单单就咬住废后这个事紧紧不放。在他们看来,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废后是不光彩的事,就是不能也不该有。

    他们反驳吕夷简:“你吕夷简应该多给陛下说说尧舜禹汤这些贤君的故事,你怎么能把汉唐两朝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拿来当成做事的范例呢?你所谓的先例不过就是汉光武帝废后的事,可那是刘秀的人生污点啊!那怎么能够成为我们如今宋朝效法的对象呢?你这不是让当今天子也沾染上污点吗?”

    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下,吕夷简被喷得实在是无力招架了,无奈之下,他也跟着赵祯打起了太极拳。

    他对众人说道:“既然我们在这里说不通,那就请各位明日早朝时在陛下面前陈述己见吧!如果你们能把陛下给说服了,那我吕夷简也无话可说。”

    好说歹说之下,吕夷简总算是把这帮人给打发走了。随着这些人的背影渐行远去,吕夷简不由得是在心里哼哼一笑,他转过身来就使出了一记既阴险又狠辣的大招。他提笔给赵祯上了一道奏疏,里面说道:“今日台谏官员几乎全体出动到宫门外伏地请求面圣,甚至还做出了扣击宫门的无礼之举,这实在是太出格太没王法了,孔道辅和范仲淹等人按制应当予以严惩,宜速贬出京!”

    接到奏疏,赵祯心领神会,他连夜命人写好了孔道辅和范仲淹的贬官诏书。客观地说,孔道辅大吼大叫地扣门举动确实有违臣体,而这些人先是试图闯入皇宫强行要求面圣,后来又大闹国家最高行政机关中书省,这在极其讲究臣子礼节的宋朝属于超级重罪,贬官外放的处罚根本不算为过。至于吕夷简,他的所为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阴毒,关键就在于你孔道辅范仲淹等人主动给吕夷简递了刀子。

    第二天早朝,文武百官都陆续赶往待漏院准备到了时辰便上殿面圣。先到的官员们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只见几个太监早已在待漏院的门口站立着,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而且手里还拿着诏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这很明显是有人要在这天早朝前“鸿运当头”了,要么是升官发财,要么就是将要倒大霉——得被贬官。

    果不其然,当孔道辅和范仲淹等人率领着言官们兴冲冲地赶过来时,手捧诏书的太监走了过去要他们这帮人下跪听旨:“诏令,御史中丞孔道辅出知泰州,右司谏范仲淹出知睦州,自听宣之后由专使陪同即刻出京,昨日其余于宫门外请对官员一律罚铜二十斤。令诏,谏官、御史,自今并须密具章疏,毋得相率请对,骇动中外。”

    这份诏令一出,范仲淹和孔道辅瞬间跌入冰窖——他们败了,败给了抱团的皇帝和宰相。他们不但这次阻止废后失败,而且连自己的官位也因为言行举止不当而丢了,更糟糕的是,因为他们这次“闹事”,从此以后言官们想要跟皇帝提意见必须上密奏,不能私下里拉帮结伙一起说同一件事,更不得集体出动跑来要求面圣。赵祯说了,本皇帝年龄太小胆子更是不怎么大,你们这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跑来给朕提意见会让朕感到害怕,更会引起朝廷内外的一片猜测和骚动。
    得知范仲淹和孔道辅因为反对废后而被外贬,富弼紧急从河阳府给赵祯上了一道奏疏。

    在这份奏疏里,同样是年轻气盛的富弼毫不客气地将当今皇上给“痛斥”了一番:“皇后不闻有过却被废黜,天下人都为之而非议不断,这事自我朝开国以来还未曾有之,陛下你可真的是有种。你说你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好,你还怎么治国?范仲淹本来就是谏官,他给你提意见本就是他的职责,可你就因为这个事把他给外贬出京,此何以服众?就算他说的不对,你也应该包容,或者你可以不予理会,可你竟然因为个人的私愤把他给外贬了,这以后还让其他人怎么敢给你提意见?谏官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再者说,你废掉皇后也不祭告一下祖宗,这就是不孝,然后你又把范仲淹这样的忠臣给外贬了,这跟一个昏君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忘了当初范仲淹是怎么对你的了?他当年可是第一个要求太后还政于你的人,为此还被太后给赶出了朝廷,可你竟是这么对待忠于你的臣子,你这样做难道不担心会让其他忠于你的臣子感到心寒吗?今后你要是再遇到难事了,你就不怕没人站出来帮你说话吗?眼下废后之事已成定局,那么就请陛下你能够尽量去挽回自己的过失,你赶快收回成命把范仲淹给叫回来,然后你再广开言路以正朝纲,如此也可让那些在暗中对我大宋图谋不轨的奸人放弃幻想,如此才是国家之福!”

    其实,富弼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诉求:把范仲淹给重新召回京城。他所谓的皇后无过其实只是因为他不了解实情,而赵祯也不可能把郭皇后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这种事说给全天下的人听,这事说出去得是多么有损天子和皇家的声誉和威严。因此,赵祯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有苦难言。

    在整个废后事件中,除了少数几个大臣外,外人只能从那份废后的诏书里得知赵祯废掉郭皇后的原因,那就是多年为后却连一个女儿也没生下来,但如果这些人知道皇后竟然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打了皇帝,那么他们还会说皇后无过吗?可惜,这事赵祯只能吃哑巴亏。

    再者就是吕夷简,如果不是当初郭皇后得罪过他,那吕夷简未必会如此坚决地站到赵祯的身后。也不知道郭氏是否会因为当时的口舌之快而后悔,所谓祸从口出,无数的人都在这上面栽了大跟头,但却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直到自己某天被拍死在沙滩上为止。

    闹腾归闹腾,总之在这么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郭皇后是被废了,而范仲淹和孔道辅也因为不了解实情而被外贬,赵祯更是忍受着莫大的委屈默默地承受着朝臣们空前激烈的指责。但是,他也没再惩处富弼等人,而是选择了不予回应。

    为了冲冲晦气,在宰辅大臣的建议下,赵祯在年关将近之时决定在来年的公元1034年改年号为景祐。
    @ty_周翔766 2022-09-21 14:40:10
    

好文。铺得开,又不乱。辛苦作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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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种朝代通史确实费精力,最近草稿写到王安石变法了,简直让人崩溃,史料太杂太乱且真假是非难辨??
    在废掉了郭皇后之后,赵祯的日子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

    这下他不但没有爹妈管着,而且连家里的母老虎也被他给收拾了,整个后宫唯一能稍微镇得住他的人便是那位在历史上存在感很低的杨太后。但是,一来杨太后打从赵祯小的时候起就对其宠溺非常,二来此时的赵祯还对杨太后隐瞒他的身世颇有怨气,所以杨太后即使想管他也未必有什么效果。可以说,赵祯这会儿在个人私生活上面是为所欲为,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至于他怎么个为所欲为,那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用不久之后南京留守推官石介的话来说就是——“倡优妇人,朋淫宫内,饮乐无时”。

    石介这番话是从何而来又从何说起的呢?这话其实源自于石介在这年八月写给即将回京担任枢密使的王曾的一封书信。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时年仅仅24岁的赵祯已经因为过度沉溺于美色而把自己的身体给整垮了,而且是那种卧床不起的垮。

    既然远离开封数年的王曾回京担任枢密使了,那么原枢密使、寇准的那位女婿王曙又去哪里了呢?很遗憾,王曙在这年的八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直接跨过了奈何桥去找他的老丈人了。临死之前,王曙将自己在河南府担任留守时的一名下属给提拔为了一名京官,此人便是欧阳修。

    在王曙离世之前,宋朝的另一位重臣、欧阳修以及他的同窗好友王拱辰所共有的老丈人薛奎也死了。重臣相继谢世,皇帝因为操劳过度以及纵欲过度而圣体欠安,这个八月的天空对宋朝人而言可谓是相当的阴晦难明。那么,这赵祯到底是怎么了?

    要说这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凡事只要来了兴致即便再苦再累也是活力十足,赵祯便是如此。前面也说了,他在国事上确实堪称呕心沥血,但在私生活方面他也是相当卖力。

    在郭皇后被废之后,赵祯对尚美人和杨美人的感情便如洪水爆发一般不可遏制,而且他还玩得很高级,几乎每天都邀请这两位美女与他共修三人合体大法,长此以往终于是把他的身体给掏空了。赵祯的健康状况在王曙去世的这个月急速下滑,严重到直接就躺了且连续数日都油盐不进,只差那么一点就整成了一个悲剧性的“精尽人亡”。

    这一下整个朝廷可就炸锅了!大臣们的矛头和愤怒全部指向了尚、杨二人,此二女被他们直斥为祸国的妖女,堪比汉成帝刘骜时期的两位“妖女”赵合德和赵飞燕。为了整肃后宫,更是为了不让妖女继续祸乱君心,大臣们便奏请赵祯早日重新册立皇后。但是,赵祯这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他每天只能让宰辅重臣在他的寝宫里来汇报一下重要的国情大政,其余事务全都暂时委托给大臣们全权处理。

    至于重选皇后,他哪里有心思管这个事,说不定直到这会儿他都还在想着尚、杨两位美人,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既然皇后可以暂时不选,可枢密使这等重要的位置必须得有人来坐。于是,在众官员的举荐下,远离权力中枢数年的前宰相王曾就被调回了中央,只是他不再是宰相,而是以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之职充任枢密使。于是这才有了我们在上面说到的石介写给王曾的那封书信,石介的目的就是希望王曾回京之后能够整肃朝纲并把赵祯从沉溺于女色无法自拔的阴沟里给拉起来。

    王曾回朝所要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如何收拾那两个让赵祯色迷了心窍的女人。在与吕夷简和李迪两位宰相商量之后,这三个老夫子便决定拿这二人开刀,皇后的人选可以暂缓,但这两个妖女必须要尽早赶出后宫。可是,他们毕竟是宫外的人,这宫中之事还得靠杨太后和大太监阎文应来处理。

    首先出面的就是赵祯口里曾经喊得最亲热的“小娘娘”杨太后,但这会儿杨老太太说话根本不怎么好使,任凭她对躺在病床上的赵祯如何规劝,但赵祯咬住嘴不松口就是不同意把那两位他心爱的美人赶出皇宫,他还想着等着自己养好身体后再和两位美人一起驾车巡游。很可笑的是,最后搞定这事的竟是阎文应这个大太监,考虑到阎文应和吕夷简的私交,也很难不去猜测这事是否是吕夷简在背后支招。

    阎文应用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利用自己是赵祯贴身太监的身份每日不停地在床边对赵祯念经:“皇上,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那两个女人害的,她们不懂得体谅你,对你索取无度,你看你都这样了,再不把她们赶出宫,你迟早要死在她们手里。你快下诏吧!让她们出宫!你还这么年轻,这万里江山还等着你打理。皇上啊,你要以社稷为重啊,你就快下诏吧……”

    就此,阎文应化身为整日对孙悟空念咒语的唐僧,而在如此反复地念叨之下,本来就因为生病而烦躁不已的赵祯终于是被阎文应给整得不胜其烦了,他苦着眉头一咬牙便“嗯”了一声。见此情形,阎文应大喜,随即他就带人出去说是奉了皇上口谕要将尚美人和杨美人给赶出皇宫。

    这俩美人当然是不肯走,而且当场一阵哭天喊地说什么也要跟赵祯见上一面,阎文应肯定不会同意,赵祯要是亲眼看到这两人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可能还舍得赶她们走。阎文应也不知道对这二人是从何而来的满心憎恶,见她俩撒泼便上去给这俩一人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怒骂道:“你们这两个奴才到这时候了还想作什么妖,赶快滚!”

    说完,阎文应叫人把她俩强行给塞进了一辆马车送出了皇宫。这事终于是干成了,可尚、杨二人毕竟是有美人封号的女人,哪能说送走就送走,于是这正式的公文到了木已成舟的第二天才姗姗来迟,诏命:“净妃郭氏出居于外,美人尚氏为道士,赐居洞真宫,美人杨氏于别宅安置。”

    送走了两位美人,赵祯的身体也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册立皇后的事情也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毋庸讳言的是,皇后的册立其实是各种政治力量背后暗中角力的一个战场,赵祯这一次重选立皇后也是如此。赵祯身边的女人可不止什么张美人、尚美人、杨美人、郭皇后,他还有一大堆的红粉知己,但这次他要选立的皇后得从这些人之外去挑选,用赵祯的话来说就是“当求德门,以正内治”,也就是说此人得是名门望族里的大家闺秀。
    第一个人选很快冒了出来,此人来头可是不小,因为她是此时后宫地位最为尊贵的杨太后选入宫中的养女。一个宫里的老太太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当养女,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而杨太后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向将她的这个养女陈氏给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既然是太后亲自推荐的人,赵祯也没什么意见,他当场就同意了,但其实这根本不是赵祯孝心大发开始对自己的养母唯命是从,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他这个小色魔一眼就被这个陈氏给勾住了魂魄。说白了,是他也看上了陈氏。

    眼看这个姓陈的美眉就要一步登天,可一大堆幺蛾子却在这个时候飞了出来。朝中的各级大臣在听闻风声后相继跟赵祯上疏或进言说这个陈氏女不可被立为皇后,因为她的身份很低贱,她是商人之女且她的父亲早年还曾是朝中某位大臣的仆人,这样的家世出身怎么可以成为大宋的皇后?

    这些出面反对立陈氏为后的人不但有诸路的言官,帝国的顶级大臣在这事上也是纷纷赤膊上阵,诸如枢密使王曾、宰相吕夷简、枢密副使蔡齐、参知政事宋绶等人都直接加入了这场反对立陈氏为后的战斗,而他们反对的唯一且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正是陈氏的出身很卑微。

    赵祯可不是他老爸赵恒,而这个陈氏也不是刘娥,况且刘娥在被立为皇后之前可是让赵恒做足了功课并且还得到了诸如王钦若等大臣的鼎力支持。而赵祯呢?这些他都没有,面对如此阵仗的反对声浪,赵祯迅速地向士大夫阶层妥协了。

    紧接着,这些人推出了他们所中意的人选,相比起前面这个商人的女儿陈氏,此人的出身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她便是在北宋的太祖、太宗和真宗三朝都担任过枢密使的曹彬的孙女、曹彬次子曹玘的女儿曹氏。

    就此,曹氏成为了大宋的新任皇后并在不久之后接受了册命大礼。然而,这也是赵祯和曹氏感情悲剧的开始,此二人在往后的人生里表面上一直相敬如宾,但在内心深处却竖立着一道无形的高墙。赵祯从一开始就对曹氏无感,这里面的原因除了曹氏的容貌没法让喜好美色的赵祯动心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曹氏是士大夫阶层为他选定的皇后,而不是他自己选定的,而且他是在近乎于被逼迫的状态下承认并接受的这个现实。

    你们这帮士大夫打着忠君的大旗却趁着我病重之时将我最心爱的两个女人给赶出了皇宫,而被我所喜欢并准备册立为皇后的女人又被你们这帮人群起而攻之,然后你们把自己所认可的一个女人推到我的面前并问我是否满意?我还能怎么回答你们?我又还能说什么?我也只能嘴上笑着,心里却已经是咬碎了牙齿,但我只能接受这一切,因为我别无选择。

    这就是赵祯的无奈,但这里面最无辜的却是曹氏,这位在史书的记载里熟读经史,善写飞白书,性情慈爱且处事谨慎的女人往后一生显贵但却也仅此而已。夫妻间的恩爱甜蜜,儿女绕膝的人伦之乐,在整个仁宗朝这些她都没有得到,她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尊贵的头衔以及丈夫对她像是一个血亲一般的尊重。这就是赵祯的反抗,也是他对士大夫阶层被迫屈从之后的一种报复。

    关于赵祯的感情戏我们暂时聊到这里。

    说心里话,我个人是很不愿意聊这些类似于娱乐八卦的事情,但赵祯是皇帝,这些事如果不做交代又好像有敷衍的意味。赵祯这一生被后人赞誉为千古第一仁君,人们总是说他是如何勤政爱民、体恤官员以及守边的士卒,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也不想回避他的多情且好色的情种本质。如果有人愿意,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仅需依照史料就能写出一部反映赵祯感情生活的历史宫斗情感大剧,名字就叫做《赵祯和他的那些女人们》。

    不要误会,我没有想以此黑赵祯的意思,所谓的多情好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陋冠冕。食色性也,男女其实都是如此,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处在赵祯或武则天的位置未必会比他们更懂得节制在这方面的欲望,如果你说你是这方面的圣人或者你觉得自己是圣人,原因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处在那样的位置和环境而已。

    相比历史上那些以淫乐而著称的臭名昭著的昏君,赵祯的好色其实是不遑多让,但区别在于那些人除了淫乐享受就几乎什么正事或好事也没干,而赵祯在随心所欲之外并没有荒废他的国事。

    他在工作上是真的是一位勤奋的好皇帝,还记得他前面在吕夷简面前的那番自夸吧?那可不是在自吹自擂,而是大实话。刘娥死后,他先是下诏让全天下的官员都上疏直言富国强兵以及兴农之策,然后就是改革了农民的赋税制度,以前缠在农民头上的各种名目繁杂的税赋全都废除,只缴纳夏秋两税即可,接着就是削减皇宫里的各种绫罗绸缎以及珠宝首饰等物品的用度。在如此以身作则的基础上,他又把手中的大棒子挥向了被各种优厚的福利待遇砸得晕头转向的官僚阶级,和尚道士们也被限制用度和赏赐,而为了弥补国用开支的不足以及赈济受灾的百姓,赵祯更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皇宫的内库以资其用。此外,作为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赵祯的个人生活并不奢侈且他的为人心性从骨子里就极具仁德之心,如此一来他那所谓的“好色”也就变得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这样去说仁宗皇帝是否会让一些人感到愤懑,但这就是我的观点和看法。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仁德之君,但他确实也是一个对美色缺乏自制力的好色之徒,一个多情的情场老手。
    好了,现在让我们喘口气,我们暂且抛开赵祯的这些感情话题,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还是大西北。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刘娥的突然死亡,我们的目光本该停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那里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远比赵祯的感情戏精彩百倍。

    既然我们有关于李元昊的故事是因为刘娥之死而被打断的,那我们还是从那以后说起。

    在刘娥死前,李元昊先是给自己改了名,再又当了一回时装设计大师亲自给自己设计了一套服饰,随后就是擅自改了宋朝的年号并强令其辖境内的所有男性臣民在三日内都跟他一样以秃头示人。在这之后便是刘娥死了,但这事对李元昊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甚至在他心里就连一个小小的涟漪也无从泛起。

    就在刘娥死后的次月,李元昊正式将自己的王宫所在地兴州升格为兴庆府,然后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扩建宫城并增修殿宇。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此时确立并建立起了党项的官僚体系和制度。

    在这之前,直接隶属于李氏的军事势力和党项各部的大军阀其官职不过是诸如蕃落使、防御使、都押牙、指挥使之类的官职。但是,李元昊博览汉人的各类军政典籍早已对汉人王朝的朝廷体系心向往之,如今他登上了党项王位便开始推行他所琢磨出来的那一套军政官僚体系。

    简单来说,从这年五月开始,党项政权也有了自己的文武官僚体系。宋朝方面的中书省、枢密院以及三司和御史台等这些最重要的国家职能部门他这边原样照搬,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就知道复制粘贴的剽窃犯,他又设置一些虽然名字不一样但职能却与宋朝那边大同小异的小衙门,诸如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和农田司等。

    总之,宋朝的开封城里能找到的国家职能部门在他李元昊的兴庆府都能找得到。但是,作为一个开天辟地型的伟大剽窃者,单单只是抄袭大宋显然是不过瘾的,于是李元昊又把目光投向了辽国。本着照葫芦画瓢的精神,他对比辽国的官制另外又设置了只有党项本族人才能担任的官职,比如宁令、谟宁令、丁卢、丁弩、素赍等。

    从此,党项人这才算是拥有了作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体系和框架。当然,作为纯种党项人,李元昊把族类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他规定宰相、枢密使、御史大夫、侍中和太尉这种顶级官职和头衔只能党项人才能享有,自此以下才可汉蕃共享。当然,不排除特殊情况,比如后来的某些身上留着纯正汉人骨血却比党项人还要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宋朝书生。

    做完了这些是不是就可以正式建国称帝了呢?不急,虽然李元昊算不得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但他也还不至于那么猴急地向宋朝公然挑衅。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在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剃发令之后,他接下来所做的一件大事便是“易服”。

    李元昊规定:文官必须要幞头(fú tóu) ,也就是戴官帽,不能像以前那样披散着一个头发,而且上朝时要着靴并像宋朝官员那样手持笏板,衣服的颜色则统一为紫色。

    相比之下,武将的冠服就复杂了一点。他们的帽子是金帖纸冠或银帖纸冠和黑漆冠,职位的高低可以通过冠冕上的装饰来分辨,也可以通过衣服的颜色来加以分辨,他们的衣服颜色则红色和紫色两种,而且都得扎腰带。这是高级武将,低级武将一眼看上去就逊了很多,因为李元昊没给他们发帽子,只能是秃头。上朝时他们的手里不持笏板,而是自己喜欢或称手的兵器,但这玩意儿不能是大刀长枪之类的杀伤性很强的武器,要不然这些人当堂作乱可就不好办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元昊还为这些武将规定了便装的着装要求:着紫衣,扎腰带。

    官员们如此,平民百姓也别想跑得了,而这些人的衣服只能是青色和绿色两种,至于是否戴帽、是否有鞋子穿、是否有腰带扎就完全看个人是否有无了。

    李元昊的出生日期如果没有错的话,那么他是一个妥妥的太阳双子座,但以上规定让人不得不去怀疑他有很深的处女座特质。莫非上升处女座?

    以上这些便是时年30岁的李元昊继位不过半年所做出的成绩:改名、剃发、易服,建立官职体系。这些事从字面上看起来好像无足轻重,但当这一系列政策颁布并严格执行下去之后,一个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建立起来的、具备完整国家体系的种群就此出现在了宋朝的西北方向。最让宋朝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个眼下还不是一个国家的国家就像它的大头领李元昊一样:野心勃勃、饥渴难耐且强悍、嗜血又好战。

    不过,此时的李元昊仍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把他的刀尖指向宋朝,而是指向了他后方除了回鹘人之外的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吐蕃人。

    还记得曹玮的三都谷之战吗?此战过后,吐蕃的赞普唃厮啰趁着李立遵兵败势危逃离了其掌控,然后在温逋奇的支持下于邈川(今青海省乐都县)另立吐蕃王廷。然而,这个从12岁就开始被人强拉硬拽地做了傀儡、此时已经是20岁的年轻人还是没能摆脱宿命的安排,他本以为这个温逋奇会是他的诸葛亮,可不曾想这人竟是另一个曹操甚至是董卓一类的吐蕃巨贼。简而言之,唃厮啰成了汉献帝的翻版,他的傀儡生涯还在看似漫无尽头地继续着。

    当时间来到公元1032年,也就是在李元昊大发神威攻陷甘州以及李德明去西天取经的这一年,当了十几年曹操的温逋奇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他毕竟不是曹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想带着遗憾去见他的佛祖,他也想过一把吐蕃赞普的瘾。

    眼看汉献帝的结局就要在此时已经35岁的唃厮啰身上重演,可上天在这个时候眷顾了他。最初的时候,温逋奇轻而易举地发动政变废掉了唃厮啰,虽然他野心够大胆子也不小,但唯独做事终究还是拖泥带水了一点,他没有处死唃厮啰,而是将其关在了一座枯井里准备将其囚禁至死。然而,吐蕃人也有忠义之士,这些在内心里忠于吐蕃王室的人联合起来如温逋奇一般如法炮制了一场宫廷政变,最后的结局是温逋奇兵败被杀,而唃厮啰终于结束了他长达23年的傀儡生涯从此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吐蕃赞普。随后,他将自己的王城搬迁至青唐城(今青海西宁)并向在第一时间向宋朝上表称臣,而问题和祸患也就出在这里。

    当唃厮啰开始执掌河湟这片地域之时也正是李元昊开始强势崛起之时,回鹘人在他的面前已经是不堪一击,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党项之王,他想做什么事都还不能为所欲为。偏巧就在此时,李德明突然去世,李元昊又得开始忙着料理丧事并巩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再随后就是忙着为党项建国打下根基。当他手忙脚乱地忙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把自己的刀尖刺向了唃厮啰的河湟吐蕃。

    吐蕃与党项可谓是世仇,如果不是几百年前吐蕃人的欺凌,那么党项人才应该是青海河湟乃至河西地域的主人,他们当年之所以去了陕西的银夏诸州都是拜吐蕃人所赐。更何况,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正是死在了吐蕃人的手里,尽管那是吐蕃六谷部的人干的,但党项人尤其是李德明李元昊父子俩可是把这笔账是记在整个吐蕃人的头上。此外,李元昊还有一个要对唃厮啰动手的理由,那就是唃厮啰和宋朝走得太近了。

    在李元昊看来,刚刚确立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唃厮啰为了站稳脚跟就差没有用嘴去舔宋朝的屁股了。这让李元昊感受到了威胁,如果吐蕃和宋朝有朝一日给他来个两面夹击,那他怎么能够吃得消?与其到时候被动挨打,还不如这时候趁着党项还没有跟宋朝公开交恶之前先把吐蕃人给收拾了,然后再一鼓作气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回鹘人给赶回漠北,如此他李元昊不但可以称霸整个河西地区,还能彻底扫除后顾之忧从而全心全力地把贪婪的目光和双手伸向东边那又肥又美的大宋。

    李元昊在这边越想越兴奋,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转而拍案而起,他下令由大将苏奴儿率领两万五千名党项骑兵攻击牦牛城(今青海省大通县,一说是互助县)。

    李元昊这次出兵的时间是公元1033年的7月,也就是赵祯在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后正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距离唃厮啰整合吐蕃青海各部顶死也就一年的时间。李元昊以为吐蕃刚刚经历一场内斗应该正是元气大伤之时,但重新获得统一并再次拥有了自己的精神和政治领袖的吐蕃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突然间像是返了祖,他们的战斗力瞬间爆表,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那个与强盛时期的大唐争雄天下且丝毫不落下风的时代。

    苏奴儿这两万五千人兴致冲冲地来到了牦牛城前,以他们不久前在甘州将回鹘人打得落花流水的骄人战绩,此时的他们根本没把眼前这座城池里的吐蕃人放在眼里。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吐蕃人没有选择据城死守,而是集结大军出城迎战。更出乎党项人意外的是,这一战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缠斗,已经返了祖且是主场作战的吐蕃人竟然凶狠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吐蕃骑兵只是一个冲锋就击溃了苏奴儿手底下这帮骄狂的党项人,而且作为全军主帅的苏奴儿竟然被吐蕃人给生擒!

    牦牛城之战的惨败让包括李元昊在内的所有党项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惊,党项人自从壮大以来还不曾有过如此规模的骑兵遭遇如此之沉重的惨败。分析这里面的原因有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吐蕃人是主场作战且是高原作战,单是高原反应就足以党项骑兵上吐下泻头晕目眩,但这个理由其实非常牵强。

    西宁以及周边地域的海拔并不高,长期在黄土高原生活的党项人在这里并不会出现什么高原反应,而党项人这时候虽然有骄狂之气,但其战斗力其实并未因此而大打折扣,那么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所提到的——重新团结起来的吐蕃人再度焕发了曾经让处于极盛时期的盛唐军队和阿拉伯军队都感到恐怖的战斗力。此外,另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便是,无论是士兵的身体素质还是战马的质量,吐蕃人相比党项人都是不吃亏的,甚至是具有肉眼可见的优势。如此,党项人这一战的战败其实并不为奇。

    遗憾的是,党项大酋长李元昊同志却不这样认为。对于此次战败,他不服,而且是从头到脚地不服:吐蕃人从我爷爷那阵子起就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么些年了,我党项人是越来越强,而吐蕃人却只能躲得远远的,况且他们刚从内乱中走出来,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强到哪里去。苏奴儿这家伙可真的是个废物,看来非得我亲自出马才能让这个世界上的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河西之王!

    于是乎,在苏奴儿兵败两个月之后,李元昊于这年的九月带领大军“御驾亲征”兵临牦牛城下。吐蕃人一如既往地没给党项人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面对实力更强的对手,他们选择了据城而守。李元昊围着牦牛城足足啃了一个月坚硬又冰冷的城墙,但最后只能是躺在地上大喘气。躺在广阔的青藏高原上对着天空数了一晚上又大又亮且又多的星星后,李元昊突然在半夜里被他爷爷李继迁附了体,第二天早上他的心头一条妙计骤然升起。

    李元昊派人到城下喊话,他声称自己通过这一个月来的鏖战着实很佩服吐蕃人,所以他愿意让党项和吐蕃从此像宋辽那样缔结和约永为兄弟之盟。既然如此,那么城里的吐蕃大兄弟能不能把城门打开,然后我们的使者好进城来跟你们商讨一下和约的具体内容和细则呢?

    天真无邪一般无敌可爱的吐蕃人在李元昊的这番花言巧语下竟然还真的就信了。我们为什么要说李元昊被他爷爷附体了?还记得当年李继迁是怎么杀掉曹光实并占据银州城的吗?诈降!李元昊这回则是诈和!

    也不清楚当时牦牛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条件是怎样的,反正当吐蕃人将城门打开迎接李元昊的使者入城和谈时,本来应该风度翩翩的党项外交使团突然变身抢占城门的无敌敢死队。不大一会儿,一大群早在半夜时分就埋伏在城门附近的党项伏兵也拼命地涌向了城门,牦牛城就此城门失守,继而党项大军蜂拥入城,牦牛城陷落。然而,比陷落更悲惨的是,为了给上次的那两万五千名党项骑兵以及这一个月来死在城下的无数党项人报仇雪恨,李元昊露出了他凶残至极的本性:他下令对牦牛城里的男女老少进行惨烈的屠杀,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做完了这些,自身战损也非常严重的李元昊这才下令撤兵回他的老巢兴庆府。

    这里给出一个时空对照,李元昊在牦牛城里兽性大发之时,在宋朝那边所发生的事则是宰相张士逊和枢密使杨崇勋因为喝酒误事而被罢职,吕夷简由此回京再度出任大宋的宰相。
    还是继续来说李元昊。

    在与吐蕃人连番进行了两场恶斗之后,李元昊瞬间清醒了过来。看来这吐蕃人还真是不好惹,单单只是一个小小的牦牛城就让他费尽了吃奶的劲儿外加阴谋诡计才得以搞定,而且这还不是唃厮啰的主力大军。传言中唃厮啰手下可是有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部队,这份家底是他李元昊此时所不具备的,如果真的要跟唃厮啰决一雌雄,那可能还真要动员起党项人的全部力量才能有所胜算,这种买卖太大太沉,他李元昊还得从长计议。就此,李元昊放弃了一鼓作气征服吐蕃人的宏伟愿望。

    既然吐蕃人不好欺负,那么接下来时刻都觉得手心发痒总想找人打架的李元昊又该去跟谁叫板呢?按理说应该是回鹘人,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只能躲在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只要李元昊带上人马再过去踹一脚就能把他们逐出河西之地。可是,李元昊并没有这样做,他的行为再一次地出乎众人的意料。

    就在赵祯将年号改为景佑的这个公元1034年,李元昊也改了年号,这一次他是彻头彻尾地在向大宋挑衅,因为他的这个年号跟宋朝的景佑没有半点关联,他的年号是“开运”。这是一个在不久之后让李元昊本人以及他的那帮自诩为博学广才但又在宋朝那边怀才不遇的汉人狗腿子们差点吐血的年号,因为后晋的亡国之君石重贵覆灭之时正是用的这个“开运”作为年号。

    不过,这会儿李元昊本人对这个年号倒是相当的满意。李元昊作为臣子竟然敢私定年号,这是公然的反叛行为,宋朝那边是不是应该有所反应呢?至少派个使者过来申斥一下总可以吧?哼哼,事实上,宋朝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们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赵祯在忙着跟美人儿谈情说爱,大臣们在忙着你争我抢,你李元昊想怎么玩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惹事就行。

    可是,李元昊还就是要招惹宋朝,他宁肯放着回鹘人不去收拾也要到宋朝这边来发点小财。没错,李元昊在反复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只有宋朝最好欺负,而且宋朝家大业大,不像吐蕃和回鹘,后面这两个都是穷鬼,李元昊哪怕是抢了他们一口铁锅都会招来一帮跟他拼老命的人。

    反观宋朝,党项人从他爷爷李继迁那会儿开始就不断地跑过去打家劫舍,但宋朝却是不痛不痒地派个人过来警告一番了事,大多数时候甚至懒得连个屁都不肯放,这种好事怎么可以放着不去做呢?这样的冤大头不去欺负干嘛要去招惹又穷又横的吐蕃人和回鹘人呢?

    这年的二月、五月和七月,李元昊相继派兵并联络当地的党项部落侵掠宋朝府州、环州和庆州三地,其中位于党项东面的府州更是先后两次被李元昊派兵给扫荡了一番。他们不但抢东西,而且还肆意妄杀边民,宋朝这边还是讲究一个所谓的“先礼后兵”对其进行了一番警告,但人家根本就充耳不闻。说来这也是我们这边的“优良传统”,每次都是被人欺负得忍无可忍且让民众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后才做出所谓的“忍无可忍之下的适当反击”。

    见宋朝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好欺负,李元昊的胆子变得更大了,他开始蚕食宋朝的土地,简单来说就是在宋朝的边地筑寨设堡。到了后来,李元昊越发猖狂,他竟然在前出边境的百里之外修筑了一座城池,名曰白豹城,然后又为了拱卫这个城池而在周边修建了作为子城的后桥小堡。

    这一下可就让宋朝的边关将领无法忍受了,宋朝的庆州柔远寨蕃部巡检嵬逋带兵直接踹了李元昊的这个小窝。这可就给了李元昊发兵的口实:我不过就在你宋朝的地盘上修了几间简陋的小房子,可你宋朝竟然敢派人来拆我的房子,真是岂有此理!

    以此为由,李元昊率领万余铁骑杀入了庆州境内誓要给自己讨个说法和“公道”。以万余精锐骑兵去攻打宋朝为数可数的边防军,李元昊自觉稳操胜券,而让宋朝人感到可悲的是,李元昊这次还真的是算准了。宋军首先由庆州缘边都巡检杨遵、柔远寨监押卢训带领百余名骑兵与党项人战于龙马岭,这点人马岂能是李元昊的对手,宋军这一战毫不意外地战败。

    在这之后,不知对方兵力虚实的宋军由环庆路都监齐宗矩、走马承受赵德宣、宁州都监王文带兵前去迎击李元昊,他们在节义峰被李家的祖传绝招——伏兵计给打得大败,就连主帅齐宗矩都被李元昊给俘虏了。说来这个齐宗矩也是咎由自取,宋军的侦骑早就警告过他,说是李元昊在前方可能有伏兵,但骄狂自大的齐宗矩根本不听,他倒是很勇猛,可结局却是自取其辱。最后,他是在被李元昊给关了好多年之后才被当归宋朝。

    经过这么几番战斗之后,李元昊在吐蕃人那里丢掉的脸面总算是在宋朝这边给找了些回来。他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然后他便开始杀人——杀他自己的人,而且是他的族舅和生母!

    这件事要追溯起因还得从李德明时期说起。李元昊在名义上是辽国的外甥,但实际上他的母亲并不是辽国的那位公主,而是出自党项族里的大族卫慕氏。因为给李德明生了个儿子且是长子,加之李元昊自幼时起就极受李德明的喜欢,所以这个卫慕氏也因此而在李德明的妻妾当中备受尊崇,她娘家的那些兄弟顺带着在李德明的手下也颇受重用,这其中权力最重的便是卫慕山喜。然而,当李德明死了以后,作为新任大酋长的李元昊肯定对父亲的旧臣没那么信任和依赖,而且也正因为你卫慕山喜手握大权才更加让李元昊对你心怀猜忌,反过来说,这边卫慕山喜也看不顺眼李元昊。

    之前李德明的基本“国策”就是闷声发大财,对吐蕃和回鹘是可打可不打,对大宋则是张开嘴喊大哥,伸出手要吃喝,这小日子简直是过得不要太爽。卫慕山喜在这其中也是没少得利,但李元昊这一上台却是拼了命地闹腾,这可就让卫慕山喜抓狂了:我们这帮老年人都没你那么大精力,就想着好好过日子,可你李元昊不但要招惹吐蕃人和回鹘人,就连大宋你也要去招惹,你这不是自寻死路想英年早逝吗?我们这把老骨头可不想陪你玩啊!

    眼瞅着自己越发地被李元昊所猜忌和防范,而且自己本来也对李元昊的种种行为感到不安甚至是愤怒加仇恨,于是卫慕山喜决定干掉李元昊,要么另立新王要么自己上去。遗憾的是,此人做事还是不够缜密,面对李元昊这么一头警觉且凶恶的狼,卫慕山喜的阴谋还没开始实施就泄露了。结果也不难猜测,卫慕山喜及其党羽被李元昊一网打尽,然后卫慕山喜全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全被处死。是的,全族,包括李元昊的生母卫慕氏,另外也包括李元昊的那位已经是他妻子的表姐。

    关于李元昊杀其生母的具体始末已经无从查证,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是用一杯毒酒把自己的母亲给送到了地下去陪他的父亲李德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表姐斥责他此举泯灭人伦,于是大怒之下的李元昊对自己的表姐兼妻子也杀心骤起,但此时的卫慕氏已经身怀六甲,李元昊由此而饶过她一命,但表姐的全族却一个也没留全部被处死。等到来年的五月,当这个女人产下一名男婴后,李元昊的第五个老婆野利氏向其进谗言说这个孩子长得跟李元昊一点也不相像,很有可能是卫慕氏与他人偷情所生。李元昊几乎想都没怎么想,仅是凭借这句话就把自己的这位表姐兼老婆给杀了,更惨的是,那名刚出身的婴儿也被他下令处死!

    回到李元昊鸩杀自己母亲的时候。次月,李元昊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为其取名宁令哥,这个孩子正是李元昊的第五个老婆野利氏所生,这下知道野利氏为什么要向李元昊进谗言了吧?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今后长大了可以不受任何威胁地继承李元昊的大位。之所以这时候要说到这个宁令哥——这位未来的西夏皇太子,原因就在于李元昊在十四年后正是死在了他的这个亲生儿子的手上,而这件事的诱因则是李元昊霸占了本是要嫁给他儿子宁令哥做新娘的没藏氏。

    这也就是说,李元昊前一个月杀了自己的母亲,后一个月送他上西天的人就出世了,而且是他的亲生儿子!

    轮回报应,屡试不爽!

    李元昊毒杀其母的这种泯灭人性和人伦的行为看似令人匪夷所思,但从源头上来看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令人无法理解和释怀,别忘了他是谁的种,他的爷爷可是李继迁。李继迁干了什么?李继迁可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全然对自己生母的安危不管不顾的狼人——是狼人,不是狠人,甚至在这方面他不是人。

    当年曹光实将李继迁的母亲给生擒,宋朝方面本以为有了这么一个重量级“人质”在手里就可以让李继迁老实一点,可结果却是李继迁继续地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汉人在古代说妻妾如衣服,没了可以再换,这个确实有辱女性,但汉人的儒家礼教也没说母亲可有可无,甚至连某些野兽也没有对自己母亲的安危完全漠视,但李继迁就干出了这种事。

    当时宋朝这边有大臣提出要以李继迁母亲的项上人头逼迫李继迁俯首听命,否则就砍了这个老太太,但赵恒最终还是因为顾及“天朝上国”的体面以及人伦之道而放弃了这种想法,老太太也一直被宋朝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既不放回也不加以为难,而李继迁呢?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向宋朝索要自己的母亲,宋朝那边必然会提条件,于是他干脆就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然后继续举起刀在宋朝的周边杀得是风生水起。

    如此“大义灭亲”实乃我等这些想要做大事之人的精神和行为楷模,既然有这么一个英雄一般的大人物做爷爷,那么到了孙子李元昊这里同样的也是出于“大义”而用毒酒鸩杀生母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再说一个时间和空间的对比,李元昊杀母的这会儿工夫,宋朝那边则是曹彬的孙女被选为了大宋的新任皇后。

    党项这边无论里外都已经是被李元昊杀得血流成河,可这样的一个恶魔邻居开始发狂并把目光早就盯在宋朝身上的时候,大宋的君臣们却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警觉,他们各自快活着。皇帝忙着批阅公文且还为自己的勤政而沾沾自喜,业余时间更是把他那看似无尽的精力都放在了和各色美人探讨人生的伟大事业里,但即使如此却也只是做了一些无用功。

    对比李世民、朱元璋、朱棣和康熙这一类同样阅女无数的帝王,赵祯在这方面的成绩简直令人无法直视,别人都因为儿子太多整日斗来斗去而烦恼,而他尽管也是努力工作但却直到临死之前都在为自己没有儿子而死不瞑目。
    李元昊这会儿忙得手脚不沾地,赵祯也是闲不住,而他手下的这帮大臣这时候更是斗得你死我活热闹非常。这里面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吕夷简、李迪、范讽、范仲淹、王曾、庞籍,这些在历史上或小说戏曲里都鼎鼎大名的人纷纷出场,一时间大宋的朝堂是板砖四起口水横飞。

    北宋景佑二年(公元1035年)二月,龙图阁学士、给事中、兖州知州范讽因罪被责降为武昌军行军司马且不签署公事,与他一同被降职的还有广南东路转运使、祠部员外郎庞籍,他被责授为太常博士、知临江军。

    此外,与这二人交好或是受此二人牵连的官员也被降职,分别是:光禄寺丞、馆阁校勘石延年落职,通判海州;东头供奉官石守则降官一级;都官员外郎、判刑部李逊知潍州,祠部员外郎、知信州滕宗谅监饶州税;屯田员外郎、知宿州董储被降为吉州通判;殿中丞、安吉知县被降为和州司马。

    总之,这一起因为庞籍弹劾范讽结交权贵且私德有亏的案件最后导致一大批官员拖家带口出京另谋生路。但是,这起弹劾案最大的杀伤还不是落在这些人的身上,而是落在了宰相李迪的身上,他因此案而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最终促成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那个幕后高人却是另有其人,此人便是大宋的另一位宰相吕夷简。

    是不是觉得脑子有点绕不过来?没错,为了理清这件事我自己也是烧了半天脑袋,然后去睡了一觉才开始试着讲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事情就从这个范讽说起。这人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过几次了,对他应该不是太陌生吧?此人先后在京城里担任太常博士,御史、侍御史、御史大夫,长期战斗在检举官员不法行为的第一线,而被他的子弹所打中的权贵更是数不胜数。

    曹利用没倒台之前他敢于斥责其“骄横”,刘娥想重修玉清昭应宫被他当场反呛,钱惟演想方设法地想要重回京城圆他的宰相梦却被范讽一巴掌拍倒在地,宰相张士逊和枢密使杨崇勋喝酒误事而双双丢官罢职也是他范讽打的头一枪,至于范讽在郭皇后被废一事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在此也就不再赘述了。另一件事,在担任青州知州的时候,当地因灾而闹了粮荒,范讽直接下令把当地的一个地主老财家的粮仓给打开放粮,而这个地主老财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他就是当时还在京城里担任宰相的王曾。范讽此举够虎吧?综上所述,此人是个何等让人恐怖的厉害角色也就无需多言了吧?

    范讽最近一次在我们的故事中露面是赵祯跑去中书省找吕夷简为自己挨了皇后一巴掌讨要说法的时候,是他首先站出来表示支持赵祯废后,当时他的官职是三司使——大宋的计相,丁谓和寇准都曾通过这个踏板最后进入两府并最终成为了宰相,这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范讽怎么就混得如此不堪成了一个知州了呢?

    这事就得从郭皇后被废之后说起。在这之前,范讽一路上以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在官场上是扶摇直上成为了大宋的第三号实权人物,宰相和枢密使这类的高官也看似就在前方冲他招手。可是,范讽这辈子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这个时候的范讽官居三司使要职,宰相李迪不但与他私交深厚,而且两人还是姻亲,此外范讽对另一位宰相吕夷简也是极力地讨好,他就想着能够与吕夷简也建立起来良好的私人关系,以便今后能够稳稳当当地进入中书省。然而,你范讽实在是战斗力太过剽悍了,你之前整翻了那么多人早就让一个人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了,这人谁啊?不好意思,正是范讽想要去抱的那条大腿——吕夷简。

    有鉴于范讽和李迪之间的私人交情,吕夷简更有理由对范讽感到恐惧,这俩人如果在私下里合伙搞他,那他吕夷简的宰相之位转眼间就可能会旁落于他人,而这个“他人”还能是谁?只能是此时的三司使、首相李迪的铁哥们儿加亲家范讽。

    想到这些,吕夷简害怕了,任凭范讽怎么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吕夷简都不为所动,而且还时刻都夹紧尾巴做人。对范讽来说,这可谓是现实版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一心等着吕夷简能够举荐他某天进入中书省或者枢密院当个二把手,可吕夷简却像防贼一样防着他,而这事他又不能指望首相李迪——鉴于二人之间的特殊关系,李迪在这种事情上面必须得避嫌。

    就在吕夷简想着怎么对付范讽和李迪这两个穿同一条裤子的政敌时,范讽自己那边出问题了,而且出得是让范讽欲哭无泪——他的身体突然垮了。范讽这边气得是捶胸顿足,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眼看就要有机会千年媳妇熬成婆,可就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他的身体却不争气,老天爷不是没给他机会,这也只能怨他自己点背。于是乎,范讽不久就因病被免俗去了三司使之职,赵祯改任他为翰林侍读学士、管勾祥源观。

    堂堂的前御史中丞、三司使竟然混成了一个管理道观的老头儿,心有不甘且整日在病中闲极无聊的范讽便再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当嘴炮。

    范讽给赵祯上了一道奏疏,他说国家应该选择真正有本事的人担任东西两府的长官,那些尸位素餐者统统都该被清理出去。这一下范讽可就把吕夷简给得罪了,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吕夷简认定范讽就是在拐弯抹角地指责他。事实上,这纯粹就是吕夷简自己敏感过度了,范讽吹他舔他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跟他吕大宰相唱对台戏呢?为表“清白”,范讽干脆直接点了参知政事王随的名,可这仍然让吕夷简感到不快,此外坊间还有传言说范讽之所以揪着王随不放就是想对王随取而代之。

    面对种种议论,范讽不得已主动上疏请求外放为官以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想取代王随的意思。那好吧!既然你范讽同志难得这么要脸,那我吕夷简就成全你。于是,范讽求瓜得瓜,他被吕夷简一脚踢出开封,让他去了兖州做知州。

    是不是觉得事情到了这里就该完事了?可是,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偏偏不是这样,你有多倒霉不是看你刚倒霉的时候,而是你是否会在路上被人再补上一枪,然后紧接着又给你追加一个处分。

    很不幸的是,范讽就被人补枪了,而在他背后打黑枪的这人正是在民间的小说和戏曲里大名鼎鼎的庞太师——庞籍。此时的庞籍不但是开封府的判官,而且还同时兼任着负责监察百官言行的御史之职,而被他所盯上的人正好就是范讽。

    庞籍弹劾范讽的不法之事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有两件。

    一件是范讽在担任三司使的时候给一个名叫吴守则的下属升了官,此人当时的职务是左藏库监,就是给皇帝看守库房的。范讽不但给吴守则申请升官,而且还送给了吴守则一套银制的马具,庞籍据此指控范讽是在动用公权结交权贵。何出此言?因为这个吴守则还有另一个身份,当时正被赵祯疯狂宠幸的那位尚美人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尚美人的这位弟媳正是这个吴守则的女儿。

    也就是说,范讽给吴守则奏请升官并送礼实际上是在结交与当今皇上走得最近的尚美人,也就是庞籍所说的结交权贵。

    这是庞籍弹劾范讽的第一件事,而另一件事则是让人有些大跌眼镜,因为庞籍说范讽在离开京城前往兖州任职时当了一回贼。回头看看范讽这些年斗倒过的那些人,此人按理说完全就是一个刚直不阿的正臣和直臣,是一个类似于传说中的包拯和海瑞一样的人物,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被庞籍指控为一个盗窃国家公物的官贼。

    话说这范讽在离京之前曾大肆哭穷,然后就在临走的时候他顺手带走了翰林院的数千两白金器具,按他当时的说法是借用,但在到达齐州的时候他却把这些器物高价卖出。奥妙之处就在这里,因为范讽觉得送给吴守则的那套银制马鞍实在是让他觉得肉疼,他是为了把损失找回来才带走了翰林院的那套价值数千两银子的白金器物,而在高价卖出之后,他所多得的那些银两也就足够抵扣他花在那套马鞍上面的钱。

    好了,这两件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庞籍的告状信上传至中书省,受理此案的人很不凑巧的是宰相李迪。这时候正好是赵祯因为纵欲过度而处在养病状态,军国大事都全权委托给了两位宰相处理。可是,李迪跟范讽可是铁哥们儿,他不但没有治罪于范讽,反而说庞籍是在捕风捉影胡乱告状,庞籍因“坐言宫禁事不得实”而获罪,他被外贬出京担任广南东路转运使。

    庞籍大怒,而比他更愤怒的则是吕夷简。当然了,吕夷简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公开出面为庞籍鸣不平,他暗中指使庞籍继续上告。这事最后终于是直达天听,赵祯不得不亲自出面干预此事,他下令在南京应天府设立一个专案组专门调查此事,而为了公平和公正,这一次他特意从异地抽调淮南路转运使黄总和提点河北刑狱张嵩审理此案。

    在这种力度和规格之下,这起案件最后的定论是:庞籍对范讽的诸多指控有很多都存在着严重夸大的嫌疑,庞籍按律当予以免职,而范讽也确实拿过翰林院的白金器具,但按律范讽只需给够足够的赎金即可免罪。也就是说,范讽现在只需要拿出一笔能够买得起那套白金器具的银子就可以免罪。其实,范讽也没想着要“贪污公器”,他最初的想法本就是打算借鸡生蛋,赚差价才是他的用心之道。

    如果有人还没搞明白范讽的这番操作,那么我再做个通俗一点的说明:假如说这套银器值一百万,而范讽却卖出了一百二十万,然后他给了朝廷一百万算是买下了这套器具,剩下的那二十万则是他本人赚来的差价,而这个差价又正好抵了他送给吴守则的那套马鞍子钱。

    如此一来,范讽算是命大逃过了一劫,可他自己偏偏要作死,本在应天府接受调查的他竟然在朝廷的处理结果下发之前便自信满满地去了兖州赴任,他也由此而被吕夷简抓住了小辫子(公然藐视朝廷)。这起案件最后的处理结果如下:范讽被责降为武昌军行军司马且不签署公事,庞籍被责授为太常博士、知临江军。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处理决定是赵祯和宰相吕夷简以及参知政事宋绶一起商量过后所共同做出的。李迪作为首相,为何没有召集他呢?原因就在于他和范讽是至交且是姻亲。这一天,李迪体验了一把当年丁谓的感受,皇帝召集重臣商决要事,可他作为首相却被排除在外。惶恐之下,李迪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摊上大事了,他只好回家待罪。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迪等来了他的罢官诏书。在他的罢相制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姻联之內,险诈相朋, 靡先事而上言,颇为臣而有隐。这也就是说,赵祯认为他明知道范讽作奸犯科却因为二人的私人关系而有意袒护范讽且对皇帝陛下不老实。

    李迪先是被贬官为刑部尚书、知亳州,几天后又被改知相州。但是,赵祯念及彼此间曾经的师生之情又不愿将李迪赶出京城,于是他又改授李迪为资政殿大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李迪不但留在了京城,而且上朝的时候还位列三司使之上。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李迪才知道范讽一案中顶在庞籍身后的那个大家伙原来竟然是吕夷简。李迪由此而大怒,想当初他可是敢于把权倾一时的丁谓追着打的狠人,既然你吕夷简为了能在中书省大权独揽而干出这么卑劣的事情,那么他李迪当然要报复。

    被愤怒冲昏了头的李迪也像范讽那样作死了一回,他上奏指控吕夷简私下里结交亲王赵元俨,另外还指控吕夷简为其门下的一个名叫惠清的僧人谋取官职。吕夷简当即否认这些指控并请求由专人审理此事,赵祯准奏,但最后主审官认为吕夷简与赵元俨之间只是一些很正常的私人交往,二人并无违规逾矩之事。至于惠清和尚这事就更是李迪犯了糊涂,因为调查此案的官员发现中书省给惠清和尚的委任状竟然是由李迪自己签署的,吕夷简那天根本就没上班。

    李迪就此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先前还可以继续留在京城的他也因此而被赶出了京城,他被责降为太常卿、知密州。临行前,已经64岁的李老夫子不无感慨地对人说道:“真是没想到吕夷简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本以为我和他可以像姚崇和宋璟那样相处,没想到他竟然视我为眼中钉时刻欲除之而后快!”

    至此,这一场宋朝顶级官场的权力争斗硝烟散尽。吕夷简让庞籍为他充当了一回打手兼炮灰,而他自己则是成功地除去了李迪这样的一个妨碍他独断行事的挡路之人。看上去吕夷简实为又一个奸相,但细看这一系列事件就不难发现一个事实:不是吕夷简处心积虑想要制造事端,而是范讽和李迪自己主动找抽,如果要说吕夷简奸诈着实有些不妥,但要说他阴险却受之无愧。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混到这种级别且坐稳屁股下面那把椅子的人又有几个是纯洁的道德君子呢?

    随着李迪的罢相,吕夷简是不是就可以从此独霸中书省了呢?哼哼,可笑!赵祯可不糊涂,防止宰相专权可是宋朝太祖和太宗皇帝留下的祖训,赵祯当然也不傻,而填补李迪这个空缺的人让吕夷简着实有些哭笑不得——王曾!

    王曾是谁?他可是吕夷简的老上级,而且王曾之前还不惜冒着得罪刘娥的风险极力举荐吕夷简出任宰相。对吕夷简来说,王曾不单是他的老上级,更是他的大恩人。连丁谓那种人都知道感恩,他在寇准没有公开侮辱他之前一直都对寇准是毕恭毕敬,那么吕夷简能是那种比丁谓还要没良心的人吗?

    吕夷简对于赵祯的这个人事安排只能是苦笑,看来想在中书省唯我独尊真的是难如登天,赵普的人生经历看来是很难被复制了。

    最后还是来看一下新的两府人员名单:中书省方面,首相吕夷简,次相王曾,给事中蔡齐、翰林学士承旨盛度为新任参知政事。枢密院方面:原参知政事王随、枢密副使李谘并知枢密院事,原参知政事宋绶为枢密副使,枢密副使王德用、御史中丞韩亿同知枢密院事。
    吕夷简在景佑二年的二月荣升为大宋的首相,但还没等他高兴得太久,就在次月他的噩梦甚至是梦魇就降临了,而这也是北宋的一个噩梦和梦魇——北宋的党争由此而发端。然而,无比讽刺的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竟然是整个两宋最为被后世所敬仰的人,其本人也是时刻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也同时以此要求别人)的一位品行高洁的道德君子。此人不是别人,范仲淹是也。

    在具体讲述范仲淹和吕夷简之间的这次争斗之前,我们在此有必要先来说道一下有关于君子和小人的话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在这里给范仲淹戴这么大的一顶黑帽子是对他的侮辱和亵渎,更是在颠倒黑白故意制造话题,可我不这样认为。我丝毫不怀疑范仲淹的个人心性,也不否认他的品格和道德修养,而范仲淹想必也没有料到自己扛着正义和道德的红旗去打击朝中的“奸邪”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让国家元气大伤的党争了呢?光明战胜黑暗不是会让天空变得晴空万里吗?怎么就变得更加阴晦了呢?

    这个问题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困扰着范仲淹,那么问题的症结到底出在哪儿呢?恕我狂妄,我在这里其实可以给在这次党争里落败的范仲淹一个答案:他所坚持和认定的真理只是被他个人所认可的,而非所谓的天理。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所秉持的是天理,但有句话却深刻地揭示了那所谓的天理与人类社会和人性的矛盾性:以圣人之道要求自己是功德,以圣人之道去要求别人却是一种冒犯,甚至有可能是在不自觉地作恶。

    再者说,所谓的圣人之道就一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天理吗?它不也是某些代表某个特定阶层的人所总结出来的吗?说得再直白一点,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普世价值观,任何一种价值和观念都只能适用于与其相契合的人群,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黑白分明的,甚至连大是大非有时候都是难以界定和区分的。

    遗憾的是,这些道理很多人都不懂,更不能接受,因为我们从小所接受的正统教育和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对错分明,非黑即白。不过,当我们被这个社会毒打之后,这一切都会改变,我们的视野会变得广阔,对世界的认知看法也会改变。可是,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年青一代会抗拒这种将会颠覆他们认知的改变,而他们发泄的对象正是已经被颠覆的那一代。

    愤青这个词和这群人我们都不会陌生吧?试问,有几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不是愤青呢?甚至是愤怒得不可遏制的超级喷子呢?别说是历史上的名臣、正臣和能臣,即使是丁谓、王钦若以及比他们更有名气的曹操、严嵩、和珅和汪精卫这类人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对社会现状无比愤怒的愤青吗?既是如此,此时的范仲淹又怎可例外呢?

    这一年的范仲淹已经是46岁了,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脱离了愤青的行列,可范仲淹的可贵甚至于说是可爱之处也正在这里。他本人的心性在这个时候仍然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恰如此时28岁的欧阳修、34岁的尹洙,35岁的余靖。

    这三个在政坛敢于直言以谏、在文坛出口即成章、执笔可生花的大才子都曾在西京洛阳府跟随他们的长官、同样也是早在青年时期就文采飞扬的大宋西京留守钱惟演一道论古说今,在不定期的莺歌燕舞中,他们与一众文人骚客赋诗作词更是让洛阳府大有要取代开封变成了大宋文化中心的架势。后来接替钱惟演的是寇准的女婿王曙,别看王曙在中书省和枢密院整天神色庄重不苟言笑,但这些大宋的达官显贵们在远离了京城的那些勾心斗角之后都瞬间变身为文人雅士,甚至是文坛领袖。

    钱惟演在洛阳整日与自己的那些才高八斗的下属或门客在美酒佳人之间为艺术文学而沉醉,王曙也不例外。前面也说了,欧阳修能够进入京城出任馆阁校勘正是因为王曙的举荐,而尹洙和余靖也是如此。

    我们分明是在说范仲淹,为什么要提到欧阳修和他的这两位好友呢?原因就在于我们如果再把此前就已经进入京城担任言官的滕宗谅和庞籍以及一大批御史言官们加起来就组成了以范仲淹为核心并自我标榜为道德君子的“君子党”,而这些自诩为君子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把以吕夷简为首的一众让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列为了“小人集团”。

    说来也是极度的讽刺,正所谓君子朋而不党,可这些人不但公开给自己定义为“君子党”,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就是君子。如此一来,凡事跟他们作对或者是被他们所憎恶的人自然就是小人或者小人集团,谁让他们提前注册了君子的商标呢?可是,问题在于,你说你是君子,那么你就是君子了吗?

    既然说到了君子和小人,那么到底什么人才是君子?什么人又是小人呢?我说我是君子,就只是因为我懂得君子之道,所以我就因此而成君子了吗?我觉得某个人的行为规范有违君子之道,所以他就不是君子,按照非黑即白的理论,所以那人就是小人。由此往下,不管那人说了什么以及做了什么,他都永远是小人,而我不管说了什么以及做了什么,我永远都是君子?

    上面这段话看着很荒谬是吧?可这就是某些所谓君子的脑子回路,亦如此时的范仲淹和欧阳修等人。在他们看来,我懂得君子之道,所以我是君子,我终身都是君子,我认定你是小人,所以在我的眼里你一辈子都是小人,所以我可以不受任何制约地攻击你。可是,真与假,黑与白,好与坏,君子与小人,这些真的就是终身制吗?在这些愤青、嘴炮和喷子以及以正义和道德而自我标榜的君子们看来,这些就是终身制,但实则非也。

    一言蔽之,我们之所以说某个人是君子,其原因何在?不过就是在具体的某个时刻某个人所做出的某种行为符合了君子之道,仅此而已。反之,某天他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那么他也就不是君子,甚至就成了一个小人。再反之,某个经常有小人之举的人突然在某个时刻践行了君子之道,那么在那一刻他就是君子。所谓的君子和小人不是终身制,只是临时的一种行为特征,黑白与善恶也是此理。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处于一个既非君子也非小人的真空地带,直到我们在某一刻做出了某种行为。

    我们的那位伟大的领袖对此也有过一段精辟但又通俗易懂的论述: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而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当吕夷简荣升为大宋首相之时,范仲淹也因为他在苏州为官期间政绩卓著而再次被朝廷召回京城为官,而他的回京迅速就吸引了一大批与他一样心中充满了道德和正义感的“君子”聚拢到他的身边,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欧阳修等年轻的官员以及本来就是以君子之道安身立命于朝堂之上的御史和谏官。

    这些人的职业特点就是给人挑错找毛病,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职业喷子,只要是他们觉得有错的或是看不顺眼的人或事,那就揪住了往死里剋。欧阳修也不例外,在文学上他可以温文尔雅,可当他进入了开封城并发现了官场上的不平之事后就瞬间变身毛发倒竖的斗鸡。在他们这些自封为君子的人眼里,这个世界就应该是黑白分明且善恶分明的,而所谓的黑白与善恶的界定标尺就在他们的手里掌握着,他们也正是用手里的那一把标尺去丈量或衡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
    好了,多余的废话我们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进入正题。

    范仲淹这次被再次调入京城所担任的官职是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这个官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其身份就是皇帝陛下的近身文学侍从官(类似私人秘书性质)。在品级和地位上来说它仅次于翰林学士这一类的官职,而翰林学士再往上可就要进入东西两府了。

    作为宰相而且是首相,范仲淹的升迁无疑是经过了吕夷简的首肯。或许在吕夷简看来,经过人生的再一次起落之后,范仲淹应该成熟了,再不是之前的那种就知道认死理的木头疙瘩。而且,类似于范仲淹这样的既有真才实干又有崇高道德声誉的人是打心眼里让吕夷简为之而欣赏,他自己年青的时候不也是像范仲淹这样吗?要知道他吕夷简当时开炮的对象可是以丁谓为首的“北宋五鬼”。既然如此,范仲淹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继续在地方官的任上被长久埋没呢?范仲淹以前是执迷不悟,现在受点教训应该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成为他吕夷简的好帮手呢!

    对了,这里顺便提一下丁相公。

    丁谓这时候在干什么呢?这时候的丁相公早在两年前就获准以秘书监的官职退休了,他也早就不在海南岛上待着了,这些年他从海南的崖州逐渐内迁,先是广东的雷州,然后是湖南的道州,再然后就是此时河南的光州(今河南潢川)。

    老实说,宋朝这样对他已经是非常仁慈了,毕竟他最后能够回到京畿之地还能混了个体面的退休方式。两年后的公元1037年,丁谓死于光州,享年71岁。也就是说,从被远贬崖州到最后离世,丁谓总共又活了十五年,而且在这十五年间,丁谓连一根白胡子白头发也没长。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他先天基因太好的缘故,可当时的人们都认为这一切都与丁谓本人的心性有关。换了别人经历他那样的人生际遇可能早就抑郁而终了,至少也是满头白发郁郁寡欢,可丁谓却像个得道的高人一样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淡然处之,他把这一切看得是相当透彻和清明——任凭云卷云舒,任凭惊天骇浪,我自稳坐钓鱼台,看淡人生百态。

    这样的人,你说该说他什么才好呢?
    抛开丁谓不谈,再来说吕夷简与范仲淹这对此时的冤家。

    吕夷简这时候绝对没有对范仲淹恨之入骨,甚至是心怀期待和幻想,但遗憾的是,吕大宰相这一次不但是脑子进了水,而且眼睛里也进了沙子。范仲淹依然还是之前的那个范仲淹,更要命的是,此时的范仲淹已经把登上首相宝座的吕夷简给定义为了“奸邪”。被道德君子们的领袖视为奸邪,吕夷简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准确地说,自从上次因为反对废黜郭皇后而被贬到地方任职后,吕夷简就被范仲淹给贴上了“奸邪”的标签,他这次不回京则已,回了京他就是要想方设法搞倒这一个奸邪。

    不过,话又说回来,凭借范仲淹的实力要想扳倒当朝宰相吕夷简谈何容易?吕夷简不但深受赵祯的信任,而且宫中的大太监阎文应还和他穿同一条裤子,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吕夷简的触角可谓是无处不在。也正因为如此,范仲淹更是觉得吕夷简权势熏天必须要予以铲除。由此,二人之间的交锋便开始全面展开。

    借着自己的身份和职务之便,范仲淹没少对吕夷简的为政之举在赵祯面前“说三道四”,长此以往,吕夷简终于是开始忌惮范仲淹。你范仲淹总是这么在皇帝的耳根子下面叽叽喳喳,这样下去对吕夷简来说无异于是给自己在皇帝身边埋了一颗雷。

    某天,吕夷简通过私人渠道在私下里对范仲淹进行了一番警告:“你范仲淹是陛下的待制之臣,你也不是什么言官,有些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瞎发表意见。”

    面对吕夷简的这一番休要妄议朝政的威胁和警告,范仲淹毫不在意且丝毫没有管住嘴的打算,他让这人带话给吕夷简:“评议时政本就是我的职责,要我闭嘴绝无可能!”

    范仲淹不但多嘴了,而且还言辞相当犀利和尖锐,几乎吕夷简的每一个为政举措和决定都能够成为范仲淹攻击的靶子。客观地说说,这时候的范仲淹已经有些偏执了,为了扳倒吕夷简,他几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已经完全是在对人不对事了。

    具体来说,无论吕夷简提拔谁,范仲淹就认为这中间必然有某种猫腻,吕夷简罢黜谁,范仲淹就认为此人必定是得罪了吕夷简,然后就埋头去研究这些人在私底下跟吕夷简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在此基础上,范仲淹暗中收集线索给吕夷简画出了一幅涉及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升迁路线图并由此证明吕夷简在中书省以及国家的行政事务上搞独裁,是在阴谋着某一天能够像王莽、董卓或曹操那样颠覆大宋的江山。

    粗略一看就能明白,此时的范仲淹与那个后来被我们所尊崇的范仲淹根本就毫不沾边,他甚至是已经变成了一个偏执狂,试问一个人得有多大的脑洞和仇恨才能将吕夷简与王莽、董卓和曹操这一类人联系起来?别说吕夷简没有王莽那样的身世背景和权力,即便是在中书省他吕夷简也做不到大权独揽,毕竟他身旁坐着一位时刻用一双看似和蔼实则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人,那正是他的老前辈、老上级和大恩人王曾。再者说,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和枢密院的那几位正副使大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也不可能由着吕夷简胡搞乱来。

    寇准、丁谓甚至是王旦和李沆在宰相任上不可谓不强势,吕夷简在强势程度上比起这些人也是逊色了很多,既是如此,那么吕夷简又怎么可能做得了王莽呢?又如何去谈及威胁大宋的江山呢?但是,已经被自己的主观意识和思维彻底蒙蔽了心智的范仲淹就是一头扎了进去且根本就不想拔出来。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他一心想要为国铲除奸臣怎么会有错呢?因为他代表着正义,而正义怎么会是错的呢?

    可以说,在倒吕的斗争中他范仲淹不可谓不努力,但成效却着实不怎么样,吕夷简是何等的人精,而且其本身在为政和施政上面也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过失和纰漏。因而,范仲淹努力地喷了吕夷简大半年却基本上是毫无收获,他自己反而是惹得了一身的骚,因为他不但要喷吕夷简,京城里所有王公大臣只要有什么地方是让他看不顺眼的,那他也要去跟赵祯告上一状。如此一来,范仲淹基本上是把大多数的当朝权贵都给得罪了,即使是那些屁股上比较干净的权贵也对其是没什么好感,宋朝版的海瑞在此时的开封城活灵活现。说不好听点,这些人走路都得绕着他躲着他。

    到了这年的十一月,一件事情的发生终于是让范仲淹看到了自己搞倒吕夷简的巨大希望,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亲手砍掉吕夷简伸进宫中的那只手——阎文应。对于这个恃宠而骄的大太监,范仲淹也早就是深恶痛绝。

    这件事的主角就是那位被废的郭皇后。自从被废之后,郭氏就一直落寞地居住在瑶华宫,然而多情的赵祯并未彻底地将其遗忘,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赵祯哪能说忘就忘?不但是不能忘,赵祯还时不时地派人去问候郭氏的起居,甚至是摘抄一些词曲赐予郭氏,而郭氏这边也是感念甚深,顺便也回了赵祯一些言辞颇为怆惋的词句。

    一来二去之下,赵祯就更加思念郭氏了,以至于他迫切地想要跟郭氏见上一面。但是,这时候倔强的郭氏却端起了架子,他拒绝了赵祯的见面请求并且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想让我来见你不是不可以,但我需要一个名分,那就是重新封我做皇后且要由文武百官共同道贺。

    如此条件就让赵祯为难了,曹氏刚刚被册立为新的大宋皇后,而且人家又没有什么过失,赵祯凭什么要废掉曹氏而再次册封你郭氏为后?于是,此事只好作罢。但是,这个苗头可是让一个人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阎文应。

    当初废掉郭氏,阎文应所起的作用可谓是与吕夷简不相上下,一旦赵祯那天头发发热真的就答应了郭氏,那他阎文应还会有好日子可过吗?大惧之下,阎文应决定铤而走险,恰巧此时正值严冬时节,郭氏很不巧地又受了风寒而身体抱恙。阎文应受命带着太医前去为郭氏诊治,几天后的公元1035年11月9日,郭氏突然暴死于宫中。

    赵祯当时正在忙着筹办不久之后的郊祀大典,听闻噩耗,他也是悲伤不已,他下令以皇后之礼厚葬郭氏,然后又给郭氏的两个兄弟分别加官。 右正言王尧臣觉得郭氏之死很蹊跷,他请奏追查郭氏的死因并问罪于给郭氏看病的一众医官,然而此事却毫无回应。无论是吕夷简还是阎文应都不会让此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有了这两个人的反对,王尧臣的建议只能是石沉大海。再者说,有鉴于郭氏的身份,赵祯怎么会同意对其进行尸检,此事就此了结。

    在另一头,得知此事的范仲淹等人是勃然大怒。他们都认定郭氏之死是阎文应搞的鬼,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宫中随意杀人让怒不可遏的他们觉得阎文应实在是太嚣张了,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阎文应这些人今天敢对“皇后”痛下杀手,改天是不是也敢于“弑君”呢?但是,还没等范仲淹出手,有两个人就率先坐不住了。

    谏官姚仲孙和高若讷上书弹劾阎文应,理由是阎文应不久前曾在赵祯夜宿太庙时厉声训斥过医官,而且是声震整个行营。这么一看阎文应似乎也没犯什么大罪,不过就是骂人大声了点并吵了皇帝的清净,可是宋朝的官员最怕的就是这个失了礼数,一旦因为失礼而被言官所弹劾,就连宰相都得为自己的乌纱帽能否保得住而瑟瑟发抖。

    一套程序走下来,阎文应的罪名被查实并坐实,这个导致郭氏暴死的最大嫌疑人就此被外贬出京前往大西北担任秦州钤辖,阎文应的儿子(应该是认的干儿子)——那位掌管皇宫御药院并导致陈氏梦断大宋皇后之梦的阎士良也被牵连从而被罢去了官职。

    其实,从这个处罚决定就能看出赵祯其实也是很怀疑郭氏的死是阎文应所为,甚至阎文应已经在赵祯的逼问下承认了此事,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涉及到国家和皇室声誉的丑闻就更是如此,所以阎文应这才被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给罢了官。

    眼瞅着阎文应似乎就这么凉凉了,可人家能混到这个地步指定是有些手段的,他在得到这份诏命后就即刻给赵祯上了一本。他说自己有病需要调养,请求在京城里再待一段时间,等到病好了以后再动身去大西北赴任。这可就让姚仲孙抓狂了,要是真的让阎文应继续在宫里待下去,那他阎文应指不定哪天就会咸鱼大翻身继而把这时候状告他的人给统统给收拾掉。姚仲孙于公于私都绝不愿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再次紧急上疏要求立即让阎文应滚出京城。

    这时候的范仲淹也抓住时机上疏弹劾阎文应,誓要毕其功于一役铲除阎文应,而且范仲淹为此还拿出了搏命的架势。他在上疏赵祯之前就给自己的长子交代了后事,直言“我这次若不能扳倒阎文应,他日必死于其手”,然后范仲淹就开始绝食。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面对范仲淹的以死相逼,赵祯也是没办法,他就此下诏让阎文应赶紧滚蛋。
    阎文应就这样被赶出了京城,而吕夷简在宫中最大的耳目也由此被剪除,面对范仲淹等人的凌厉攻势,吕夷简也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该怎么对付范仲淹这个倔老头儿呢?吕夷简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妙招,他推荐范仲淹出任开封知府,而且这事很快就得到了赵祯的批准。

    在吕夷简看来,你范仲淹不是精力旺盛吗?那我就给你一个舞台去尽情表演,首都的市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京城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而且开封府每日的日常政务也足以让你范仲淹忙得四脚朝天,我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闲工夫来跟我唱对台戏。反之,如果你在这个位置上出了什么纰漏,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再次赶出京城到地方上再度去改造反省。

    吕夷简这个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然而范仲淹的表现却让他大失所望。正所谓无欲则刚,如果范仲淹是一个为功名利禄所累的人,那么他在开封知府这个位置上确实会干得非常之辛苦,但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就是范仲淹出任开封知府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开封城“肃然称治”。

    事实证明吕夷简此举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为范仲淹不但在开封知府的任上干出了成绩并以此为他今后进入两府累积了资历,而且范仲淹在喘过气来后又再次对吕夷简架起了大炮并加以猛烈地轰击。

    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搜集和整理之后,范仲淹突然在赵祯面前向吕夷简发难,他绘制了一张近些年来朝廷重要官员的晋升或罢免的详细名单(名曰百官图)交给了赵祯,而且还附文说明了这些人里面哪些人的升迁有问题,哪些人又是因为吕夷简的个人憎恶而被罢了官。范仲淹另外还向赵祯指出,官员的任免不应该由他吕夷简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应该由赵祯本人乾坤独断,赵祯应该将吕夷简的权力予以大力裁撤。

    也就是说,范仲淹在指控吕夷简把持了朝廷重要官员的任免大权,而吕夷简这样做是在祸乱朝纲且架空了君权。赵祯看到范仲淹的奏疏之后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的是,这些年获得了升迁的官员这时候会怎么看待范仲淹。

    这几乎是一杆子撂倒一大片的粗鲁行为指定给范仲淹招来了仇恨和愤怒,照你范仲淹所言,那么吕夷简推荐你出任开封知府又算不算是任人唯私呢?或者说,单单就是吕夷简给你范仲淹升官是合情合理又合法,而我们这些人升官发财就全是在攀附吕夷简这个“权奸”呢?更加愤怒的人是吕夷简,我举荐了你,可你反过来就倒打我一钯,而且还是足以要了我这条老命的一钯,这种事别说是吕夷简,就算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寒以致大怒。

    让吕夷简感到庆幸的是,赵祯倒也没有因为范仲淹的这次开炮而对他另眼相看,他依然是地位稳固的大宋首相。对于范仲淹,赵祯倒是有些开始烦他了。这也不足为怪,你的身边如果总是有一个人经常在你的耳边说某个人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总之就是一句好话都没有,那你估计迟早也会烦他。

    公元1036年4月,早已谋生迁都洛阳之念的赵祯正式将此事付诸于身边的亲近大臣们讨论。不出意料的是,这些人在这件事情上再次打起了嘴仗,而吕夷简和范仲淹恰好在这事上面又不是一个路子。在迁都洛阳一事上,吕夷简和重回京城担任御史中丞的孔道辅是同路人,他们都主张应该速速迁都洛阳以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且防范于未然,但范仲淹在此事上的态度则属于“骑墙派”。他明确表示当今天下太平不应该迁都,但开封的确无险可守,所以把洛阳当备胎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范仲淹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个样,因为洛阳此时本来就是大宋的西京,它的备胎地位早就被确立,可赵祯现在想做的是换胎。范仲淹这样说其实就是在委婉地反对迁都,这一点他跟那位伟大的太宗陛下倒是一个路子。而且,范仲淹还借此再度暗示赵祯赶紧把吕夷简这颗毒瘤给清理了:陛下应该内惟修德,使天下不闻其过,外惟设险,使四夷不敢生心,此长世之道也。

    多么讽刺!赵光义的那一句“国之安危在德不在险”的伟大精神在几十年后已然是被范仲淹再度发扬光大!

    赵祯将范仲淹关于迁都的话全都转述给了吕夷简,吕大宰相倒也风度翩翩地一言而过:“人言范仲淹能堪大用,从在这件事情上看来,他也不过是目光短浅之迂腐之辈,徒有虚名耳!”

    事实会证明吕夷简在这件事情上所说的这句话其实一点错也没有,而他也只是在针对范仲淹反对迁都之事而就事论人,但范仲淹一听吕夷简说他迂腐瞬间就敏感了,而且还无比愤怒地爆炸了。目光短浅?迂腐?徒有虚名?我呸!这一次范仲淹积攒起内心所有的怒火决定向吕夷简发起最为猛烈的一次炮击。
    范仲淹的这次的炮击仍然是以奏疏的形式向赵祯予以传达。在这份奏章里,范仲淹献上了四篇策论,分别是《帝王好尚》《选贤任能》《近名》《推委》,言辞里全是在斥责宋朝当下在时政方面的种种在他个人眼里的所谓“不端不当之举”,同时范仲淹也是在暗指赵祯对吕夷简太过放纵。或许是担心赵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范仲淹后来干脆直接在策论里点了吕夷简的名,他把吕夷简比作那个为西汉灭亡埋下了致命祸根的宰相张禹。

    他说西汉之所以会亡国正是因为汉成帝对张禹太过信任,而张禹在为相期间对王氏家族大力提拔的最终恶果就是后来的王莽代汉自立。那么,如今的宋朝就有张禹这号的人物,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吕夷简。身为宰相,吕夷简大肆地任用自己的亲信或门下宾客,这样长久下去难保宋朝不会重蹈当年西汉的覆辙,所以还请陛下你早日认清吕夷简的真面目,不可让他再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吕夷简被范仲淹如此地放在火架上烤自然是让他勃然大怒,范仲淹此举无异于是在公开拿着刀子砍他,于是吕夷简请求与范仲淹在赵祯面前进行廷辩。既然你说我乱了大宋的礼法纲常,那我们就结合具体的事件把这个事说个清楚,我吕夷简到底那一件事情是乱了礼法?又到底是哪一件事违规操作?

    吕夷简当然不会只是防守,他也要进行反击,而他对范仲淹的指控也是足以让范仲淹吃不了兜着走,他对范仲淹的指控就是: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三项罪名。两人这天就此在赵祯面前展开了一番激烈的交锋,而这场交锋最后的结果就是吕夷简大胜,范仲淹则是遭遇惨败。几天之后,一道诏命颁下: 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落职知饶州。

    范仲淹对吕夷简凶狠地攻击了那么多个回合,为何最后会被吕夷简给一拳撂翻?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他对吕夷简的那些指控根本就不具有真凭实据,更站不住脚,顶多算是政见和执政理念的不同,根本就上升不到黑白对错的高度上,最明显的就是他指控吕夷简“胡乱用人”,而他把吕夷简比作张禹更是让吕夷简甚至是让赵祯都觉得欲哭无泪。

    请问范大人:你把我吕夷简比作张禹,那么被我举荐和重用的王氏五侯在哪里?宋朝版的那位王皇后又在哪里?宋朝版的王莽又在哪里?导致西汉亡国的外戚家族的势力今又何在?况且,谁都知道中书省不止我一个宰相,被你范仲淹所无比尊崇的王曾也是宰相,他也有人事任免权和朝廷重要部门官员的举荐权,可为何你独独只说我胡乱用人?难道那些红头文件上的大印都是我一个人盖的?那些签名都只有我吕夷简一个人的署名?另外,你当开封知府就是我吕夷简举荐的,这事又怎么说?

    对于吕夷简的这些逼问,范仲淹都不好回答,但吕夷简对他的指控至少有两项是铁证如山:越职言事和离间君臣。你范仲淹现在不是言官(没有在谏院和御史台挂职),你是开封知府,可你却在利用言官可以风闻言事的权力参劾当朝宰相,此即为越职言事。你无数次地在陛下面前说我吕夷简的各种不是并极力要求陛下罢免我的宰相之位,此即为离间君臣。

    至于荐引朋党,就算这个指控不成立,但前面两个也足以导致范仲淹丢官罢职,况且赵祯还认可了范仲淹“荐引朋党”的罪名。

    紧接着,给范仲淹补刀的人登场了,而这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御史。侍御史韩渎上疏赵祯,请求给范仲淹的“朋党”立榜并公告于天下,然后以此警示百官不可越职言事:你范仲淹身为开封知府,怎么可以来抢我们这些言官的饭碗?赵祯大手一挥——同意,范仲淹就此背负着“结党”的罪名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开封去饶州赴任。

    范仲淹出京的这天,朝臣们尤其是那些与范仲淹交好的官员都不敢去为他送行,生怕因此而上了范仲淹的“朋党榜”,但仍然有不怕事的人。天章阁待制李纮、集贤校理王质都带着酒前去为范仲淹送了行,尤其是王质更是当众为范仲淹鸣不平,他说:“希文(范仲淹的字)乃贤者,得为朋党,幸矣!”

    除了这二人,集贤校理余靖更是公开上疏为范仲淹叫冤。他说范仲淹不过就是说了吕夷简的一点不当之举却被如此重责,这实在是不公,难道吕夷简还不能让人说了吗?正所谓言者无罪,朝廷凭什么要这么对待范仲淹?所以,还希望陛下你赶快改正自己的错误,把范仲淹再给召回来。

    余靖这番话倒是逞了口舌之快,但也正因如此他被外贬出京,出任监筠州酒税。他倒了,另一个人马上又站了出来,而且是主动把脸伸过去请赵祯抽打——太子中允、馆阁校勘尹洙。他说,既然范仲淹有罪,而且我也被说成是他的朋党,那么就请陛下顺带着把我也给贬了吧!

    这一回没有等赵祯出手,吕夷简直接就成全了尹洙,他被贬为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洒税。

    在这之后,年轻气盛的欧阳修也坐不住了。他倒是没有去找赵祯和吕夷简,而是去招惹了把阎文应给搞倒的右司谏高若讷。

    欧阳修给高若讷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在信里,欧阳修先是对高若讷的为人吹捧了一番,然后就开始出口成脏地暗讽高若讷不能也不敢为范仲淹仗义执言,反而逢迎吕夷简对范仲淹被贬不闻不问。既然我们这些人现在不能越职言事,那么你高若讷身为谏官在其位却不谋其职,如此你还有什么颜面立于朝堂之上,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高若讷也是个爽快人,而且关键在于他也不觉得范仲淹被贬是什么冤案,而是范仲淹咎由自取。面对欧阳修对他的指责和羞辱,他没有做任何的回应,而是直接将欧阳修的书信原件呈送给了赵祯,他让赵祯帮他出这口恶气。

    至于高若讷这样做的原因,前面我们也交代过,范仲淹这半年来可没少对朝中的普通官员开炮,好多人早就烦透了这个“老愤青”,而此时的范仲淹也远不是后来的那个为国戍守西北边境并主导了庆历新政的一代名臣。所以,在高若讷看来,范仲淹的种种举动搞得朝中上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怨声四起,其本人如今被贬出京实属活该。

    很快,欧阳修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他被直接从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馆阁校勘被贬为夷陵县令。

    吕夷简之前指责范仲淹结党,这个罪名在当时可能会让范仲淹气得想要吐血,但此时这些人的这些行为和言辞却让范仲淹想洗清自己的罪名都不可能了。

    “君子党”——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实则却让导致北宋官场分裂的恶魔就此横空出世,从此它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北宋的官场上空开始盘旋,再又经过变异变强直到最后亲眼见证北宋被历史所埋葬,但在此时此刻它还处在初生时刻,而且这些自封为君子的青年才俊们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此时的快意人生对自己的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在为欧阳修送行的酒宴上,北宋的一代大才子、名列北宋四大书法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 )之一、时年仅仅24岁的西京留守推官蔡襄写下了千余字的组诗《四贤一不肖》。所谓四贤就是指范仲淹、余靖、尹洙和欧阳修,那个不肖就是指的高若讷。

    在这首组诗中,蔡襄分别对这五个人以诗歌的形式进行了一番评析,关于范仲淹有如下几句:中朝鸾鹤何仪仪,慷慨大体能者谁?失身受责甘如荠,浩然华实相葳蕤。希文果若事奸险,何此吉士同其声。吾知万世更万世,凛凛英风激懦夫。

    高若讷得到的“馈赠”则是:司谏不能自引咎,复将已过扬当时,四公称贤尔不肖,谗言易入天难欺。

    这首组诗一出很快就引得众人争相传阅,一时间洛阳纸贵,那些“出版商”们更是忙得手脚失去了知觉,但也同时赚了个盆满钵满。更有甚者,辽国的使臣也掺和了进来,他们把这首诗带回了辽国,然后张贴在了幽州城里让民众好好地欣赏了一回传说中文华风流的大宋到底有多么的风雅脱俗,就连政敌之间骂架都是以咏诗的方式在进行。然而,蔡襄当时却没有从中分得一杯羹,因为大家当时都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蔡襄也不敢署名。

    这里请恕我直言,蔡襄的这种做法其实很有文人特色,而且非常典型——私下里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但在强权面前却往往噤若寒蝉。

    针对蔡襄的这首诗在民间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泗州通判陈恢上疏请求皇帝陛下追查此诗到底是何人所为,而且一旦追查出来应该予以严惩,这毕竟是在为“罪人”歌功颂德。眼看蔡襄就要倒霉,此时在朝中担任左司谏的韩琦赶紧出面先吓唬了一下陈恢,他对赵祯说陈恢这是在越职言事,目的就是为了迎合圣意,这人应该予以重责,然而赵祯也不想把这事再给扩大化,于是两边都不予以回应,蔡襄和陈恢都由此而躲过了一劫。

    这里顺便说一句,这个蔡襄有一个堂叔叫做蔡准,而这个蔡准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蔡卞,后来成了王安石的女婿,而他的另一个儿子则是普天之下莫不知其名的“大名人”,此人名叫——蔡京。不过,此时的蔡京连根毛都不是,他得在十一年之后才从娘胎里钻出来。

    事情到此,我们暂时放空一下脑子,安静一会儿。

    说心里话,在叙说范仲淹的这段人生故事时,我的心里其实是很憋闷甚至是有种极度的压抑感。

    这里必须再次声明一下,我不是想把导致北宋灭亡的祸根之一这顶大帽子扣在范仲淹的头上,他也没有这个资格。从他这一次重回京城开始,他的本意就只是想把吕夷简这个他心目中的奸邪给赶下台,于是这才有了后来他的偏执乃至是疯狂行为的发生。但是,世事有时候就是这样,蝴蝶只是想振动一下翅膀,但随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控的。

    我也不知道通过上述的这些讲述到底刻画出了一个何种形象的范仲淹?又刻画出了一个何种形象的吕夷简?有一点我得承认,对于这两个人我在主观感情上都没有憎恶感,但对于这一时期的范仲淹我是持否定态度的。此时的范仲淹并不是我们如今心目中的范仲淹,这时候的他是一个激进分子,是一个勇猛的战士,也是一个在心灵和思想上还没有挣脱和冲破自身局限性的儒者,尽管他的学问和见识都已经具有了足够的深度,但他还缺乏最后的那一丝能够将他内心世界彻底照亮的火花。

    如果有人认为我的这些说辞严重亵渎和冒犯了先贤圣人范仲淹,那么我很抱歉,但我不会收回。如果因为一个人后来成了贤者,那么他这一生的所有行为就都不能去否定和质疑,或者说因为你喜欢或崇拜一个人,所以那个人的一切就都是神圣和庄严的,是旁人不可以触犯的,即使他曾经有错也是要尽力去避讳和淡化。那么再次请恕我直言,这便是所谓的狭隘历史观,也是典型的无脑人迷,这种人根本不配去欣赏一个人。

    再来说范仲淹此时的苦恼。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八个字是范仲淹在回复他的好友梅尧臣劝他少说话、不要乱说话的书信里的一句话,也是在后世被无数人对范仲淹顶礼膜拜的一句话。在说这话的时候,范仲淹自认为自己是在高举正义和道德的大旗在行事和做人,可为什么他当时却会被那么多的人所恼怒呢?到底是谁错了?他错了吗?他自觉自己没有错,可为什么他却会遭遇失败?难道这世道真的是被黑白颠倒了吗?可是,赵祯也不像是昏君啊!还有那个被他所敬重的另一位宰相王曾,这也是一个君子啊!可为什么王曾竟会容忍吕夷简这样的一个奸邪的存呢?而且,王曾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站出来帮他说话呢?难道说王曾也是奸邪?黑与白,对与错,这世界不该是泾渭分明吗?难道说还有第三种颜色的存在?

    带着这些疑问和苦恼,范仲淹特意去拜会了王曾。很难确定的是这一次的拜会所发生的具体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发生在范仲淹这次被贬离京之前。在《宋史.王曾传》里记载了他们这次对话的主要内容。

    范仲淹开门见山:“明扬士类,宰相之任也。公之盛德,独少此耳。”

    这话是什么意思?范仲淹首先说了王曾身为宰相的职责,那就是要选贤任能,而且要敢于同邪恶势力作斗争。可是,王大人你尽管是一个圣德之人,但在这方面你好像不够合格啊!言外之意就是,你王曾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搞到吕夷简?难道你和吕夷简也是一丘之貉吗?

    此时的王曾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经常和丁谓疾言厉色的狠角色——亦如此时的范仲淹,时光和经历以及王曾的修为已经让他变得稳重了很多,也睿智了很多。他没有直接回答范仲淹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好像有些答非所问的话。

    王曾淡然回道:“希文同志,我请问你,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

    范仲淹当场愕然,继而陷入了沉思,最后他竟无言以对,只好施礼而还。在从京城赶往饶州的路上,47岁的范仲淹一直都在细细品味王曾的这番极具深意的话。这是一道火花,一道足以将范仲淹以后的人生道路彻底照亮的火花,范仲淹此时要做的就是借着这道火花将其幻化成为一盏指引他前行的明灯。

    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字面理解这话,作为掌握国家行政权柄的宰执之臣,这个人能够做到让所有官员都说他好吗?那些没有被重用没有获得升迁的人又该把他们的怨愤撒在谁的头上呢?

    具体到吕夷简。他举荐了那么多人,这些人定然对他感恩戴德,可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他举荐,等着加官进爵,但吕夷简能全部满足吗?显然不能,那么他指定会招人嫉恨,你范仲淹以及你的那些朋友们是否就在此列呢?另外,你范仲淹如果做了宰相,那么你能保证没有人在你背后说你坏话吗?可是,你会因此而什么也不做吗?当然不会,你会继续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那么你是不是又会因此而遭受更多的指责呢?

    对于这些问题,范仲淹当然无法回答。

    就以此时为例,范仲淹你不是以正义和道德的捍卫者而自居吗?按理说你就该被所有人支持和拥戴,所有人都该汇聚到你的身边,然后扫清这天下的所有牛鬼蛇神,可事实呢?事实就是这黑白对错根本就没有界限,天底下的人和事都没有绝对的好坏与善恶之分,你范仲淹错就错在认了死理,没有学会用变通和辨证的方法和眼光地去看待事理,世间万物是永恒流动和变通的,凡事都无绝对。

    说得更直接一点,王曾的意思就是说,吕夷简所做的一切不尽然都是错的,而你范仲淹所做的这一切也未必都是正确的。

    再细品之,也不知道范仲淹在这一段急切想要冲破思想禁锢之苦的旅途上是否会体会到王曾这话的另一层深意:范仲淹同志,自古以来都是站着说话的人不腰疼,你不是宰相也就体会不到手中握有大权的痛苦,你就知道在下面当一个喷子,然后谁在上面做事,只要是你看不顺眼的人或事,你就使劲地喷,可你有站在别人的立场和位置上考虑过问题吗?而且你这样喷人对国家和百姓又功劳几何?实干才能兴邦,嘴炮能吗?你身为开封知府,你真的就把开封城治理得井然有序了吗?开封城真的就是一片人间乐土了吗?吕夷简再怎么被你说的不堪入目,可他毕竟是在为国家和百姓做事,帝国事务千头万绪,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在为国操劳,可你呢?你在喷他,而且近乎于无理取闹地喷,捕风捉影地喷,而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摧毁帝国的上层建筑,可然后呢?你又会盯上新上台的人,然后接着喷,接着摧毁,但你此时的职责是什么?你此时的身份又是什么?你在喷吕夷简的时候怎么不回头瞅瞅你自己的身后,你背后也有一大堆人在指责你啊!

    最重要的是,吕夷简真的是一无是处的奸邪小人吗?你范仲淹真的就是完美无缺的君子吗?你到底是要做一个为国家和百姓干实事的人还是想当一个就知道指责别人的职业喷子?

    一个人在即将完成思想蜕变和升华的那一刻是极致的痛苦和喜悦相互交融的时刻,当蔡襄和欧阳修等人在诗词歌赋和美酒佳肴的作伴下尽情挥洒自己那纵情流淌的不羁与狂放时,颠簸在前往饶州路上的范仲淹却正在经历思想的蜕变和升华这一痛苦又喜悦的时刻。在这之后的他才是我们如今所熟知和认识的那个范仲淹,而非那个嘴炮加喷子范希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从此以后,我范仲淹只专注于做人和做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常思己过,少言人非。

    一代伟人终于在他47岁这年的被贬之路上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心灵的质变和升华。
    范仲淹重回开封并与吕夷简展开恶斗的这一年是宋朝的士大夫阶层开启党争之祸的元年,而在大西北的李元昊却在这一时期不断地开疆拓土,他也在恶斗,但却是在恶斗中让自己不断地发展壮大。在这之前,李元昊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在战场上更是表现得几乎所向披靡,但他终究还是撞上了一堵墙且被撞得是头破血流。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当宋朝陷入内斗的时候李元昊又在忙些什么。

    公元1035年的正月,李元昊经人提醒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用了一年之久的年号“开运”竟是后晋的亡国之君石重贵当年所用过的年号。李元昊气得差点当场拿脑袋撞墙,然后他赶紧叫人再想一个吉利点儿的年号,最后众人开动脑子总算又想出了一个“广运”。

    改完了年号,雄性荷尔蒙爆棚的李元昊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每个大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大事——图霸天下。自觉肌肉发达的他怎么可以浪费自己的大好青春,况且他的四周到处都是他可以尽情施展拳脚的舞台。换个角度来说,他的四邻也都是对他虎视眈眈的死敌。当然,这里面宋朝例外,这时候的宋朝早就没有什么人时刻都在高喊着要扫平党项,李元昊不来主动招惹宋朝就已经是一件足以烧高香的事儿了。可是,你宋朝越是这么怕事,他李元昊就越是胆儿肥。

    李元昊这一次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宋朝环州知州高继嵩的身上。这个高继嵩常年久居边州之地且治军有方还勇猛善战,这一切都让李元昊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要想杀入甚至是在以后夺取宋朝的关中之地,那么这个环州就是李元昊必须要拿下的一个战略要地,那么要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除掉这个高继嵩呢?李元昊思来想去决定给宋朝玩一回阴招,他故意将一支书箭置于宋朝的延州境内,上面所书的内容就是高继嵩已经决定投靠他。也就是说,李元昊主动在告诉宋朝你们那边出了一个叛徒。

    这么大一起“间谍事件”迅速地发酵,当地官员随即将这事上报朝廷 ,就连高继嵩在得知此事后也是整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朝廷中计将他自己给办了。李元昊的奸计眼看就要得逞了,高继嵩或许会绷不住继而真的向他投诚,又或许宋朝会就此调离甚至是砍了高继嵩,不管出现哪种情况对李元昊来说都是稳赚不赔。

    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高继嵩为了自证清白便上疏请求回京任职。但是,李元昊毕竟还是小看了宋朝,开封的这群能在朝堂上站住脚跟的士大夫没有一个人是白给的,至少也是在各种阴谋诡计里浸泡已久的大参谋。两府的大佬们就不说了,单单只是一个言官就轻易地识破了李元昊的奸计。谁啊?君子党里的右司谏、未来的宰相大人韩琦。

    韩琦上疏对赵祯说道:“如果高继嵩真的是投向了李元昊,那么李元昊作为大宋的忠臣就应该密奏此事,而不是这么张扬。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明李元昊是在使诈,高继嵩是被他给诬陷的,李元昊这样做显然是充分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陛下勿要信他! ”

    赵祯这么一听觉得事情好像是这么个理,于是他下诏给高继嵩:你不要害怕,朕还是很信任的,你继续在那边好好地为朕和百姓守好西边的大门!

    这事可就让李元昊郁闷了,他本想着也能像诸葛亮那般神机妙算一回,兵不血刃地除掉自己身前的一大祸患,可没曾想到他等了好几个月竟然是这个结果。这事对李元昊来说其实还是非常让他感到沮丧的,原因就在于他在这事上面可是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从密谋到最后等来最终的结果,前后几乎就是半年的时间,但如果能够除掉这个高继嵩,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可谁曾想一切竟事与愿违。

    盛怒之下,李元昊决定怎么也得发泄一下胸中的郁闷,但他的理智还是存在的,而他发泄的程度还是在其情绪可控的范围之内,他只是命几个环州周边的部落酋长率领着一群野蛮子进入环州大肆地抢掠了几回,然后此事就此算是了结。

    事实上,李元昊之所以没有对宋朝有更大的动作还有另一个原因。放眼公元1035年,在整个东亚大地上只有这件事才是这一年的年度大戏——吐蕃(青海一带)和党项的超级火拼,这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了这两个种族彼此间生死存亡的终极决战。

    再说到这场决战之前,有个争议不得不谈。有鉴于我们如今无法看到由党项人记录并流传下来的有关于西夏发展史的史书,因而我们只能从宋朝这边的史料里去探索和发掘当时的党项到底与周边的各种势力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具体到党项与吐蕃的这场战争,宋朝这边的记录就有争议。在某些史料里,李元昊曾在公元1033年和1035年先后两次对吐蕃赞普唃厮啰用兵,而当时的宋朝史学家就在此事上分成了两派,一些人认为二者只是在公元1035年进行过一次为期将近一年的战争。争来争去,到如今也是没有统一共识,就连战争的大概走势都是有争议的。因而,我们这里的叙述也只做参考。当然,这场战争的结果却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李元昊大败,而这也是他整个军事生涯里遭遇的最为惨重和狼狈的失败,而吐蕃人则是捍卫了他们青藏高原战场之王的地位。

    公元1033年李元昊对牦牛城的屠城之战我们已经在前面说过了,而发生在公元1035年的这一次战争则是李元昊与唃厮啰之间为了争夺东亚西部之王的战争。为此,李元昊带领着党项的全部精锐意图一举荡平青海的吐蕃势力从而成就一番霸业,可现实总是比梦想残酷百倍。

    考虑到回鹘人如今在河西地区已难成气候和威胁,而辽国在这一带的统治力又明显有些疲弱,如果李元昊这次真的成功了,那他的成就将是前无古人的。降服吐蕃,攻灭回鹘,进而进占西域,然后再加上已经到手的河套平原、河西走廊以及秦陇之地与宋朝接壤的银夏诸州之地,这样的势力范围和广袤土地就连连极盛时期的吐蕃都未曾达到,而这便是李元昊之所以要不惜血本去跟吐蕃一决雌雄的根本原因。

    当年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曾经对自己的部下说过他有一个光荣而伟大的梦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将北收回鹘锐兵,西掠吐蕃战马,然后长驱南牧。他南牧想干啥?不就是想图霸中原吗?想想也真的为他咂舌,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党项人的志向,真要有那么一天你李继迁不就是成吉思汗了吗?

    李继迁终究没有机会看到自己梦想实现的那一天,而且这个梦想也永远不会由党项人来实现,有一个人倒是帮他实现了,但那个人的叔叔们却是把他们党项人给几乎杀绝甚至还将他们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几乎给抹得一干二净。这些都是后话,当时间来到公元1035年,正处在自己人生巅峰状态的李元昊终于是站在了自己爷爷曾经的那个梦想面前,他决意迈出实现这个梦想至关重要的一步——攻灭吐蕃!

    如果按照史书上有关此次战争的说法,那么党项军队这次与吐蕃接上火的日子最晚也应该是在这年的四月,而李元昊本人是否亲征则未可知。最初的阶段,党项人可谓是势不可挡,他们先是攻占了宗哥以及带星岭等诸城,然后围攻唃厮啰的老巢青唐城。然而,等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奉命前来勤王的吐蕃诸部已经在外围聚起了由吐蕃大将安子罗所统领的十万之众的援师,而且他们还断绝了党项军队的退路,这就让党项人反而被吐蕃人给反包围了。于是,这才有了二者之间长达两百余日的生死缠斗。

    吐蕃与党项虽然同为游牧民族,但面对比自己还要更纯粹更游牧且还是主场作战的吐蕃人,党项人渐渐地开始显露出他们的劣势和短板。这劣势和短板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体现在后勤供应上,劳师远征必然涉及到后勤运输的问题,纵然你党项军队是全骑兵但也得吃饭,战马更得吃草。以辽国国力之强大,可每次入侵宋朝最多也就待上两三个月就得撤军,而且中间还得以战养战不断劫掠才能维持基本的后勤供给,你党项人又有什么资本说自己在这方面可以比辽国还要更持久和坚挺呢?

    等到这年的十一月,此时早已经亲临战场的李元昊开始在这严冬时节里瑟瑟发抖。在战场上他基本上没吃什么大亏,反倒是安子罗一再被他所击败,可安子罗却是败而不亡,李元昊的实力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被慢慢消耗殆尽。最关键的是,他也没能啃动唃厮啰的老巢,而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这么被吐蕃人给内外折磨着。

    眼看再这么斗下去自己的人迟早全部都得变成饿死鬼,李元昊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撤兵。可是,让李元昊没有想到的是,吐蕃人使起诈耍起狠来丝毫不比他弱多少,此前几乎每次都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安子罗竟然早就在李元昊回老窝的半路上为他准备好了欢送的礼物。当党项军队在渡过宗哥河(今青海湟水)时,早已在上游筑坝积水的吐蕃人突然掘开了堤坝,凶猛的洪水霎时间澎湃而下。这可是在十一月寒天冻地的青海,党项人这一次被淹死无数,余众皆如丢了魂魄的丧家之犬一般争相奔逃。也不知道当时的党项之王李元昊同志遭遇过怎样的狼狈,反正他自己最后是完好无损地成功逃生。

    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心中愤愤不平的李元昊实在是难忍心中的这口恶气,他再次召集大军复攻唃厮啰。圣人语录教导我们不可在盛怒之下做任何的重大决定,这句话被无数的人证明是近乎于真理般地存在,李元昊正是其中之一,但却是反面的教育题材。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李元昊这一次可以说是彻底地上头了,他这明显是在意气用事。还是参考宋辽这两个当时的东亚大国,无论双方中的哪一方在遭受了惨败之后都不会在伤口正在流血的时候选择在极短时间内就再次向对方发起军事报复行动,即使是有辽国那样的全国动员能力也没这样做过,但他李元昊还真就这么干了。所以,他被教做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面对李元昊的再次大举进犯,唃厮啰的策略仍然和上次一样,他将都城四周的兵力全部收缩回来进而与他一道坚守不出,然后吐蕃的野战兵团则在外围战场伺机与李元昊接战并尽最大可能地消耗李元昊的实力。简而言之,唃厮啰就是在以不变应万变,而李元昊呢?他变了什么?他其实也没怎么变,唯一变的是他的那张此前志得意满的笑脸此时正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变得狰狞和扭曲。

    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一个人在挨了一巴掌之后如果头脑发热想要马上反击,那么后果就是他很快会被人再给一巴掌拍得怀疑人生。不过,能在极度的愤怒和耻辱中还能保持理智的人是圣人,李元昊当然不是圣人,他和我们都一样是个大俗人。他现在就想报仇,就像个刚输了一百万的赌徒,回去带了点积蓄后又急速地杀进了赌场。

    坦白说,李元昊同志还是稍微吸取了一下教训。为了防止再次被吐蕃人在大冬天里给自己洗个凉水澡,李元昊这次在渡过宗哥河之后命人在河道的浅水处做下了标记,等到下次返程时他们将按原路返回。也不清楚李元昊这样做是出于心虚还是谨慎,等到他下次再过河时会是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下呢?是再次败亡而逃还是胜利班师呢?如果是后者,这标记其实也就没什么意义,如果是前者那可就是救人性命于万急时刻。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喜欢跟人开玩笑,李元昊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这个看似无比英明的决定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埋葬无数党项人的集体坟场。

    吐蕃的细作暗中在这一路上将李元昊的一切举动都掌握于心并极速传报给了唃厮啰,而在得知李元昊于宗哥河的浅水处立下浮标后,唃厮啰脑子里随即就闪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并派人立马前去实施:他命人将那些浮标全部移到了深水处。当唃厮啰躲在城里为自己的得意之举而暗自窃喜之时,李元昊带兵冲向了鄯州,可他刚走在半路上吐蕃人的野战兵团就杀了出来。

    这次的战事可不同上次,上回安子罗的十万大军是临时集结仓促赴援,可这回他们是在大胜之后还没离开便又遇到了杀回马枪的李元昊。还未从上次的大败中回过神来的党项人这一次面对士气高昂的吐蕃人一触即溃,李元昊是拦都拦不住。 在吐蕃人又凶又狠地疯狂追击下,党项人原路返回又来到了宗哥河边。

    赶快去找浅水滩!赶快找到那些该死的浮标,然后赶紧渡河!

    终于,慌乱逃生的党项人看到了那些浮标,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过河逃命!于是,千军万马争相过河,吐蕃人这时候也随即杀到了他们的屁股后面。悲剧就此发生,奔逃在最前面的党项人这一下水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浅水滩,他们连同自己的战马以百米冲刺的劲头扎进了河里,然后就再没有了踪影,可后面的人却还在不断地往前,那些试图紧急刹车的人也被挤下了深不可测的河水里。但是,为了活命,后面的党项人最后几乎是踩着前面那些同伴们用尸体堆积起来的河床才过了宗哥河。

    由此也不难想象李元昊这次的兵力损失有多么的严重,他这次所带出来的士兵大半都死在了河里,这些可是跟随他常年作战的党项精锐军团,如此惨烈的景象恐怕也只有当年雍熙北伐时宋朝的东路军在过拒马河时才曾有过。
    经历了前后两次的宗哥河惨败后,李元昊元气大伤,他终于是彻底地醒了。此人终此一生都未曾再对吐蕃大举用兵,他对征服吐蕃的伟大愿景也是彻底地绝望了。亦如当年亲征幽州却在高粱河差点丢了性命的赵光义,李元昊的心中在这之前也有一个同样光辉而伟大的梦想,但在这之后他们都被无情地打回了现实。秦皇汉武和唐宗,这些人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做的。

    唃厮啰大败李元昊之后便派人到开封去向赵祯报捷,赵祯却开始抓耳捞腮。于礼而言,唃厮啰和李元昊在名义上都是宋朝的臣子,虽然宋朝很高兴唃厮啰狠狠地教训了一回李元昊,但却不好公开地表彰唃厮啰,可这事既然人家都主动跑来告捷了,你宋朝也不能不给个回应。于是,赵祯这一次就决定给唃厮啰封个节度使的头衔让他拿去玩耍一番。可是,正是从这时候起,宋朝这边的士大夫和君子们的圣人病开始发作了,此后更是一直延绵不绝直到今天也在我们的这个种群里颇有市场。

    两府高官里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的是大才子、大官僚、知枢密院事韩亿(他的三个儿子韩绛、韩维、韩缜后来都官至宰相)。他一脸庄重地对赵祯说道:“陛下万不可如此!吐蕃和党项本就是世仇,我们既然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怨,那我们这次就更不能给唃厮啰加官进爵,要不然李元昊会觉得我们是在拉偏架,是在鼓励吐蕃人去攻打党项人。到时候我们惹怒了李元昊可就更不好收拾局面了,为了避免我们的好臣子李元昊同志感到惊诧,这事我看还是就算了吧!两边都不回应,我们也就能够两边都不得罪!”

    韩亿的意思很清楚,只要我不去招惹流氓并经常给流氓一些好处和实惠,那么这个流氓就不会来骚扰我,而且也会一直对我感恩戴德。这就是某些被圣人语录里的那些毒鸡汤给教育成了傻子的人心中所秉持的世界观,这里面就包括了韩亿,也包括那些时刻把“以德服人”挂在嘴边但实则却是对外懦弱柔顺对内却无比绝情和狠毒的家伙。

    事实上,这些人其实一点也不傻,而且还都是智商极高的高级知识分子,只要他们好好地分析一下李元昊继位之后对宋朝的种种行为就不难看出此人早已经对宋朝生出了“不臣之心”,况且李元昊还一点都没有隐藏他的这份狼子野心。可是,宋朝这边的这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官员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宁肯把头埋进沙堆里也不想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有所防范和应对。

    至于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除了冠冕堂皇的要与人为善的圣人教导之外,这些人作为和平岁月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肯定想让宋朝与党项之间的这种虚假的和平尽可能地延长,一旦战端一开,得利的自然是军方和那些武将。作为文人士大夫,打打杀杀是他们最厌恶的,整天吟诗饮酒、搞点内部小摩擦或是为了能在上朝的时候站得更靠近皇帝一点而把前面的人给赶下台,这些才是让他们其乐无穷的事。至于打仗,那可是要死人的,如果敌人杀进了开封城,那可就更是了不得。所以,打什么鬼仗?为了和平,忍一忍就是了。与其主动给党项人黑脸,还不如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好是等我死了这些事再发生也不迟,反正到时候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承认,这些话或许尖酸刻薄了一些,韩亿甚至真的就是一个与人为善的圣人,是一个不愿意看到国家和百姓陷入战祸的仁德长者,但我更清楚的是,他这种行为其实是在姑息和纵容李元昊。有时候,老好人之害远胜于真恶人,不是说你是出于好心而最后导致了恶果的发生就可以不受任何的指责。

    再者说,如果宋朝在党项人面前是处于绝对劣势的地位,那么面对李元昊的挑衅我们确实应该忍辱负重以图来日算账,就像被李世民视为空前耻辱的“渭水之盟”,所以李世民忍了,然后才有了后来他对突厥的疯狂报复。反观此时的宋朝与党项,你还有什么好忍的?此时的宋朝皇帝别说是赵匡胤,就算他是赵光义,你都能立马想到他会怎么收拾李元昊。

    另外,就算你韩亿说宋朝现在没有做好与党项开战的准备所以应该先忍一忍,可忍完之后宋朝去为战争做准备了吗?并没有!

    李元昊先是在自己的册封大典上对宋朝的使者极致怠慢,然后又拒绝使用宋朝的年号且自立了年号,甚至还直接出兵进犯府州和环州,他身为大宋的臣子却抓了大宋的边关将领,凡此种种都被宋朝这边的君臣们选择性淡化。在明知李元昊他日必反的情况下,宋朝既没有对李元昊先下手为强也没有为将要爆发的战争早做准备和预防,而就是一味地忍让和释放善意,然后等着李元昊那边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并带领着他的百战之兵策马大肆侵掠,最后宋朝这边才紧急动员鬼慌鬼忙地出兵抵抗。

    请问:宋朝的这帮担负着国家安危之重担的两府高官们,还有那些以敏锐的目光和三寸不烂之舌作为立身于朝堂之上的各位御史和谏官们,另外再加上那些嘴上嚷嚷着要以天下安危为己任的君子们,当李元昊磨刀霍霍之时,你们在干什么?当李元昊举刀砍向宋朝的时候,你们又可曾觉得在李元昊身上你们曾经严重失职和渎职?

    这些也并没有,以事实为例,当李元昊和唃厮啰在西边杀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宋朝这边在干什么?干什么?干自己,此时的范仲淹在吕夷简的举荐下成了开封知府,而范仲淹与那帮“君子们”则在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搞倒吕夷简,宋朝士大夫于是被分成两派斗得不亦乐乎,另外的那些人则坐在一旁嗑瓜子喝热茶看大戏。

    好了,我们再回到西北。

    因为韩亿等人的反对,打了胜仗且满心欢喜的唃厮啰本自己能够被赵祯至少来个通令嘉奖,可最后他在宋朝这边连个象征性的鼓励和慰问信也没拿到。

    李元昊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此时的他可以说是整个东亚地区所有王者里面最为痛苦的那一个。他尽起精锐几乎以举族之兵去征服吐蕃,甚至连他本人都亲临战阵,可结果却是连续两次在又深又冷的宗哥河里洗了个冰水澡,这让他的军队实力损失巨大,比这更糟糕的则是军心士气的低落,这时候李元昊的心境恐怕也只有高粱河之战以及雍熙北伐惨败后的赵光义可以感同身受。

    李元昊可不是他的爷爷李继迁,他不是白手起家,他对成败得失并没有看得那么淡然,遭遇如此大败他能不肉疼心痛吗?如果这时候吐蕃人再给他来个反攻倒算,那么他的命运将会是个什么样子?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如果这时候回鹘人再从他背后偷袭一把,抑或宋朝的大军从东面向他扑面而来,那他该怎么办?如果这些事真的发生了,那么李元昊估计也就不会挣扎了,他可以直接躺下等死了。

    这些事有没有可能发生呢?完全有可能,但让李元昊以及整个党项族的人感到庆幸的是这些事一件也没有发生。被命运所眷顾的人总是自带主角光环,总是能够化险为夷,李元昊正是如此。大胜之后的吐蕃人非常满足于眼前的胜利,而先前被李元昊打得怀疑人生的回鹘人这时候还蜷缩在一隅之地对李元昊瑟瑟发抖,他们整日都在担心此时正心气不顺的李元昊会转过头拿他们当一回出气筒。大宋嘛,和平万岁,这时候恨不能抱着李元昊好生宽慰一番。要不我们怎么会说李元昊和他爷爷一样命好呢?

    就这样,李元昊面前这一盘眼看就要完蛋的棋局愣是被他的对手给生生地帮他走活了!

    从宗哥河里爬起来之后,本来都做好了准备要跟命运之神一决生死的李元昊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仍然是被幸运女神所眷顾的那个男人,他的那些死敌们居然没有一个趁着他势危的时候来扒他的皮,这让他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是喜不自禁。

    一回到老巢兴庆府,李元昊就又开始杀人了,这一次遭殃的人是他所娶的第二个老婆索氏。这个索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直都不受李元昊的待见,二人之间的夫妻感情可以是说相当的一般,更让人搞不懂得是,这个索氏在听闻李元昊已经死在了宗哥河的流言后便开始喜形于色并在宫里毫不掩饰地又唱又跳好不欢喜。可是,当得知李元昊已经回来了之后,她自觉自己已是死路一条,于是她便选择了自行了断。

    李元昊听闻此事瞬间勃然大怒,索氏虽然是死了,可你不是还有家人和族人吗?这些人总没有死绝吧?那好吧!你们全都跟着去死吧!

    以上这些便是宋朝这边范仲淹和吕夷简展开终极对决之前发生在党项以及李元昊身上的事,而在范吕二人对决完毕且这场对决最后以范仲淹的惨败而收场后,李元昊本人以及党项人的实力也在经历了半年多时间的休整后再度恢复了元气。

    亦如当年高平之战后柴荣通过整顿让后周建立并拥有了一支几乎百战百胜的禁军一样,李元昊在与吐蕃的战事结束后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军队的短板和问题之所在,要想实现他心中的那个伟大的梦想,这样的军队显然是不行的,而本就不缺乏军事理论基础的李元昊在做起这事的时候也无需费多大的力气。当然,眼下他还不到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当务之急是让军队慢慢地恢复元气,然后才是对其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和改革。

    那么,问题就来了:怎样才能叫做已经恢复了元气呢?当然是把军队拉出去练练手,于是在宗哥河惨败过了将近大半年之后,李元昊在北宋景佑三年的七月决定挑个软柿子让自己捏捏,以便瞅瞅自己的功力到底恢复了几成。这个软柿子不是别人,而是之前已经向党项表示臣服的瓜州曹氏。

    关于曹氏和归义军的历史我们已经在前面很详细地提到过,这里不再赘述,而归义军的最后一任节度使曹宗寿在李元昊攻陷了甘州并将回鹘人逐出河西走廊后便向李元昊称臣,但是请注意,曹宗寿只是认你李元昊做了大哥而已,瓜州、沙州和肃州的实际统治权仍然是在曹宗寿的手里。可是,李元昊现在想得到的不是名义上的河西之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掌控整个河西走廊。

    党项对瓜州曹氏的进攻有点像是宋朝攻陷南唐。曹宗寿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土皇帝的位置,于是双方只能是开打,然而事实证明曹宗寿确实和李元昊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在李元昊向自己发起进攻之时,曹宗寿想到了自己的老主子回鹘人,可回鹘人这会儿连曹宗寿的实力都不如,他们根本不敢趟这淌浑水。在一顿几乎是势如破竹的进攻态势下,河西三州尽数落入党项人的手里。

    继拿下了河套平原这一水草丰美之地后,党项人又将河西走廊这一块物华天宝之地给全部吃进了肚子里。自此,李元昊的终于是做成了一件他爷爷和他老子做梦都想完成的事:打通河西走廊,让党项人的实力范围触及西域,从此以后控扼住西域诸国包括吐蕃在内的所有西番诸国通往辽国和宋朝的通道。

    那么这件事的意义何在呢?一言以蔽之,除了军事上的战略位置和优势外,李元昊这下子可就是卡住了宋朝和辽国的贸易通道。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宋朝倒是无所谓,我自己本身的内需就很刚很强劲,况且我还有海运,但对于辽国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况且,你党项人在一天天地坐大,作为邻居的辽国也不是那么乐见其成。

    当然,这些都是后事,我们到时候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李元昊接下来对党项军队的改革。

    现在请放开你的胆子来猜想或者叫回答一个问题:此时的党项军队有多少人?十万?二十万?三十万?都不对,正确的答案让人瞠目结舌——五十万!没错,这就是李元昊在攻陷了整个河西走廊后党项军队的总人数!
    当初李继迁带着几十个人走出银州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创下的这份基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展到如此规模,恐怕不会,但事实就是如此。然而,不容置疑的是,这五十万人里面真正能起到战场决胜作用的人马是有限的,而他们彼此间的装备和战斗力也是参差不齐。

    最重要的一点,李元昊现在早就不是他爷爷李继迁那样的土匪山大王了,尽管李德明在位三十余年让党项的军制也变得高大上了一些,但比起宋辽这样的大国,党项的军队还是显得土气了很多,正规军和杂牌军以及部落之间的武装之间根本就分不清个你我,李元昊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人全部糅合成一个整体,然后给这些人定制作战或守备的具体任务,给他们发军服,让他们有具体的卫戍或驻扎地。简而言之,他要让自己的军队实现正规化。

    为此,党项的军队经过整编后被拆分成了两个主要部分,即常备的作战部队和卫戍部队。后者无需多言,它就像是宋朝的厢军,其主要职责就是担负守城的任务,毕竟此时的李元昊手里已经是握有灵、夏、银、绥、静、宥、盐、会、胜、甘、凉、瓜、沙、肃等十余个州,甚至是有了自己首都的真正意义上的王者,而且他的地盘地跨千里,这样雄厚的实力怎么可能不设置常备且正规的守备力量?

    再来说李元昊的常备作战兵力。这里面的骨干力量是李元昊在党项族年纪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里所精选出来的,总计两万五千人,李元昊为这些人另外配备了七万人为其担负后勤辎重的保障任务。除了这支两万五千人的拳头部队,李元昊还组建几支特种部队,分别是泼喜军、前军(又名撞令郎)、擒生军、御园内六班直(宫廷禁卫军)、铁骑军(大名鼎鼎的西夏铁鹞子的前身)。

    所谓的泼喜军颇有点诙谐的意味,它其实就是专门操作抛石机的部队。

    至于撞令郎就让汉人们有些难堪了,因为他们是由党项境内的汉人以及李元昊从宋朝这边掳掠的汉人组成的部队,他们身着党项人的军服,作战时却冲锋在最前头。说白了,李元昊组建他们就是为了拿到战场上替他当炮灰或是挡箭牌的,而这些人要想出头就得表现得比一个党项人还要勇猛才行,如果是在战场上缩头缩脚就会被发配到最偏远的肃州去守边,或者就是去到后方当一辈子庄稼地里的苦力。

    擒生军,军如其名,专职工作就是在战场上抓活口以及尽可能多地抓俘虏,而平时他们就负责在边境地区掳掠人口。这是党项人的独门军种,也可以叫做是经由政府组建的专门负责抢人和偷人的土匪部队。这支部队规模巨大但也任务繁杂,他们总共是十万人。不过,这个数字应该是有很大的水分。

    御园内六班直,这是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而且这些人都是出自党项的豪门望族且弓马娴熟,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时刻跟在李元昊的身边护卫他本人的安全。

    最后就是这个铁骑军了,这个不用多说,西夏铁鹞子的鼎鼎大名几乎是天下无人不知。这是党项军队里所谓精锐当中的精锐,是尖刀上面的刀尖,全军共三千人,分作十队。每名骑士皆是骑射的高手,所乘战马都是优良马匹且人马皆批重甲,一般的弓矢和刀枪根本伤不了他们,非得是大斧重锤抑或是唐代的陌刀之类的重型兵刃出阵方能对其造成杀伤。战时根据需要,他们可相互用钩锁相连,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坠马也不会影响这个小分队的集体前进。每临难啃的硬骨头,党项的这支重装铁骑部队都负责为全军冲阵,然后就是后面的步骑大军随后跟进,一旦敌方阵型大乱,这支重装铁骑部队还会担负收割机和碾肉机的角色。
    自此,一套完善的军事体系算是建立起来了,也可以说,不久之后就要横空出世的西夏国有了自己的国防军。接下来就是设置管理机构,李元昊所设立的管理机构名为监军司,分左右两厢大监军司,每厢又下辖六个小监军司,分管六地之驻军,分别是:

    左厢监军司,下辖左厢神勇军(驻地为今陕西榆林东南)、石州祥祐军(驻地为今陕西绥德西北)、宥州嘉宁军(驻地为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韦州静塞军(驻地为今宁夏同心县)、西寿保泰军(驻地为今甘肃靖远东北)、卓罗和南军(驻地为今甘肃永登南)。

    右厢监军司,下辖右厢朝顺军(驻地为今内蒙古乌海市西南)、甘州甘肃军(驻地为今甘肃张掖)、瓜州西平军(驻地为今甘肃安西县东南)、黑水镇燕军(驻地为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白马强镇军(驻地为今阿拉善左旗以北)、黑山威福军(驻地为今乌拉特旗东南)。

    关于十二军的具体驻地,如今并没有统一的答案,这里只做参考之用。具体到防御对象及防守兵力分别如下:东北防线七万人防备辽国,东南防线五万人防备宋朝的环庆两州以及镇戎、固原两军,东面防线五万人防备宋朝的延、麟、府三州,西线三万人防备吐蕃和回鹘,首都兴庆府外围驻兵五万,城内驻军七万,灵州驻军五万。

    以上总计防守兵力约为三十七万,这些人为常规的守备部队,另外的大约十三万人便是李元昊手里的机动兵团,也就是我们上面说到的常备作战力量,是李元昊随时都可以拉出去打仗的兵力。如此一来,李元昊就在境内的各处要地都分派了驻军,每临战事,东面有战则会兵于东,西面有急则聚兵于西,中路有警则东西两面赴援。

    说来还真的必须要佩服李元昊的组织才能,以上这些李元昊仅仅用时两个月就完成了所有的实施细则,往后的事情就是下发和落实。
    是不是很伟大?很天才?不过,不是我本人对李元昊有什么偏见,而是事实其实就是如此:对党项军队的改 革并不能说明李元昊有多么的伟大,因为以上种种说到底根本不是他的原创或独创,这些都是汉人几千年来的智慧结晶,他李元昊只需照抄一遍就行。也就是说,与其说李元昊是西夏军制之父,还不如说他是一个搬 运 工,但搬 运 工也是有功劳的,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点还是必须要予以承认的。但是,这些调侃其实都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不管我们对李元昊怀有怎样的感情,眼下的事实就是党项军队在他的领 导下已经完成了从数量到质量到制度的升级和转化,意即当年李继迁手下不过几十来人的土 匪 兵如今已经是一支人数达到数十万的国 家 级 正 规 军。

    做完了这些,李元昊随即又马不停蹄地去给吐蕃人修了一堵墙,这堵墙并非真的是一堵墙,而是他派兵攻灭或降服了兰州境内的一众羌人部落,他也从而占据了连接吐蕃与宋朝之间的这一条战略通道。为了尽可能地封死吐蕃人前往宋朝的东进之路,李元昊的大军一直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推进至马衔山一带,然后他命人在这块地域里修筑了瓦川、凡川两座城池并留下重兵把守。

    这意味着什么?而李元昊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两个问题相信我们在这里不用多说什么也很清楚。

    面对李元昊在党项境内的这一系列磨刀霍霍的举动,而且又对周边地区的各方势力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作为党项的宗主国,宋朝方面对此又有何反应呢?答案是毫无反应!至少在史料的记载里宋朝的官方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我们大宋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我们是瞎子和聋子。

    那么,当李元昊忙得快要起飞的时候,宋朝方面又在做什么呢?做什么?宋朝的君臣们正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因为这时候赵祯的那位伟大而慈祥的养母杨太后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与世长辞。

    在紧随其后的这个十二月,宋朝的一位重臣、户部侍郎兼知枢密院事李谘逝世,赵祯亲自前往其家中吊唁并为其辍朝一日,然后追赠其右仆射,赐谥号“宪成”。随后,赵祯将翰林学士承旨、礼部侍郎章得象调入枢密院与王德用同知枢密院事。

    别的不敢说,但有一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李元昊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在宋朝负责西北防务的各位边关将领和知州的掌握之中,而这些人也是将这一切承报给了朝廷的,可为什么宋朝就没有对此予以足够的重视和防范呢?枢密院和中书省的这帮才识渊博、阅人无数且在斗争中成长历练出来的老人精们难道就从这之中察觉不出来一丝隐患和危机的味道吗?还是说,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李元昊不久之后竟会胆大妄为到公然称帝甚至主动向宋朝发起战略性进攻呢?

    这是一个谜,如今没法得知真相的谜,而李元昊却是每一天都在带着他的族群在大踏步地朝着称帝建国的道路上狂飙突进,这种前进丝毫未被任何人或任何势力所阻拦。

    当然,我们讲这个故事已经谈及了很多历史上的风云人物甚至包括了一些所谓的天之骄子或天选之子,这些人一旦被时代所选中或被命运之神所垂青,那么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往往是如有神助,其运气好得简直是没有天理。巧合的是,这时候的李元昊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吐蕃的征服失败让李元昊确实遭受了人生的迎头棒喝,但这个在惨败和伤痛中依然引颈高歌的人在吐蕃人那里碰得满头是血之后,他转过身来却在另外的一条道路上一路狂奔。更让李元昊感到喜从天降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腹大患吐蕃人却祸起萧墙——看似就要在唃厮啰的带领下迎来复兴的吐蕃人此时却再次陷入了内乱之中。
    一头猛兽此时已然在宋朝的西北边陲完全长成并抖擞精神地将自己凶狠且贪婪的目光聚焦在了宋朝的身上,接下来便该是它张开血盆巨口对着宋朝猛地一声巨吼。可是,此时的宋朝还是没有任何的警觉,就好像李德明还在世一样,就好像李元昊这些年所做的事他们都一无所知。这是不是不可理喻?其实非也。

    九百年之后,当我们的东海近邻磨刀霍霍的时候,我们不也是觉得对方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吗?各地的大小军阀们不也是自顾自地忙着抢地盘吗?不也在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而打生打死吗?历史的教训从来都是如此,发生在前人和别人身上的都不是教训,而只是故事,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叫教训,但那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公元1038年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开始的。李元昊已经极度地在压制自己迫切想要登基称帝的野心,因为在这之前他还有事要做。他知道自己一旦称帝必然会遭来宋朝的疯狂报复,于是他想到了要先下手为强。他要在宋朝开始对他进行军事打击之前先发制人,这样便能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战略缓冲地带,而他首先想要攻取的就是宋朝的河东之地。

    河东在哪儿?广义来讲就是黄河以东,但这个广义的范围实在太大,这里的河东其实指的是宋朝的河东路,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大部和陕西的东北部。再具体一点来说,李元昊准备从西面横向越过黄河进而攻占山西太原等宋朝的战略要地。

    以这种方式渡过黄河对党项人来说其实不算陌生,还有人记得李继迁的那位族兄、曾经的党项之王李继捧吗?李继捧的哥哥李继筠在赵光义攻灭北汉时就曾经派兵东渡黄河与宋军合围太原。李元昊想要攻占太原这事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太过魔幻主义,这可是辽国人曾经做梦都在想但在现实中却又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的事,但李元昊不但想了,而且还准备好了要这样干。这胆儿够肥了吧?

    李元昊先是向赵祯上表,他说自己是一个很虔诚的佛教徒,他想派人代替他到宋朝这边的佛教圣地五台山来礼佛,而且还希望宋朝这边能够给他的人派一个懂地理风情的导游一同陪护。李元昊这是想干什么?没错,他确实对佛主很有礼貌,而且也自称是一个常常研习佛法的佛教徒,可他真的是想要到五台山去礼佛吗?鬼才信!李元昊的真实目的是要刺探情报并谋划党项军队不久后东出的进军路线!

    赵祯对此的反应又是什么呢?准奏!

    李元昊最后当然是得偿所愿,他的使者很尽职地为他带回了利于大军东进的各种情报,诸如河东地区的山水地貌以及进兵的各条路线。再又经过了数月的准备后,李元昊在这年的七月于贺兰山下召集所辖境内的所有各部族武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会盟仪式。在仪式上,李元昊与各部的大小酋长各自刺臂取血,然后将鲜血滴入盛有酒水的骷髅头酒具里一同饮下,如此算是结下了生死与共的盟约。

    直到这时候,李元昊才向众人说明他此次会兵的用意,那就是即刻兵发三路以图尽数攻占宋朝的河东之地。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来自于各个部落的酋长们才猛然惊醒李元昊这次召集他们过来竟然是要去攻占宋朝的城池和土地。

    这实在是太过出乎众人的意料了,出重兵去攻打宋朝?你李元昊这是要疯啊?而且这回不是去杀人放火抢东西那么简单,而是去抢地盘,这对那些党项酋长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梦幻了。宋朝可不是什么吐蕃和回鹘,在党项人尤其是那些以游牧为生的党项部落眼里,宋朝地大物博且是党项人一直以来的宗主国,是他们心目中的天朝上国,让他们在边地抢个劫还行,可要深入宋境去抢地盘这就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了。因而,面对李元昊的一番慷慨激昂的战争动员,有些部落的酋长当场就明确表示反对,李元昊的反应也是相当干脆利落——拉下去把脑袋给砍了!

    为了达到类似于闪电战的那种出其不意且战果辉煌的攻击效果,李元昊这一次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他不但让宋朝那边毫无防备,而且自己人这边也是毫无思想准备,他这或许真的能够打宋朝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是晕头转向,但这同时也让他自己这边的人心里很是没底,甚至连他身边最亲近的谋臣和武将也是腿肚子不断地打颤。即便他现在杀了人,可他身边也仍然有人在极力劝阻他收兵,这些人告诉他,现在党项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没做,那就是建国,所以在这之前还是最好不要大动刀兵,而且这样出兵也师出无名,再加上军械辎重也没准备充分,全军上下也都没有做好跟宋朝开战的思想准备。总而言之,反正现在就是不能向宋朝大举进兵,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面对众口一词的劝阻,李元昊最后也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越往前走他越是心慌。出兵打仗讲究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和地利先不去说,单是这“人和”李元昊就没有,最终他还是被手下人给说动了。他下令收兵,宋朝和党项之间眼看就要瞬间爆发的战争就此停止。

    经过这么一番闹剧之后,党项贵族里的那些本来还对李元昊心存一丝幻想的人终于是认清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李元昊竟然真的打算对宋朝发动战争。这一次虽然是被各方势力给联合打压下去了,可贼心不死的李元昊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正式地举兵伐宋。一旦战事爆发,党项这边能顶得住宋朝的报复吗?你李元昊这可是在拿全族人的性命和前途在做赌注,我们可不想陪你玩这么大成本的游戏。

    持上述想法的人里面最为位高权重的正是李元昊的叔父嵬名惟亮,他此时的官职是党项的左厢监军,在名义上掌管着党项一半的兵力,而党项的另一半兵力也是掌握在他弟弟嵬名惟永的手里,也就是说,他们兄弟俩几乎掌管着党项的全部兵马。此前李元昊打吐蕃打回鹘,他的这位叔父都没什么意见,可李元昊要攻打宋朝却遭到了嵬名惟亮的坚决反对。

    惟亮对李元昊劝谏道:“宋朝地大物博且战时所能募集的兵员数不胜数,他们的战略纵深也极为广阔,与我们党项接壤的关中地区虽然是一片富饶之地,但缘边的环、庆、鄜、延等州都是山势险峻且有宋朝的重兵驻守,我们的骑兵在这片地域作战根本发挥不出任何的优势。再者说,一旦与宋朝决裂,我们的牛羊牲口也找不到买主,长此下去我们必物用匮乏。与其彼时如此,不如维持现状做宋朝的忠实藩臣,这样不但能够维持双边贸易,每年还能从宋朝那边获得丰厚的赏赐,何乐而不为呢?”

    嵬名惟亮这番话有没有道理?这个就得看你个人是站在何种立场和角度去解读这一番话,但这番话在李元昊听来简直是肺都要快气炸了。想他爷爷李继迁何等英武之人,怎么就生出了嵬名惟亮这样的一个窝囊且懦弱的儿子?为什么要打宋朝?这个还不容易理解吗?既然宋朝有那么多好东西,那为什么不把这些抢过来变成我们党项人自己的东西呢?为什么我们党项人就不能成为那片土地的新主人呢?到时候我们何必垂涎三尺?何需他人的赏赐?只要能够抢下地盘,那上面所有的好东西就都是我们党项人自己的,这个道理难道很难懂吗?这个嵬名山惟亮,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一个软骨头。永远做宋朝的藩臣?这人看来跪久了还真是跪出奴性了,你既然如此忠于宋朝,那就别怪我这个当侄儿的无情无义了。

    李元昊就此对嵬名惟亮陡生杀意,可是他还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杀人理由。他找来自己的亲信大臣、同时也是嵬名惟亮的堂弟嵬名惟序并对其说道:“我的这个叔父已经留不得了,他跟我不再是一条心了,你找个事由说他要谋反,然后我好办了他,除掉他之后,他的一切官爵我都赏赐给你!否则,你们就等着灭族吧!”

    几番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兄弟情分占了上头,嵬名惟序将李元昊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给了嵬名惟亮。事已至此,嵬名惟亮的选择只能是铤而走险一条路,但照如今李元昊对党项政权的掌控力度,惟亮想要谋反或是与之对抗都是不切实际的,所以他只能选择出逃投奔宋朝。
    话说这唃厮啰在最初被权臣李立遵立为吐蕃赞普后,李立遵出于个人的政治目的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唃厮啰,而李氏随后相继为唃厮啰生下了两个儿子,长子名为瞎毡,次子名为磨角毡。后来,唃厮啰又娶了乔氏为妻并与其生下了第三子董毡。两个老婆三个儿子,而且这三个儿子都相继长大成人并在唃厮啰掌握大权之后拥有了领兵之权,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我们所无比熟悉的宫斗争权大戏了。

    首先是唃厮啰的大老婆李氏成了牛夫人,她被唃厮啰强令出家为尼,乔氏由此位居正宫,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儿子是唃厮啰的第三子。王位只有一个,但三个儿子都想要,所幸唃厮啰这会儿还健壮得很,所以还能稳住大局,但他的儿子们之间的矛盾却是已经白热化了。

    因为有母亲乔氏的枕边风,所以眼下唃厮啰的第三子董毡最为受宠,如果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那么唃厮啰的长子瞎毡和次子磨角毡在唃厮啰百年之后都得跪下来给自己的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称臣。这是兄弟俩都无法接受的,况且他们本就因为自己母亲的遭遇而对乔氏和董毡怨恨在心。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同样的道理,国无外患必有内祸。在吐蕃举族面临生死危亡之际,唃厮啰的儿子们众志成城地团结在父亲的周围成功地打退了李元昊,眼瞅着吐蕃就要开始再次兴盛,可随着外患的消除,内祸却已经是到了再也抑制不住的喷发时刻。率先发难的是唃厮啰的长子瞎毡,他暗中联络自己母亲那边的亲族将自己的母亲从被软禁之地给营救了出来,然后便带着生母和自己的人马直奔河州(今甘肃临夏),从此割据一方。

    眼看大哥开始独立门户,唃厮啰的次子也有样学样,不久之后磨角毡也带着所部人马出走王城占据邈川(今青海乐都),同样也开始了称雄一方。如此一来,原本一体的唃厮啰政权就被一分为三。

    发生在吐蕃人身上的这一系列变故让李元昊大喜过望,但是不知道是否仍然对上次的连续惨败心有余悸,李元昊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吐蕃再次用兵。他派人用财物去买通瞎毡以及磨角毡身边的人,目的就是让他们进谗言以挑拨他们二人与其父唃厮啰的矛盾,然后他又通过各种许诺对吐蕃的大小部落进行招揽。在李元昊的不懈努力下,本就与唃厮啰有杀父之仇且在外拥兵自重的前吐蕃宰相温逋奇的儿子率领所部万余兵马归附了李元昊并与其结成了儿女亲家。

    如此局势之下,唃厮啰只能是徒呼奈何,他总不能发兵去攻打自己的两个儿子吧?那样一来,李元昊定然会笑得前俯后仰,而且说不定还会在双方杀得正欢之时来个渔翁得利。唃厮啰的策略是承认吐蕃分裂的既成事实,然后为了不让吐蕃陷入更大的内乱而默许了两个儿子的割据自立,他自己也将吐蕃的王城向西迁移到了历精城。吐蕃就此分而不乱,如此也算是勉强稳定了局面,而李元昊也因此不敢再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转眼间进入公元1037年,这一年是北宋的景佑四年,而在李元昊这边则应该是他的广运三年,但李元昊在这一年改了年号——大庆。他有何事要大庆?说来这事还真的应该要大庆一番,为啥?因为党项人终于有了专属于自己民族的文字,党项文在这一年的年初正式横空出世。
    这事是不是应该庆祝?再一次发问:李元昊是不是很伟大?因为这个党项文是他本人亲自发明创造出来的,此举让他堪比汉人这边传说中的造字大神仓颉。只是,我对此不得不再一次地深表遗憾,因为只要你去看看所谓的党项文是个什么尊容,然后你就会明白所谓的党项文之父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简单地说,李元昊在这方面不过是个文化窃贼而已。而且,需要说明的是,李元昊虽然是党项文字的立意者和创立者,但真正负责落实和完成这一项繁巨任务的人并非李元昊本人,所以说这个党项文字其实还有一个“二爹”,或者可以说,李元昊是党项文之母,真正的党项文之父是党项的谟宁令野利仁荣(谟宁令是只有党项族的人才能担任的高级官职或者叫爵位)。

    当然,有一点必须要承认,这个党项文该是什么样,该怎么写,该怎么读,这些总的框架和设计者是传说中精通汉番多种文字和语言的李元昊所定下的,具体的内容则是野利仁荣前后耗时三年完成的,也就是说,李元昊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着要为党项人创立自己的文字了。

    我们在这里为什么要说李元昊在这方面是一个文化窃贼,原因就在于这个所谓的党项文并不是什么世间独一无二的文字,而纯粹就是汉字的简化版或者说是汉字的增删版,完完全全就是仿照汉字的一笔一划所创立出来的一种所谓的独立的文字。如果说我们的汉字像是一副经过修饰和雕琢的衣帽架,那么李元昊发明的党项文字大多数看上去就是一根刚从树上砍下且只是脱了树叶的枝条。

    这个党项文后来经过演变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为它也有了自己的草书、楷书、隶书和篆书。其实这个并不奇怪,因为这二者本就是一个窝子出来的,汉字有的东西,它党项文自然也应该有且做起来毫不费力。

    从这方面来说,李元昊面对文化窃贼的指责时完全可以说他不是什么贼,而是汉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承者甚至是创新者,他与宋朝这边所继承的文化是同宗同源,彼此的关系是兄弟,而不是什么儿子和老子的关系。

    在这一点上,李元昊就比后来的越南人和朝鲜人聪明多了,后两者为了突出自己文字的独一无二性并彰显那脆弱可怜但又可贵的民族自尊心,他们愣是把之前用了千年之久的汉字给彻底扔弃,从而抓破自己的脑袋完全凭空整出了一套自己的民族文字,这方面连日本人都没他们那么狠,那么自虐。相比起来,李元昊就务实了很多,他不想那么累,于是干脆就在汉字的基础上增减几笔就有了自己的党项文字,这样既省时又省力还又省心。

    党项文的问世意味什么?一个民族的历史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历经千年而不亡,其文化更是一直渊源流传靠的什么?我们的秦汉隋唐,西方的古希腊和古罗马,这些伟大的朝代以及这其中所诞生的伟大人物和事件能够让我们至今仍然所深切缅怀又是靠的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文字。有了文字才会有所谓的文化,如此才会有历史和传承,才会有更后来的文明,这些都与文字密不可分。匈奴、突厥乃至于曾经叱咤风云的鲜卑,他们为何就没有形成自己的文明?还是因为文字,他们只有自己的语言,但却没有自己的文字,而熟读经史的李元昊一眼就看出了党项人没有自己专属文字的后果是什么,也正因如此他才费尽心思地要为党项人创立一种属于自己民族独有的文字。

    

    
    西夏文字
    

    至于文化,前面的秃发令、改服饰、置官爵以及以及如今党项文字的诞生,这些就是属于党项人独有的文化,剩下的就只是传承。如果党项人以及他们的政权能够像汉人那样世代流传或延续下去,那么党项文明就将永世流传,而他李元昊也将被党项人甚至是被其他民族的人所世代称颂。

    不管我们自身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管我们对李元昊的个人感情和喜恶是怎样,单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李元昊为党项族所做的这一系列的改变都让他无愧于党项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这一褒美之词,甚至于他在党项人心目中像神灵一样被供奉着也是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放置于任何一个民族和族群之内都会被后世之人永恒铭记。遗憾的是,敌之英雄必是吾之大敌,李元昊将宋朝视为自己功劳和荣誉簿上必不可少的勋章,这样的人注定将是宋朝的祸害。

    在党项文字出来之后,李元昊随即下令将此文字在其所辖全境予以推广,首先是官方就得起到带头示范作用,以后各级官衙的官方文书都得使用党项文,要让党项文成为名副其实的“国文”。当然,这个汉文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剔除,所以也得保留,况且,李元昊还想着要将汉人这边的所有经书典籍都翻译成党项文,从而做一个标准且合格的优秀文化盗窃分子,于是“蕃汉二字院”就此诞生。这个蕃汉二字院其实是两个机构,汉字院掌管与宋朝的往来文书以及汉人各种经史子集的翻译,蕃字院则掌管与吐蕃和回鹘等政权的往来文书,但后者的权重要超过前者。为啥?原因还用多说吗?

    以发布党项文字作为新年的开端,李元昊看上去似乎准备在这一年里要大干一场,但纵观整个公元1037年李元昊本人及其整个党项政权都显得特别的安静和乖巧,几乎没有一次有组织的外出抢劫杀人活动,全都在一心一意地搞这个党项文的推广和学习。当然,作为党项族的超级大酋长,李元昊不可能整天窝在屋里啃笔头,这一年他还做了两件看起来不起眼但实则意义深远和重大的事,其一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他给驻扎于各处的党项军队划分了具体的防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他在党项全境划分了几大军区并规定了各自的防备区域,其二就更是显得看似无足轻重,那便是更定礼乐。

    礼乐这个事在封建时代其实是天大的事。作为一个国家,甚至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有着某种社会身份和地位的人都把礼仪放在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因为它是权力或地位的象征。再而论之,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个平头百姓在婚嫁丧娶时都是要讲究这个礼仪的。这个出行的排场该怎么指定,各种器乐该怎么演奏,得用多少人,怎么个站位,选用哪种曲目,这些都是涉及到了一个核心问题,这个问题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颜面抑或叫做尊严。

    庶民尚有尊严和脸面,那些自诩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如此,这些人不管在私下里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有多么的不要脸,但在公开场合绝对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要脸,即使是被人扔了臭鞋都得笑容满面且不能动怒,如此才叫有教养有身份。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更是如此。具体到礼乐,这就更是涉及到了国格乃至整个民族或种群的颜面和尊严。

    再具体到现在的李元昊。相比他爷爷李继迁,他现在至少也是在宋辽两国都有爵位的王爷,而在党项这边他更是名副其实的王者和土皇帝。李继迁后来发达了也是整了一套当年唐僖宗赐给拓跋思恭的乐器来装点门面,虽然他无法完整地复制,但好歹还是有那么个样子可以拿出来显摆一下。后来的李德明就更上了一层楼,这个官二代和富二代再也不用像他老爹那样经常性地居无定所,身居禁宫大院的他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整这些声色犬马之类的玩意儿,礼乐这个东西由此被他玩得是有鼻子有眼。如今李元昊当家做主,一切就又得是另一回事了。种种迹象都表明,李元昊早在承袭李德明基业之前就已经在心里谋划着为党项人建国的大事,礼乐之事自然也在他的谋划和考虑的范围之内。

    同我们在上面所说的党项文一样,相比宋辽两国,尤其是宋朝的礼乐排场和制作工艺及其各种堪称繁文缛节的制度和规定,此时的李元昊就算是奋蹄狂追也是赶不上的,但李元昊突然一个脑筋急转弯:我李元昊为什么非得追你宋朝的礼乐?我为什么要跟你宋朝一个样?那样一来我不还是摆脱不了抄袭的嫌疑吗?我党项在你宋朝面前不还是儿子和臣子的角色吗?既然如此,那我在礼乐上面为什么就不能像党项文一样自成一派呢?我虽然还是得用你们汉人流传和制作的乐器,可音乐无国界,乐器这个东西你宋朝人能用,我党项人为什么就不能用?况且我用的是以前汉人传下来的乐器,又不是你宋朝的乐器,如此一来我们就不是什么父子关系,而是兄弟关系。再说了,凭什么就你们宋朝人可以有乐器?我党项人也可以有,而且我们党项人有的民族乐器你们宋朝还未必有。

    遵循这样的思路,再加上有了创造党项文字的经验,李元昊便在宋朝的礼乐基础上创新性地制定出了表面上具有党项特色但实际上仍然是唐宋风格的礼乐制度。简单说就是,我李元昊的礼乐排场和规格确实跟你们宋朝没法比,但也未必比你们差多少,关键是从此以后我党项人有了自己的礼乐制度,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学生和小跟班的角色。

    为了在嘴上逞一回强,李元昊跟野利仁荣还说过这样的一番话:“礼乐这个东西是上古圣贤为了乐民而用的,我们用不着像汉人那样在这上面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些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我也不稀罕。我们是蕃邦戎人,忠诚和征伐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简而言之,我们党项人要多务实,少务虚。何为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此即是也!你李元昊既然不稀罕,那你何必整这些东西?直接裸奔岂不是更省事?说到底,其实还不是因为他整不出来唐宋宫廷里的那一套他所谓的“花里胡哨”。不过,我们在说这些其实意义都不大,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更何况李元昊根本不是什么麻雀,在礼乐这种事情上面比宋朝矮一截也算不得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宋朝在这方面是当时的世界之巅。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是回过头再去看看李元昊在他父亲李德明死后的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收取战略要地,镇服四邻,巩固边防,改革兵制、军制和政体,兴教化,易服剃发、造文字、革礼乐,随着这些政策的逐一施行和落实,那个埋藏在李元昊心底呼之欲出的伟大梦想就此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步——称帝立国!
    个人声明:经人告知,得知早在一年多前读者中有人擅自将我发布的内容用以在某短视频平台上制作音视频节目,而且是原文照读。我已经通过天涯和豆瓣的投诉平台进行投诉并寻求法律途径解决问题,请自重!几百万粉丝不容易,不要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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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8:10:13  更:2022-11-05 01: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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