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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6页] |
作者:海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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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丁谓选择在这天的夜里登上了一辆府中女眷乘坐的牛车赶去见曹利用,二人经过一整夜的密谋于次日前去请见赵恒。到了赵恒跟前,丁谓的第一句话就让赵恒险些被震晕过去。 “陛下,寇准要造反了!” 紧接着,丁谓添油加醋地在赵恒面前详细地说道了一番,诸如寇准要废掉赵恒让他去当太上皇,然后再拥立皇太子赵祯继位,最后再由他行使监国摄政之权。总之,寇准就是一个意欲颠覆朝堂的乱臣贼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继续做大宋的宰相?赶紧把他罢免了吧! 丁谓其实准备的弹药过多了,他根本不用说这么多就足以搞定赵恒,因为赵恒这时候完全记不起之前曾经应允过寇准什么事。这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此时正在发病,一听说寇准要另立新君,他当即火上心头立马决定罢了寇准的宰相之职。 当赵恒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时间已经是这一天的日暮时分。赵恒急召知制诰晏殊入殿让他撰写寇准的罢相制,可晏殊拒绝受命,理由和上回盛度拒绝给丁谓写拜官制一样:“陛下,臣为知制诰,所掌的乃是外制,罢相这种事乃内制官的活儿,应该由翰林学士来草诏。” 赵恒和丁谓等人听到这话是忍不住地大喘气,但是祖宗定制不可违,于是赵恒又叫人去学士院拉了一个翰林学士过来。来的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丁谓的同党——钱惟演! 为何来人是钱惟演?碰巧吗?显然不是,这一切明显都是丁谓和钱惟演事先预谋好了的,要不然为何在学士院里偏偏就把他钱惟演给找来了?钱惟演一进来就向赵恒控诉寇准平日里是如何的专制和跋扈,他请赵恒一定要狠狠地在诏书里贬斥寇准,不但要罢了他的宰相之位,而且还要贬他的官。 赵恒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把寇准怎么贬官为好?” 钱惟演回道:“可参照王钦若的旧例,贬寇准为太子太保。” 赵恒这时候又念起了寇准的功劳和声望,他沉思一会儿说道:“还是授予太子太傅一职为好。” 正当钱惟演准备提笔的时候,赵恒又补了一句:“不可对其斥责过甚,反而要在诏书里多加优礼,益褒美之!” 见赵恒的态度骤变,钱惟演这条变色龙也瞬间变色,他请求给寇准再封一个爵位——国公。随即,钱惟演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赵恒,意思就是请赵恒为寇准的爵位赐名。在审阅一番之后,赵恒的手指落在了“莱”字上面,意思就是封寇准为“莱国公”。 在袖子里藏册子这事应该是钱惟演的个人行为,而这也正是他的精明之处。他先才的举动讨了丁谓的欢心,而此时他的所为又可以视为对寇准的示好。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钱惟演堪称官场孕育出来的又一个人精。 钱惟演再又说道:“陛下,寇准这一被罢免,中书省的长官可就只剩下了参知政事李迪,还望陛下再指定一人出任宰相为好。” 说到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点,就在三个月前,另一位宰相向敏中已经过世了。钱惟演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固。赵恒在思索新的宰相人选,丁谓和曹利用则在憧憬着一场春秋大梦——俩人都想借此机会出任宰相。可是,赵恒思虑再三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暂时就这样吧!先把寇准罢了,宰相人选他日再议!” 丁谓和曹利用闻听此言,差点当场晕倒——他俩都白白地激动了一回。 六月,寇准的罢相制正式下发,他被免除宰相之职,降为太子太傅、莱国公。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他可没被外贬为官,而是继续在京城里待着。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寇准被罢官的原因是因为他被丁谓等人告了黑状,说他要谋反另立新君,可证据呢?除了一份还没来得及上呈的请太子监国的奏表,寇准身上可是没有任何的把柄和漏洞。甚至可以说,但凡赵恒能够想起一点当时与寇准的口头约定,那么寇准都不会被罢官。 那赵恒为什么会为此而愤怒?因为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了,对自己的病情极度敏感的他觉得寇准奏请赵祯监国是在诅咒他,所以他要治寇准的罪。要知道当初赵光义箭伤发作之时,他就因为冯拯等人请立太子而龙颜大怒将一众人等外贬到岭南为官,更何况寇准还是要太子监国,这不就是明摆着说他赵恒不行了吗?毫不夸张地说,寇准这回真的就是被赵恒这个间歇性精神病人给玩死的。 寇准被罢免这件事其实还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比如丁谓的势力已经庞大到足以轻易地搞垮看似地位无可撼动的寇准,再比如寇准的不得人心。 一个人在职场上有敌人并不为奇,可像寇准这样四处树敌而且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敌人还真的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但寇准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按理说,寇准此次所犯的错误其实谈不上很大,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呢?说得极端一点,他被罢免以后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而这些人里面可不止有丁谓的同党。 请问:如果你有寇准这样的一个领导或同事,你会喜欢他吗?假如你在他手底下做事或者与他共事,你每天会是什么心情和状态?寇准的故事我们已经讲了很久了,也相信很多人都很欣赏他这种直来直往的个性,可问题在于我们是在隔岸看风景,如果把你放到寇准的身边去,你确定你还会喜欢他?你确定能不被他所讨厌或嫌弃继而挖苦你或者一脚把你从他跟前踹开? 事实上,在我们的身边像寇准这样的人并不罕见。不管什么发生了事,他们这种人首先举起一面我永远正确的大旗,然后就会把心里的话或者所有的不痛快全部吐露出来。他们不会去理会别人的感受和想法,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永远正确,因为他们自己所代表的就是正道,所以他们可以因此而藐视一切。更可笑的是,他们觉得对方不但不能因此而记恨他们,反而得感谢他们,因为是他们为对方送来了真理和光明。 问题在于什么?那些嚷嚷着是在替天行道的人以及那些自称代表正义的人,请问:老天爷同意你代替他了吗?正义允许你代表他了吗?更何况,你所认定的天道和正义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那只能代表你,说白了这就是在以个人的意志去强加于他人之身。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又有谁能够容得下他? 当然,例外肯定是有的,比如你是开天辟地改朝换代的一代圣君,或者是与此极致类似的人物,除此之外,任何人这样干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有句名言:说话要和气,但手里应该随时拿着一根大棒。强如超级大国的总统尚且知道说话要尽量和气,某些人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只要站在制高点上就可以无视甚至是践踏别人的尊严? 很不幸,寇准就是这种人。 |
好了,我们就此打住,回归正题。 寇准罢相远不是这起政治斗争的结局,而只是高潮部分的开启,真正的大戏和好戏这时候才刚刚上演。因为寇准仍然身处京城,也因为宰相的人员赵恒迟迟难下决断,于是乎寇准和丁谓以及其他觊觎宰相之位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对寇准来说,他当然不会甘心失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向丁谓集团发起反击以图东山再起,而不是就此认赌服输准备安享晚年。丁谓等人看到寇准还待在京城也是恐惧日深,他们也在加紧活动力求能让赵恒同意将寇准赶出京城。 七月,赵恒将参知政事李迪以及重回朝廷担任兵部尚书的冯拯召入宫中商议政事,一同受召的还有翰林学士钱惟演以及皇太子赵祯。自从寇准被罢相之后,赵恒就有意让李迪担任宰相,但李迪婉拒了,这一次赵恒再度要求李迪接任宰相。 正当李迪准备再次拒绝时,一旁的皇太子赵祯立马拜于赵恒的跟前,说道:“感谢父皇任用李宾客为相!” 赵祯这个小孩子当然是对此很高兴,毕竟李迪是他整日朝夕相处的老师。见儿子如此懂事,赵恒转过头对李迪笑道:“太子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李迪就此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等到李迪和冯拯走了之后,钱惟演又单独请见赵恒。他这次可是带着使命而来的,作为丁谓的同党,他现在要为丁谓充当打击寇准的马前卒。 钱惟演对赵恒说道:“陛下,寇准自从被罢相之后就很不老实。他近来大肆联络朝廷内外的官员准备东山再起,这里面甚至还包括陛下身边的近侍,而且他的身边还聚集了一些通晓天文和占卜的术士。臣担心寇准这是在结党营私,不如早点将寇准赶出京城以免闹出什么乱子来。” 赵恒有些犯难地问道:“既然要让他出京,那该以什么名目呢?” 钱惟演避重就轻地转换了话题,说道:“臣听说寇准被罢相后就写好了请求外放到河中府(今山西永济)的奏表,但他看到陛下迟迟都没有任命新的宰相,又听别人说陛下有意重新对他复相,所以他就没有呈上那道奏表。” 赵恒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那就让他去河中府吧!” 钱惟演大喜,他终于以一己之力除去了寇准这个后患,于是他请求赵恒让李迪去给寇准当面传旨。钱惟演这一招可谓阴毒至极,让李迪这个新任宰相去给寇准传旨明摆着是想让寇准嫉恨李迪,但这事赵恒没搭理他,而是借机向钱惟演征求意见。 赵恒问道:“朕已经决定让李迪担任宰相,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钱惟演淡淡一笑,回道:“李迪这人宅心仁厚,做人也没什么可诟病的,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他之前在中书省里根本不敢对寇准说个不字。所以,臣觉得陛下还是重新任命他人为宰相,而且要越快越好。” 钱惟演没有说丁谓的名字,他希望赵恒能够主动提到丁谓,可赵恒就是不说。 赵恒很是为难地说道:“朕也想早日任人为相,可现在除了李迪之外,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钱惟演回道:“既然如此,那陛下何不先提拔两三个人担任参知政事?” “哎!”赵恒叹息道,“参知政事的人选也难找啊!你觉得现在朝中谁的能力可以位居李迪之上?” 万般无奈之下,钱惟演终究还是不得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向赵恒举荐了丁谓、曹利用以及枢密副使任中正,而且还说这三人都比李迪强。可是,这时候赵恒的脑子根本没犯糊涂,他以沉默回应了钱惟演的举荐。 钱惟演转而求其次,他又推荐了冯拯并说了冯拯一大堆好话,可赵恒还是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赵恒突然提到了一个人。 “你觉得张知白这个人如何?” 钱惟演一听这话差点气哭了,心想着用张知白为相还不如让他这个翰林学士直接上。他回道:“张知白倒是清廉,用他担任参知政事尚可,让他当宰相恐怕有些不妥。” 就这样,两人说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说出来,赵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李迪出任宰相最为合适。眼看赵恒就要下逐客令,钱惟演决定再次给寇准补一刀。 他再又提醒赵恒:“陛下,寇准外出为官这事得早点定下来为好。他在京城里树大根深,朋党众多,而且他的女婿王曙还是太子的宾客。现在虽然他不是宰相了,但朝中上下没人不怕他。臣斗胆说一句,朝廷的大臣们估计有三分之二都是他寇准的党羽。臣也知道这些话可能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但为了朝廷社稷的安稳,这些话臣不敢不说,也不得不说,还望陛下明鉴!” 各位,何为小人? 见其一脸的慷慨激昂和悲壮,赵恒也不免被其感染。他对钱惟演说道:“爱卿不必担心,有朕在,他寇准不敢拿你怎么样!” 几天之后,赵恒的一道诏书颁下:任命参知政事李迪为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平章事,兵部尚书冯拯为枢密使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这份任命里面其实还有个小插曲,赵恒本来打算给冯拯加官为吏部尚书兼参知政事,他召来杨亿撰写制书,但杨亿说这种事不该由他这个翰林学士来干,而是知制诰的活儿。 赵恒最近已经被手底下这帮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具体的分工给整糊涂了,他问道:“那你这个翰林学士是负责干啥的?” 杨亿回道:“如果陛下是要任命枢密使或者宰相这个级别的官员,那这就该由我们翰林学士来写诏书。” 听了这话,赵恒像是跟杨亿赌气似的说道:“那好,我现在就任命冯拯为枢密使,你写吧!” 杨亿就此再无话说,而赵恒的这口气也顺了,但他也因此而闹出了一个笑话:宋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有三人同时担任枢密使的“盛况”,此三人分别是丁谓、曹利用和冯拯。 |
赵恒这一意气用事把丁谓和曹利用都给整懵了,心想着这莫不是赵恒在委婉地提醒他们赶快主动辞职?抑或是寇准的人在赵恒面前又说了他们什么坏话?忐忑中,丁谓和曹利用相继上表请求辞去枢密使一职。直到这时候赵恒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荒唐事,他又随即找来知制诰晏殊准备重新任官。可是,他不会想到这一次他又找错了人。 赵恒对晏殊简单说了召他前来的用意,可晏殊直接顶了一句:“陛下,这事不是我该干的,这是翰林学士的活儿啊!” 这里就要说一下晏殊了。此人前面已经说了他是个神童,他小小年纪就开始混迹于一帮朝廷大员之中,长大以后更是成了个人精。上次罢免寇准要他写诏书以及这一次要重新任免枢密使都被他给推脱了,虽说他的理由非常正当,但从中也可看出此人着实油滑:你们这帮神仙打架,我最好还是退避三舍,以免得罪人甚至弄得自己一身都是血。 眼瞅着晏殊罢工不想干活,赵恒只好又去找一个翰林学士过来,而他找来的又是钱惟演。虽然自己只是个翰林学士,但钱惟演这时候却掌握着朝廷大员的仕途升迁,他虽然没有决定权,但他的话却可以左右赵恒的意志。 他对赵恒说道:“陛下,冯拯之前可是做过参知政事,如今让他当枢密使完全可行。不过,中书省现在只有李迪一个人,臣觉得是不是应该让丁谓或曹利用也去中书省任职?”、 赵恒问道:“你认为他俩谁去中书省比较合适?” 钱惟演对道:“丁谓是文臣,所以他去中书省更合理一些,曹利用赤胆忠心,而且对国家曾立有大功,所以应该给他一个使相的头衔。” 赵恒点头称善,然后便命钱惟演草制。如此这般之后,现在的宋朝两府班子就算是搭建完毕:中书省这边李迪和丁谓成了宰相(平章事),枢密院那边冯拯和曹利用同为枢密使,二人也都得了个“同平章事”的使相头衔。然而,丁谓一党一心想借此机会把寇准赶出京城的愿望却落了空,钱惟演费尽心机和口舌也没能让赵恒下定决心赶走寇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寇准一天不走就让丁谓等人是如芒在背,这些人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同一天,寇准得到了面见赵恒的机会。他这次可是有备而来,而且他一上来就在赵恒面前大肆揭发丁谓和曹利用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轨之举。具体是哪些内容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寇准肯定也没闲着,他定然是收集了大量的对丁谓和曹利用不利的情报,而赵恒在听了寇准的这些话之后也是龙颜大怒。 这还没完,或许是因为李迪接任宰相一事让寇准觉得不痛快,他甚至有可能觉得李迪也是丁谓的同党,所以他决定趁此机会在背后捅李迪一刀以出口怨气。 寇准对赵恒说道:“陛下,如果臣真的如丁谓等人所言的那样犯下了过失,那么李迪作为臣的副手,他也应该和臣一起被罢免,你不应该单单只处罚我而放过李迪。” 正在气头上的赵恒立马让人把李迪叫过来与寇准当面对质。李迪没想到自己一直都对寇准敬重有加却会被寇准捅这么一刀,寇准的这种行为根本没有一点仁德长者的风范,李迪也就不打算给他什么面子了,二人在赵恒面前是你来我往相互对喷。 见此情形,赵恒的心里可是糟透了,他满脸黑线地看着这二人在他面前好一阵唇枪舌剑。这就是他所倚重的宰相,想想当初的吕蒙正、李沆和王旦,这二人哪里比得上他们的这些前任? 寇准争得是面红耳赤,他丝毫没去在意皇帝陛下此时的脸色,等到李迪再三示意他不要再吵了,免得皇帝陛下大动肝火,寇准这才作罢。等到二人都走了之后,赵恒越想越生气,他又单独把李迪叫了回来。 赵恒一肚子的邪火瞬间喷涌而出,他对李迪嚷道:“你们这帮所谓的朝廷重臣,如此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你李迪!寇准确实应该马上外贬出京,你李迪和丁谓,还有那个曹利用,你们也不能留,你们都给朕滚,都给朕滚到地方上去任职!” 李迪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说,他只好顺着赵恒的意思说道:“陛下圣明,我们确实都有错,不配为朝廷大臣。丁谓和曹利用如果要贬官,那么还请陛下让翰林学士为他们降麻,而我就不用了,你随便让我去一个地方当个知州就行了。” 李迪这话听起来很有发牢骚的意思,但赵恒听了却感觉特别顺耳,他认为李迪这是在向他认错请罪。沉默了半晌之后,赵恒的怒气明显减弱了很多。他让李迪回去写一份“情况说明”呈上来,也就是让他把这段时间里围绕着寇准和丁谓所发生的大事小情做个情况说明。 李迪在这份奏表上面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赵恒看了之后算是对整个事件有了一个由第三方所提供的相对客观的事实陈述。他对李迪的态度也由此而改变,他认为在这一系列事件里李迪并无什么大的过错。不过,他也就此认定寇准和丁谓身上的问题确实大大的有。 赵恒又找来丁谓问话。丁谓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错,他说自己对寇准的一切所为都是出于对江山社稷的一片忠心。赵恒当然也不能因此而过重地责备他,毕竟丁谓的旗帜是举对了的,他是在为了大宋的江山以及赵恒的皇位考虑问题。 在被丁谓一顿忽悠之后,赵恒对丁谓的气也消了大半,可这不代表赵恒就完全地信任了丁谓。前有寇准的“言辞凿凿”,后有李迪的那份奏表,丁谓在赵恒心目中绝对不是什么童叟无害的善类。因此,当丁谓再次趁机向赵恒建议让寇准去外地当个节度使时,赵恒用沉默予以了拒绝:你丁谓还真把我当成老年痴呆了?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如果我把寇准赶出京城了,那你丁谓在朝堂之上不得翻天啊! 不得不说,赵恒这时虽然经常犯病,但当他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有脑子和主见的。 |
眼看寇准和丁谓的争斗正趋于白热化且胜负难分,可就在此时寇准得到了一个“猪队友”的神助攻,而这彻底地将他推下了政治生命的悬崖,此人便是当初送他登上相位的大太监周怀正。寇准刚刚当了一回周怀正的猪队友,而这一次周怀正很有礼貌地还了他一个。 还记得寇准为什么要让杨亿草书由赵祯监国的奏表吗?就是因为周怀正给寇准报的信,是他把赵恒的意思传达给了寇准。丁谓等人通过此事让寇准丢了相位,然后他们顺藤摸瓜摸到了周怀正的屁股:原来你周怀正跟寇准是一伙的,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是我丁谓的死敌了,而且,你也是皇后刘娥的死敌! 史书不会记载刘娥在寇准被罢相一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但作为此时大宋帝国实际的最高掌权者,刘娥不可能没有参与其中。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与其说是丁谓一党导致了寇准的罢相,与其说是赵恒罢了寇准的相位,还不如说是这一切是刘娥最后拍板搞倒了寇准。 作为寇准的同党,周怀正的日子能好过吗?显然不能! 寇准被罢相之后,周怀正随即也跟着倒了霉,刘娥动用她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将周怀正与赵恒隔绝了。他虽然没有被清算,但却从此失去了与赵恒和赵祯见面的机会,他的官职仍然保留着,但却几乎形同一个被幽禁的废人。 眼看刘娥和丁谓对寇准的打压是一天胜过一天,周怀正预感到自己很快也将大祸临头,难道他就这样等着丁谓和刘娥哪天过来拿刀砍他吗?他可不想坐以待毙! 就是在这种惶恐不安之中,周怀正决定铤而走险干一票大买卖:他要尽杀丁谓一党,然后废掉刘娥,再让寇准重新为相,最后再把赵祯扶上皇位,让赵恒去当太上皇! 计划一出,周怀正暗中联络他的弟弟、礼宾副使周怀信准备起事,他们找到的同伙分别是:客省使杨崇勋、內殿承制杨怀信、合门祗侯杨怀玉。一番密谋之后,他们决定在七月二十五日这天正式举事——杀丁谓、废刘娥,复寇准、立赵祯! 如果这件事真的做成了,宋朝的历史必将改写,而他周怀正的大名必将超越王继恩甚至是秦翰、李宪之辈,就连后来的超级太监童贯都只能叹而望其项背,可事实却是周怀正在宋朝的太监里几乎没什么知名度,原因就在于他的这次政变失败了,而他自己也被砍了脑袋。 这起政变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周怀正的第一个同谋者就是他的弟弟周怀信,但周怀信根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当初周怀正暗中勾连朱能在陕西搞天书事件时,周怀信就劝自己的哥哥不要干这种欺君之事,可他的建议一点没用。当周怀正这次说自己准备发动政变时,周怀信更是跪在地上大哭着恳求周怀正不要做这种足以诛灭九族之事。然而,已经被死亡的恐惧以及政变成功可能会带来的诸多利益给蒙蔽了心智的周怀正已经成了魔,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包括他的老爹周绍忠。 当得知周怀正密谋起事后,周绍忠捶胸顿足地仰天长叹:“你这个挨千刀的逆子,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被你害死!” 政变这种事本就该是极度机密的,可周怀正显然不够格做此等大事。事情还没开始就让全家人都知道了且无人支持,他这次若是能政变成功那可称得上是人间奇迹。可是,当一个人走投无路之时是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的,而且无论他做什么事在主观上都合乎情理。 简单对比一下周怀正和他对面那些人的吨位就能看出孰弱孰强,这一点就连周怀正临时拉拢起来的同伙都知道。他们对面的人可是皇后刘娥、宰相丁谓和枢密使曹利用以及其背后的若干人等,你周怀正这样一个没有了牙齿的太监就想跟当朝的皇后和宰相为敌?这不就是找死吗? 有鉴于此,七月二十四日这天傍晚,被周怀正视为此次政变左右臂膀的杨崇勋和杨怀吉终于是崩溃了,他俩偷偷跑到丁谓的府中将周怀正准备在第二天起事的预谋全盘托出。丁谓于深夜之时再一次地坐上了那辆牛车去找曹利用商量对策。这两人通宵达旦地密谋了一整夜,一个针对周怀正以及寇准的计划就此诞生。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还没怎么睡醒的赵恒被人紧急从床上叫了起来,说是曹利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向他当面禀奏。赵恒在崇政殿接见了曹利用,周怀正阴谋政变一事就此彻底败露。赵恒大惊之后便是狂怒,恰好此时周怀正就在崇政殿东侧的偏室待着,赵恒随即命令御前侍卫前去捉拿周怀正并轻而易举地将其擒获。 这起将会震惊天下的政变就这样还未开始就被扼杀,赵恒把这件案子交给了曹玮去审理(曹玮在这年的正月被调回京城并被升任为宣徽北院使、镇国军留后兼任佥署枢密院事)。周怀正此时已是案板上的鱼肉,再加上有杨崇勋这个污点证人的当面指控,周怀正明白自己大势已去遂全部招供。 曹玮再将周怀正押赴承明殿由赵恒亲自问话,面对周怀正的供词以及殿下跪着的这个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赵恒心头的滋味无以言表。他问周怀正为何要这样做,但周怀正并不给自己解释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祈求赵恒能够饶恕他的罪行。可是,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自古阴谋政变者有几人还能活命?况且,就算赵恒想饶恕他,可丁谓、曹利用能饶过他吗? 周怀正最终的结局是被赵恒下令押赴城西的普安佛寺斩杀。按理说,周怀正谋反应该株连其家,但赵恒最后还是决定仁慈一回:周怀正的父亲和弟弟被杖责之后再又发配流放,周家有官职的亲属全部除名,家产抄没入国库。这虽然也很悲惨,但至少他们保住了性命。 |
这事当然没完,因为周怀正此次政变之目的是要拥立小孩子赵祯为皇帝以及让寇准重新担任宰相,所以这两人也因周怀正之谋而被牵连。有人向赵恒建议应该对皇太子赵祯予以惩处,赵恒差一点就准备拿自己的儿子开刀。关键时刻,宰相李迪挺身而出。 “陛下,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你好好想一想,你现在有几个儿子啊?” 赵恒这才明白过来,他就赵祯这么一个儿子,而眼下他又是这般模样,如果真把赵祯给收拾了,那他可就真的是绝后了。那他这万里江山准备留给谁啊?又是谁将来为他送终哭灵啊? 赵恒于是下令:“从今以后,不得再有人因此事而责咎于太子!” 这赵祯算是被李迪给保了下来,可寇准就难逃此劫了。周怀正发动政变可是要立你寇准为相,你敢说你俩私下里没有交易和内幕?你敢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就算你寇准没有涉及此事,但你身边的那些人却未必没有与周怀正暗中串联。再者说,周怀正和朱能导演的天书事件你寇准是白纸黑字地参与了其中,就算是因为这事你寇准也得挨刀。 于是乎,在丁谓等人的一通唾沫横飞之下,经赵恒首肯,一道皇命就此颁下:太子太傅寇准降为太常卿、知相州(今河南安阳);翰林学士盛度、枢密直学士王曙一并罢职,分别出京担任光州和汝州的知州;寇准的亲信小吏张文质和贾德润被罢为县主簿,随后又被改判为罢官流放。 此外,朝中其他与寇准交好的官员也被牵连,丁谓动用宰相的权力把这些人全都一应贬斥,唯一幸免的翰林学士杨亿。丁谓在贬斥了寇准及其亲信之后,杨亿也是日夜难安,再加上寇准之前有意让他取代丁谓,这就让杨亿更是提心吊胆,但丁谓就是迟迟不对他动手。 忧惧之下,丁谓总算是决定和杨亿面谈了。此时的杨亿是万分恐惧,如果不是史书的记载,我真的很难相信杨亿竟会吓得那般之惨,史称其“便液俱下,面无人色”。 这个“便液”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丁谓没有惩处杨亿,原因则是他很欣赏杨亿的才华。因为这次“平乱”有功,丁谓自然会被加封,他对杨亿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陛下马上就要对我加恩行赏,到时候还劳烦你为我在封官制辞里多多美言!” 寇准的这次被贬相州可以说是极其严重的处罚,以太子太傅的身份被直接降为太常卿并外放为一个小州的知州,对比之前外放为官时的节度使兼领同平章事的使相之衔,这样的处罚换了普通的官员或是平民百姓那几乎就是一个死罪。可是,丁谓左思右想觉得相州离京城还是太近了,他必须得让寇准贬得更远才能让他安心。因此,这边寇准还没走到相州,他再又接到新的调令,他被贬到了安州(今湖北安陆)。 这一次寇准的被贬就跟赵恒完全没有什么关系,纯粹就是丁谓在肆意妄为地擅权和专权,而他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因为仗着有刘娥撑腰,而且赵恒如今又是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糊涂蛋。 当丁谓以传达圣上口谕为名要求中书省下发再贬寇准到安州为官的文书时,宰相李迪大怒。他前去质问丁谓:“陛下那天只是说要让寇准去一个小地方当官,他哪里说什么要将寇准贬到远地去当官?你这分明是在篡改圣旨!” 丁谓呵呵一笑,大言不惭地说道:“李迪,是你听错了还是我听错了?陛下当初说的是要远贬寇准,哪里是什么把他贬到一个小地方?你可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你说我篡改圣旨,我看是你想包庇寇准吧?莫非你也是寇准的同党?” 李迪可不是赵恒,他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时绝对没有听错,而丁谓妄图给他头上扣帽子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二人就此大吵了一架,彼此间原本还勉强过得去的关系也因此而宣告公开破裂。 说到这儿就让人不禁又想起了王旦。在他过世后的这不到两年时间里,宋朝的朝堂已然变成了一个菜市场。王钦若,寇准,李迪,丁谓,这些人单独拎出来无一不是人杰,可他们当政之后却把宋朝搞成了什么样子?王旦就像一轮照耀了大宋十余年的太阳,他在世的时候没人觉得他有多么的不可或缺,可当他走了以后人们才会发现宰相那把椅子不是谁都能坐得那么稳当,就算你如王钦若一般心机深沉且聪明绝顶,就算你如寇准一般刚直不阿且四海敬服,但你们这些人在治理国家和领袖群臣这方面都只能仰视王旦。 德不配位,必受其咎,诚如斯言! 随着寇准再被贬黜,这次大清洗运动是不是就该结束了呢?当时的人们大多也这样认为,甚至连丁谓也找不到借口和理由再对寇准加以迫害。可是,有句话叫做出来混迟早都要还,寇准当初是怎么重回京城坐上宰相之位的?不就是朱能发现的那份天书吗?这时候寇准还债的时候终于到了! 正当寇准走在赶往安州的路上时,从西北传来了朱能拒捕的消息。朱能不甘心束手就擒,他杀掉了带人前来拘捕他的入內供奉官卢守明,然后带着自己的儿子逃进了深山。可是,如此一来他也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最终他在朝廷大军的围剿中自缢身亡,而他的儿子以及他自己的头颅也被人砍下来拿去向赵恒邀功。 这个消息传入京城,丁谓简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朱能的暴力抗法无异于公开造反,而你寇准可是朱能的老上级,这事你寇准脱得了干系吗? 在赵恒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经过丁谓的奏请再由刘娥同意,还未走到安州的寇准再被贬为道州(今湖南永州市道县)司马,他连一个知州的身份都没能保住。而且,丁谓等人借此事再又大做文章,他们将寇准与周怀正和朱能是如何在一起阴谋发动政变的事情以公文的形式发布于天下诸州,以此要让全天下的臣民都知道寇准这个所谓的名臣和忠臣其实就是一个谋逆的乱臣贼子。 |
然而,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寇准一行在行经湖北境内时被当地的一伙蛮族给打劫了,随行物品也被抢掠一空。可是,当蛮族酋长得知他们所打劫的对象是寇准后不由得大怒。 “你们怎么可以抢寇老宰相的东西?他可是国之贤相啊!” 骂完手下的这些小弟,这位酋长又命人把抢来的东西全部还了回去。 回过头再来看看这次天书降临以来所发生在寇准身上的这些事情。他原本在陕西是一个兼领使相之衔且镇抚一方的封疆大吏,可周怀正和朱能合伙导演的一出天书闹剧以及重当宰相的诱惑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借由此二人的帮助成功地再登宰相之位,一时间风光无限,可他最后也是因为此二人的神助攻而导致身败名裂。 对比当初的山南东道节度使、知永兴军府事、同平章事,再看看如今的道州司马(市级武装部长),如果将这比作是炒股,那么寇准差不多就是人们所调侃的那种“开着宝马进去,推着自行车出来”的衰神。更惨的是,他走出开封之时身上还背负着一个“谋反”的罪名。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即使得到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也迟早要还,而且还是连本带利地还。这话可能会被某些人认为是在宣扬封建迷信,但放在寇准身上又何尝有误呢? 寇准被贬到道州是否就此开始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了呢?如果寇准要真是这样,那他就不叫寇准了。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记得曾经拥有,至少我好歹爽过——这才是寇准为人处世的心性,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人生的数次大起大落中活了62岁。 虽然只是个州级司马,但寇准那堪称辉煌的人生履历以及其显赫的资历让他过得比道州的知州还要逍遥自在。他每天也不怎么管事,就好像他是以宰相的身份前来道州度假似的,闲时则阅览各类经史子集,有访客前来则大摆筵席与客人把酒言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竟然如今是这个光景,寇准很是懂得随遇而安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享乐当下,何其乐哉! 寇准倒是在起落之间又爽了一把,为自己的人生再又添上了传奇的一笔,可他走后的大宋朝堂却是一片狼藉。他拍拍屁股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可这烂摊子谁来收拾?世人多称寇准为善,甚至有人说他是中国古代十大名相,乃至于是贤相。这里请恕我斗胆直言,名相一词他确实当之无愧,一个澶渊之盟就足以让他彪炳史册,但若要说到贤,我实难苟同。 试问:除了澶渊之盟,寇准还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在那之后的寇准不过就是一争权夺利、党同伐异之政客耳。大宋的开国元勋赵普在个人心性上与他类似,但赵普晚年帮助赵光义稳定了大宋的朝局,而且还为大宋培养了后继的宰相吕蒙正和李沆,可寇准最后一次担任宰相又为宋朝做出过什么贡献?非但没有,他反而还出于意气之愤想要拉着唯一能与丁谓抗衡的后辈李迪为他政治生命的终结而“陪葬”。如此,何以谓贤? 丁谓和曹利用是如何站到寇准的对立面的?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诚然,丁谓不是个好东西,可寇准的人生悲剧难道全是丁谓造成的?他自己没有一点的责任吗?更何况,当初是谁不厌其烦地要求时任宰相李沆把丁谓上调到朝廷来的?也不知道此时的寇准是否会想起李沆当年的那番谶言——他日后悔,当思我言。然而,以寇准的为人来看,即使他在心里后悔了却也不会在嘴上承认自己当初看错了丁谓。 爱过就不后悔,哪怕当初爱上的是一个渣男或是绿茶婊,从这点上来说,寇准还算得上是一个纯爷们儿。当初是谁赋予了丁谓伤害他的权力?不就是他自己眼瞎识人不明吗?现在虽然是后悔了,但一切已经悔之晚矣,所以寇准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说后悔。对寇准而言,所有的这一切何尝不是一种宿命?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否定寇准的一生,我也不是他的黑粉,但爱之深责之切,以他的能量和实力本该为宋朝做出更大的贡献,可他没有,反而还把自己给折了进去,以至于让丁谓开启了属于他的权臣时代。 关于寇准,这里言尽于此。 眼瞅着朝堂之上各派之间打成一片,远在杭州的王钦若这时候也动起了歪心思,他看到了自己重新成为宰相的机会。可是,要想实现这个目的,他首先必须要先回到开封才行。 王钦若一道奏表呈上:“陛下,你既然给了我一个太子太保的职务,那我就应该来保太子啊,请你允许我回到开封给太子当老师吧!” 收到老朋友的请求,赵恒立马同意,而且他还下令让王钦若乘坐官方的驿马车辇入京。在王钦若回到开封之前,赵恒又任命枢密副使任中正、礼部侍郎王曾一同进入中书省担任参知政事,而钱惟演也由翰林学士晋升为枢密副使,从而一跃成为了大宋的两府重臣。 除了这两人外,另一位将在未来的大宋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佬此时也开始迈步走向历史舞台的中央,此人便是前宰相吕蒙正的侄儿吕夷简。 这时候的吕夷简41岁,他21岁中进士,然后便开始在各地为官且政绩卓著。赵恒可是一直没有忘记当初吕蒙正向他举荐的这个青年才俊,为了提醒自己,他还特意将吕夷简的名字写在了屏风上面,意即等到时机成熟就要对其委以重任。在王钦若被召回京城之时,吕夷简也由兵部员外郎兼知制诰被升任为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 不过,眼前的时代还并不属于吕夷简,而是属于丁谓。环顾左右,丁谓把所谓的寇准党羽几乎是清理了个干干净净,但他的眼里还有让他看不顺眼的人——枢密副使周起以及开国功臣曹彬的公子曹玮。周起之前与寇准交往甚密,他因此而被丁谓视为寇准的党羽,而周起也因为这个理由而被罢为户部侍郎并外放为青州知州。 至于曹玮,他本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武将,丁谓的一系列所为都为他所不喜。作为根正苗红的“红二代”,对于丁谓这种人,曹玮自然是不屑一顾,更不屑与之同流合污。丁谓因此而记恨上了曹玮,他将曹玮也列入了寇准党羽的名册,曹玮因此而被罢为宣徽南院使、环庆路都部署兼管句秦州兵马。也就是说,曹玮又被丁谓赶回西北为国守边了(随后又被调往河北担任镇定路都部署)。 |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人事任免都是丁谓的一手操纵,身为皇帝的赵恒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当然,皇后刘娥是知道的,可现在她和丁谓是穿的是同一条裤子。至于赵恒,他其实已经被架空了,而他出于对刘娥的信任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除了特别重大的军国大事他需要参与决断,其他的事情(包括官员的最终任免权)他全都交给刘娥代为打理。 此时的李迪虽然也是宰相,但实际上丁谓因为有刘娥的力挺,所以他才是真正的大宋宰相,丁谓权倾朝野的时代由此开端。可是,李迪并不打算就此躺倒。对于丁谓的种种行为他虽无力阻止,但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定铲除这个奸佞。他曾对身边的人说道:“我本一布衣,既然身为宰相当以死报国,要我向丁谓低头以长享富贵绝无可能!” 这年十一月,李迪终于等来了他与丁谓决斗的时机。 赵恒此时感觉自己的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但他自认为无力操劳繁巨的国事,他决定由皇太子赵祯临朝听政,皇后刘娥于中宫决断机要。两府的高官们都举双手赞成,而且还向赵恒建议应该由他们以本职兼任东宫的属官以便更好地辅助赵祯。赵恒欣然应允,然后让他们尽快回去拟定好各自应该在太子府所担任的官职。 可笑之处正在于此,寇准当初让杨亿书写奏请赵祯监国的奏表不就是为了今日之局面吗?说到底,寇准的落败虽然在客观上有很多原因,但主观上的原因只有一个:赵恒的间歇性失忆。还是那句话,寇准就是被老年痴呆患者赵恒给活生生地玩死的。 宋朝的两府高官们这天下朝之后就聚在一起商量各自应该在太子府兼领何职。这些人里面李迪本就是太子府的老人,他的头上本就有一个太子少傅的头衔,按照礼制,他这时候应该被晋升为中书侍郎兼尚书令。可是,丁谓却不想让李迪压他一头,他坚决反对给李迪加尚书令。在场的人要么是丁谓的同党,要么就是慑于丁谓的权势而不敢站出来帮李迪说话。如此这般之下,这场所谓的讨论最终变成了丁谓个人的“一言堂”。 来看看最终的太子府署官名单及具体任职:丁谓加授为门下侍郎兼太子少师,李迪加授为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曹利用加授检校太师兼太子少保,冯拯为检校太尉兼太子少保。任中正加尚书右丞,钱惟演加兵部侍郎,王曾加户部侍郎,此三人一并兼任太子宾客。工部尚书林特、枢密直学士张士逊兼任太子府詹事,翰林学士晏殊兼任太子左庶子。 丁谓门道就在这里:李迪之前是太子少傅,可这一次他不升反降,变成了跟升官之后的参知政事仁中正一个级别的尚书左丞。丁谓这个此前并未在太子府有过兼职的人却成了压过所有人的太子少师,而这个职衔本该是属于李迪的。更让李迪感到屈辱的是,在此之前可从未有过中书和门下两省的侍郎兼职尚书左右丞的先例。丁谓此举可谓是当众羞辱了李迪一番,此事甚至可以堪比当初寇准喝汤时当众对他的那番羞辱。 决议一出,李迪忍了再忍终究没有发作,可在场的人都看见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通红。李迪愤然而起离开了议事大厅,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丁谓的那张满不在乎且志得意满的笑脸。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群臣都在大殿里等着上朝。就在这个时候,丁谓突然再又作妖,他说自己准备临时将林特的职务由工部尚书改为枢密副使兼太子宾客。 一旁的李迪闻言大怒,他对丁谓吼道:“林特去年升为尚书右丞,今年改任工部尚书且兼职太子府,这都是你丁谓在擅自做主,到现在朝臣们都还在为此而愤愤不平。况且,昨天明明说好的是让林特担任太子府的詹事,你现在为何又要升他为太子宾客?你丁谓是不是也太过目中无人了?我看你是越来越过分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李迪越说越激动——准确说是越骂越激动,盛怒之下,他操起手中上朝的笏板就要打丁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丁谓可没想到李迪身为堂堂的大宋宰相竟然会在大殿之上对自己动粗,他转身就跑。同僚们急忙上前拉住李迪并劝他不要如此莽撞,可李迪的怒火已是不可遏制,他挣脱众人的拉拽继续追打丁谓。无奈之下,丁谓只得去找自己的保护神和庇护所,他一口气跑到了赵恒的寝宫所在地——长春殿。 不曾想,李迪这一次铁了心要收拾丁谓,他很快也追到了长春殿。赵恒这时候正坐在床上准备穿衣服却见丁谓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跑了进来,他正想发问又看见李迪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而李迪的身后则跟着一帮宋朝的两府高官。 李迪在赵恒面前也不敢造次,而随后赶来的大臣们也都乖乖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赵恒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些人,心想着自己也没有下诏今天要在长春殿议事,可这些人怎么都急吼吼地跑过来了?就在他发懵的时候,近侍太监将昨天丁谓等人拟定好的兼职太子府署官的名册放在了赵恒的床前。 赵恒说道:“这就是你们昨天拟定好的名单吧?” 李迪上前说道:“陛下,臣觉得这份名单有问题,请求重拟!” “为啥啊?” “陛下,你是不知道丁谓这个奸人有多么的混账无耻,他现在权势熏天,朝中内外无人不畏惧于他的淫威。臣恳请陛下将丁谓议罪法办,臣愿当堂指控他的罪行!” 赵恒一听这话也急了,他早就不理朝政了,丁谓干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对李迪说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慢慢说,别着急!” 既然皇帝陛下开了金口,李迪也就不准备客气了。他一阵屏息凝神,然后将自己心中近几个月时间里的愤懑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陛下,林特的儿子之前因审讯不当致人死于非命,死者家属四处喊冤却无处伸冤,这都是丁谓暗中包庇林特所致,朝中大臣因此更是无人敢言及此事。再者,寇准本无大罪却屡遭丁谓的贬黜,朱能之罪本不足以杀头却被丁谓逼反以至身死,这一次丁谓又全凭个人意志胡乱给太子府派官,这些都是丁谓所犯下的罪行!” 紧接着,李迪调转枪口指向了身后的钱惟演:“陛下,钱惟演和丁谓是儿女亲家,他俩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臣知道自己今天失礼于君前实乃大罪,臣愿意和丁谓以及钱惟演一起罢官,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担任宰辅。” 忽然,李迪再又回头看向了曹利用和冯拯,然后转身对赵恒说道:“陛下,这个曹利用和冯拯也不能留,他俩也是丁谓的朋党,请陛下将这些人一并罢免!” |
李迪此举堪称扛着炸药包对丁谓一党发起了自杀式袭击,他这是想要将宋朝的两府重臣给一锅端掉。李迪以为自己的策略是万无一失,毕竟宋朝的两府重臣都得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别说是在皇帝面前吵架,就算是被一个小小的御史弹劾都足以导致其被罢免。可是,李迪这一次失算了,因为他的敌人没有按套路出牌。 在李迪一顿火力全开之时,丁谓是一个字也没反驳,也就更谈不上在皇帝面前与李迪争吵。在被李迪所指责的这些人当中也就只有曹利用发了一句牢骚:“要说咬文嚼字,我确实不如你李迪,但要说到为国舍身成义,你李迪比起我来可就差远了。” 曹利用的言外之意还是拿他在澶渊之盟时的表现说事,可赵恒可没心思理会他俩斗嘴。他转过头问丁谓:“你果真如李迪所言在胡作非为吗?” 丁谓回道:“臣不想为自己辩解,陛下你问问其他大臣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恒再把目光投向中书省的两位参知政事:“任中正,王曾,你俩说说,到底有没有李迪说的这回事?” 任中正和王曾都说中书省的一切事务都是按规矩来办的,而且也没有荒废朝廷政事。这二人的回答差点把李迪给当场气死,而丁谓则是会心一笑却也不言语。李迪说的其实没错,这些大臣里面要么是丁谓的死党,要么就是不敢得罪丁谓,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赵恒的火气这时候也上来了,他把中书省的宰相和参知政事都给撵了出去,却留下了枢密院的官员:曹利用、冯拯和钱惟演。赵恒越想越来气,东府宰相集团的人吵架竟然吵到了他的床前,这实在是大宋历史上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决定把这帮人全都交给御史台法办。 曹利用和冯拯立马就吓呆了,看来这皇帝陛下还真是大清早起床还没来得及吃药。此前无论是太祖还是太宗陛下可都没有把东府的所有长官都集体法办的先例,这实在是有损朝廷的颜面,更是可能会引发朝局的动荡,他俩都劝赵恒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为好。 一番劝慰之下,赵恒的火气也消了不少,况且曹利用和冯拯说的其实也并非毫无道理。权衡再三之下,赵恒做出了决定,他命翰林学士刘筠草诏:李迪和丁谓各降一级并一同罢相,丁谓出京担任河南府知府,李迪出京担任郓州知州。 至此,李迪谋求以自爆的方式与丁谓“同归于尽”之目的算是达到了。可是,丁谓真的是宋朝前所未有的一个国之妖孽,他接下来的操作堪称奸猾至极。 按照惯例,朝中大臣被贬出京之前基本上都有机会面见皇帝做最后的叙别。李迪先去见了赵恒,然后又去见了太子赵祯,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准备离京去做他的郓州知州,毕竟他成功地斗倒了丁谓。 看着丁谓被外贬且马上就要离开京城,钱惟演这时候就坐不住了,丁谓可是他的靠山,丁谓一走他可就成了丧家之犬。于是,钱惟演单独请见赵恒。 “陛下,我看还是把李迪和丁谓留在京城吧?他们可以不做宰相,那就让他们担任本职即可,丁谓还是户部尚书,李迪还是户部侍郎。另外,辽国的使者就要来了,现在宰相空缺,我觉得让冯拯出任宰相比较合适,他是老臣,用他能够镇得住朝局。” 不曾想,钱惟演一个枢密副使的话竟然就真的获得了赵恒的首肯,他同意了钱惟演的请求。 再次请各位注意: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就是说丁谓和李迪可以不去外地做官了,而且赵恒还马上下令让知制诰草写让丁谓和李迪复归本职的诏书。如此一来,之前由翰林学士刘筠所写的贬这二人出京为官的诏书也就此算是作废了。 不清楚钱惟演这一次请见赵恒是否出自于丁谓的授意,但第二天丁谓请见赵恒的时候就发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赵恒见到丁谓来了,他劈头盖脸就骂了丁谓一通,责问他为什么要跟李迪争吵。丁谓很是委屈地为自己鸣冤:“陛下,不是我要跟李迪吵架,当时的事你是清楚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跟李迪回过一句嘴。陛下,我不想跟李迪一起被罢免,我想留在陛下身边继续伺候陛下,还请陛下能够恩准!” 赵恒一听这话也心软了,他命人给丁谓赐座。太监搬来了一个圆墩,丁谓扭头说道:“陛下有旨,我已经复任宰相,这个墩子是给一般的大臣坐的,我要宰相的专座——木杌子!” 各位,可曾听到赵恒说过要给丁谓复相?可是,胆大包天的丁谓当着赵恒的面就这样假传了圣旨。难道丁谓不怕赵恒当场翻脸治他的罪吗?很有可能的是,赵恒这时候已经被丁谓给忽悠着睡着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赵恒再又犯病了,脑子再又糊涂了,丁谓说什么,他也就以为自己真的就那样说了。总之,当丁谓说出这话时,赵恒是毫无反应。 太监一看赵恒没吱声,随即就给丁谓搬来了木杌子(凳子)。不久,丁谓告退,他拉着入內都知张景宗、副都知邓守恩和他一同进入中书省,然后再由这两个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向中书省宣布赵恒已经下诏让他丁谓恢复了宰相的职位。 丁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自己复相撰写正式的诏书,而这活儿得由翰林学士来干。丁谓传命翰林学士刘筠为他写复相制书,可刘筠之前得到的命令是为丁谓和李迪撰写罢相的制书,而且他都已经写好了就等宣布了。于是,刘筠拒绝了丁谓的要求,理由是他没有接到皇帝的正式通知,所以他不能写。 丁谓也不生气,翰林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他找到了之前的知制诰、现在的翰林学士晏殊。 等到刘筠这天下班走出翰林院时,他刚好看到已经写完制书的晏殊正从枢密院的南门出来,他顿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此时在翰林院只能算是小字辈的晏殊见到刘筠出来则是立马低着头贴墙疾走,他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刘筠。 一切已成定局,丁谓就此完成了从法理和制度上再度为相的程序。 |
再来说钱惟演之前的那个建议,他请求让李迪和丁谓都继续留在京城,而赵恒也是同意了并让知制诰当即草诏。这里就出现了一个乌龙,之前的那份诏书是要罢免丁谓和李迪,而中间的那份诏书是让丁谓和李迪继续留在京城为官,但丁谓见过赵恒之后,这份诏书的内容又变成了准许丁谓复相。也就是说,前面两份诏书都作废了,但现在的结果是丁谓复相了,李迪却仍然是外贬出京为官。 这是为何?为何丁谓能够留在京城且复相,为何李迪却离开了京城?很简单,诏书写好之后还得加盖玉玺,而玉玺此时掌握在皇后刘娥手中。刘娥当然乐于见到自己的盟友丁谓再度为相,但李迪却是为她所深恶痛绝。 早在册立刘娥为皇后之时,李迪就坚决反对,他说刘娥出身低微不应该成为大宋的皇后,这是李迪第一次得罪刘娥。李迪第二次得罪刘娥则是在不久之前,那天赵恒再又精神错乱,他对两府的大臣们抱怨说他昨晚一个人睡在屋子里,半夜醒来发现身边连个服侍他的人都没有,而这些人当晚原来全都被皇后下令给撤走了。 李迪愤然而起,说道:“竟然有此事发生?那陛下为何不问罪于皇后和侍从呢?” 赵恒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道:“嗯……好像没有这回事,这好像是朕做的一个梦……” 李迪不知道的,当时的刘娥就坐在赵恒身后的那道屏风后面,他的话刘娥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如此,刘娥岂能不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报复一下李迪? 女人呐!不可轻易得罪! 如此也不难看出此时赵恒已经病到了什么程度,他不但在身体上出了问题,在神智和精神上也是出了大问题,他自己说过什么以及做过什么几乎是转眼就忘。前面说寇准是被赵恒玩死的,李迪又何尝不是呢? 同样是面对一个神志不清的皇帝,寇准和李迪被活活玩死,而丁谓则借赵恒这尊活菩萨先是玩残了寇准再又搞到了李迪,而他自己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还就此成就了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霸业”。说到权谋,丁谓堪称天下无敌,他用小人的招数对付君子,然后又扛起君子的大旗去对付小人,这样的人往往是无往而不利。 历史上都说丁谓是大奸臣,我无意给他洗地或翻案,但单论这场党争还真的不能因此而说他就是什么大奸臣。所谓奸臣是指其行为有害于国家或百姓,但党争这种事不过是利益集团的内部斗争,这与所谓的忠奸并不怎么沾边,甚至于如果将丁谓和寇准的位置和角色互换,也就是说,如果是寇准用丁谓的方式将丁谓给打倒了,我们很有可能会为这种行为而拍手称快——人性即是如此。 李迪离京之后,从宫中发下了一道经刘娥之手批准同意的诏书:吏部尚书、平章事丁谓加授左仆射,原枢密使、门下侍郎兼太子少师冯拯改封为中书侍郎兼太子少傅、平章事并加授右仆射,枢密使、同平章事曹利用加授太子太保。由此,两府首脑重新排位和洗牌,丁谓和冯拯为东府宰相,曹利用执掌西府枢密院,整个朝堂就此唯丁谓马首是瞻。 数日之后,赵恒以正式公文的形式要求皇太子赵祯代他每日听政,大小事务则由皇后刘娥决断,而他自己则是每五日在自己的寝宫接见一次宰辅大臣。这基本上就是赵恒开始正式放权了,而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显然不是小娃娃赵祯,而是刘娥和丁谓,尤其是丁谓。刘娥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居于深宫的妇道人家,外面的广阔天地她根本无从涉足,而这正恰好是丁谓的天下。 如今没有了寇准和李迪的掣肘,丁谓的日子简直是不要太爽,而这或许甚至会让他在某个寂寥的时刻产生无敌于天下是何等悲哀的惆怅。可是,就在他为天下无敌而暗自惆怅之时,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让他顿时汗流浃背——王钦若。 丁谓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这段时间因为李迪的突然暴走让他是疲于应付,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自己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回到京城并给太子赵祯当了几个月老师的王钦若。此人可不比寇准和李迪,若论阴险和狡诈,王钦若绝对不在他丁谓之下。更让丁谓感到后怕的是,这个王钦若回京之后竟然老实得令人不可思议,他几乎什么也没做,每天就安安心心地给赵祯讲课。如此反常之举,这让丁谓怎能不后背发凉?再来看王钦若头上的那顶帽子——太子太保,这可比丁谓的太子少师还要大,这让丁谓怎么受得了? 正当丁谓为此而忧心之时,耐不住寂寞的王钦若突然有了动作,他上表说如今的朝廷辅臣都兼任东宫三少(少师、少保、少傅),而他身为太子太保这样的高官也应该为朝廷出点力,他请求再给他派点活儿干。可是,王钦若显然是忘了一件事,他的这份奏报根本送不到赵恒的眼前,而这事丁谓倒是代劳了。这明显是王钦若在向丁谓发起挑战,按照王钦若的意思,既然我比你丁谓的品级高,那么你的宰相之位是不是应该让给我呢?至少我也得跟你一样弄个“同平章事”来当一当。 换了别人看到这份奏表可能会阵脚大乱,可丁谓却是不由得大喜,王钦若此举简直就是在给他递刀子:老王啊,你不是想当官想升官吗?好勒,我老丁成全你! 很快,丁谓以他那能够通天的本事给王钦若安排了新的职位,王钦若被授予三公之一的司空。如此一来,王钦若看着是升官了,但实际上却是明升暗贬,所谓的司空不过就是一个尊贵但却毫无实权的虚职。得到诏命的王钦若这时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然不是丁谓的对手,丁谓权倾朝野且又有皇后刘娥作为他的政治盟友,他王钦若仅靠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是丁谓的对手? |
就在王钦若准备认命之时,转机却突然出现。由于王钦若被封为了司空,所以他按照礼制得前去谢恩。当王钦若和赵恒这一对老朋友相见自然是多聊了几句,当得知王钦若现在的官衔后,赵恒很是迷惑地问了一句:“爱卿怎么没去中书省上班啊?” 王钦若听到这话是暗中狂喜,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回道:“陛下,臣又不是宰相,怎么可以到中书省去上班呢?” 王钦若这话可谓是举重若轻,赵恒更是相当爽快,他当即让大太监张景宗带着王钦若去中书省传达他的旨意: “传陛下口谕,从今往后,王钦若同志就跟大家一起共事了!” 这下有了赵恒的金口玉言,看样子丁谓是躲不掉王钦若这颗灾星了,可丁谓随后的举动让王钦若险些当场扑倒。 接到通知的丁谓随即命人在中书省为王钦若摆宴,然后丁谓在席间对众人说道:“奉皇上口谕,今天在此设宴恭贺为王大人晋位司空!” 赵恒明明是让王钦若来中书省上班,但丁谓却公然篡改旨意说赵恒只是让他在中书省请王钦若吃顿饭。王钦若当然要为自己据理力争,可丁谓一句话就顶死了他:“请问王大人,你到中书省来上班有正式的公文吗?不管是宰相还是参知政事,你有见过谁没有正式的公文就来中书省上班的吗?” 为了大臣的体面和风度,王钦若是强忍屈辱和愤怒黑着脸吃完了这顿饭,然后他找到大太监张景宗,对他说道:“请你转告陛下,没有诏书,我不能去中书省履职。” 随后,王钦若就回家去等诏书下发。他以为张大太监回去之后跟赵恒这么一说,他的宰相位置就稳了,可他最后等来的却是自己被外调到西京洛阳为官的诏书。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张大太监确实去给赵恒说了这事,赵恒也就吩咐下去让翰林学士为王钦若草诏。这事丁谓第一时间接了过来,但在他的授意下,这份诏书的内容却变了样:资政殿大学士兼司空王钦若即日起改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兼判河南府。当赵恒向丁谓再问起这事时,他得到的回答是:“任命王钦若履新的诏书已经发下去了,陛下就不必为此而操心了。” 赵恒就此不再过问此事,但他对诏书的实际内容却是一无所知。丁谓的这种行为是什么?欺君之罪啊!可是,他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对此上了瘾。 公元1020年11月,随着王钦若被外调出京,因为寇准奏请由皇太子监国并罢黜丁谓所引发的这场大宋顶级官场的地震终于是尘埃落定。前后半年的时间,丁谓用他的洪荒之力相继打倒了寇准、李迪和王钦若,而他自己虽然也曾数度险象环生但最终却是毫发无损地坐稳了宰相的位置,属于他的权臣时代就此来临。 时间很快进入北宋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这一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大宋的“丁谓元年”。丁谓在朝中再无任何的对手,宋朝的国家权柄和施政方针尽操控于他的掌中。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宋朝就此变得暗无天日了呢? 事实上,这一年整个宋朝相当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比起前宰相王旦在位时还要清平祥和。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但其实这很好理解,说得直白一点,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丁谓这个“黑老大”成了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丁谓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阴谋家和野心家,但不可否认的是丁谓确实很有才华和能力,客观地说,在这两方面寇准和王旦都不能胜过他。再说得明白一点,丁谓虽奸但他是一个能吏,而不是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庸才。你可以说他无德,但你不能说他无能。 有才而无德的人一旦身居高位或是手中握有了一些权柄,那他必将为祸一方,可当他打败了身边的所有对手之后,他是否有德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他没有了对手,因为他再无机会向任何人展现他的卑鄙和无耻,因为他已然成了主宰者。如果身处乱世,那些极度卑鄙、阴险或狠毒的人反倒比那些饱读圣贤之书的人更有可能成为一代明君,你信吗?我信!这就像是让一个巨贪去反腐,他绝对干得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出色。 当然,丁谓这一年也并不是一点糟心的事都没有。在亲眼目睹王钦若是如何被丁谓给玩死以后,翰林学士刘筠对这个国家和自己的未来便不抱任何的期望了。赵恒久病不愈,丁谓独掌大权,刘筠便对人叹息道:“如今朝廷奸臣当道,我是一天也不想在这京城里待了!” 刘筠上表请求外放为官,丁谓倒也痛快,他虽然爱惜且敬重有才之人,但如果不能为他所用,他也不强求,可是心中的这口怨气他还是要出的。按照朝廷的礼制,翰林学士罢职外放一般都会授予翰林侍读学士或者是龙图阁学士这样的官衔,但丁谓为了出气只是给了刘筠一个右谏议大夫的职衔,然后把他任命为庐州(今安徽合肥)知州。 另外一件事在这里也有必要提及一下。当初寇准被罢官外放,他的女婿王曙也因此而被外贬为官,但朝中的官员都因为畏惧丁谓而不敢有人前去为王曙送行,唯独当时担任右司谏的刘煜出于朋友之谊前去送了王曙。人人都以为丁谓会为此而迁罪于刘煜,但出人意料的是丁谓对此是非但没有任何表示,反而还在两个月后把刘煜提拔为工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 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是丁谓,而这也是丁谓。任何人都不止一种面相,丁谓也是如此,你要说他是一个大奸大恶乃至于是十恶不赦之徒倒也未必,他既能当真小人,也能当真君子。总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纯粹的人精在世。 再多说一句,在丁谓倒台以后,刘筠再度回到了京城并担任御史中丞。 这一年的另一个让丁谓感到稍显头疼的人便是王钦若。在被外放到洛阳整整一年之后,王钦若突然连续数次上表请求回京养病。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有病还是因为他看见赵恒即将不行了,所以准备在这个微妙的关头赶回京城为自己再搏一把,总之他的奏表是递到了京城。很明显,这道奏表赵恒未必能看到,但丁谓肯定是看到了。 |
宋真宗赵恒御像 |
眼看这王钦若好像还贼心不死,丁大宰相再次让世人见识了一回他的手段:他一面让人下诏说朝廷已经派太监带着太医去为王钦若诊治,一面又暗中叫人给王钦若传话:“陛下经常提到你,他说很想跟你见一次面,所以你这次不用等到朝廷的批条下来,你直接回京城见皇上就可以了,皇上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王钦若哪里会知道这里面有诈,他怎么也想不到丁谓竟然胆子大到敢于假传圣旨,所以他就信了,他真的就不等朝廷的批文到手便直接奔京城而去。当他回到京城,丁谓的刀子立马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请问王大人,你这次回京有朝廷的批文吗?” 王钦若当即哑口无言,他当然没有批文,丁谓怎么可能给这个批文?既然没有,那好,你这就属于擅离职守,这可是一条不可饶恕的重罪。想当初刘廷让就是因为未经同意擅离辖境回京治病而被罢官流放,最后死于流放的途中。刘廷让可是开国功臣和一代名将,而且还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你王钦若哪点能与刘廷让相比? 丁谓让御史中丞薛映前去王钦若的家里问罪,王钦若当场认罪。既然你认罪了,那就得处罚你,一道诏令随即下发:王钦若由兼领使相职衔的道级节度使被直接降为司农卿,分司南京(今河南商丘),王钦若的儿子王从益降官一级,京西路转运使以及河南府的官员也因此而被集体降责。这还不算狠的,最狠的是丁谓将此事以及处罚的结果通报全国,从而以此让王钦若是彻底地灰头土脸了一回。 何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初在背后使坏整寇准的时候,不知王钦若可曾想到这世上会有比他还阴毒狠辣的角色?寇准对丁谓有知遇和提携之恩,而王钦若其实也是丁谓的恩人,丁谓第一次升任参知政事正是拜王钦若的推荐,可丁谓是怎么报答这两位恩人的?寇准倒还好说,毕竟他当众侮辱过极度在意自尊的丁谓,可王钦若何曾辱没过丁谓?不过,这也不难解释,谁让王钦若让丁谓感受到了威胁呢?王钦若意图从他丁谓嘴里抢食只能是这个结局。 不怕流氓会武术,就怕流氓有文化,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丁谓量身打造的,况且丁谓的文化可不比寻常。 这一年的另一个值得说道的事便是一个男婴的降生。公元1021年12月18日,在地处江南之地的抚州临川县一个王姓人家的宅院里诞生了一个男婴,当时没人会想到这一声婴儿的啼哭对大宋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名字却是震铄古今,此人姓王名安石。 未来的王相公此时已呱呱坠地,此时的丁相公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与丁谓的如日中天形成巨大反差的正是当今的天子赵恒。 这年的赵恒仍然是在持续地与病魔做斗争,在正月里他的病情曾有过短暂的好转,赵恒甚至为此而特意下旨大赦天下,但随后的春夏之交他的病情再度出现恶化。或是出于要施行仁政以祈求上苍赐福于自己,也或是在生命的最后时段想要更多地加恩于自己的子民,赵恒这一年里先后两次下令大赦天下,同时下诏全国各地清点刑狱并多次下令减免各类租税,但以上种种都没能让他的健康出现好转。 七月,京城各地的道观和佛寺相继接到上面的口头指令开始为赵恒的健康祈福,而随后刘娥更是以诏令的形式明文要求全国各地的道观和佛寺为赵恒的健康祈福。一切尽在不言中,赵恒这时候已然开始在死亡线上挣扎。 公元1022年正月初一,宋朝改年号为“乾兴”。这个年号显然不是重疾在身的赵恒选的,但这个年号的寓意却是不言而喻,可赵恒并未因此而重获新生,他的病情不是开始加重而是开始恶化。刘娥下令在皇宫里的天安殿摆设道场为赵恒祈福,朝中的大臣也是集体前往此地焚香祷告。 二月一日,继半个月前的上元节于东华门观灯之后,赵恒再次强撑病体登上了东华门并下诏大赦天下,然后就是再一次地封赏文武百官以及施恩于各地民众。这也是赵恒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而他也就此与皇宫外面的这广阔天地以及他的万千子民永恒地告别。 二月十五日,赵恒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他已不能开口说话。这天,两府的重臣集体前往长春殿探视赵恒,但赵恒只能目视他们而无法言语哪怕是一个字出来。这一刻他的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事需要交代,他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着,努力地想要张嘴说话,可他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丁谓见他这般模样也是顿生恻隐之心,他上前对赵恒说道:“陛下,你的圣体尚未康愈,你还是不要太过忧虑了。你是在担心太子能否挑起国家的重担吗?” 赵恒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丁谓再又对他说道:“太子聪明睿智且天命已定,臣等定会竭力辅助。况且,还有皇后裁制于内,一切都不劳陛下忧心。臣在此向陛下立誓,如果我们大臣之中有谁今后敢对皇后和太子不敬便是乱臣贼子,必人人得而诛之!” 有了丁谓的这番近乎于赌咒般的保证,赵恒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四天之后,公元1022年2月19日,宋真宗赵恒驾崩于延庆殿,享年54岁。 |
再来一张! |
赵恒死了,对于宋朝的这位在位长达二十五年的皇帝,在他告别人世的时候我们还是得为他送行一程。作为宋朝的第三位皇帝,赵恒在登基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们在此不予置评,单论他作为帝王的这二十五年。 来看他的成绩单: 赵恒离世之时,相比他登基之始,宋朝的人口由413万2576户增加到了867万7677户,整整增加了一倍多。 租税方面,相比太宗朝的至道末年,天禧末年的谷物增加了157万余石,钱币增加270多万贯,布匹增加50余万匹,茶叶增加117万余斤。请注意,这只是同比当年的单年增加值,而非总值。 再来看“上供钱”(也就是国家当年的总收入)。赵光义当政的至道末年,宋朝当年的总收入是1123万余贯,而赵恒的天禧末年则达到了2653万余贯,同样是增加了整整一倍。 此外,宋朝此时还有国营的各类矿场:金矿5座,银矿51座,铜矿35座,铅矿36座,朱砂矿2座,其他种类的矿场更是不胜枚举。 以上种种只是赵恒为帝二十五年来所取得成绩当中的一部分,简而言之就是国家富起来了,百姓的日子好起来了。在他赵恒的领导和治理下,从安史之乱到澶渊之盟,这个在二百五十年里饱经战乱的国家终于再不闻兵戈之声且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纵观为帝的这二十五年,赵恒的帝王生涯可说是被澶渊之盟给划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阶段。在那之前,以30岁的年龄登上帝位的他一直活在各种内忧外患之中,而得益于吕端、李沆、吕蒙正和寇准的竭力辅佐,他在那八年时间里的所作所为堪称一代贤君和圣君。 在此之前被公认的中国最繁荣的时期是唐玄宗在位期间的开元末期和天宝初期,赵恒的最大功绩便在于他在为政的二十五年里把中国重新拉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时期。尽管在具体的数值上存在学术上的争议,但史学界普遍的共识就是:赵恒驾崩之时,宋朝的总人口尽管和唐朝的鼎盛时期存在一定的差距(一千万左右),但在耕地总面积上面已经可以和盛唐时期并驾齐驱,甚至已经完成了对唐朝的反超,而国家的财政收入和商业的繁荣程度则是攀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在这方面宋朝将唐朝甩出了好几条街。不过,这里请注意一个事实,赵恒时期的宋朝版图面积可是没法和唐玄宗时期相提并论的。 可叹的是,随着澶渊之盟的到来,随着宋辽战事的结束,随着党项人李德明在大把利益和好处面前的“臣服”,随着李沆的离世、吕蒙正的隐退以及寇准的被外贬,赵恒在王钦若的蛊惑之下转瞬之间就变了模样,一代贤君和圣君只是在一念之间就成为了一个骗天骗地、骗鬼神、骗自己、骗天下所有人的神棍皇帝。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并非是一个“昏君”。他在忙着瞎折腾的时候,宋朝的国计民生并未荒废,他对政务、司法刑狱、民生问题的关注和重视并未减损。 当然,在这种局面之下宋朝还能继续兴盛繁荣主要还是得归功于赵恒的那位大宰相王旦,可他一直用王旦压制王钦若和丁谓也是足以证明他的“睿智”。 在整个帝王生涯的后十七年里,赵恒在全国范围内大搞拜神运动,期间耗费了无数的国力、财力和民力,此可谓是他一生当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他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吗?不尽然也! 宋朝本有机会在他的手里攀上更高的巅峰,他本有机会成为宋朝的汉文帝,可他没有。如果他和他的儿子真的成了汉朝的文景二帝,那么等到后来的宋神宗登基之时,宋朝是完全有可能复制汉朝最为鼎盛和强盛时期的辉煌——包括在军事上。可是,这一切都是假设。 赵恒关起门来逍遥自在之时,他的那位辽国皇弟耶律隆绪在忙着清理自己的政敌,而且在西边和后来的蒙古诸部打得是昏天暗地,在东边又和高丽打得是你死我活,而辽国也在他的手里实现了“圣宗中兴”从而进入辽国历史上的全盛时期。 耶律隆绪留给自己儿子耶律宗真的是一个在各个方面都进入鼎盛时期的国家,在这方面党项人李德明同样做得很出色。赵恒在忙着享乐忙着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而李德明则在忙着给自己的儿子李元昊盖房子、抢地盘和攒钱,李元昊后来能够建立西夏国所倚仗的正李德明给他打下的坚实的物质基础。 可以说耶律隆绪和李德明都是一个好爹,而赵恒留给他儿子的又是什么?是一个越加强大的辽国,是一个尾大不掉以至于今后为祸百年的党项(西夏国)。辽国就不说了,可赵恒在解除了来自于北方的威胁后,他是完全有时间、精力和能力去彻底解决党项的问题,但他没有,他的贪图安乐导致了李德明的愈发坐大(关于李德明此时的势力有多强大,我们在后面很快会说到)。 此外,当赵祯登基之后,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所面临的是权臣当道和母后专权的政局。赵恒不但没有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帮可堪比吕端、李沆和吕蒙正一类的贤臣,而且他也没有给自己的儿子攒下一分钱,反而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看样子赵恒比他父亲能挣钱,毕竟账面上的数目是那么具有说服力,但赵光义虽然挣得没他多,可每年却能够维持收支的平衡甚至还小有盈余,而赵恒虽然挣得多但花得却更多,他每年是入不敷出。宋朝在天禧末年的收入是2653万余贯,但支出却是2714万余贯,也就是说宋朝已经出现财政赤字了。 这里面的原因再明显不过,赵恒太大方了,无论是对自己的臣子还是子民他都不吝赏赐(尤其是在拜神运动的初期),这赏赐不单是金钱,也包括各种物件、绫罗绸缎以及酒食等各类物资,这些其实也是白花花的银子。赵恒可以说自己身为皇帝无负于自己的大臣和子民,无负于身边的所有人,可他却有负于祖宗社稷,有负于自己的儿子(很遗憾,赵恒就一个儿子,而他的这个儿子又没有子嗣,因此我们只能说赵恒有负于他的儿子,而不能说他有负于他的子孙)。 作为宋朝第一个在深宫内苑里长大成人的皇帝,赵恒在很多方面都不及他的前辈,比如刘恒,比如刘庄,再比如李治。不过,相比这些人,赵恒也有自己的长处,比如他的仁德,他的谦卑,他对吏治的整顿,他对农业发展和司法公正所倾注的心血和精力,他对文化教育事业的重视,他对士大夫阶级的礼遇和赏赐,他对百姓疾苦的怜悯和赈济。以上种种都让他无愧于一个“仁君”的称号,而在这方面他的儿子赵祯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他的基因。 遗憾的是,仁君未必就是一个好皇帝。赵恒确实把宋朝带入了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宋朝享受了赵恒带给它的诸多光环和好处,但也势必要承受由此而在暗地里开始发酵的诸多弊端和隐患。 最后,让我们用赵恒的一首《劝学诗》来为他做最后的告别。可以说正是在这首诗的感召和激励下,我们所最为熟知的那些大宋名人和名臣们开始勤学苦读并慢慢地走入了我们即将要展开的历史画卷:吕夷简、韩琦、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苏东坡、曾巩、柳永、沈括、包拯,这些数不胜数的名臣和文化巨子们正在向我们一路走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劝学诗》,作者:赵恒。 |
赵恒撒手人寰之后,宰辅大臣们当即跪于床前哀恸一片。片刻过后,正当这帮大老爷们儿哭得稀里哗啦之时,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有日哭在,且听处分!” 众人抬头一看,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变成寡妇的刘娥。随后,刘娥向众人传达了赵恒的遗命,具体的内容是:皇太子赵祯即皇帝位,皇后刘娥晋升为皇太后并垂帘听政,淑妃杨氏晋升为皇太妃。 吩咐完毕,宰辅大臣们便退到殿庐去写遗诏,执笔人是前状元、现参知政事王曾。当看到王曾写到“军国事权取皇太后处分”时,丁谓突然叫停了王曾。 “王曾啊,你刚才是不是听错了?遗诏里有这个‘权’字吗?” 丁谓的意思是不要把这个“权”字写进遗诏里,也就是应该写成“军国事取皇太后处分”,这一字之差意思却大不相同。有了这个“权”字就意味着刘娥只是暂时代理国政的处分权,有朝一日她得把权力还给赵祯,但如果去掉这个“权”字就意味着刘娥可以无期限地执掌大权。丁谓此举无疑是在讨好刘娥,进而也是在为他自己谋利。 听到这话,王曾愕然回首看着丁谓:你丁谓想干什么?我王曾可没有耳聋! 王曾正色说道:“新帝年幼,太后摄政,这已经是国家的不幸了。有了这个‘权’字才能警示太后,况且我们这么多人可是亲耳听到了,单单你丁大宰相说没听见,难道你是想篡改遗命?你到底是何居心?” 这下就轮到丁谓愕然了。他没想到向来一言九鼎的他竟然会被人当面顶撞,而且还是这个此前一向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温顺的王曾。很遗憾的是,这时候丁谓发现曹利用和钱惟演等人竟然没有给他帮腔,他只得就此闭了嘴。 写完了刘娥,王曾停了笔。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关于杨淑妃晋升为皇太妃这事,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写进诏书里了,此事最好是他日再议。” 丁谓先才被王曾顶了一下,正在气头上的他听到王曾这么说顿时大为不悦。他反过来质问王曾:“怎么?你刚才不是说我想篡改遗命吗?这会儿你又想篡改遗命了?” 王曾这一次明显是他理亏,这时候同僚之中同样也没有给他帮腔的人,他只好照着遗命将杨淑妃晋升为皇太妃之事写进了诏书里。 诏书写完,赵祯的皇帝之位以及刘娥的皇太后名分就此在法理上得以确立。有鉴于这是宋朝自开国以来第一次由少帝当位,所以接下来皇帝和大臣如何商政议政就成了一个摆在众人眼前的一大难题。王曾拿出了东汉时期的旧制,就是大臣们每五日集体朝见一次皇帝和太后,这二人于大殿之上分坐于左右,中间用一道帘幕遮挡起来,意即垂帘听政。 这个提议看似无可争议,但丁谓却有话说。他的意见是皇帝和太后不用这么频繁地与大臣们见面,大臣们只需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与皇帝和太后见一次面就行了。在这期间如果有特别重大的事就由他们这几个宰辅大臣与皇帝、太后一起商量着办,但如果是一般性的事情就直接由他们几个决定怎么办,等到他们作出决定之后就把决议通过大太监雷允恭送到太后面前,然后她只需盖个章就行了。 这里又冒出来一个大太监——雷允恭。随着赵恒的驾崩,雷允恭因为刘娥的原因而成为了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他此时的官职是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兼入内内侍省押班。 请注意这个人,此人将会是丁谓的掘墓人,但并不是说他和丁谓不对付。丁谓和寇准一样,他俩的最终倒台都是因为有一个太监“猪队友”的神助攻。 对于丁谓的意见,王曾表示反对。他说:“皇上和太后分处两宫,中间却由一个太监来传达旨意,这长此以往必然导致宦官揽权,此乃祸端,你丁谓难道不知道历史上宦官专权的教训吗?” 丁谓不以为然,他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当然知道这样做可能会产生的弊端,可他自信能够压得住雷允恭。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独揽大权,以后国家大事就是他自己说了算,而雷允恭就是个传声筒,刘娥则是个受他操控的木偶。 丁谓和王曾为此而争执不下,这事就只能交由刘娥裁处。让王曾不解的是,刘娥最后竟然同意了丁谓的方案。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雷允恭的功劳,正是他对刘娥的一番进言才让丁谓得偿所愿。 这事不止是王曾难以理解,很多人都不明白后来的那个在历史上精明强悍的刘娥此时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这明显就是一个典型的胆小怕事的妇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难道刘娥也被凶狠阴毒的丁谓给吓倒了?还是说她在故意示弱于敌以麻痹丁谓?抑或她鉴于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所以选择了暂时性地对丁谓忍气吞声? 以上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是,丁谓这时候简直堪称如日中天。老皇帝驾崩了,新皇帝是个毛头小孩,太后是个非常听话懂事的妇道人家,而他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大宰相。往大了说,这个时候的宋朝皇帝其实就是他丁谓,而这种说法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新皇继位,大赦天下是必不可少的,而文武群臣集体升官发财也是惯例:宰相丁谓加授司徒,宰相冯拯加授司空,枢密使曹利用加授左仆射兼侍中,参知政事任中正加授兵部尚书,参知政事王曾加授礼部尚书,枢密副使钱惟演加授兵部尚书,枢密副使张士逊加授户部侍郎。 这份加官的名单自然是丁谓拟定的,他给自己封了个司徒,王曾对此就有些看不过去了。他找到丁谓,说道:“司徒这个顶级职衔已经空置了几十年了,你把它落到自己的头上就不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吗?” 王曾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他以为丁谓会像他一样是个知道要脸的人,但丁谓的脸皮早就比开封的城墙还要厚。对于王曾的这番话,丁谓一笑了之。 |
接下来,丁谓的举动让世人彻底看清了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狠毒的角色! 上面说到了赵祯继位之后朝廷下令大赦天下,但有些“罪人”却与此毫无关系,比如说寇准和李迪。他俩可都是背负着有罪之人的名头被外贬出京的,尤其是寇准,他的罪名可是“谋逆”。值此大赦天下,他们不出意外地被丁谓给排除在外,不但如此,丁谓还给他们准备一份“惊喜”。 这天丁谓将中书省的主要领导都召集到身边商量一件要事,虽然他习惯了独断行事,但有些事还是得走一个过场。 丁谓说道:“我觉得先帝驾崩有两个人应该被追责,要不是被他们给气着了,先帝未必会走得这么快。对,我说的就是寇准和李迪。我看干脆把寇准贬到雷州去,让他去当个司户参军好了,李迪罪孽轻一点,就贬他为衡州团练副使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大惊! 丁谓此举简直是就是要把寇准和李迪追杀至死的节奏,尤其是寇准的贬所竟然是雷州,丁谓就差直接把寇准贬到海里去喂鱼了。曾经的宰相被如此不死不休地连续贬黜在宋朝的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先河,即使放在唐朝也恐怕只有武则天贬黜长孙无忌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要知道,寇准此时已经六旬的老人了。 王曾当即反对,可丁谓立马狠狠地瞪着王曾,而且这眼神中可谓是杀气腾腾。他对王曾阴冷地说道:“怎么?你这个当初把房子借给寇准居住的人还有异议不成?难道你也是寇准的同党?” 此言一出,王曾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同党?李迪就是因为被说成是寇准的同党而惨遭丁谓的迫害,丁谓这话无疑就是在质问王曾是否也想享受一下李迪的待遇。这下连王曾都闭嘴了,其他人就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丁谓随即命令知制诰宋绶草诏:贬道州司马寇准为雷州司户参军,户部侍郎、郓州知州李迪为衡州团练副使。而且,这份贬官文书还得像上次那样抄录给各个州县,甚至要让辽国人也知道这两人为何会被再次被贬。 在寇准和李迪的贬官制里分别被加了一个罪名,寇准是“为臣不忠”,而李迪则是“附下济恶”。当宋绶将贬官制拿给丁谓审阅时,没想到丁谓是大为不满。 他对宋绶吼道:“你宋绶作为知制诰怎么连个诏书都不会写了?你看看你这写的是什么?” 宋绶连忙认错:“还请宰相大人示下!” 大才子丁谓气不打一处来,他抓起笔就在上面加了这么文采斐然的一句:尝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皇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沉剧。 这意思就是说,当寇准和李迪罪行败露之时正是赵恒患病的时候,赵恒因为他俩所犯之事而变得病情加重,而赵恒最后就是被这两个逆臣给活活气死的! 就此,寇准和李迪不但背负了一个“逆臣”的罪名,另外还被指控“间接弑君”。这几乎就是彻底地将此二人给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丁谓之阴毒和凶残由此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是否会以为丁谓的复仇和报复行动到此这就算是完事了?非也!丁谓还有更狠毒的招数! 丁谓派了两个太监分别去向寇准和李迪宣读他们的贬官诏书,但与这份诏书随行的还有挂在马前的一把用锦布所包裹的长剑。如果要是单看传旨太监的这副行头——骏马、诏书和长剑,明眼人当即就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但这诏书里却根本就没有赐死寇准和李迪的内容。 这就是丁谓的高明之处以及他的小人手段,假如寇准和李迪都是那种很要脸面的人,假如他俩都尊崇“士可杀不可辱”的人生信条,那么丁谓极其乐于见到的一幕就会上演——寇准和李迪会在未听宣之前选择自尽而亡。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丁谓却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可没有杀他们的意思,诏书里也是白字黑字地写明了他们只是被贬官而已,是他们自己要去死的,我有什么办法。至于那把剑,那是太监兄弟们的防身武器好不好! 临行之前,丁谓特意对这两个太监好生嘱咐了一番,然后这才让二人上了路。 当寇准这一路的传旨太监到达道州时并未直接去找寇准宣旨,而是入住驿站并向驿卒表明了此行是来向寇准宣谕圣旨的,而且还有意地将那把长剑高悬于马头。此时的寇准正在府中大宴宾客,而且宾客里大多都是道州的各级官吏。当驿卒前来将此事汇报之后,众人无不惊悚,寇准表面镇静但实际上却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既然是朝廷使者来了,道州的官员自然得前去驿站拜见,但这位太监却避而不见,而且也拒绝透露此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就更是加深了众人的恐惧。寇准在府中经过了初期的惊恐之后已然恢复了镇定,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他什么阵仗没见过,大不了一死而已,他有何所惧? 他对前来报信的官员说道:“你们去转告使者,朝廷这次如果真是要赐我寇准一死,那就把敕书拿给我看,也让我死个明白!” 丁谓的如意算盘就此落空,太监不得已只能前往寇准的府中宣旨。寇准借了别人的一身官服,然后前往大堂听旨。敕书宣读完毕之后,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大气,原来寇准只是被贬官,那把剑完全就是用来吓唬人的。寇准起身哈哈大笑,然后让众人重新落座饮宴,这场酒一直喝到日暮时分才散场。 这就是寇准!荣辱兴衰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天各一方,诸君各自珍重! 由于丁谓在诏书里加了一句“限期到任”,寇准第二天就开始上了路。有鉴于沿途道路艰险加之寇准又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各地州县的官员纷纷命人以竹轿迎接寇准,他们要抬他上路。然而,寇准却拒绝了。 他对这些人说道:“我寇准乃是朝廷的罪人,能让我骑已经是万幸了!” 从湖南道州到广东雷州,千里之遥需日行百里方可按期到任,寇准就这样骑着马一路颠簸急行。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寇准如今被丁谓害得如此落魄,他的随行人员无不黯然泪下。 当寇准终于按期到达雷州时,当地的官员将雷州的地理图经交给了他。翻开卷首,寇准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州东南门至海岸十里。 寇准一时间对自己的命运全都释然了,他对左右感慨道:“我年少之时曾经写过一首诗,里面有这么一句: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如今想来,我如今的命运原来早就注定好了,一切看来都是天意啊!” 只此一句,寇准顺带着把丁谓也给原谅了。奔波一生,争斗一生,夫欲何求?到头来,终不过一垂垂老子矣! |
寇准算是成功地躲过了丁谓的阴招,那么李迪呢?很遗憾,作为传统的士大夫,李迪差一点就让丁谓的阴谋得逞了。 前去向李迪宣旨的太监跟寇准这一路完全是一个路数,这自然是丁谓的授意。相比寇准,李迪的遭遇可就悲惨和惊险了千百倍。 同样面对一份未经宣读的敕书和一把包裹的长剑,李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死。为保名节,也更是为了能给自己留个全尸,李迪决定自杀,幸亏他的儿子及时赶到才让他自杀未遂。但是,这还没完,这位传旨太监继续板着个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这意思似乎就是让李迪有点自知之明赶快自行了断,这样朝廷和他李迪还都能保全各自的颜面。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太监这边迟迟不宣旨,李迪想死却被人拦着。听闻此事的官员陆续前来看望李迪,心想着这也算是跟他作最后的告别,而太监则在一旁拿出笔墨将这些人的名字逐一记录下来,此举让人更是心惊胆战,这些人指不定哪天就会落得个李迪同党的罪名。 僵持持续升级,李迪连饭都捞不着吃,有人给李迪送来饭菜,但这位太监却以朝廷使者的身份禁止把饭菜送给李迪,直到变质发臭也不给李迪食用。 再这么搞下去,就算李迪不自尽而亡也会最终饥渴而死。危急时刻,李迪府中的一个名叫邓馀的门客不计个人生死冲到了这个太监的面前。他大吼道:“你这个卑鄙的死太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家主公,然后以此向奸人丁谓邀功?我告诉你,我邓馀烂命一条,你要是敢杀我主公,我必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死太监才终于把敕书拿出来当众向李迪宣读:贬李迪为衡州团练副使,即时起程,限期到任! 听罢,李迪是当场瘫坐在地,原来是虚惊一场。也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否随即冲上去把这个死太监给狠狠地扁了一顿,毕竟他的故作高深险些就让李迪一命呜呼。不过,追溯源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京城里的那位丁大相公。 事后,有人因为此事而问了丁谓一句:“丁相公,如果李迪因此而真的自杀身亡,你就不怕这天下悠悠之口会对你有所怨言吗?” 丁谓的回答让人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但又对其无可奈何:“今后如果真有爱管闲事的书生把此事给记录下来,他不过只会为李迪说一句可惜而已,我丁谓有何惧焉?” 这就是丁谓的另一面。两宋三百余年的历史里,若论阴险狡诈和卑鄙无耻,丁谓自谦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
搞完了寇准和李迪,丁谓魔性大发,没能将这两人置于死地让他无比的愤怒,他又把魔爪伸向其他的之前得罪过他的人:贬宣徽南院使、镇国军留后曹玮为容州观察使兼知莱州,户部侍郎兼知青州周起贬为太常少卿兼知光州,给事中兼知杭州王随贬为秘书少监兼知通州,知海州王曙贬为郢州团练副使,兵部郎中兼知光州盛度贬为和州团练副使。 以上人等除曹玮之外都是以“寇准朋党”之罪再遭贬黜,由于这些人都是文官,丁谓一纸文书下去就可以轻易搞定,但丁谓却独独畏惧武将出身的曹玮。为了搞定曹玮,丁谓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是想出了一条恶毒的兼容了借刀杀人和一石二鸟两条狠招的计策。 曹玮此时的实际差遣是河北镇定路都部署,差不多就是以前傅潜和王超的那个官儿。这可是手握一方重兵的方面军司令员,丁谓想对这样的人下手自然就会好好掂量一下,如今曹玮可是领兵外在,再不是当初待在枢密院里任他随意欺凌的笼中之兽。 再来说曹玮。 作为开国功臣曹彬的儿子,曹玮的家世背景是丁谓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仅凭这一点他就不敢对曹玮处罚过重。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敢动曹玮,他一纸诏书就将身领一方节度的边关大帅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知州,而且还被降了军衔——节度使贬为了观察使。 如此严重的处罚让丁谓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正常人怎么都没法忍受的屈辱,何况还是曹玮这种手握重兵脾气暴躁的武夫呢?他猜想曹玮很有可能会暴怒起来,甚至有可能会做出更为严重的事来,试想陕西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朱能都敢公然举兵拒捕,那么领兵数万且战功卓著又心高气傲的曹玮怎么可能乖乖地任人宰割和羞辱呢? 一想到这里,丁谓就觉得寒毛直竖,如果真把曹玮给逼疯了再闹出个兵变来,那他丁谓基本上就算是活到头了。可是,得罪了他丁谓的人就绝不能有什么好下场,哪怕你是曹玮也不能例外,纵然会有被反噬的风险,可丁谓还是决定要收拾一下曹玮。 为了解决曹玮可能会反抗这个棘手的问题,丁谓在贬官曹玮的同时还派人去接管曹玮的兵权。按理说这人应该是丁谓的亲信,可丁谓派去接管兵权的这人竟然是他早就看不顺眼并一心想找机会整治一下的河北转运使韩亿。丁谓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如果曹玮乖乖听话,那么一切都不用担心,假如曹玮敢抗命,那么前去收夺兵权的韩亿就是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倒霉蛋。到时候,他丁谓再出手匡扶社稷定然可以名垂千古。 史书里没有记载曹玮到底做了什么事或是说了什么话导致丁谓对其恨之入骨,但他既然被丁谓如此嫉恨,那显然也是因为曾经顶了丁谓的肺且还顶得不轻,武将世家的公子爷这点脾气当然还是有的。面对丁谓再度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曹玮这一次会怎么做呢? 要说这曹玮这一次的表现还真的是让人大跌眼镜,这个人打仗的时候比他老爹曹彬狠多了,但在做人方面这父子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朝廷派来的使者向曹玮宣读了他的贬官制书后,曹玮二话不说当天就收拾行囊前往莱州赴任。这还不算什么,为了不给丁谓以任何的口实继续迫害自己,曹玮此行前往莱州连一个精兵也没带走,他只带走了十几个老弱兵卒随行,而且甚是连弓箭之类的兵器也没带。 丁谓得知消息后是又气又喜。他喜的是自己只是虚惊一场,他没想到曹玮竟然比一只兔子还乖。气的是他找不到再整曹玮的理由,而那个本来是被他拉去探雷的韩亿却轻而易举地就收了曹玮的兵权。 至此,丁谓的打击报复行动宣告结束。借着赵恒之死,他的敌人被他再一次地给狂扁了一顿,看这样子这些人是再没有什么机会翻身了。再看看自己头上的那个小皇帝以及对自己似乎百依百顺的刘太后,丁谓不由得又开始感慨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历史已经无数次地证明狂妄自大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此时已经忘乎所以的丁谓很快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敌人。 某天丁谓的身体突然感觉有些不适,于是就请了病假在家里休养。也就是在这一天,刘娥派太监到中书省宣布了一道口谕,大体意思就是由于小皇帝年龄太小经常懒床,所以经常耽搁宰辅大臣们奏事的时间,所以刘娥建议以后大臣们干脆直接去她的宫里奏事就行了,不用非得等到小皇帝过来。 冯拯等人一听就愣了,这所谓的垂帘听政可是必须得由皇帝在场,没人听说过太后可以抛开皇帝单独听政。众人一时不敢决断,可太后那边还等着回话,代替丁谓值班的冯拯就给刘娥打了一个太极拳过去。他对太监说道:“烦请转告太后,此事需等待我们与丁谓商议过后再行回复”。 第二天丁谓回来上班,还没等他换好官服,冯拯等人便凑过来将此事告诉给了他。 丁谓一听这事当即就火了,他叫人传话给刘娥:“尊敬的太后娘娘,实在不好意思,臣等奉先皇遗命辅佐少帝,你虽然是太后,可如果要我们撇开皇上单独到你那里去商议军国大事,这实在是有违社稷理法,请恕臣等不敢从命!” 然后,丁谓回过头对自己的这帮同僚一阵眼神扫射,最后他盯住另一位宰相冯拯嚷道:“我说冯大人以及诸位大人们,这事还用商量啊?肯定不行啊!太后不懂规矩,你们还不懂啊?你们第一时间就该把太后这提议给驳了,何必等到我来做决断?我看你们是都不想得罪太后,合着你们都想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冯拯等人被丁谓教训得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到丁谓到旁边屋里去换衣服时,冯拯这才小声地对身旁的鲁宗道说道:“丁相公的用心是再也明显不过了,他自己想当周公,却让我们这些人去当王莽和董卓啊!” 说完,冯拯诡魅地一笑。你丁谓确实聪明,可我冯拯难道就是白吃干饭的吗?你想让我去得罪太后,可我偏偏不接这烫手的山芋,这种太出风头且又得罪人的事还是你去干为好。 |
冯拯虽然被丁谓像是训儿子一般地给呵斥了一顿,但这时候他却在为自己的小聪明和奸猾世故而沾沾自喜。若论奸猾,冯拯自当甘拜下风,可要论及圆滑,丁谓却还嫩了一点。别看现在丁谓压了冯拯一头,这二人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这边冯拯在暗自得意,那边正在换衣服的丁谓也是心里爽翻了天。他竟然当众驳了当今皇太后的旨意,然后又对着朝廷的一帮宰辅重臣一顿训斥,这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怎能不让他感到爽快无比? 只是,得意忘形的丁谓并不知道自己就此把刘娥给得罪了,而且他的那番训斥也把冯拯给得罪了,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犯了和寇准当初同样的错误。 得罪了丁相公的人没有好下场,但得罪了刘太后的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寇准和李迪为什么会倒台且输得那般之惨烈?只是因为丁谓太凶残吗?这其中难道刘娥就真的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情吗?寇准和李迪早在赵恒驾崩之前就已经被外贬了,而在他们的贬官制上盖章的那个人是谁?是刘娥啊!这一次寇准和李迪再次被贬虽然看似这一切都是丁谓在肆意妄为,但最后盖章的那个人还是刘娥啊!而且,刘娥可不是个不识字的大文盲,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全都知道。 刘娥为什么会同意丁谓这样做?还不是因为寇准和李迪都曾经得罪过她。如此,丁谓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吗?刘娥真的就是丁谓眼中根本不足为惧的寡妇吗?枉丁谓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寇准和李迪的下场就在他的眼前,他自己已然在重蹈覆辙却不自知。 明代的小说家许仲琳在他的《封神演义》里面借姜太公的嘴说出了那句经典流传且必将永恒流传的话——最毒妇人心。这话是否有诽谤或歧视妇女的嫌疑暂且不论,但丁谓很快将会切身感受一回此话的精髓。 暂且抛开权贵们之间的这些钩心斗角,我们来说说此时整个大宋最重要的事情——为先帝赵恒修建陵墓。 宋朝的皇帝不像其他朝代的皇帝,他们的皇陵都是在其驾崩之后才开始在位于河南巩县的北宋皇家陵园里选址并修建,而且相比于汉唐时期那些皇帝们花费十余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建好自己的皇陵,宋朝的皇陵往往是要求在几个月内限期完成。说来也是让人不胜唏嘘,历朝当中宋朝最有钱,可他们皇帝的陵墓却是最“简陋寒酸”。 赵恒是在这年的二月驾崩,而他的皇陵被限期要在这年的七月之前完工,也就是说只给了施工人员五个月的时间,而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山陵使)正是当朝的宰相——丁谓。 作为每天有大量政务需要忙活的大宋宰相,丁谓虽然挂了这个山陵使的头衔,但他显然不可能经常跑到大宋皇陵的所在地巩县去现场办公,而且这活得干半年,他要是在洛阳待这么久,那他这个宰相基本上也就可以不用当了。因此,这次给赵恒修建陵墓,丁谓只是作为一个总负责人在开封总揽全局,具体的活儿都交给了具体的人在前方负责。 丁谓在总揽工程建设这方面绝对是大宋此时的第一行家里手,玉清昭应宫是他督造的,几年前被皇宫里的那场大火所焚毁的宫阁也是他负责重建的。如此,修皇陵这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挑战,而等到皇陵修好并将赵恒下葬之后,等待他丁大宰相的自然又是加官进爵。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恶搞,它总是会在某个最不经意的地方和时段给人制造出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的意外。丁谓此时权倾朝野,连 和太后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看样子他的权势和地位简直是稳如泰山,可转眼间他就从人生的巅峰极速下坠直达谷底,而且这中间根本没有什么算计和阴谋,一切都是合理又合法。 在介绍丁谓这次极速坠落的过程之前,必须得先行说明的一点是,以丁谓的智商和为人,他定然不会干出自掘坟墓的蠢事,诸如霸占民田、强抢民女和草菅人命之类的恶行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还是如前所言,丁谓为官确实很奸,可他为政并不恶,他的凶狠、卑鄙和无耻只限于对他的政敌。丁谓无论是在西南地区为官还是在河北以及江南地区为官,他的政绩都堪称卓绝,而且他在当地百姓当中的口碑也不是什么大好,而是极好,寇准、张齐贤和向敏忠之类的大宋“名相”在为政一方上面跟他丁谓完全没法比。 那么,问题就来了,丁谓这么一个精于算计且事事都小心谨慎的人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而导致自己突然间坠入悬崖且终其一生都没能翻过身来呢?答案就是他和寇准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俩都被一个“猪队友”给坑了,而且他俩的这个猪队友还都是他们曾经的恩人,都是在皇宫里不可一世的大太监。 丁谓的这个猪队友不是别人,正是雷允恭。自打赵恒驾崩刘娥掌权,雷大太监一举取代前面的周怀正并踩倒入内都知张景宗成为皇宫里权力最大、最受刘娥信任和恩宠的天下第一大太监。眼看着宫里头那些个但凡有点身份和地位的同行都跑到巩县去给赵恒修陵墓,雷允恭也坐不住了,为啥?因为钱! 在权力和金钱面前,雷大太监还是更爱钱财一些,他太清楚修皇陵这事里面有太多的油水可捞了,眼瞅着身边这帮太监兄弟现在都在皇陵那边发财,雷允恭心里那叫一个挠心挠肺一般的难受。虽然他待在京城里把持了宫中的一切要务,内通当今太后刘娥,外结当朝第一权臣丁谓,可他一个太监权力再大不也只能是个太监吗?他已经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太监所能爬升到的权力之巅,所以他现在想要的不是更大的权力,而是那些真金白银一样的实惠:我雷大太监现在对权力没有欲望,我缺的是钱,缺的是金银财宝! |
雷允恭前去找到刘娥,他主动申请去巩县给赵恒修陵,可是刘娥一口就把他给拒绝了:“你还是别去了,这宫里宫外每天这么多事都指望着你忙活,你要是走了谁来顶替你啊?” 没曾想,雷允恭当场就跪倒在地且放声大哭:“太后啊,我跟随先帝这么多年,宫中的这些太监有几个敢说他能比我对先帝感情更深?太后你自己瞧瞧,当年的那些曾跟随先帝的太监现在都跑去给先帝修陵墓了,偏偏就我一个人还待在开封。先帝对我是那样的恩重如山,我这样实在是太对不起先帝了,我愧对先帝啊,我这是有罪啊……” 雷允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刘娥面前表现得是痛不欲生,刘娥仍然不为所动。她对雷允恭劝慰道:“我不是不想让你为先帝尽忠,只是考虑到你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且深受恩宠,再加上你又没有出宫办事的经验,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敢提醒你。到时候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只会惹火上身。” 刘娥这话已经是相当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了,但雷允恭并不打算就此妥协,他由此而哭得更厉害了,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一句话:“我要去给先帝修皇陵,求太后你就恩准我去吧!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我求你了……” 刘娥最终还是拗不过雷允恭,她同意了。大喜过望的雷大太监随即快马加鞭赶往巩县,到了地方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工地上最大的那个工头儿。随着雷大公公的大驾光临,工地各个项目的负责人自然得来拜会一下这位大哥。这时候,一个来给雷公公送棺材的人走到了雷公公的面前,此人便是早就在施工现场担任风水大师的北宋司天监邢中和。 |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邢中和对雷允恭说了这么一句话:“雷 .公 .公,你是有所不知,其实先帝的皇.陵还有一个比现在的陵 址更好的地方。只要把先帝的陵 .址再往上移动一百步就能福及子孙,就像秦 王 .赵.廷.美在汝州的陵 .墓那样。先帝只有陛下这么一个儿子,可你看看秦 .王的后 嗣是多么兴旺,如果我们把先.帝的陵.墓也往上移动一下,那保不准当 今 圣 上今后也会儿孙满堂。” |
雷允恭一听这话大喜,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邢中和面有难色地回道:“我担心把石头挖出来后会有地下水……” 这里简单说一下,在古代(甚至包括现在)如果在挖陵墓的时候遇到了地下水,这乃是大凶之兆。具体怎么个说法这里不做详述,以免有宣扬封建迷信之嫌。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如果给皇帝修陵的时候遇到这档子事,那么选址的人指定是第一个挨刀的。 邢中和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后,雷允恭却是毫不在意。他急吼吼地说道:“先帝本来就只有 一个独子,如果把陵墓上移真的能够像秦王家那样从此变得人丁兴旺,那你就赶紧办啊!” 邢中和回道:“这恐怕不行,这皇陵移址乃是大事,这必须经过一道道复杂且正式的程序才能定夺。更何况,如果现在改地方恐怕就不能保证工程能够在七月之前完工。” 雷允恭哼哼了几下,很是霸气地说道:“我决定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马上改址挖穴。我现在马上就回去见太后,她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这事你赶紧办,别耽误了工期!” 雷大公公的话有谁敢不听?于是乎,这边他打马疾驰开封,皇陵改址的工作也立马开始进行。 回到京城,雷允恭扔下马鞭就去见了刘娥,然后把皇陵改址的事以及这样做的好处一股脑儿地全说给了刘娥听。 刘娥当即就傻眼了,这皇陵改址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太监怎么就轻易地决定了?但是,刘娥也没震怒,他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此乃大事,怎可轻易如此?” 雷允恭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样做可以恩泽后世,有何不可?你就不想多抱几个孙子啊?” 刘娥转而一想,然后对雷允恭说道:“你去找宰相丁谓商议一下,他是主管先帝陵寝修建的山陵使,这事找他商量最妥当。” 雷允恭不得已只好去找丁谓。见面之后,雷允恭对丁谓如此这般好好地细说了一番。尽管雷大太监说的是满嘴冒白泡以及两眼放金光,但丁谓却不以为然,可是他又不想当面驳了雷允恭,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丁谓之所以能够独揽朝局靠的就是与雷允恭暗中的勾连。如果他这次违背了雷允恭的意志,说不定哪天雷大太监就会在刘娥面前说他的不是,甚至来个假传圣旨把他丁谓给办了。丁谓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之所以能够把寇准、李迪、王钦若、曹玮这些人逐一打倒,原因就在于他借着雷允恭的手可上达天听甚至篡改圣意。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丁谓犯下了他此生最大也是最不能让他在事后原谅自己的大错,他没有明确反对雷允恭的计划,只是哼哼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他没说支持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丁谓的这番态度在雷允恭看来就是同意,他转过头就对刘娥回奏道:“太后,没事了,这事宰相大人已经同意了!” 既然丁谓那边都同意了,刘娥也就无话可说了,雷允恭再又急冲冲地往巩县赶。就此,丁谓的半截身子被雷允恭给塞进了棺材里,而雷允恭自己此时则是已经完全躺进了棺材里。 何出此言?就在几天后,民夫们在新的皇陵处果然挖到了大石头,而在把这些石头给挖出来后,让雷允恭面无人色甚至让整个工地都为之哗然的一幕发生了:如邢中和之前所担忧的那样,待到石尽以后,地下水喷涌而出! 这下子可就坏了大事了,赵恒的陵墓施工现场顿时大水滔滔成了一片泽地,别说是挖新墓,就连旧陵都没法再继续施工了。担任具体施工任务的禁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夏守思眼见这工程实在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便下令停工,然后他将此事火速奏报给了朝廷。 首先得到这份报告的当然是宰相丁谓,他虽然恨不能把雷允恭给活活打死,可这时候远在巩县望着眼前的满目泥泞发呆的雷允恭其实已经跟一个死人差不了多少,丁谓再怎么恨雷允恭也只能是气得干蹬脚。那么,丁谓接下来该怎么办? |
聪明一世的丁谓在这个时候也乱了分寸,他干了一件蠢事:他将夏侯思的奏报扣留了。也就是说,刘娥看不到这份本该由她过目并定夺的奏表。丁谓妄图将此事押下,然后强行把陵墓给修建完毕。既然窟窿已经出了,那就赶紧把它堵上,只要最后能够如期完工,那么这个窟窿就只是一个小意外,一切都还不至于坏事。丁谓这样做当然不全是因为他想包庇雷允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陵墓建设的总负责人,这件事一旦被闹得满城风雨他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让丁谓始料不及的是,此时一个小人物却跳了出来并把丁谓的另外半截身子也给塞进了棺材里。 雷允恭平日里骄横跋扈早就让人看不顺眼了,更何况他下头的那些太监有好多也在想着如何找机会把他给拉下马,这回雷允恭闯下如此大祸正好就是给这些人主动递上了刀子。可是,丁谓却将此事扣押不报,一旦等到雷允恭把这个窟窿给补上了,那他岂不是就此逃过一劫?不行!绝不能让雷允恭就这么过了这一关! 一个叫做毛昌达的太监从巩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开封,然后直入皇宫将巩县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给了刘娥。 刘娥震怒之余派人前去责问丁谓,而丁谓这时候才发现事情已经是没法再隐瞒下去了。他的应对措施不是如何安抚刘娥以及如何善后,而是跟刘娥装蒜,似乎这事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情。两人一阵商议以后迅速派人前去巩县核实情况,随后刘娥又派人专门前去追究雷允恭在这起事件里的所犯下的失查之罪以及对先帝赵恒的大不敬之罪。 随着朝廷钦使的到来,雷大太监被解除一切职务并直接下狱候审,不日之后,雷允恭擅移皇陵的罪名被坐实并上报给了刘娥。但是,雷允恭虽然承认是自己让人给皇陵改了地方,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错,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运气不好,如此而已。他请求拿着施工图纸回开封向刘娥当面申诉,但他想得太美了,刘娥直接就拒绝了他的请求,大宋的皇太后这回摆明了就是要让他死——谁让你和丁谓一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回头来看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蹊跷之处,而这其中最大的一个疑问就是:此时已经55岁的刘娥在这之前就真的那么信任丁谓和雷允恭吗?丁谓与雷允恭暗中私通把持朝政之事刘娥就真的毫不知情吗?她就真心想当个丁谓的傀儡吗?她对丁谓的一再忍让和示弱真的是因为她是一个生性软弱的女人吗?事实上,当时的所有人都被刘娥给骗了,她才是这个时代最睿智的忍者,而当敌人露出破绽,忍者往往一击必杀。 |
羁押了雷允恭之后,刘娥又派吕夷简和鲁宗道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巩县巡查皇陵的现状,这两人回京之后建议还是选用原址为赵恒建陵。令人不解是,刘娥竟然马上又命参知政事王曾再去一趟巩县核实一下情况,看看到底应该把赵恒的陵墓建在哪里才最妥当。 在局外人眼里,这明显是多此一举,难道吕夷简和鲁宗道还不值得信任吗?然而,这其中的真相或许只有刘娥和王曾才是最清楚的,王曾此行的真实用意其实是去“看望”雷大太监,而这样做只为一个目的——打倒丁谓。也就是说,王曾此行其实是去搜集足以让丁谓倒台的证据和口供,而这些证据和口供只有从雷允恭的身上才能找得到,也最有杀伤力。 王曾回京之后闭口不谈雷允恭的事,只是把吕夷简和鲁宗道之前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就是赵恒的陵墓仍然在旧址的基础上继续修建。于是,巩县那边一边给赵恒加班加点地修陵寝,而另一边对雷允恭的审讯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丁谓看似躲过了一劫,毕竟刘娥并未因为雷允恭的胡来而追究丁谓的责任,但以丁谓的智商相信他不会愚蠢到觉得自己可以就此脱得了干系,可眼下这局面他又能怎么办呢?在雷允恭的审理结果未出来之前,他也只能干等着,甚至他都不敢为雷允恭说什么好话,那样无疑就是在自寻死路。 此时此刻,丁谓所不知道的是,他最大的敌人已经在幕后准备好了足够的火力即将对他开火了。王曾从巩县回京之后便一直在准备怎么收拾丁谓,可在这之前他还得等一个消息,然后他才能对丁谓动手。 几天之后,雷允恭的案子有了结果。除了擅移皇陵之罪,雷允恭还被查出私自挪用了国库的大量金银财宝和绢帛等物,分别是:黄 千一百一十两、白银四千六百三十两、锦帛一千八百匹、珍珠四万三千六百颗、玉器五十六件,犀带一条、黄铜七十两,玉带三条。 刘娥当即下诏:将雷允恭杖毙于巩县并抄没其家,雷允恭的弟弟雷允忠发配至郴州监管,司天监刑中和特免其死罪,流放于沙门岛。 至于丁谓,他这个山陵使安然无恙。就在丁谓大喘气的时候,王曾出手了! 在正式出手之前,王曾故意耍了一个小把戏。他这天就像闲聊似的对身边的一帮同僚感慨道:“哎!想我王曾一把年纪了却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但好在我的弟弟有好几个儿子,我准备从他那里过继一个儿子过来以延续香火。我已经想好了,明天下朝之后我就留下来单独给太后和陛下请示一下。” 身边的人都把王曾这话当成了一个乐子来听,他们出于客套也纷纷向王曾表示祝贺,而丁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常。 第二天的朝会结束之后,王曾果然单独留了下来,但是他留下来绝不是为了要给刘娥提什么过继儿子的事,他将自己几天前从雷允恭那里得到的有关于丁谓的种种不法之举全都告诉给了刘娥。最致命的是,他说雷允恭之所以敢下令移动皇陵的位置都是丁谓叫他这样干的,而丁谓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他包藏祸心,他是故意要让赵恒死后也不得安宁。 王曾这话对刘娥来说实在是太劲爆了,先不说丁谓和雷允恭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单单就是王曾所指控的丁谓故意叫雷允恭擅移皇陵就让刘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丁谓这样做可以说就是在亵渎和侮辱已经死了的赵恒,这罪行简直比弑君还要严重。 不过,我们在前面已经介绍了,雷允恭的行为完全就是他自己擅做主张,丁谓根本就没有授意他这样干,王曾此举其实称得上是在“诬陷”丁谓。即使有人借丁谓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故意这样诅咒赵恒,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指控丁谓在有意诅咒已经死去的皇帝,而刘娥也选择相信这个足以让丁谓永世都难以翻身的指控。 那么,这里就一个疑问,王曾为什么不在刚回到京城的时候就揭发丁谓和雷允恭之间的那些勾当呢?他又为什么要在丁谓面前故意耍个花招才趁此机会向刘娥说这些呢? 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论是王曾还是刘娥此时都对丁谓的权势和力量有所忌惮。丁谓在宫里的触角伸得太长了,谁知道刘娥的身边有没有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雷允恭?李迪当初是怎么被赶出的京城?丁谓当初本来已经被贬到河南府可为什么在转瞬之间又重新当上了宰相?寇准又是为什么在赵恒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贬到了道州去做行军司马?这些事王曾可是亲眼目睹过的,他不能不引以为戒,如果他敢于急不可耐地在第一时间就去向刘娥告发丁谓,那么很有可能他在下一刻就会收到新鲜出炉的将他贬到外地为官的诏书,这便是王曾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搞倒丁谓的原因。 王曾的顾虑和担心随即就变成了现实,丁谓很快就通过某种特殊的渠道知道了王曾在刘娥面前对他的指控,他立马向刘娥请求当面为自己辩白。但是,刘娥可不是经常处于昏聩状态里的老年痴呆患者赵恒,而且丁谓当初能够趁着赵恒神志不清贬黜寇准和李迪以及让他自己重新当上宰相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刘娥支持他这样干。寇准和李迪都做了让刘娥不快的事,所以丁谓打压寇准和李迪也就是在帮刘娥出气,所以刘娥才会痛快地在那一堆诏书上面盖章。可是,如今呢? 赵恒不过才刚刚过世,但丁谓的种种举动都让刘娥寒心无比,这一对此前精诚合作的政治盟友已经是势同水火。丁谓先是给刘娥提前找好了一个接班人——将贵妃杨氏封为皇太妃,然后又提出要削减宫廷的开支,再然后就是直接粗暴地驳回了刘娥试图单独接受群臣朝见的提议,凡此种种无一不让刘娥勃然大怒。更让刘娥愤怒的是,丁谓和雷允恭暗中私通把持朝政,所有的国家大事几乎都是他丁谓说了算,而她刘娥贵为摄政皇太后却只是一个每天就只能拿着玉玺盖章的机器人。 想想萧燕燕是怎么当的皇太后,再看看自己,再看看只有十来岁的赵祯,刘娥面对此情此景是既悲且怒。无奈的是,突然间没了老公的寡妇指定是举步维艰,况且刘娥还带着这么一个眼下根本指望不上的小皇帝。最惨的是,贵为皇太后的她竟然没有外戚的援助,他的前老公刘美比赵恒死得还早,本就是孤儿的她这时候连一个安慰她的人都找不到。她的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帮她对抗权臣掌控朝局的大臣,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士大夫们都觉得她这个皇太后出身低贱,早在她被立为皇后的时候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表示赞同(除了王钦若)。因此,面对丁谓的欺凌和雷允恭的骄狂,刘娥在这之前只能选择隐忍。 说到这里,我们应该能够想象得到当刘娥发现王曾竟然也想要扳倒丁谓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有多么的兴奋异常——终于是有人愿意帮助她铲除权臣了!史书里没有明确交代刘娥和王曾之间的同盟关系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建立起来的(当然,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这种事也不可能写出来),但这二人之间的政治同盟关系绝不可能是通过王曾对丁谓的一句近乎于诬陷的指控就建立起来的,这一点不容置疑。就在这份同盟关系悄悄地建立起来之后,雷允恭的自爆行为恰如上天赐予刘娥和王曾的一份天大的礼物,而丁谓因为跟雷允恭同处在一条船上也必将与雷允恭同归于尽。 |
分析完了这些,我们再来看丁谓。 上面说了丁谓在得知王曾对他的指控后请求当面为自己辩白,他要证明自己和雷允恭擅移皇陵的行为是毫无关系的,而刘娥还真的很给他面子。刘娥同意了丁谓的请求,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心思听丁谓辩解,她只是为了要狠狠地羞辱丁谓一番,而她的方式也非常的具有女性特色。丁谓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便是低着头滔滔不绝地为自己澄清指控。他在下面不停地说,但刘娥始终不发一言,丁谓丝毫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一个太监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走过去叫停了他。 这个太监随后卷起了挡在刘娥身前的帘幕,然后对丁谓说道:“宰相大人,你在和谁说话啊?太后和陛下早就走了!” 面对帘幕后面空空如也的龙椅,丁谓的心一下子掉入了谷底,堂堂的大宋宰相竟然被这样给侮辱了,丁谓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完蛋了。他压低笏板再次叩头,然后只能是灰溜溜地走出了大殿。 丁谓被王曾指控唆使雷允恭擅移皇陵之事迅速传遍朝堂,而刘娥拒绝接受他的辩白也随之传开,人人都知道丁谓这次是摊上大事了。这时候如果还有人敢站出来为丁谓说情无疑就是在找死,丁谓就此成了孤家寡人,宰辅大臣们都开始对其避而远之。 雷允恭被处决后的第三天,通过对他的抄家查出了他的所有罪证,而丁谓与雷允恭之间相互交通的证据也随之送到了刘娥的面前,刘娥决定召集所有的宰辅大臣商议该如何给丁谓定罪。 这天中午,中书省以及枢密院的一众高官正在资善堂一起吃工作午餐,刘娥命太监前来传旨,说是有要事相商,但唯独身为宰相的丁谓不在传召的人员名单里。人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丁谓也知道,这时候他再没有了往日的骄横。 丁谓对一众同僚以近乎于哀求的口吻说道:“烦请诸位大人能够在太后和陛下面前为我说情,丁谓在此先行谢过了。” 众人都默然以对,唯有丁谓的儿女亲家钱惟演对丁谓说了一句:“我当尽力,想必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丁公勿忧也!” 钱惟演这明显只是在尽力安慰丁谓而已,但就在他说完这话后,另一位宰相冯拯立马狠狠地瞪着钱惟演,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钱惟演是在找死是吧?还不快闭嘴!还不走!” 只是这么一个瞪眼,钱惟演立马知趣地赶紧走了。 到了承明殿,明显带着怒火的刘娥直接对众人开门见山地说道:“丁谓身为宰相竟然与内官雷允恭私下里相互交通,这实乃重罪,今天叫各位来就是商议一下该如何给丁谓这个乱臣贼子定罪。” 说完,刘娥叫人出示丁谓之前委托雷允恭给他打造的一套只有在皇宫里才能使用的黄金酒器,然后又出示了雷允恭请求丁谓让他掌管皇城司及三衙司的书信。在此基础上,刘娥进一步地揭露了丁谓和雷允恭的罪行。 她对众人说道:“此前雷允恭拿着中书省呈上来的各类文书要我批奏的时候都说那是丁谓与你们共同商议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所以我才予以准奏,如今才知道那都是丁谓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这次擅移皇陵之事若不是有人及时举报,几乎就坏了大事!” 既然刘娥都已经给丁谓定了罪,老人精冯拯立马站出来表态:“ 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丁谓每次拿着诏书出来都说那是太后和陛下的旨意,原来我们都被他丁谓给骗了。如今多亏了太后及时察觉了他的奸行,此实乃宗社之福啊!” 刘娥盛怒之下决定杀了丁谓以泄心头之恨,此言一出众人立马傻了。宋朝开国以来还不曾有过杀掉宰辅重臣的先例,即便是寇准这种被强加了一个“谋反”罪名的人也没说要把他给砍了头,冯拯这帮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先例。 冯拯立马劝道:“太后,丁谓虽然有罪,但陛下刚刚继位不久就杀宰相这种级别的大臣,这恐怕会让天下人舆情汹汹。况且,丁谓所犯之事也不是诸如谋反之类的重罪,他最大的罪责也就是对先帝陵寝之事有失察之责,还是请太后不要诛杀他为好。” 刘娥想了想觉得冯拯这番话确实在理,但丁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的宰相之位是别想保住了,刘娥让冯拯等人即刻到一旁的偏殿去商议该如何贬黜丁谓。 按照礼制,丁谓身为宰相,他的贬官制需由翰林学士来写,不过在这之前首先得给翰林学士打个草稿,也就是给这份贬官制定个基调。如果是因罪被贬自然就会在这上面历数其罪,比如寇准的贬官制上的那句“为臣不忠”,但如果此人是因病或是主动申请辞职且又被皇帝再三挽留过,那么这份制书上面就会是褒扬之词,而丁谓显然是属于前者。 丁谓的贬官制由宰相冯拯亲自执笔打草稿。冯拯动笔之前,一向与丁谓交好的参知政事任中正突然说了一句让众人很是吃惊的话:“丁谓是先帝的托孤重臣,虽然他这次犯了事,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对他处罚过重,他对国家毕竟还是有过贡献和功劳的。” 这话明显触犯了众怒,而且也是在跟刘娥唱对台戏。一旁的王曾立马驳斥道:“丁谓对上不忠且亵渎先帝,而且还欺压当今太后和陛下,这种人难道还值得怜悯和同情吗?” 任中正立马闭嘴,他也因此而很快被刘娥下诏给贬出了京城,顺带着他的两个弟弟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被贬官。在这个时候还敢为丁谓说话,任中正可谓“君子”,但他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没有“识时务”。他也不四下打量一下,在这个关头就连丁谓曾经的铁杆盟友曹利用以及丁谓的儿女亲家钱惟演都不敢开腔,而他偏偏要为丁谓出头,你不遭殃谁遭殃? |
这里再次想说一句,那就是丁谓虽然在历史上的名声很臭,而且他的某些手段也确实为人所不齿,但此人绝非坏到一无是处。总体而言,丁谓绝非祸国殃民之辈,他的那些行为对国家和百姓来说并无多大的伤害,他之所以在随后的千余年里名声不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得罪了全民偶像寇准,谁让寇准曾经拯救了整个大宋以及整个汉民族呢? 与这样的一个全民偶像为敌甚至是丧心病狂地去加以迫害,丁谓在后世的名声能好吗? 客观地说,丁谓不过就是大宋高层政治斗争的一个牺牲品和失败者,而政治斗争是没有好人和坏人之说的,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而失败者注定要承受痛苦,甚至是要承载千年骂名,而诸如刘娥和王曾这样的胜利者则会千古留名于青史。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上述所言其实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任中正替丁谓说话不代表他就和丁谓就是一路货色,甚至可以说他是在为丁谓仗义执言。退一万步说,即使任中正和丁谓是一路货色,但此时他敢站出来为丁谓说话也值得让人尊重。 回头来说冯拯。 相比任中正,冯拯的行为可就算得上是一个十足的落井下石之徒。他拿起笔来满脸的兴奋,顺便还颇有兴致地给众人讲了个小故事:“当初丁谓在贬寇准去雷州的时候曾经对我说,他本来是想把寇准贬到崖州(今海南三亚崖州区),顺便让寇准到海上去看看传说中的惊涛骇浪是个什么样子。我当时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妥就没说话,丁谓见我不表态就把崖州改为了雷州,而且他当时还因为不能让寇准看到碧波海浪而叹息不已。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干脆满足一下鹤相的心愿,就让我们的这位周公去崖州游览一番吧! ” 请注意冯拯这里的用词——鹤相和周公。前者是那些憎恶丁谓的人给他取的绰号,因为丁谓之前把他在外面看到的乌鸦叫做玄鹤,然后把这视为祥瑞报告给了当时正在大搞拜神运动的赵恒,在他做了宰相之后有人就在背地里给他取了这么一个绰号。至于周公,这是冯拯不久前因为被丁谓给臭骂了一顿才给丁谓取的绰号。 想想冯拯之前在丁谓面前是什么嘴脸,在看看如今他对丁谓的冷嘲热讽以及他决定将丁谓远贬到崖州那样的一个人迹罕至的荒蛮之地,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吧?说到底,冯拯和丁谓可曾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丁谓那般记恨寇准也最终没忍下心把寇准给扔到海岛上去,可他冯拯就干出了这种事。难怪寇准会跟这种人结怨了几十年,但可悲的是,寇准晚景凄凉,而冯拯直到临死前的一个月还是大宋的第一宰相。命也! 冯拯写好给丁谓贬官的草稿后就急招一名知制诰前来写正式的贬官制,前面说了这本应该由翰林学士来写,但丁谓可是有过起死回生的经历,这让冯拯等人是心有余悸,于是他们也不想遵守什么制度了,本着特事特办的原则便就近拉了一个知制诰来写丁谓的贬官制,而且是写完之后就立马向丁谓宣诏。如此,丁谓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拳给撂倒在地。 当然,丁谓并没有被直接贬到崖州,大宋朝可是最讲究朝廷礼仪和颜面的,把一个宰相直接扔到海岛上去看鲸鱼实在是有损朝廷体面。丁谓先是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可还没等到他去洛阳报道就在半路上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跟寇准一个级别),丁谓的儿子们也被罢官,家产也被全部抄没。同寇准一样,丁谓这次贬官也被传谕天下从而让他在全宋朝境内以及辽国境内都声名尽堕。 |
赵恒驾崩于北宋乾兴元年(公元1022年)二月,宋朝随即派出使者向辽国告哀,但辽国皇帝耶律隆绪在宋朝的报哀使到来之前就已经通过边臣的奏报知道了这一消息,他当即下令召集辽国的番汉大臣集体为赵恒举哀号恸。 作为赵恒名义上的皇弟,耶律隆绪此举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他的感念与悲情都是发自内心。他对辽国宰相吕德懋说道:“朕与宋朝的皇帝约为兄弟已经快二十年了,你说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他怎么就死了呢?想想朕也就只比他小了两岁,如今他都走了,朕又还有几年的余生啊?” 说到此处,耶律隆绪再又痛哭了起来,史称其“复大恸”。很快,他又开始担忧起赵恒的儿子赵祯,他再对吕德懋说道:“朕听说宋朝的新皇帝还是个小孩儿,他这么小肯定不知道当初他父皇是怎么跟我大辽订立的盟约,你说如果他被下面的朝臣给煽动再来个举兵北伐,那可该如何是好啊?” 当宋朝的告哀使前来告哀并将刘娥希望两国能够继续世代友好的意愿传达给耶律隆绪之后,耶律隆绪的忧虑才完全消除。他对自己的皇后萧菩萨哥说道:“汝可致书宋朝皇太后,如此也可使汝名传于中国。” 在这之后,耶律隆绪下令在幽州的悯忠寺为赵恒设置灵堂并修建百日道场为赵恒超度。同时,耶律隆绪还下令辽国与宋朝接壤的边境各州县不得作乐,辽国境内凡是犯了赵恒名讳的地方全都改名。凡此种种无一不彰显出耶律隆绪对赵恒的敬重,他这是真的把赵恒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来祭奠。 六月,就在雷允恭被处决的前几天,受耶律隆绪指派前来祭奠赵恒的一众辽国使者进入了开封。他们先是在赵恒的灵前祭拜,然后又呈上了辽国皇后写给刘娥的慰问信,即将返回辽国之前,他们再又到赵恒的灵前祭拜。 眼见这次出使任务即将收工,辽国此次出访的正使、辽国殿前都点检殿耶律藏引突然提出要亲自面见宋朝的皇太后。其实他也没什么事,他就是想当面向刘娥转达耶律隆绪对她的慰问。负责接待这批辽国使者的宋朝结伴使是程琳,此时官居太常博士,后来更是当上了开封府的知府,他当场就回绝了耶律藏引的请求。 耶律藏引不懂这是为什么,他对程琳说道:“以前你们的先帝在世时曾致书于我朝的承天太后(萧燕燕),可为什么你们的刘太后却不肯见我们一面呢?我们这次可是代表辽国的皇帝前来致哀的,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说也应该接见一下我们吧?我们也好带几句话回去给我们的皇上啊!她为什么就不见我们啊?” 程琳一听这话简直是快要气乐了,看来这辽国人还是没有在文化礼乐上进化完全。他耐着性子对耶律藏引说道:“宋辽两国既然为兄弟之国,那么承天太后自然也就是我们先帝的叔母,他们俩互相通信根本就无需避嫌,可你们的皇帝与我们的太后是叔嫂关系,叔嫂之间理不通问,难道贵使不懂这个礼数吗?” 耶律藏引顿时语塞,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暴发户在交际舞会上被人嘲笑不会拿酒杯,他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辽国的使者团前脚刚一离开东京城,刘娥一转身就下令把雷允恭给宰了,紧接着就是把看似地位无可撼动的宋朝第一宰相丁谓给收拾了。刚刚才被刘娥的那句“叔嫂之间理不通问”给整得羞愧难当的辽国使者团在回国的途中接连被刘娥的所作所为给震惊到了:宋朝的这个皇太后看来不但是嘴上功夫了得,拳脚功夫也是相当厉害。她不过才上台三个月的时间,可她不动声色地突然间就打出的这一套组合拳着实威力惊人,这跟我们辽国当年的萧太后相比简直是毫不逊色啊! 给老公办丧事,扶儿子当皇帝,教辽国人懂礼数,杀掉内宫大总管,一纸诏书废掉朝廷的权臣,这些就是刘娥在赵恒死后的三个月时间里给辽国人留下的形象。这种强势型的女人就连以强悍甚至是凶悍而著称的辽国人都觉得实属于罕见,这让他们瞬间就联想到了述律平和萧燕燕这两个在辽国的历史上比纯爷们儿还要纯爷们儿的超级皇太后。 不过,所谓的超级皇太后只是辽国人心目中的刘娥,在宋朝这边,具体来说就是在宋朝的这些宰辅重臣眼里刘娥远没有那么的吓人。雷允恭和丁谓确实倒了,可那是你刘娥一个人的功劳吗?要是没有我们这帮大臣的支持和相助,你刘娥能干成什么事?我冯拯,我曹利用,我们才是促成丁谓倒台的决定性人物和力量! 资历有时候真的是可怕地存在,刘娥即使再厉害但也不过是个刚刚走上前台的政坛新手,冯拯和曹利用这种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指定是不会对刘娥高看一眼。当然,现在还不到翻牌比大小的时候,眼下要做的是对丁谓的倒台进行论功行赏。 七月,在丁谓倒台事件中立下大功的前参知政事王曾被加封为中书侍郎兼平章事,他由此与冯拯共同出任宋朝的宰相。嘴炮鲁宗道和开封知府吕夷简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钱惟演升任枢密使,而冯拯和曹利用这两个中书省和枢密院的第一长官也分别被加封为司徒和武宁军节度使。 宋朝的新一届两府班底算是就此重组完成,来看看这些人:冯拯是三朝元老且极其懂得隐忍更不缺乏凶悍的老人精,曹利用的本事在澶渊之盟时就显露无遗,王曾更是一个在波谲云诡的政坛上始终屹立不倒的高人,鲁宗道是一个宁折不弯甚至连赵恒的账都不买的强人,钱惟演更是一个在墙头上都可以骑马的高手,至于吕夷简,这可是一个在北宋历史上堪比赵普的政治强人。 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刘娥想要在大宋个的朝堂上唯我独尊绝非易事,但刘娥也不是三岁小孩,这也是一个狠人。值此丁谓刚刚倒台之际,朝臣中曾经依附于丁谓的人可谓是大有人在,而丁谓这一倒台也让这些人惶惶不可终日。寇准倒台时,他的那些旧部可是一个也没跑掉,全都跟着一起倒了霉,那么刘娥会不会也像丁谓那样来一次官场大清洗呢? 出人意料的是,刘娥的做法让这些人直呼天恩浩荡。在派人去抄丁谓的家时,刘娥下令将丁谓家里搜出来的那些朝臣与丁谓的书信全都一并烧毁,这一招曹孟德曾经用过,刘娥照着葫芦画瓢也用了一回。同时,刘娥还下诏:中外臣僚有曾与丁谓往来者,一切不问。这一道诏书相当于直接颁发了一道大赦令,朝中的各位官员无不长出了一口大气。 刘娥能有这种见识就足以看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位早就在幕后替赵恒打理国事的蜀川女子此时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政治家了。更为可怕的是,相比武则天在李治死后就一副不可一世的做派,刘娥却表现得极为低调。不过,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武则天当政之时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都已被清洗,而刘娥的下面却还有一帮威望和资历都极为隆重的老臣,局势要求她必须得低调做人。 |
冯拯在丁谓倒台之后自然就顺位成为了大宋官场的第一人,而他也没能摆脱人性里面的劣根性,那就是车飙得太快就容易飘。他这时候也飘了,于是也想学者丁谓体验一下独霸朝纲是何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具体的做法就是:太后和皇上你们俩还是像以前那样每半个月和全体大臣们见一次面,每五天和我们这些宰辅大臣见一次面,所有军国大事等我们做好决定之后就通过宫里的太监前去知会你们一声,然后你们再盖个章就完事了。 遗憾的是,冯拯的美梦随即就被新任宰相王曾给打碎了。王曾是谁?曾经的状元郎,曾经连丁谓的逆鳞都敢触碰的狠人,一个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就把丁谓给整下课的猛人,你冯拯相比丁谓又能强到哪里去?冯拯的小心思被王曾一眼就给识破了,他不但坚决反对,而且还拿出了丁谓和雷允恭这一个反面典型来驳斥冯拯的提议,那意思就是在明白无误地质问冯拯是不是想做第二个丁谓。冯拯理亏,只好作罢,而这件事最后的直接受益人就成了刘娥,所有军国大事的决定权都被交到了她的手里。 王大状元的智商和情商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以他的个性其实早就该被丁谓给清洗出京城了,可他就是有本事让丁谓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而且最后还是他一脚把权倾朝野的丁谓给踢下了悬崖。他因为打倒了丁谓而在刘娥那里赚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而此时他又为刘娥争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摄政大权,如此恩德怎能不让刘娥铭记于心? 凡此种种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王大状元绝不是什么书呆子,更不是什么腐儒,这是一个在各方面都不逊色于丁谓的高人,但丁谓与之相比所缺乏的是那份正义感和做人的底线。这二人为达目的都可以不择手段,可王曾绝不会去舔人,也不会像丁谓那样因为个人私怨而大开杀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曾可称得上是一个拿着棒槌的君子,而丁谓就是一个拿着羽扇且长得眉清目秀的悍匪。 一个月后,赵恒下葬的日子到了。为了表示对老领导的照顾和关爱,王曾和吕夷简联合上奏请求将赵恒在世之时的那些骗人又骗鬼的“天书”全部拿去给赵恒陪葬。天书事件可谓是赵恒一生的污点,但这种话没人敢说,即使是在赵恒死后也没人敢站出来说那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而这些东西如果继续被当成宝贝一样被供奉着就意味着赵恒的精神还在继续发光发热。 不止是王曾和吕夷简对这些玩意儿厌烦透顶,刘娥其实也对这些东西相当反感。当二人的奏疏呈上去后,刘娥大笔一挥当即表示同意。此事其实并非只是一句准奏这么简单,这同时也意味着宋朝拜神运动的就此终结,宋朝的官员和百姓们在被天书事件和拜神运动折腾了十几年后终于是和这些东西彻底说再见了,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当赵恒的灵柩即将从开封出发奔向巩县之前,刘娥和赵祯参加了一次由全体朝臣参与的朝会。在这次朝会上,有关部门上奏请求把那些沿途的那些阻挡灵驾通行的城门和房舍都给拆掉,如此方可让送灵队伍的车舆和象物顺利通过。但是,此建议遭到了御史谢涛的当场反对。 谢涛直言:“昔日先帝封禅泰山以及祭祀汾阴之时所过仪仗比如今大得多,但先帝也未曾下令拆毁城门和民众的房舍。况且,先帝在遗诏里明确表示丧事务必从简且不可厚葬,我们如今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先帝办丧事本身就是在违背先帝的旨意了,所以臣恳请对先帝的丧事予以简化,拆城门和房舍就更是不可为。” 刘娥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不管怎么说赵恒也是她的老公,而赵恒对他的深情和恩宠也让她必须好好地送赵恒走完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程,况且赵恒还是个帝王,讲点排场又怎么了?然而,正当刘娥一口否决了谢涛的请求后,自打登基以来就没怎么在公众场合说过一句话的乖孩子赵祯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时候还只是个小小少年的仁宗陛下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后,然后又望了望下面的一众大臣,随即开口说道:“城门卑者当毁之,民居不当毁也。” 也就是说,赵祯认为城门可以拆,但百姓的房屋决不能拆。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无不惊奇,仁宗之仁在史书的记录里第一次显现。刘娥呢?面对儿子的公然“忤逆”,她这个强势的母后会有何反应呢?刘娥的反应在史书里的记载是“太后以为然”。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说得实在是棒极了。 千忙万忙之后,赵恒终于是在这年的十月于永定陵入土为安了。刘娥再又下诏大赦天下,然后还免除了赵恒的灵柩所过之地百姓的租税。这一年宋朝发布的大赦令和加恩令可谓是极其频繁,一方面是为病重的赵恒祈福,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新帝登基必须要加恩于全体臣属和子民。在赵恒下葬后,刘娥发布了本年度的最后一道“加恩令”,而这是专门为宋朝的两府重臣们所“量身打造”的。 据王铚的《默记》所载 ,刘娥在赵恒下葬之后对宰辅大臣们说道:“自先帝驾崩以来,内外事务多亏了爱卿们的鼎力相助才得以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先帝已经入土为安,而皇亲国戚也都相应地获得了封赏,但你们这帮宰辅大臣的族人却没有被加恩。你们回去之后就把你们的族人都报上名来,我将对他们逐一推恩。” 此话一出,这帮大臣们个个都在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凡是能想到的三族之类的子弟名单给呈送了上去。可是,这帮聪明绝顶的大佬们根本不曾想到他们就此中了刘娥的圈套。刘娥将这些名单全都粘贴在了寝殿的墙壁上,此后凡是遇到有折子举荐某人为官时她都会往墙上看上一眼,只要被举荐的这人不是名单上的人,她都准奏,反之则不允。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刘娥可是精明着呢! |
刘娥确实猴精得厉害,而冯拯这个老人精也非等闲之辈。在丁谓倒台后,他接任了山陵使的职务,按照唐朝的旧例,当某位皇帝入土为安之后,担任山陵使的宰相就该自动请求辞去宰相的职位回家去养老。冯拯虽然不想就此扔下手中还没捂热乎的权柄,但宋朝的官员都要注意自身形象和吃相,更何况你冯拯还是身为百官表率的宰相。于是,冯拯上表请求辞职。不过,这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刘娥也很懂游戏规则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让他继续担任宋朝的宰相。 当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再次得以确认之后,冯拯立马翻过脸来露出了自己凶狠的一面,而他龇牙咧嘴的对象则是刘娥的亲戚——刚刚升任为枢密使的钱惟演。 对于这个人,冯拯早就看不顺眼了。当初寇准被丁谓给祸害时,他钱惟演就出力不小,甚至在他的建议下,曾经担任过枢密使的寇准还被从宋朝历任枢密使的名册里给除了名,而钱惟演的理由听上去也是相当的正大光明——“寇准乃国之逆贼,他的名字不能出现在这上面。” 冯拯虽然也不怎么待见寇准,但钱惟演的所为却连他都觉得有些过分了,在他看来,这个钱惟演完全就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势力小人。更让冯拯看不下去的是,当丁谓倒台后,钱惟演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丁谓牵连转而又对丁谓落井下石,丁谓可是你钱惟演的儿女亲家,你这样做是不是也太小人了?反复思索之后,冯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冠冕堂皇地把钱惟演赶出京城的理由。 冯拯对刘娥说道:“太后,钱惟演可是你大哥刘美的大舅子,这么说来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外戚。按照我朝礼制,外戚不可与政,所以臣觉得还是让他出去当个地方官比较好。” 冯拯这样做摆明了就是要欺负钱惟演,甚至可以说是在跟刘娥较劲。在冯拯想来,你刘娥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国家大事终究还是得有我们这帮大臣说了算(具体来说就是他这个大宰相说了算),而你刘娥最后也只能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事情的结果也很顺冯拯的意,刘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他的意见,钱惟演突然间就被一纸诏书给赶出了京城,他被任命为保大军节度使兼知河阳府。 看样子冯拯是再次胜利了,而刘娥的表现也完全与他的预想相一致,而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冯拯与刘娥之间必然爆发冲突。然而,冯拯之所以是个老人精就在于他不像丁谓那样不懂得进退的分寸,他懂得适可而止,而非不知深浅地一味求进。在这之后,冯拯突然就变老实了,他再没有做过什么会惹怒刘娥的举动。 至此,大宋的朝堂变得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刘娥还是宰辅大臣,他们的身边都没有了无法共处之人。尽管不能说他们现在都是同一条心,但至少都能在同一条船上彼此相安无事地待着,如此各司其职,大宋这条船也还能稳步地向前运行。 |
整肃了内外之后,刘娥开始履行她作为大宋实际上最高统治者的职权。她首先将之前因为憎恶丁谓而主动申请外放为官的前翰林学士刘筠给召回了京城,刘娥因其忠直而让他担任肩负督察百官之责的御史中丞,随后刘娥又召回了这十几年来一直站在反对拜神运动最前沿且是最敢于直言以谏的孙奭。 在宰相王曾的建议下,刘娥又重新给赵祯选派了四位老师,这里面就包括了孙奭,而另外三人则分别是翰林侍读学士李维和晏殊以及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冯元。孙奭和晏殊都是我们的老熟人了,此二人皆可称当世大儒,而这个李维也是来头不小,他是前宰相李沆的亲弟弟,但他能被选为赵祯的老师绝不是因为靠了李沆的这层关系。李维早在其年少之时就以文章而誉满天下,进入官场后也是以学者型官员的身份屡获升迁,以博学而著称的他也是大型类书《册府元龟》的编撰者之一。 至于这个冯元,此人虽然在后世名气不大,但若要论及博学强闻,他很有可能是这四人里面为高深的那位,甚至是超过了他的老师孙奭。 冯元33岁考中进士(公元1008年),随后被授予江阴尉之职,当时恰逢朝廷下诏选拔通晓经义者入补学官,冯元自荐其通晓《五经》参与应选。当时的考官名叫谢泌,这也是一位饱学之士,真宗朝的一代名相王旦就曾受过他的保举和提携,而此人的另一个身份则是淝水之战时名震天下的东晋名相谢安的二十七世孙(他自称的)。 当冯元向谢泌说自己通晓《五经》时,谢泌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禁是莞尔一笑,这话连他不敢说,可这个年轻人却敢口出狂言。 所谓《五经》,指的就是《春秋》《诗经》《尚书》《礼记》《周易》,而所谓的通晓五经并不是说一个人能够对此能说会背,而是这个人能够对自汉代以来的那些大儒为五经所做的注解都能熟记于心,而且他自己还能对《五经》有一套独立的见解,此即为通晓。 也正因如此,所以谢泌才笑着对冯元说出了下面的这句话:“古今以来能够将五经中的其中一本研读通透都得须发皆白,你如此年轻竟然敢说自己已经对《五经》全部通晓?” 冯元毫无怯意,答道:“那你尽管出题考我就是了,你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说大话。” 谢泌当场随机出题,冯元则是对答如流,一时间朝廷内外无不为之而叹服,冯元遂是被增补为国子监讲书、迁大理评事并擢身为崇文院检讨兼国子监直讲。 以上这四人便是赵祯的新任老师,这些人无一不是学识和人品俱佳之人,唯独晏殊为人有些世故和滑头,但晏殊除了这点毛病外似乎还真的从他身上挑不出别的什么大毛病。 此时的赵祯还不满13岁,也就是个刚上初一的小小少年。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会有些不安分,可从小就被当成皇帝接班人来培养的仁宗陛下却显得与众不同,他早就被他的各位老师们给教育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老成之人,甚至是童年老成的人。 据史书记载,有一回还不满十岁的皇太子赵祯跟众人一起观看杂戏表演,他身边的那些平日里庄重肃穆的大臣们纷纷被逗得哈哈大笑,可赵祯却从始至终都绷着一张脸,简直比摩羯座还要摩羯座。这事甚至被他的班主任李迪拿去当着赵恒的面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而理由就是皇太子小小年纪却无比持重。 不过,这时候的仁宗陛下终究还是个小小少年,上课时难免走神或是东张西望。每当这个时候,孙奭就停止讲课,他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等着赵祯回过神来,然后赵祯再一脸歉意继续听课。 在赵祯的教育问题给解决了之后,时间也随即进入了公元1023年,刘娥下令改年号为“天圣”,接下来她便开始以大宋帝国主宰者的身份开始在宋朝的身上打上属于她的私人烙印。 我们在前面也说过,赵恒在位期间虽然让宋朝的GDP攀上了封建王朝的历史巅峰,但国家的开支却大于收入,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拜神运动以及对大臣的封赏耗费了大量的国家财富。另外,赵恒继位之初曾大量裁撤冗官、冗兵和冗费,可当他驾崩之时,这些问题再又变得比赵光义后期还要严重。这些便是刘娥想要处理的头等大事。 简单来说,宋朝如今在财政上所面临的其中一个重大问题就在于官员队伍的庞大,而赵恒之前给这些人开的俸禄又远高于前朝,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这冗官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另外就是西北地区为了防范党项和吐蕃的侵扰而在各处大量屯兵,这也就导致了军费开支的逐年增长,可问题在于党项和吐蕃远没有当初辽国所带来的威胁那般严重和紧迫。 再者就是赵恒的拜神运动让全国各地的佛教和道教事业蓬勃发展,和尚们和道士们也由此是被养得肥头大耳。这话可能有些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赵恒的拜神运动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这些所谓的出家修行之人。修建道观和佛寺的钱谁出啊?政府,可政府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正遭罪的还不是平民百姓。 至此,所有问题的核心也就呼之欲出——宋朝老百姓此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用史书的原话来说就是:“天下谷帛日益耗,物价日益高,人皆谓稻苗未立而和籴,桑叶未吐而和买,自荆湖、江、淮间,民愁无聊。” 这就是当时宋朝的现状:官员队伍过于臃肿,西北地区军费开支的数目过于庞大,宗教事业和活动榨取了国家的大量财富,国库钱粮日益耗损,物价飙升,稻谷还未成熟就已经被政府提前征收,蚕农的蚕还未吐丝就已经被政府惦记上了绸布的事,整个长江以南的老百姓无不感觉民生艰难。 |
有鉴于此,刘娥在这年的正月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下令由御史中丞刘筠、提举诸司库务薛贻廓会同三司各部门商议裁减国家的各种冗费。不久之后,刘娥又核准了礼仪院所奏请的取消天庆节等五节的天下赐宴。 赵恒在位的时候下发了一个规定,那就是每年的各种重大节日期间都会由国家出钱让天下人都打一回皇家牙祭。这是好事吗?这对老百姓而言当然是好事,政府出钱给吃喝,谁不高兴?这事皇帝也高兴,因为老百姓纷纷称颂皇帝此举仁德,这老百姓送上来的马屁有哪个皇帝不喜欢?可是,赵恒这么搞自然会让宋朝的国库叫苦不迭,一年至少五回的天下赐宴看上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可这里面需要耗费的金银钱粮可是个天文数目,况且这还不包括赵恒每年所举行的各种皇家宴会以及与朝臣们一同吃喝宴饮的费用。 如果我们要因此而指责赵恒是个好吃嘴和败家爷们儿,那么这显然对赵恒很是不公,毕竟他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吃喝,而是带着全国人民一起大饱口福,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说他就是个好皇帝,毕竟他这样做导致宋朝出现了财政赤字。当然,赵恒这种慷慨大方得不计后果的富家公子哥如果能够和他成为朋友,那他指定是“感动宋朝年度最佳良友”最有力的竞争者。 刘娥一刀砍掉“天下赐宴”对老百姓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是从近处来看,长远地看,此举无论是对宋朝本身还是对天下百姓都是利大于弊。说得不客气一点,这个政策对宋朝来说简直就是如吸血鬼一般地存在,而老百姓们看似是占了国家的便宜,但这钱粮不都是从他们手里得来的吗?因而,刘娥这一刀于国家于百姓而言都可谓是砍掉了一只巨大的吸血鬼,实为善政之举。 紧接着,刘娥将手里的刀砍向了这些年风光无限的各位道长和道姑。她下令废除全国各大道观每年的各种由官方主导的祭祀和祈福活动,不是说要完全废除这种活动,而是这种活动只限定了少数的几座皇家道观才有资格举行。同时,刘娥还下令大量削减负责守卫玉清昭应宫、景灵宫、会灵观、祥源观等京城各大道观的卫卒人数,山东衮州的景灵宫和太极观也相应地被削减了卫卒。从此,这些道观就不再具备和兼领国家的礼仪职能,而仅仅就是一座道观。 道士们这下子“遭了殃”,和尚们也别想跑。虽说赵恒这些年的拜神运动跟佛教的关系并不是很大,道教才是这其中的最大赢家,可佛教以及寺庙里的各位高僧和圣僧的小日子在这些年里也过得甚是滋润。 客观地说,这口锅其实还真的不能让赵恒来背,佛教在周世宗柴荣当政时期曾遭遇过所谓的“世宗法难”,这导致的后果就是佛教事业在中原境内近乎于处在凋敝的状态,但赵光义时期佛教事业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整个宋朝境内蓬勃发展,赵恒在这方面所做的事连推波助澜也谈不上。可是,刘娥才不会理会这到底是谁的责任,她只知道现在的这些和尚们在跟她抢钱,所以在她收拾了道士们之后,她也要对和尚们下手了。 具体的做法就是,寺庙别再修了,佛像什么的也别再建了,这些既费钱财又费民力的事都停了。最让刘娥忍受不了的是,一些地方为了给寺庙铸造铜钟竟然是把铜钱给熔化了。这可就太讽刺了,当年为了解决缺铜的问题,柴荣曾下令把寺庙里的铜钟铜像给化了,然后拿来铸造铜币和兵器,可如今这些“铜”字辈的家伙们竟然像是转世轮回一样再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国家穷得叮当响竟然有人还如此浪费资源,本就穷疯了的刘娥得知此事后大怒,她以皇命的形式明令要求全国各地严禁毁钱铸钟。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跟钱财有关,可以说刘娥这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死去的老公和公公填坑。你们男人好面子,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才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现在家里缺钱,在无法开源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节流。 在想尽办法给家里搞钱之后,刘娥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赵祯。倒不是说她想从赵祯的身上搞钱,而是她觉得应该以赵祯的名义向全天下的老百姓施恩了,而她的灵感正是来自于她的老公赵恒。 当年刚刚继位的赵恒也是被自己的老爹赵光义给坑惨了,他登基称帝之后本想给自己的子民们来点恩惠,但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给不出什么好处,于是王钦若就建议他免除老百姓之前数十年里所拖欠国家的全部赋税和租税,如此可比什么赏赐实惠多了。如今距离赵祯继位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刘娥这时候终于想起来这事了,可好饭不怕晚,随着刘娥下令免除天下百姓头上欠国家的各种债务,宋朝的好多百姓再又变得是无债一身轻。 需要特意提到的是,新皇继位就得下令免除天下百姓之前所欠朝廷的各种税赋,这个政策正是从这时候起被当成了宋朝后世的各位皇帝一以贯之的不成文的定式。如此所为,刘娥可谓是功在当代,惠及后世。 |
不难看出的是,刘娥以上的这些所为其实都是在围绕着一个中心点在转悠,那就是如何让国家的财政收支恢复平衡乃至是扭亏为盈。这本是一个财政大臣应该去做的,而宋朝此时最为出色的经济学家和财务管理专家却是那个早已远赴海南岛的丁谓。 以丁谓之才,他绝对能比刘娥干得更好,遗憾的是,身为臣子以及一个政治投机分子,丁谓即使能做这些事却也不会做,因为他的出发点和本意都是为了给自己谋权,而非为民谋福,他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自己。这也怪不得丁谓,他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一个皇家打工仔,而这就是他与刘娥的区别之所在。刘娥不是打工仔,而是老板,这也就注定了某些丁谓能做却不想去做的事放在刘娥身上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从这一点上来说,从对国家和百姓的贡献上来说,刘娥比丁谓更有资格被称之为此时大宋的第一经济学家。 之所以要给刘娥戴这么一顶高帽也是另有原因,这便是我们人人都耳熟能详的一件事:天圣元年,世界历史上由国家承认并经由政府发行的第一张纸币在成都诞生了,后世之人谓之“官交子”。 话说位居蜀地的成都平原历来号称天府之国,这里不但物产富饶,而且商业也极其发达,在唐朝时当时的“益州”就已经是与长安、洛阳和扬州齐名的超级都会。到了宋朝,在经历了王全斌灭蜀以及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后,蜀地再又慢慢恢复了它昔日的荣光和元气。不过,蜀地缺铜,市面所流通的货币多以铁钱为主,这就造成了一个难题和困窘,据说当时的蜀人为了买一匹上等的绫罗需要支付数百斤重的铁钱。 一方面是贸易发达商品流通频繁,另一方面则是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稀缺,这就让蜀地的商业发展遭遇了瓶颈。为了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蜀地的大商人们便聚在一起商量由他们担保并开始在市面上以商办的形式发行并流通一种纸币,谓之“交子”。 简单来说就是,大商人们出资开设一个专门为商人保管钱币的机构,名曰“交子铺”,商人把钱放进去由交子铺代为保管,然后商人会得到一张类似现在存折之类的票据,凭这个东西可以到别的地方进行商品买卖,而交子铺则会收取一定数额的钱币管理费。 请注意,这与现代的银行可是有区别的,这里面可没有什么存款利息可言,也不提供放贷业务,其本意就是为了让商贾们不用带着成百上千斤重的钱币去进行商品和货物买卖。交子最初只是一个买卖货物的中转凭证,但后来它开始慢慢地取代了钱币的功能,也就是说它可以用来直接交换货物。它变成了货币,而非只是简单的一张凭证。 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位曾经在成都担任知府的宋朝名臣张咏吗?他被后人称为纸币之父,但交子的诞生和发行与他并无什么关系。他之所以有这个头衔是因为他让交子摆脱了纯粹的民办色彩,而开始披上了一层由政府承认和主导的半官方色彩的外衣,这里面的起因就是交子的发行在后来出了问题。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福祸旦夕,这做生意也同样如此。交子的发行方本就是实力各异的商人,而商人做实业自然是盈亏难测,再加上某些人见钱眼开直接就卷钱跑路,这就让交子的信誉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其流通和交易也变得混乱不堪,商户们经常为此而到官府发起诉讼。 张咏在调研了一番之后决定彻底整顿和规范交子的发行和流通,他将一些不符合资质和实力的商户剔除了交子的发行方队伍,然后精中选精由十六户大商人出资组建了新的交子发行机构,并且这个机构直接受政府的监管。 单单凭借这些也还是不足以让张咏获得一个纸币之父的美誉,他能获得这个头衔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他监造了新版的交子。这种交子由楮树皮纸制成,上面绘有各种图案,还印有该款交子发行商户所专属的图章以及存取款的密码和存款人的印章。凡此种种只为一个目的,杜绝假币出现。如此,张咏张大人就被一群精于恭维的商户们戴上了一顶高帽子——交子之父。 |
多年之后,老问题再次出现,当初的十六户大商人里面有人因为自家的生意经营不善而相继无力再发行交子,因为做这种事需要有大量储备金作为后盾,可他们要么资金链断裂了,要么就是直接就破产了。这必然导致商户之间的诉讼纠纷再次发生,而这种矛盾和纠纷在赵恒统治的大中祥符末年变得愈演愈烈。 面对这种混乱的局面,益州路转运使薛田便向朝廷上书建议改由政府来发行交子。然而,晚年的赵恒同志对这些事根本毫无兴致,他在忙着敬畏鬼神,忙着祈求上天能够让他再多活几年,他对薛田的奏表根本就不予回复,此事也就一直没有个着落。 此时镇守蜀地的益州知州名叫寇瑊,他可不具备当年张咏的为政能力,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些麻烦事,寇瑊直接上书朝廷请求干脆取缔交子,如此他的耳朵根子也就可以清净了。不过,赵恒对此的反应仍然是——不予回复。 终于,赵恒死了,而薛田这时候也取代寇瑊成为了益州知州,他再次上书请求由政府来发行交子以便商业发展和货物流通,同时政府还应严禁民间私造交子。刘娥可不同于赵恒,她对此事相当的重视(毕竟成都可是她的故乡),她下令由薛田会同益州路转运使张若谷和梓州路负责律令刑法的刑狱官员共同评估由政府发行交子的可操作性。很快,益州这边上书回复朝廷:可行! 公元1023年11月28日,刘娥正式下诏由益州府以官方的名义在成都出资设置“交子务”,另外再由朝廷选派京官担任监察官负责主持交子的发行事宜,此外再设置抄纸院(相当于造币局之类的机构)制造交子,从而杜绝假币的产生。至此,世界货币历史上第一张由政府发行的纸币诞生了,史称其为“官交子”。 这是世界上最早由国家发行的纸币,直到公元1661年西方世界的瑞典才发行了欧洲历史上的第一张纸币。首批的交子一共发行了125万6340贯,另外朝廷还拿出了36万贯铜钱作为开市初期的发行储备金。 在那个以贵重金属作为流通货币的时代,纸币的诞生以及其产生的对社会生活和商业贸易的重大影响丝毫不亚于我们如今电子支付时代的来临。不过,稍显遗憾的是,交子的适用范围并未普及全国,最初的时候甚至仅限于蜀川,只是到了后来才扩大到了陕西和河南等地的部分地区。 究其原因就不得不说这是时代发展的局限性,以当时的社会发展状况和民众的认知程度,交子很难通行于全国,而假币紧随其后的竞相流入市场更是让交子几度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刘娥当初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使用交子,那么宋朝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变得更富有乃至比西方世界更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答案是不会,甚至宋朝的经济会因此而崩溃,继而完全否定掉纸币的历史进步意义,从而再彻底退回到全民金属货币的时代。 不管怎样,交子的诞生所赋予给时代的进步性是不容被否定的,而它也确实对商业的繁荣和货物贸易的流通带来了诸多的便利。刘娥没有让交子在全国范围内发行并不是说她很愚蠢或是目光短视,反而说明了她的睿智和理智,当时的条件和环境根本无法让交子通行于全国。 关于交子的事暂且说到这里,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来说说它的没落以及南宋时期的纸币“会子”。 |
以上这些便是刘娥在天圣元年里在国家施政方面所做的一些事情,概括而言其实都是她在跟钱财较劲。以宋朝强大和繁荣的商业基础和贸易能力,再加上广袤的耕地面积和大量的耕种农民,刘娥的这一系列政策实施下去必将很快就能看到成效。毫不夸张地说,她只需这般动动手指和笔头就能在翻手之间让宋朝再又变得国库充盈。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些事跟刘娥关系并不大,把这些功劳都算在她的头上有些太过牵强,她不过就是那个最后点头或签字盖章的人而已,况且,这些事难道朝中的那些大臣不知道吗?他们同样可以干好这些事,而且不会比你刘娥干得差。可是,这其实才正是问题的核心之所在。 冯拯、王曾、曹利用、吕夷简、鲁宗道,这些大宋当时顶级聪慧的人难道看不出宋朝所面临的问题吗?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未必会像刘娥那样去想办法整顿和改革,甚至都不会主动去提这些事。原因何在?还是之前提过的那一点,他们纵然是位极人臣但终究是个打工仔,试问有哪一个打工仔会认为老板给自己开的工资太高或是福利待遇提供得太好?甚至会为此而惴惴不安请求老板降低对自己的待遇? 赵恒以前每次拜神或者举行某个重大的仪式之后都会加恩于宰辅大臣,或是赏赐财物,或是对这些人及其族人加官进爵,再不济也是事后聚在一起胡吃海喝一顿。作为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这些大臣会主动向刘娥请求剐自己身上的油水吗? 天下为公,这是那些立志将来要从政而终日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定然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事实上这些人刻苦读书的真实本意是为了什么?在科考中第并为官一方之后,他们努力工作誓要做出一番成绩的本意又是什么?是纯粹为了想要造福于万民吗?是纯粹为了要履行对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诺言吗?非也,这里面说白了也就是四个字——升官发财!当然,换一种好听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为了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和抱负。可是,这跟天下为公有什么关系吗?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才是绝大多数孔门弟子勤学苦读的本意和追求。诚然,要想得到这些还得努力工作,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大老板——也就是皇帝陛下的赏识和重用,如此荣华富贵也就会接踵而至。至于做出了一番成就继而名垂青史,这不过就是顺带的产物而已。 身为一个皇帝或者说一个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这类人能做到天下为公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可是,身为一个臣子能够做到天下为公且视名利为粪土者却是凤毛麟角。为社稷出力,为百姓谋福,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此即天下为公,恕我直言,两宋无数能臣名相里面我觉得能够配得上这四个字的唯王荆公一人耳。可能有人会提到范仲淹,但是很遗憾,令人敬仰的范老夫子到死都在做官,他就是在履新的途中病逝于徐州,而且他自己也向欧阳修坦言人生很难舍弃功名利禄。 说这些不是想贬低谁或是想抬高谁,只是为了说明刘娥在天圣元年所做的这些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的决定可堪称圣君所为,虽然她并不是君王。 |
细看刘娥在天圣元年的一系列作为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很多事都是她在干,而宋朝的一帮宰辅大臣似乎无所作为,甚至都很难在史书里找到他们与刘娥之间关于施政方针的对话。那么,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按理说他们是辅政大臣,他们才该是这一时期里的历史主角,就像当初的丁谓那样。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一年里刘娥才是主角,而他们在史书里甚至连个配角都谈不上。 在几位宰辅大臣里面,王曾、吕夷简和鲁宗道在这年之初就被刘娥安排去整顿积弊益甚的全国茶政,或是被派出去治理水患,这些事足够把他们忙得晕头转向。至于另外两位大佬曹利用和冯拯,前者就不是个治国理政的料,而后者我们马上就会着重提到。 时势造英雄,刘娥在这一年里的表现充分应证了这句话。如果不是赵恒在五十出头的年岁上就驾鹤西去,如果不是赵祯年龄太小,那么刘娥在历史上绝不会拥有后来的地位和声誉。在她成为皇太后之前,她绝对可以被称之为命运的宠儿,不管她早年的经历有多么的曲折和心酸,但命运最后未曾亏负于她。毫无疑问的是,当她被自己前夫龚美给卖掉时,她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宋的皇后,更不会成为什么皇太后。当赵恒驾崩之后,或许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好运到头了,但她真正的好命其实直到这时候才刚刚开始。 在很大程度上,刘娥和武则天的命运其实很相似,就连她俩的老公也是如此。李治和赵恒都在生命的晚期遭遇到了风疾的困扰,而这顽疾也正是导致他们最终撒手人寰的元凶,但这也正好给他们那本就精明强干的老婆大人提供了在幕后接触国家政务和机要的契机,甚至可以说,她们在成为皇太后之前的那几年时间里其实就已经在行使帝国君主的权力。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她们在成为摄政皇太后以后在驾驭各自帝国的这辆超级马车时会显得那般轻车驾熟。 相比较而言,武则天在成为皇太后之时已经是大权独揽继而唯我独尊,因为她的政敌那时候基本上都被她修理得差不多了,可刘娥不一样,赵恒留给她的这一帮大臣个顶个的桀骜不顺且自视甚高。可是,正如上面所言,她是命运的宠儿。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的寇准和李迪这时候早已被打得彻底无法翻身,而那个看似权倾朝野且地位无可撼动的丁谓也是在老天爷的帮助下自取灭亡,如果这三个人里面有任意一个还在朝廷里掌握权柄,那么她刘娥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象征性的国家。但是,谁让她这么好命呢? 不过,丁谓虽然被赶走了,但刘娥看看下面这帮大臣想必还是会摇头叹息。王曾刚刚上位,他或许还不会太过嚣张,而吕夷简和鲁宗道这时候才刚刚进入中书省,他们现在还在对刘娥感恩戴德,所以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可谁能保证他们就能永远死心塌地地效忠刘娥呢?另外,别忘了那两个人,一个是资历可堪比寇准的首相冯拯,另一个就是一向都居功自傲且早已在官场的摸爬滚打中进化成为老油条的曹利用。 在前面我们就提到过冯拯在丁谓倒台之后的那些表现,他显然是想成为第二个追求大权独揽的丁谓,得亏是王曾据理力争,要不然刘娥还真有可能被冯拯给再次摁在深宫里无法动弹。至于曹利用,他可是一直都没忘记自己当年在澶州城外通过自己的一张嘴为宋朝立下的大功,在这方面他甚至比寇准都还要自负,在他心里俨然是他再造了大宋(同样的心理寇准也有)。 要说冯拯有政治野心确实不假,但他对刘娥和小皇帝赵祯至少在表面上还是做到了恭敬有加,可曹利用就不同了。可以说,这位曹大枢密使几乎没把宋朝的这对最有权势和地位的孤儿寡母太当一回事。 据史书记载,在他隔着帘幕向刘娥和赵祯回话时,他竟然无礼至极地一边回话,一边用手指头去敲打自己的腰带。作为一个臣子,如此所为显然是觉得自己活够了,放眼中国的古代史恐怕也很难找出几个像曹利用这样目无君上的臣子。当然,这倒不是说他就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奸佞和权臣,可这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对刘娥和赵祯是什么态度和看法,试想赵恒在世时他可敢这样嚣张?在他眼里,刘娥和赵祯不过就是毫无威信的一个老女人和一个小屁孩。 这些刘娥都忍了,而她的忍耐也再次为她带来了“好运”,这个所谓的好运就是继丁谓之后又一个让刘娥感到无比头疼的人竟然自动下课了。这人谁啊?冯拯是也! 话说这丁谓倒台后,冯拯是不禁感觉如沐春风,看来属于他的时代是终于到来了。这时候的冯拯已经是65岁了,多么遗憾啊,如果他能够再年轻几岁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不过,冯拯想必是没有时间去发出这种感叹,接替丁谓出任大宋首相的他一心在忙着规划自己的未来,甚至想做第二个丁谓,可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却发现一个无奈的现实,那便是岁月无情。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他也不能例外。天圣元年刚一开始冯拯就再一次地生病了,而且是病得相当严重,严重到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而这也正是刘娥在这一年里夺走了全部主角光环的一大原因之所在。 冯拯这一次的重病缠身还真有一种“点背不能怪社会”的意味,老天爷给了他机会让他可以尽情地施展胸中积压了几十年的抱负和志向,可奈何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这能怪谁?这也是冯拯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敌人,他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过两次因为身体原因而被调离朝廷中枢远赴外地去担任地方官的经历,这还不包括他自己因为健康原因而主动请求外放为官但却被赵恒拒绝的经历。总而言之,他的病一直都没被彻底治好过,病根一直都在,而如今他在65岁的高龄上再次发病,情况就变得不那么乐观了。 |
冯拯这一病倒,刘娥心里虽然乐开了花,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而且刘娥的表面文章也是必须得做。她派人以赵祯的名义前去探望冯拯,随行还给冯拯带去了五千两白金以示慰问,还说让他安心养病,等到病好后朝廷仍然要大力倚仗他。冯拯是强撑着病体接待了宫中的使者,对于刘娥的这份恩德,他是感动得当场叩拜于地,口中直呼皇恩浩荡。 刘娥的这些举动和这一番话让冯拯在感动之余更是平添了几分悲戚。他也想尽快好起来,甚至他比谁都想,可人老了就得认命,冯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是种什么状况,说难听点就是,他深知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于是,冯拯生平第一次以无比坚决的态度请求罢免自己的官职,他现在只想保命,只想再多活几天,态度之坚决以至于他前后总共五次以奏表的形式向刘娥请求罢官。冯拯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在生死面前,一切的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哪怕他是宰相,哪怕他是帝王。 见冯拯如此恳切地要求辞官,刘娥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以往有大臣以各种理由请辞都会被皇帝下诏挽留,如此来回一番辞呈也就会被主动收回,可冯拯这一次可是已经把刘娥的挽留给拒绝了好几回,难道说冯拯这一次真的就不行了?为了探出个究竟,刘娥这次派了她所信任的一个宫廷女官(内司宾)直接进入到冯拯的卧室里去探望卧病在床的冯拯。 进入冯拯的卧室,这位女官当场就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而回宫之后她更是不无感慨地对刘娥回奏到:“太后啊,冯大人确实是病得很重,看样子他似乎也没几天活头了。但是,这些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冯大人身为宰相却过着那么俭朴的生活。太后你老人家是不知道,冯大人的卧室里连一套像样的卧具都没有,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好官,而且还是一个大清官。” 要说这人有时候还真的是容易被表面现象给迷惑了心智,甚至是被蒙骗了双眼,这个内宫的女官就是如此。她以为自己在冯拯的卧室里所看到的一切就都是真实的,冯拯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清廉自守甚至都穷得掉渣的好官。刘娥一听她的这番回奏竟然也被感动了,她可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大宰相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人,随即她再又派人马上去给冯拯送去了一套高档卧具。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堂堂大宋的宰相且之前早已是高官厚禄的冯大人竟然会穷到连一套稍微有点档次的卧具都买不起?这可是大宋,封建王朝里最有钱也是俸禄给的最高、各种赏赐和福利待遇最厚的大宋,身为宰相的冯拯真的就这么穷吗?答案是是否定的,其实这一切都是冯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博取一个清廉的形象以便获得更丰厚的赏赐。想刘娥精明一世却也糊涂一时,好歹她曾经也是在民间体验过生活的,可怎么就被冯拯这么一点小把戏给骗了呢?看来这深宫内苑里待久了还真的是让刘娥也跟着脱离了群众,但凡她还有一点平民思维就应该会想到冯拯这种级别的人是断然不会如此“清贫”。 冯拯(公元958年—公元1023年),字道济,孟州河阳(今河南孟县)人。此人年少之时曾被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所看重,当时的赵普单单只是凭借面相就断定其长大后必为国家栋梁之才,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赵普看人的眼光确实卓绝。冯拯和寇准一样,两人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继而开始混迹官场,但也不知道冯拯是受了谁的影响或是因为经历过什么而在自己刚刚步入仕途之时就变成了一个“伪君子”。恕我直言,这一点还真的有点像赵普。 简单来说就是,在公众场合冯拯绝对的道貌岸然,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一副浩然正气的光辉形象,但在私下里以及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他又完全是一个被自己的私欲所彻底吞噬的人。说得再形象一点,冯拯就是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所见过那种不苟言笑且说话做事都是一本正经的人,甚至是张口闭口就是圣人语录或是给你摆大道理瞬间就把你给噎死的人。然而,这种人在个人生活中又兼具了人性当中的所有弱点却毫不自知,甚至他会把自己在私下里的一切所为当成是理所当然。 人类社会其实一点也不排斥和反感正人君子,而且哪怕是有瑕疵的正人君子也都是可以得到众人的敬仰,甚至我们有时候对那些所谓的小人都可以有限度地予以包容,但人类社会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表面君子内心小人的“伪君子”。没错,冯拯就是这种人。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刚烈如火且性情耿直的寇准会在刚与冯拯接触时就对其心生厌恶以至于最后成为政治场上的“死敌”,冯拯在寇准的眼里整个就是一个“假币分子”。这话怎么说,因为冯拯“装币”。 当然,说到这里我们还是要给冯拯说句公道话,尽管他是伪君子,但他绝对谈不上是丁谓那样的“奸邪”。他所谓的“小人之举”不过是在私人的操守层面,也就是他也想做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在生活的实际操作和运行里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于是就随心所欲起来,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即使如此,在众人面前他还是时刻高举君子的大旗,这就造成了这样的一种局面:了解冯拯的人说他是伪君子,不了解他的人、未与他深度接触的人却视他为真君子。 我们先来说冯拯“君子”的一面。 在接替丁谓出任大宋首相之后,冯拯俨然就是大宋朝堂第一人,他的派头和气势也随之端了起来,史称其“为相气貌严重”,也就是随时都是一副神色庄重的样子。每当刘娥派太监到中书省传诏的时候,按照常礼中书省的官员都会给太监设座摆茶,但冯拯却把这个规矩给改了,什么茶水和椅子根本就没有,有事说事,说完赶紧走人。一时间无论是刘娥还是中书省的大小官员都觉得冯拯这人实在是为人正派,连太后的使者都不逢迎,这和丁谓之流对内宫太监的刻意迎合讨好简直是天壤之别,冯拯的君子大旗就此在中书省立了起来。 另一件事就是冯拯对林特的态度。丁谓倒台之后,作为丁谓亲信外加亲密战友的林特最初被贬官外放,但很快又被召回京师担任户部尚书兼知通进银台司。既然靠山倒了,林特就想着要来跟冯拯这个大宰相增进一下感情和友谊,但他几次去冯拯的府上拜会都吃了闭门羹。冯拯派人告诉他,私事免谈,如果有公事就去中书省谈。林特不知道冯拯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不想跟他打交道,他果然跑去中书省找冯拯,但冯拯仍然不见他,而是派堂吏官告诉林特,既然是公事,那就写公文上呈。就此,林特彻底死了想要攀附冯拯的这份心。 |
怎么样?冯拯的所为是不是显得很正派很君子?那么,我们为何要给他扣一个小人的恶名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细说,因为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想想冯拯几年前是怎么重回京城当大官的?他看见寇准因为上奏天书降临而重新当上了宰相,于是他也照着葫芦画瓢,他联名河南的百姓、僧道和学子一起请求赵恒去封禅中岳嵩山。虽然这事因为赵恒的身体原因而没能成行,但冯拯却是因此而在不久之后被召回京城当上了兵部尚书,不久之后更是当上了枢密使。 这件事或许不足以把冯拯说成是小人嘴脸,但冯拯亲手将丁谓给贬到海南岛去看鲸鱼就足见其为人的内在本质了。丁谓掌权时,冯拯是什么模样?唯唯诺诺耳!甚至只敢在丁谓的背后嘀嘀咕咕,相比王曾敢于和丁谓硬刚正面,冯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当初李迪更是斥责冯拯就是丁谓的党羽,是丁谓的跟屁虫和爪牙。可是,眼瞅着丁谓行将日薄西山,冯拯立马就在丁谓面前神气活现起来。还是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丁谓可曾对冯拯有过什么恶行?不过就是当众责怪他没有当即驳回刘娥的无理要求,可这却被冯拯给记上了仇。 丁谓那般阴险毒辣之人也不过是把寇准给贬到了广东,况且他和寇准确实有仇,而且寇准也曾明确表示一旦赵祯监国就要把丁谓给收拾了,他俩之间已经是成了势同水火的死敌,可丁谓和冯拯之间有这种深仇大恨吗?但是,这些却无碍于冯拯对丁谓毫不犹豫地抡起了大铁锤,丁谓被冯拯从开封远贬海南,在那个宰相绝对无死罪的时代,这几乎就等于是冯拯直接一刀宰了丁谓。如此不可不谓之毒也! 最能说明冯拯其本质的事其实还是一件看似根本不足为道的事。前面说过冯拯因为身体原因曾数次被外放为地方官,而他每次都是主动上书请求把自己派到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州去做知州,这就让当时的赵恒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冯拯是朝廷大员,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误而被外贬,那么基本上都是去一些重要的州府为官,比如说河南府、杭州府或是陕西的永兴军,可冯拯为什么要主动去到一些小地方做官呢? 赵恒找到当时的宰相王旦问起原因,而王旦则一语点破了这其中的玄机。他对赵恒说道:“陛下,你有所不知,冯拯这人可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一点在我们大臣当中是尽人皆知,你久居深宫自然不了解这其中的情况。马知节曾经当着我们的面讥讽过冯拯喜欢富贵享乐,更说冯拯在心里面其实是想去外面当个节度使,这样就能继续过他的富贵生活。冯拯之所以请求到小地方去当官,原因就在这里,他不想让众人觉得马知节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为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他才请求去小州为官,他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陛下你不会这样做,这就是他的一点小心思。” 王旦这话简而言之就是说冯拯是一个“既当又立”的人,他想做君子,也想让别人把他看成是一个君子,但更想过舒服的日子。或许有人会说,君子就不能拥有富贵吗?君子就不能享受吗?这二者矛盾吗?没错,不矛盾,可冯拯的问题就在于他在追求并享受奢华的同时又想给世人营造出一种他乐于清贫的光辉形象,此可谓之君子乎?况且,他冯拯骗骗别人也就行了,可他竟然骗到了当今皇上和皇太后的头上,他明明过着富贵奢华的日子,可他却故意在皇太后的使者面前把自己整成一副穷困潦倒的酸样,这叫什么?毫不夸张地说这叫刻意欺君!死罪! 关于冯拯到底在私下里是何等程度的奢侈,这个事在史书里并未有详细记载,但在其个人传记里以及有关于此的宋朝各类史书里都有这样的一句话:拯平居自奉侈靡。号称史学界“千古两司马”之一的司马光更是毫不客气地这样评价此人:拯无文学,而性伉直,自奉养奢靡。 奢靡这个词就无需多做解释了,寇准的私生活还只是被人说成是“奢侈”,可冯拯已经到了“靡”的程度。如此我们再来看看冯拯整日的那副君子面孔以及他刻意在刘娥使者面前装穷的嘴脸,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无需多言了吧? 当然,以上种种其实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我毫不怀疑自己的的这种看法非常主观,甚至是有些偏见。冯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我说了算,我只能提供有关于他的其中一种面相,而他无疑还有很多的另一面,比如他对国家和百姓是否有过什么贡献,再比如他为政一方时是否有过什么杰出的政绩,这些就有待诸位自行去鉴定。我这里就犯点懒不做细述了,而且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坦白说,相比丁谓和王钦若这样的被人称之为“奸佞”但却做了一些实事的人,冯拯的个人功绩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关于冯拯,我们在这里说了好多,似乎这种场面只应该出现在一个人在历史舞台上的谢幕之时,可为什么我们这时候要说这些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就在刘娥同意冯拯的请辞并将其改任为武胜军节度使兼判河南府之后的次月,冯拯于公元1023年的闰9月8日在京城薨逝,享年65岁。刘娥下诏追赠其为太师、中书令,赐谥号“文懿”。 不过,在冯拯辞世的前一天,有一个人也与世长辞,这个人姓寇名准! |
寇准是在公元1023年的闰9月7日卒于广东雷州,享年62岁。讽刺的是,在他死后的第五天,并不知晓他已经辞世的刘娥也不知道是在谁的奏请下同意将寇准调回衡州(今湖南衡阳)担任衡州司马,但寇准这时候早已无福消受刘娥的这份皇恩浩荡。 此时距离寇准被丁谓远贬雷州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稍微记性好的人都应该记得随着丁谓的倒台,之前很多跟丁谓尿不到一个壶里从而被外放的官员都被朝廷重新委以重用,尤其是那些跟丁谓势同水火的人,可同样是跟丁谓势不两立,两位前宰相寇准和李迪的处境为什么就毫无改观呢?曾经给仁宗皇帝当过老师的李迪还好一点,他最后跟刘娥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并重新出任宰相,可寇准却是至死也没有得到刘娥的原谅,他是直接死在了贬居之地。 这其中的缘由我们之前其实也说过,寇准是丁谓的敌人确实不假,但更加重要的是,寇准也是刘娥的敌人。刘娥一直对寇准当初强烈要求赵恒惩治她在蜀川犯事的族人而怀恨在心,更因为怀疑寇准参与了“谋立赵祯为帝并废黜刘娥”的政变阴谋而对寇准欲除之而后快。刘娥现在可是当朝摄政的皇太后,这也就注定了寇准最终的命运只能是这个样子,除非他能活过刘娥。 说句可能会被扔石头的话:报复心很重的人不能惹(尤其是女人),当她得势之后,她不会让你死得痛快淋漓,但却会让你死得肝肠寸断。 寇准的死亡与他的传奇人生一样的传奇,他在临终前似乎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当年赵光义曾命工部打造了两条通天犀角带,其中一条他自己用,另一条则赏赐给了寇准。在这年的八月,寇准命人前往洛阳的家宅将这条犀带拿回雷州,然后在临终的这一天,他沐浴更衣穿上了朝服并束好犀带,随即他面北而拜,再又命人给自己在一张竹榻上铺设好床具,最后他躺了上去就此安然长眠。 一代名相就此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那么寇准在雷州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过得怎么样呢?他是否一直活在悔恨和怨愤之中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得清楚,而若说到寇准的悔恨和怨愤无疑是指的丁谓。当年正是寇准极力向宰相李沆举荐丁谓入朝为官,甚至不惜与李沆产生了激烈的争执,而最终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丁谓被调回中央从而开始一步步地成为大宋的宰相。但是,他寇准自己则被丁谓给整得是一败涂地且声名尽毁。李沆当初曾预言寇准会因为对丁谓的举荐而后悔终生,事实也似乎应验了李沆的预言,可寇准是否真的后悔过呢?又是否对丁谓恨之入骨呢? 当丁谓被贬到海南崖州之时,雷州正是他的途径之所。得知此事后,寇准命人在雷州的州界上带着一只蒸羊前去“慰问”丁谓。此举绝不是为了羞辱或报复丁谓,要不然以寇准的个性他定会亲自前往,而他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很有可能是因为今日之寇准早已在精神世界里升华超脱: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丁谓和我寇准如今都是无担一身轻,彼此官场一游所争者不过是操持天下之权柄,但那是公事,如今我们相继双双坠落,你我于私不过是两个凡夫俗子而已。 然而,丁谓却不这样想。在他心里,他对寇准是有愧的,毕竟寇准于他有过大恩,所以他提出想和寇准见上一面,但这被寇准不容商议地一口拒绝。你丁谓有话想对我说,但我寇准想对你说的话都在那只蒸羊身上,你我之间无恩也无仇,彼此人生的交集不过就是一场萍水相逢。 寇准对丁谓此举可谓是胸怀宽广,可他的家丁却没有他的这份宰相肚量。得知丁谓来了,寇准家里的那些对丁谓恨之入骨的家丁纷纷拿起家伙准备出去狠狠地揍丁谓一顿,可寇准却命人将大门牢牢关闭,然后把这些家丁聚在一起强令他们喝酒赌博,而且还严令他们不得离开府中半步,直到估摸着丁谓走远之后,寇准这才命人重开府门。 如此之寇准真的是让人震惊,不过就是短短的一年时间,曾经的那个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寇准却俨然成了一位仁德敦厚的长者。同时,这也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一个身在局中尤其是被权欲和争斗冲昏了大脑的人永远都是当局者迷,只有他归于凡尘且心无所欲的时候才可谓之清醒。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由明代首辅大臣杨廷和的儿子、被誉为当时的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所写的《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而这也是他在辞官归隐多年后才心生的一番感悟。寇准如果能在此时读到它,想必定会将杨慎引为知音。 寇准这心胸是变得开阔了,也不再为争斗和意气所累了,可他真的就过得快乐吗?未必!古今难出一圣人,孔孟朱王这样的先贤大圣尚且有被后人揶揄甚至是打趣的地方,其他人就更是难以幸免,而寇准同样如此,身而为人,他又怎可全然超脱于俗尘?他可以劝告自己把一切都彻底放下,让自己变得无欲无求甚至是没有任何的感情和情绪来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可他毕竟是凡人。 生命的最后阶段,当寇准为疾病所缠绕之时曾写下这样的一首名叫《病中书》的诗:多病将经年,逢迎故不能。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寇准终究还是性情中人,深夜无眠只能与孤灯相对之时,这个孤独的老人心里又会想些什么呢?他在临终之前或许可以说自己死而无恨,死而无悔,但却不能说自己死而无憾。要知道这时候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谋逆之臣”的罪名,他此时仍然是一个罪人的身份,他的名字还被钉在官方的耻辱柱上,他是带着无限的期盼颇为无奈地离开了他所眷恋的这个尘世。 |
寇准死后,他的夫人,也就是宋朝开宝皇后宋氏的妹妹上书请求刘娥能够让寇准归葬故里陕西华州下邽(今陕西渭南)。刘娥也同意了并拨出专款负责将寇准的灵柩运回内地,看似刘娥是对寇准开了天恩,可这笔专款却只够送葬的队伍行至西京洛阳,然后寇准也就地被葬于洛阳的巩县。 关于这件事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宋夫人本来就是希望能够将寇准葬于西京洛阳,毕竟这里是宋朝皇陵的所在地,一个臣子能够归藏于此是莫大的荣耀。如果真相确实如此,那么一切都好说,但假如宋夫人是希望让寇准归葬故里,那么刘娥的举动无疑就显得太过小孩子气,她这显然是故意不让寇准落叶归根。也就是说,寇准即使是死了也没能得到她的原谅,她反而还要有意地恶心一下已经死去的寇准。 寇准直到临死之前也心之所念的事在将近十一年之后终于成为了现实。北宋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已经亲政的宋仁宗赵祯下诏为寇凖昭雪,他恢复了寇凖太子太傅的官职以及莱国公的爵位,同时追赠寇准为中书令并赐谥号“忠愍”,然后他下诏由政府出资将寇准归葬于他的老家下邽。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得知了真相,那就是寇准以及宋夫人的初衷其实是想让寇准落叶归根,而非什么陪葬于北宋皇陵的边上。也就是说,刘娥当初的行为就是她故意所为。 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这个时候的刘娥刚死不到半年的时间。同时,为表对寇准的追思和感念,赵祯还下令将寇准的女婿张子皋由屯田员外郎加官为直史馆。这个张子皋可是来头不小,他是前宰相张齐贤的孙子,但张子皋与寇准的小女儿成亲之时已经是乾兴元年,那时候的寇准已经失势。另外一个值得说道的是,在给寇准昭雪的同时,赵祯还给当初让寇准万劫不复的“猪队友”周怀正恢复了名誉,周怀正被追赠为安国节度使。 好了,我们再来看看寇准的这个谥号——忠愍。忠是说他于国有功且忠于君王,这一点无可非议,可这个愍呢?在《谥法》里是这样解释的: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仁宗皇帝给寇准的这个谥号无疑就是在为寇准晚年所遭受的不公和冤屈鸣不平,尤其是这个“使民悲伤”。要知道,当寇准的灵柩从雷州运往洛阳的路上,沿途各地的百姓是自发地在路边为他送行,可以说他的回家之路是用沿途大宋百姓的眼泪和漫天飞舞的纸钱一路铺就而成的。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这时候的寇准虽然仍是戴罪之身,但老百姓不会理会这些,他们只知道寇准曾经做过什么,只知道自澶渊之盟后的这将近二十年的安宁岁月是谁带给他们的。 这就是历史的本质,如果你是政治家,历史对你只论功过是非,无论其他,而老百姓更是如此。他们不会在意你为自己做了什么,只会记得你为他们做了什么,哪怕你妻妾成群金银堆积如山,可只要你做了利国利民的事,他们都会称颂你的好,而你的私生活只会是他们的笑谈,他们最恨的是你尸位素餐只顾自己纸醉金迷而不做实事。 寇准死了,作为宋代乃至是我们整个民族史上都无法忽略的一个向来以正面形象而名垂青史的人,他值得我们用大量的笔墨来为他送上这最后的一程。 没错,我承认自己在之前说过他的诸多不是,比如生活奢侈,比如在外为官时懒政且醉心于享乐,比如情商短路,比如在下属甚至平级官员面前嚣张跋扈,甚至有时候显得目无君上狂妄自大。可是,寇准这种将相级别的人其实与帝王也是一样的,评价他们这些人一生的功过是非不能用私德去衡量,他们最重要的事不在于是否立德,而在于是否对国家和百姓以及后世子孙立功。 不可否认,相比吕蒙正、李沆以及王旦,寇准在做人这方面确实不算成功,得亏他遇上的是对他无比赏识和器重的赵光义,否则他这一生根本就无法爬上后来的高位。然而,也正因为赵光义容忍甚至是纵容了他的刚直和刚烈,这也导致寇准一以贯之地用这种态度和方式纵横官场数十年。如此导致的后果就是他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小众,除了赵光义、李沆、张咏和王旦等人之外,朝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对他是避而远之,乃至于是嫌而远之。 不是每个人都有帝王和宰相一般的胸怀和肚量,赵光义和李沆等少数人能够容得下寇准,但王钦若和丁谓这种人可就不会惯着你寇准,这俩还算得上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大儒,至于其他的官员在内心里对寇准是什么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总之,寇准在当时的官僚阶级里确实不那么受人尊崇,别说是朝廷里的官员,就连赵恒在继位之后都有意对他敬而远之。让人唏嘘的是,寇准虽然招人嫌,但他其实并无什么刻意害人的坏心,他不过就是心直口快凡事都喜欢由着性子来的所谓快意恩仇之人。 难道这是什么大的过失或过错吗?是!确实是!原因别无其他,只因为你是寇准,只因为你身居高位乃国之宰相! |
无论古今,作为一个领导,你的业务能力有多强倒成了次要的因素,能否团结和带领身边的绝大多数人向着同一个方向一同前进才是你应该具备的最重要的能力和本事。遗憾的是,寇准在这方面的表现实难令人恭维。看看他在最后一次担任宰相时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下属、平级还是他的领导,他把这些人全都给得罪了,如此他又怎能不被踢出权力的游戏场? 这就好像一个刁蛮任性但又内心本善的公主,你的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可以惯着你,甚至是能够轻易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和长处,但是一旦当你踏出宫廷抑或嫁为人妇之后,你如果还是如之前那样率性而为,那你注定会被身边的人所嫌恶,如果你很不走运地遇到了丁谓、王钦若和刘娥这样内心同样骄傲的人,那你的率性而为必然为自己带来灾殃。 以上凡此种种其实都是在说寇准的私节,但寇准这样的人在给他盖棺而定的时候,我们所依据的唯一标准是看他此生到底为国为民做了什么事。在中华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无数的人杰如星河繁星般不胜枚举,而能够被最广大的平民百姓所耳熟能详的人却实属凤毛麟角,如果再把那些伟大的帝王排除在外,那么这份名单上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 以大宋为例,提到宋朝的名人(政治人物),我们会想到谁?范仲淹、王安石、岳飞、文天祥,这些都是人们能够脱口而出的人,除此之外呢?显然是非寇准莫属!看看在寇准之前以及与他同时代的那些在宋史里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赵普、薛居正、吕端、张齐贤、吕蒙正、李沆、王旦乃至于紧随其后的吕夷简,这些人个个都堪称当世人杰,可在千百年后他们当中除了赵普又有谁能够在个人声望和名气上压寇准一头呢?答案是没有,甚至连赵普可能都会在寇准的名字面前相形见绌。究其原因,无非就是澶渊之盟。 可以说,寇准此生就是为澶渊之盟而生的,而那也是他整个政治生涯中最为辉煌的巅峰时刻。如果没有寇准的坚持抗战并力主赵恒御驾亲征,那么宋朝的命运完全就是两个样,在王钦若的反复蛊惑下,赵恒完全有可能跑去金陵避难,而整个黄河以北也有可能因此而改换了门庭。说的更严重一点,南宋可能会提前一百多年登上历史的舞台。 在国家和民族身处内忧外患并因此而风雨飘摇之时,寇准像是一道临时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堤坝巍峨耸立在了当年的澶州城下,这道堤坝成功地挡住了从北方席卷而来的滔天洪水,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也因此转危为安并由此而迎来了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持续了百余年的太平岁月。 当然,把这份功劳全都算在寇准头上对其他人是有失公允的,更是极为不尊重的。澶渊之盟的达成是无数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些人包括李继隆、石保吉、高琼、孙全召、曹利用、甚至连王钦若也是有一份功劳在里面,更包括无数亲历并参与了当年那场战争的大宋将士。然而,如果没有寇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 曹利用可能会终生籍籍无名,李继隆会在悲愤忧怨中死去,赵恒足够幸运的话能够保住他的半壁江山,至于后来北宋历史上的那些令如今的我们无限敬仰和膜拜的无数名臣大儒和文人墨客的命运就更是犹未可知。 毫不夸张地说,北宋往后的繁华都是寇准带来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后世的范仲淹、吕夷简、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乃至是苏轼和沈括等人都是受了寇准的莫大恩惠。 范仲淹曾评价寇准说:“寇莱公澶渊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动如山,天下谓之大忠。” 王安石有诗云:“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 此二人无一不是在感念和褒奖寇准在澶渊之盟里的功绩,宋朝的这些士大夫如此,宋朝当时以及后世的数以亿万计的子民也是如此。 当然,关于澶渊之盟以及寇准的争议也是一直都存在的,但这些夹杂在主流声音之中的噪音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彰显了发声者那所谓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比如后来的陈瓘将靖康之耻的源头追溯到了澶渊之盟和寇准的身上,再比如更后来的王夫之像王钦若一样认为澶渊之盟不过是寇准为了实现其个人的政治抱负和野心才费尽心思地把赵恒给“绑架”到了澶州,寇准的举动是在孤注一掷,表面忠义实则却是在拿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 遗憾的是,这两位史学大家在此事上终究还是当了一回“非主流”,后世之人对寇准的那些溢美之词以及对其历久弥新的称颂无疑是在狠狠地抽打这二人的耳光。 当然,一个开明的人和一个开明的社会是能够容得下不同声音的。我不否认自己曾经是一个愤青,但如今就连有人为秦桧洗白甚至唱赞歌我都能够容忍,那么这点事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况且,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做事的动机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做成了怎样的事以及这件事功过几何。从这个角度来说,寇准以及由他一手促成的澶渊之盟足以彪炳千秋万载为后世子孙永恒铭记并感念。 大丈夫能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憾? 莱公千古! |
送走了寇准和冯拯,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回倒拨,回到冯拯病重并再三请求辞官的时候。 眼看冯拯确实不行了,刘娥便想着如何为大宋另选一位宰相。王曾此时为宋朝的次相,按照顺位应该由他接任冯拯的位置,但刘娥的心中却另有中意之人。此人并非京城里的某位大佬,而是远在江南的江宁府(今江苏南京),此人便是这些年被丁谓给整得灰头土脸的刑部尚书兼知江宁府的王钦若。 刘娥为何会中意王钦若?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因为王钦若不但是赵恒多年的密友兼知音,更是刘娥的大恩人,刘娥能够被封为皇后这其中王钦若可谓是居功至伟。不过,刘娥在此事上并未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而且这事她还做得相当隐秘。在决定把王钦若召回京城后,刘娥秘密派人前去传召王钦若,而宋朝的这帮宰辅大臣直到王钦若回到开封以后都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刘娥给召回。 回到京城后,王钦若随即便入宫面圣,刘娥向其当面传达了意欲让他出任宰相的意思。就在冯拯被罢相并出任武胜军节度使的同一天,王钦若的任命诏书也一同下发:拜王钦若为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请注意王钦若头上的这一大串令人炫目的头衔和官职,这意味他不但重新出任宰相,而且还是直接接替了冯拯的首相之职,在丁谓倒台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的王曾仍然是次相,如此也可见刘娥对王钦若的感念之情有多么的深厚。 刘娥的这一人事安排堪称绝妙。王钦若对她有大恩,而如今她又对王钦若回以几乎同等的恩德,这必然会让王钦若对她感恩戴德。而且,由王钦若这个铁杆粉丝出任大宋的首相也可以最大程度地让刘娥掌控整个朝局,她从此不用再与这帮宰辅重臣直接面对面地明争暗斗,所有的火力都将由王钦若来替她受着。另外,由于王钦若并不是那么深得人心,这也就避免了他会在中书省里独断专权继而威胁到刘娥手里的皇权。 英明的君主向来不会让朝臣团结一心,那样一来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让这些大臣互相制衡却又极力寻求皇权作为靠山,这才是帝王心术的最高境界。自从被赵恒给看上后,刘娥由村妇变为贵妇的那些年躲在屋里可是没有白读书,这一点她甚至比她的老公赵恒做得还要出色。 重掌大权的王钦若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朝堂的秩序。他加班加点地搞了一个《叙进图》出来呈献给刘娥,也就是规定了官员们在工作中所应遵守的各种礼节和行为规范,比如怎么在朝会上站位,再比如不同品级的官员在觐见皇帝或是参拜长官时应该如何行礼。作为一个学者型官员,这恰好是王钦若所最为擅长的事。 忙完了此事,王钦若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里面,那便是连同孙奭、李维、晏殊、宋绶、陈尧佐等人共同编撰和审阅《真宗实录》。这活儿本来是由冯拯在负责,但如今也就只有身为首相王钦若才有资格来做件事。让刘娥和赵祯大喜过望的是,王钦若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修完了赵恒的《真宗实录》。当他将此呈给刘娥和赵祯御览后,这母子俩无不感戚并当众抹了眼泪,在这对母子哭过之后就是对参与编修的各位官员大加封赏。 说句心里话,有这样贴心的宰相和臣子,哪一个君王会不喜欢?王大人的政治智慧绝对是超一流的,永远都在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这样的人哪里是一个“情商高”就能评定得了的? 比较让人郁闷的是,王大人毕竟是当朝第一宰相,你的正事显然不是整天写写画画,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把宰相给做成了一个翰林学士,可这偏偏就是王钦若的噩梦。还记得王钦若同志上次是怎么从相位上跌落下来的吗?就是因为他干不了什么实在事和大事,整个就是一个腰间挂着相印的庸碌之辈,如今再度为相他在这方面仍然是毫无进步。这就让人很奇怪了,王钦若之前主持编撰过巨型类书《册府元龟》,此时又刚刚完成了《真宗实录》,在他担任地方官时也是颇有政绩和民望,可为啥做了宰相之后他反而就不行了呢? 哼哼,为啥?因为他既不能服众又不够狠毒! 为相者,百官表率,执国之权柄。这种人要么你德行高深为众人敬仰,要么你得有足够让人敬畏的权谋手段,可王钦若这种类型的江南书生在这两方面都是残疾。他有才,但德行不敢令人恭维,他有谋,但只是嘴炮并未残忍到对谁都能够持剑封喉,再加上因为是他一手促成了在宋朝持续了十余年的“拜神运动”,这导致他在民间和士大夫群体里一直背负着“奸佞”的骂名。最重要的一点,王钦若早年曾经卷入受贿丑闻,这种会伴随他一生的污点是怎么都洗不掉的。试问:如此之人怎可在王曾、鲁宗道和吕夷简这些在宋史里以刚直而著称的人面前做到镇服全场? 王钦若本以为自己人到晚年终于可以尽情地享受一把这大宋朝堂第一人的妙不可言之快感,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这是在白日做梦。活在官场的人恐怕是人人都想当大官,但之所以有人会发出“无官一身轻”的感叹就在于这官儿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的好做,王钦若正是如此。 重回相位的他或许想到过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会遇到点小麻烦,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不得人心,无论是在中书省的议事堂还是在太后和皇上的面前,王钦若几乎每做一个决策甚至每说一句话都会被人有针对性地当场予以回呛。作为大宋的第一宰相这实在是让他很是难堪,而这工作自然也是因此没法展开,如此一来他王钦若也就一件顺心如意的事也做不成,在外人看来他完全就是一个拿着巨额俸禄却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 |
长此以往,王钦若某天终于是再也不想装什么风度了,他以年逾花甲的高龄直接对王曾和鲁宗道等人咆哮了起来:“你们这帮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当年王旦当宰相的时候,我也没见你们这样对他啊!我王钦若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宰相大人大发雷霆了,他很生气,后果……一点也不严重。待到王钦若咆哮完毕,鲁宗道悠然回道:“王文正公(王旦)乃是有大德之人,其德行之重,普天之下鲜有出其右者。你要是能像他那样秉公执政,我鲁宗道第一个服你!” 此话让王钦若当场语塞。他可能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自己拿来和王旦相提并论,要知道王旦的行事和为人可是连寇准都为之而敬服,而你王钦若又有什么资格跟王旦比呢? 自古以来,凡事在领导面前装乖卖巧但却为同事所忌之人在工作中从来都是举步维艰,说白了就是只能靠一条腿走路。没错,领导确实喜欢你且对你委以重任,可你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跟同事打交道,如此你的痛苦或烦恼将远胜过你的快乐,这样下去迟早把你整成心理抑郁。 到了这时候王钦若才终于是有所悟:你们之所以不待见我,不就是因为我之前鼓动先帝到处拜神吗?可这些年我已经不干那种事了,我这些年也是过得很落魄,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怎么就不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呢? 王钦若私下里摇了摇头,只能一阵苦笑。然而,抑郁就抑郁,反正这宰相的位置他是坐定了,谁也别想靠这点小把戏就把他给挤兑走。既然大伙都不待见他,那他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了呗! 也就是在王钦若献上《真宗实录》的当月,宋朝举行了仁宗朝的第一次科考。最后经过殿试的考核,一甲进士分别是:状元宋郊、探花叶清臣、榜眼郑戬。 这位状元郎宋郊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官居宰相的宋庠(入仕之后改了名),而他这个状元的头衔其实本来应该是他的弟弟宋祁,但刘娥觉得宋郊是弟弟,所以排名不能在哥哥之上,所以这才让宋郊捡了个大便宜,而弟弟宋祁只得退居二甲进士的名单。 不过,二甲未必就不能出头,一甲的“书呆子”做学问绝对堪称一流,但若要论及做事或许就差了那么点灵性,比如说这一榜的进士当中最后在成就和名望上爬得最高的人恰好就是二甲进士曾公亮和尹洙,而宋郊后来的官儿确实很大,但在历史和民间的知名度几乎为零。 这一次的科考总共有一百五十四人进士及第,另有四十六人被赐同进士出身,另有诸科进士一百九十六人及第,八十一人被赐诸科同进士出身。同样,朝廷这次也趁着科考赐予某些人进士及第,他们获赐进士及第的原因就在于“恩荫”——人家会投胎。这里面有两个幸运儿分别是张瓖和吕宗简,前者是太宗朝的参知政事张洎(就是当初本打算在南唐亡国时和李煜一同以身殉国但最后时刻却反悔的那位江南大才子)的孙子,而这个吕宗简则是现任参知政事吕夷简的弟弟。需要特别提及的是,这个张瓖还有一个身份,他不但是张洎的孙子,而且还是现任宰相王钦若的女婿。 客观地说,王钦若再度出任大宋宰相的数年间并未有过什么令人非议的地方,反而是一个在工作上很勤勉的天字号公务员。当然,作为朝堂第一人,他也没什么好争的,在他头上的就是当今太后和天子,他要担心的是下面无数双时刻盯着他并想着如何把他给拉下马来的人。也就是说,他如今已经从一个给别人挑刺的人变成了一个被别人挑刺的人,他现在不是要争,而是要保。自古以来都是做事的腰疼,说事的嘴疼,相比起来,前者的日子无疑更不好过,因为你既得做事还得时刻准备好挨骂。然而,即便如此,权力的诱惑还是让人更愿意去当那个做事的人,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得每时每刻都小心做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人给一脚踹下台去。 一如前言,没有人天生就要立志做个奸邪,谁都想流芳百世,而非遗臭万年,王钦若同样如此。况且,如今的大宋朝堂之上也没有他再度变成奸邪的土壤。换言之,刘娥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他的心里没有赵恒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她不想成为什么千古一帝,更不好大喜功,她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太后如此,那王钦若这个宰相大人自然得贯彻执行领导的意图和精神,唯此他才能是领导心目中的好员工,才可长享富贵。 也算是王钦若运气好,这个时候刘娥不想折腾,党项那边的李德明也对大宋很恭顺和老实(尽管他表面对大宋面露微笑,背后却在西边对回鹘和吐蕃诸部大打出手),而辽国这时候也早就是大宋的友好邻邦。在这样的国内和国际局势下,王钦若也乐得做一个太平宰相。更难得的是,朝廷内部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派系争斗,虽然王钦若不能服众,但有刘娥给他撑腰,下面的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以说,在赵恒死后的最初几年时间里——准确说是王钦若再度为相的这几年里,整个大宋是处于全面休养生息的状态中,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平岁月,甚至平静得让这些之前被赵恒和丁谓折腾得够呛的人们觉得这一切有些反常。 不过,所谓的太平宰相并非意味着可以每日混吃混喝坐等打卡下班,王钦若的手头上还是拿得出一些成绩的。 |
公元1024年,在王钦若的主政下,宋朝先是疏通了河南境内与京城相连的各条河道,以此将水患的威胁给大幅度地降低,然后又废除了赵恒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些颇为耗费财力的花架子项目。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而在宗教事务上,王钦若也坚决贯彻和执行领导的指示。赵恒时期,各地的寺院和道观联合相关的利益集团以为天下苍生祈福为名大肆侵占和兼并土地,这对农业的生产和发展无疑是一大祸患,而这种行为终于在这一年被朝廷给明令禁止了——诏令:禁寺观毋得市田(严禁寺院和道观购买田地)。 说了为政,再来看王钦若是如何为官和为臣。 这年的十一月,宋朝君臣在开封城南举行了一次郊祀大典。在古代,这是一个相当隆重和庄严的大礼,往往需要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为此而进行各种准备工作,其排场和规模丝毫不亚于赵恒的封禅和祭祀汾阴。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无需远行,更不存在什么劳民伤财之说,而且这种活动也不是每年都搞,而是每隔数年才会有这么一次。 在宋代,朝廷的各位官员们对郊祀大礼可谓是热切期盼乃至于垂涎三尺,至于原因,那就是每次大典结束后他们都会官升一级并且获得丰厚的赏赐。这一点我们在之前也有说到过,而这一次是赵祯继位后第一次主持郊祀大礼,所以他对好多规矩都不太明白,其中一点就是他不明白吏部官员呈上的一道奏表里的一句话:凡有私罪者皆未得改官。 赵祯这个少年天子于是就问身边的这帮大臣:“吏部的奏表里说,凡事有私罪的官员这一次郊祀大礼结束后都不能加官,这个私罪是指的什么?” 众大臣面面相觑,谁都不好回答,见平时个个能说会道的衮衮诸公都缩了头,王钦若身为宰相自然必须得站出来说话,总不能把皇上的问话当成耳边风吧? 他回道:“陛下,这个私罪其实泛指很广,但这个事情呢其实也是可大可小。比如说上朝的时候迟到,或者是把手中的笏板给弄掉在了地上,抑或年纪大了跪不利索,总之就是一些跟贪赃枉法之类的罪责没有什么关联的小事。这种事虽然都看似不大,但却有失为臣者之礼数,所以叫做私罪。” 赵祯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不觉这种所谓的私罪有些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因为私罪就不能升官实在是过于苛刻。他当即发话:“有关部门再遇到这事的时候务必详查,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把这人一生的前途给给毁了。” 说完,他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妈。看着这儿子大发慈悲,刘娥也不能抹杀了他的纯良,于是这个规矩就这么立了起来。 赵祯这句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其实意义深远。王钦若对私罪的解释其实很笼统,也是在避重就轻。拿之前的例子来说,大臣们在朝议的时候凡是有当众喧哗者或是在皇帝面前对同僚恶语相向者也算是犯了私罪,罪责之重足以罢官,比如李迪和丁谓就因为在赵恒面前唾沫横飞而双双罢相。再往前,当年的张齐贤也是在朝会上因为醉酒而导致其在下跪参拜时当场扑倒在地而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雷德骧则是因为听闻赵普再度为相而吓得将手中的笏板给掉在了地上,随后他自动请求罢职。 朝廷大员尚且如此,那些中下层的官员就更是难逃私罪的惩处了。可是,有时候这个私罪就显得很让人怨天恨地,比如某天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在朝会上打了个喷嚏或是忍不住地连续咳嗽了几声。不管你怎么解释,你都是犯了私罪,况且宋朝的官儿绝大多数都是要脸的,他们也不屑于解释,而是主动乖乖地等着受罚。 毫不夸张地说,私罪在这之前可是悬在大宋各级官员头上的一把利剑,虽然说这彰显了礼仪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某些情况下这也确实是显得严苛了一些,尤其是“凡有私罪者皆未得改官”这个规定简直就是让很多官员抱恨终身。然而,仁宗陛下之所以谓之以“仁”也正在于此,可这件事其实若要论及功劳的话还得记在王钦若的头上,他的这番敢于直言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对他感恩于心,往后更是会让更多的人受益于此。如此,不知道王钦若此举可否谈得上是“功德无量”呢? 此事过后一个月,王钦若再度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结结实实地长了一回脸。 这年的十二月,辽国在幽州举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阅兵大典,而辽国方面的说法是辽国皇帝将在幽州举行一次大型的射猎活动。宋朝这边接到边镇的奏报后是满朝震恐,大臣们纷纷谏言说应该整顿兵马防止辽国人背弃盟约对宋朝搞突然袭击。但是,也有大臣说这不过就是辽国人趁着我朝新帝刚立故意来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整军备战反而说明我们心虚,更会给他们出兵以借口,我们倒不如对此不予理会,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如果实在是担心辽国入侵,那我们就趁着现在河北的水患以治水为名派兵前去警戒,如此可保万全。 就在宋朝的君臣这边惶惶不已之时,辽国人果然来“挑事”了。边臣奏报,辽国派来使者说他们那边的草场今年遭了灾,草地不够牲畜食用,请求宋朝这边能够借地给他们牧马。刘娥见此奏报也慌了,这明显是在故意找事,而且简直是在发出战争的威胁。对于如何回复辽国,刘娥与大臣们也是拿不定主意,这事借或不借似乎都不妥当。不巧的是,这时候王钦若因为身体原因正在请病假,事情紧急,刘娥必须把这个当朝的第一宰相给请出来做个决定。 刘娥派人把病号王钦若给抬到宫里来问话:“宰相大人,这事我们该怎么办啊?” 王钦若身体是出了问题,但脑子却还正常。他轻描淡写地回道:“这事不借倒显得我们胆怯了,不如大方地借给他们!” 刘娥愕然!她马上说道:“辽国人可不是善茬,他们如果是来进犯的,那我们岂不是主动引狼入室?” 王钦若不以为然地回道:“太后你忘了?咸平年间辽国人屡次入寇,可他们哪一次是跟我们提前打了招呼的?如果他们这次是真的打算再次入寇,那肯定不会主动来跟我们商量。” 刘娥瞬间清醒,但诡异的是,宋朝这边同意借地给辽国牧马,但辽国人却并未真的放马过来,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很多天之后,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原来辽国那边出了点小内乱。辽军里面有一伙渤海族士兵反叛,为了逃避辽国的追捕,他们在两国边境上大行剽掠大打擦边球。辽国表面上是想借地牧马,实则是想把这伙渤海族的叛兵给剿灭,但又不想家丑外扬,所以才想出了一个借地牧马的借口。随着这伙叛兵被擒获,借地牧马之事自然也就没有了必要。 |
抛开固有的成见和偏见不谈,单说王钦若在辽国借地牧马之事上的表现足以获得我们的赞誉,一个字——稳!一个词——临危不乱! 可以确定的是,此事如果是寇准之类的人所为,那么这必定会被后世之人传为一桩美谈,但落在王钦若的头上却就不好说了。至于原因,谁叫你以前是个坏蛋呢?说来这也是类似于王钦若这类人的悲哀之处,而这种现象在人类社会里也是一直都存在,只要你的身上曾经有过污点,那么这个点就会跟随你一生一世,即使你真的改过自新也无济于事。你不再犯事可能处境会稍好一点,一旦再次被人揪住了小尾巴,那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你只会变得更黑且永世不得翻身。更有甚者,你还会因此祸及家小乃至是后世子孙。 对于这种现象,虽然现代社会提倡要对其予以包容、理解和尊重,但只要你不自欺欺人的话,你就得承认这不过就是个口号而已,甚至某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在这方面也是个暴徒。一个人内心里对某种事物或某个人所持有的某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和成见不是很难清除,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得以彻底清除。 关于王钦若的处境我们其实很好理解,你就想象一下读书的时候班里某个手脚不干净并且还因此而被通报过的人突然有一天被提拔为了班长,你觉得他在班里的日子会好过吗?这不当班长或许还好说,可这一旦成了班长他就生不如死,因为谁都可以有资格炒一下他的冷饭。 这就是我们人类社会一直存在的一个可怕但又真实的事实和现象:一日为贼,终生为贼,除非己莫为。 庆幸的是,这时候老老实实甚至是勤勤恳恳做人和做事的王钦若还感受不到这种恶意,毕竟他这一年多里的表现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可是,他还是得时刻小心,人生走到这个阶段,已经62岁的王钦若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履薄冰。作为整个大宋站得最高的臣子,他这个身上有污点的人是一个不能犯错的人,换了别人尚有被原谅或体谅的可能,可他没有。 这里请注意我们在上面所提到的一个细节,那就是辽国人向宋朝借地牧马时王钦若生病了,病得已经没法走路,而是要让人把他抬进宫里才能跟刘娥见上一面。要说这宰相的活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下来的,整天累死累活不说,心理压力还无比巨大,而王钦若在这方面就更是如此,再加上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六旬且心思又极度敏感的老头儿,这能不生病吗? 好在这一次王钦若是熬了过去,可他的健康状况却是每况愈下。换了别人——准确说是那种特别惜命的人这时候就应该上表请辞回家养老,比如说冯拯,再比如前朝的老宰相吕蒙正,可王钦若偏偏不这样,权力这种毒药已经把他毒害得无药可救也无法自拔了。因而,在养好身体后,王钦若再又强打精神地站在了大宋的朝堂之上。看他这架势,他是非把自己给整成个“因公牺牲”才肯善罢甘休。 多么令人替他感到惋惜啊!你王钦若要是早这样天下为公、舍己为公,那你的身上又何至于背着一个“奸邪”的恶名?当然,王钦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如果真的想要获得灵魂的救赎以及同僚对他的重新认可,如今之计也唯有拼命工作的份儿,直到累死为止。 要说这王钦若身上的污点,其实也就两个事,其一便是我们所反复提到的他怂恿并鼓励赵恒大搞极其耗费财力和民力的各类封建迷信活动,其二便是他在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涉嫌科场受贿案。到了晚年,王钦若在做了多年的大官后也似乎不再缺钱了,至少没见他再又手脚不干净过,而发生天圣三年(公元1025年)三月的这一件事或许就可以看出王钦若此时在对待贪赃一事上的态度转变。 话说当时平羌县的县尉是一个名叫郑宗谔的人。他因为贪赃且枉法而被查处,而他所贪赃的数目之大以至于最终被判处极刑,可就在其命悬一线之时恰好遇到了朝廷的大赦,于是他的死罪也就被改判为罢官除名。不巧的是,三好少年赵祯恰好在奏表里看到了这个事,他觉得这事很奇怪。 赵祯问下面的大臣:“我们大宋的县尉是不是俸禄很低啊?是不是穷到都养不起家了,所以才去贪赃?” 王钦若接过话回道:“陛下,县尉的俸禄虽然说不上很丰厚,但如果这个人不乱花钱,那么养活一家人其实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因为王钦若的这句话,赵祯对郑宗谔的同情心和怜悯心瞬间全无,而且也正是因为王钦若的这句话,赵祯决定要弃大赦令于不顾转而加重对郑宗谔的处罚以儆效尤。就此,本来只是被罢官了事的郑宗谔在挨了一顿大板子的毒打后还被流放到了外地去做劳改犯。 从这之中不难看出,此时的王钦若已经从早年的一个贪赃之人变成了一个憎恶贪赃之人。这件事其实也是可以用屁股决定脑袋这个道理来解释,他现在是宋朝的宰相,他自然希望在他的主政下大宋吏治清明,所有的官员都能够廉洁自守。但是,问题就在于当时赵祯可是向一帮宰辅大臣在问话,王钦若其实完全可以让别人来回答,而他自己保持沉默即可,但偏偏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就是王钦若有意要在赵祯的面前表现出一副清廉和正义的姿态,他的本质还是一如从前。好吧,我们退一万步说,即使事实真的如此,但王钦若这样做也是有着要为宋朝澄清吏治的考量在里面。还是那个道理,身为宰辅重臣,这个人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他做成了什么。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讽刺,王钦若刚刚在皇帝和众臣的面前给自己立起了一个正臣、廉臣的贞洁牌坊,但转眼间他就遭了“报应”被一个雷给劈中了。 如果说郑宗谔的受罚是因为受贿,那么劈中王钦若的这记雷就是行贿,不是他向谁行贿,而是有人向他行贿。 向王钦若行贿的这人名叫吴植,在这之前的官职是新繁县(今四川成都新都区新繁镇)的县尉。远在京城开封的王钦若能和这个人联系起来的原因就在于王钦若当年在王均之乱平息后曾受命前去安抚西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当时的青年才俊吴植,掐指一算这已经是将近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此时的王钦若绝对不会想到老天爷竟然早在二十五前就给自己提前准备好了一记响雷,而这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是一记为他送葬的雷。 事情是这样的:王钦若既然身为宰相,那么举国官员的举荐和人事任免自然是他日常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和内容。这年的年中,邵武军(今福建邵武市)的知军(知州级别的官职)出现了空缺,本着为国举才的原则,王钦若就举荐由吴植去担任这个职务。很快,任命发出,吴植被改官为职方员外郎兼知邵武军。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可老天爷要作妖谁也阻挡不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植出问题了。他病了,病得没法按时去赴任。好不容易从一个县官熬成了知州,这对一个没有什么家庭和政治背景的普通官员来说其中的艰辛是不言而喻的,吴植这时候也急了,如果他不能去赴任,那这块千想万盼了好多年的肥肉就要被别人吃到嘴里,于是焦急万分的他想到了歪招——行贿,向当朝宰相王钦若行贿。他的意思就是希望王钦若能够把这份差遣一直给他留着,等他养好病之后就马上去赴任。 行贿和受贿看似很简单,但实际上无论古今当事者在这方面都是各显神通,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做得神鬼不觉。吴植的办法是他不直接向王钦若行贿,而是让他的好友、时任殿中丞的余谔代他向王钦若行贿,行贿的价码则是二十两黄金。 事情到了这里也还算是进展顺利,可也就是到了这里出了问题。这个余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既没有把黄金交到王钦若手里,更没有给吴植回话。一看这情形,吴植的心态崩了,眼看这到任之期将近,可王钦若那边却没有回音,他就开始怀疑是不是余谔把他的二十两黄金给私吞了。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件蠢事,他不去找余谔询问情况,而是直接派人去宰相府当面问询王钦若到底有没有收到余谔送来的黄金。 接下来,这出大戏里超级会抢戏的最佳男配角登场了。 这天王钦若正在府里招待宾客,得报吴植派来的小吏有事求见,王钦若也不觉有什么不妥,这人兴许就是代替吴植前来谢恩并辞行的。就此,这名小吏直入相府,来到了王钦若的面前。 这人可能是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被鬼打头给整成了一个间歇性脑残,光天化日且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对王钦若说道:“宰相大人,不知道你这些天有没有收到余大人送来的那二十两黄金?我给你说,那其实是我家吴大人托他送给你的,我们大人现在身体有病不能按时赴任,他希望你能够把那个官儿给他留着,等他病好了之后他马上就过去……” 这人一股脑儿地把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和盘托出,丝毫没有注意到王钦若身边这些人脸色的变化,更没有注意到王钦若此时的那张已经变得扭曲狰狞的面目。他还想继续问个究竟,可王钦若已经气炸了,更是已经受够了忍够了。他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蠢的奴才,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蠢的一个扫把星会直接砸在他的头上。为了自己的名誉,更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王钦若大怒之下命人把这个蠢货给绑起来押送开封府官衙,罪名就是妖言惑众、诽谤当朝宰相受贿。 做了这些,王钦若仍然觉得不够。由于此事牵扯到了朝廷官员和当朝宰相,王钦若为证清白再又请奏由御史台出面审理此案,再派出一名宫中宦官全程监理此案。 |
这个案子最后的审理及处罚的结果是:此次行贿案全程只有吴植和余谔参与,宰相王钦若毫不知情,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二十两黄金案发之时仍然在余谔手里。总之,这案子跟王钦若无关,有罪的是吴植和余谔。为此,吴植被剥夺一切官职并被下放监管,余谔先是被降官一级然后被勒令停职查办。 至于王钦若,他虽然没有受贿的既成事实,但行贿之人吴植是他举荐的,按大宋刑律,他有举荐官员失察之罪,可王钦若所犯的这点事在皇太后刘娥眼里根本不足为道。当负责主审此案的侍御史韩亿请求刘娥追究王钦若的失察之罪时,所有的朝臣都在等着看王钦若这次会以怎样优美的姿势从宰相之位上滚落下来,但结果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甚至是气得吐血,刘娥直接让赵祯下诏明确表示不追究王钦若在此案中的任何责任。也就是说,坐在龙椅之上的那对母子不但认为王钦若无罪,反而还是此案的受害者。 刘娥其实不傻,她嘴上饶过了王钦若,而且还不顾舆情汹汹力挺王钦若,但在心里她却是气得不行。这个也好理解,你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不但不给你露脸反而尽给你丢人现眼,那你指定也会关起门来对其破口大骂。但是,王钦若倒是不会在意这一点,刘娥对他可是“真爱”,此事也不会导致他在刘娥那里失宠,他最害怕面对的是那帮一直在等着他犯错然后对他群起而攻之的同僚。 从客观事实上来说,吴植的这次行贿未遂事件确实没有王钦若什么事,但在主观层面早已将王钦若定性为贪赃犯和奸邪小人的大宋君子们却不会这么想,他们此时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你王钦若就是个屡教不改的贪赃犯,就是个阴奉阳违只会做表面文章的伪君子,这次虽然是太后和皇上赦免了你的罪,可你但凡还要点脸就应该主动请辞,但你没有,你还是厚着脸皮装作自己真的很无辜,可你是什么货色难道我们都不知道吗? 第二天早朝之前,宋朝的一帮朝臣提前聚集在侍漏院等待天色放亮之后就去上朝。王钦若在一群宰辅大臣里面显得格外的不合群,谁都不想跟他靠得太近,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这里面唯有参知政事鲁宗道例外,他满面怒色地用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王钦若,但就是不说话,王钦若更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等到天亮之后众人都准备上马,偏巧在这时候一只老鼠被马匹惊扰从某个角落了蹿了出来,鲁宗道顿时来了兴致。 他对老鼠大喝道:“你这个丑类竟然还敢出来抛头露面!” 这话明面上是在骂老鼠,但谁都知道鲁宗道是在骂谁,于是众人顿时全都放肆地哄然大笑。王钦若当然笑不出来,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极度的屈辱。堂堂大宋首相竟然被自己的下属如此当众侮辱,这简直堪称奇耻大辱,可王钦若只能忍着。这件事对王钦若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他本就身体有疾且心眼又小,经此受辱后他的病情开始加重,整日都闷闷不已,史书更是将他最终死亡的原因归结于此——“及吴植事败,太后滋不悦,同列稍侵之,钦若悒悒以殁。” 尽管此时的王钦若在官场上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但刘娥对他的信任却一如既往。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刘娥就像是一个黑心老板一样拼命地想要榨干王钦若身上的最后一点油水,同时也是本着能者多劳的宗旨,刘娥给百忙之中的王钦若又加了一点活儿,她任命王钦若兼任译经使的官职。 这个译经使的工作就是负责整理和翻译佛经。当然,王钦若本人肯定是不太懂这方面的业务,但他的具体工作也并不是翻译佛经,而是对已经翻译好的经书进行修改和润色,谁叫你王爱卿是大才子呢!王钦若人生的最后一场悲剧也就在于此,从这个层面来说,他完全可以说是被刘娥给累死的。 吴植行贿事件后的第四个月,王钦若在忙完了中书省的政务之后又急忙赶往传法院去忙他的那堆佛经。也不知道这天他是不是又被哪位仁兄给刺激了一回,当他赶到传法院之后随即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很不舒适,他被紧急送往自己的府中。 这一次他可不是什么病重,看样子似乎真的撑不住了。得到消息,赵祯亲自出宫前来他的府中予以慰问,同冯拯一样,赵祯此行对他好生一番宽慰并赐给他白金五千两让他好好养病。然而,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并没有因此而放过王钦若,他在几天后的公元1025年11月30日病逝于自己的家中——真正意义上地累死在了宰相的职位上。 这位早年丧亲而孤最后由自己的的祖父养大的少年天才,这位在18岁之时就向时任皇帝赵光义上疏陈述平灭北汉之策的书生就这样走完了他极富传奇和争议的一生,享年63岁。 对于王钦若的死亡,刘娥甚是惋惜,她给予了王钦若超高规格的礼遇。刘娥以皇太后之尊亲自前去其灵前祭奠,而且还流下了眼泪,对于自己的这位大恩人,刘娥是发自内心地感恩。 王钦若被追赠为太师、中书令,赐谥号“文穆”,此外刘娥还派亲信太监护送王钦若的灵柩下葬,王钦若的族人以及他的亲信等二十多人也因为王钦若的死而被加恩封官。这还没完,刘娥后来还下诏在茅山为王钦若塑像,让他位列仙班永享世人的香火。说一千道一万,刘娥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王钦若当初让她成功地当上了大宋的皇后。 |
王钦若在后世的评价里不是说不高,而是极其低下,乃至于是丑陋,但事实却是他死后的待遇超过了在他之前的所有北宋名臣和名相,诸如赵普、吕蒙正、李沆都比不了他,而冯拯和寇准更是没法跟他比,丁谓则更惨。这些人看似哪一个都比他强,可却没有一个比他活得成功,就连史书上都酸味颇浓地对此评议道——“建隆以来,宰相恤恩,未有此比。” 既是如此,那么王钦若死的时候是不是就应该含笑奔赴九泉之下呢?未必!他在生命的最后这两三年里尽管高居大宋首相的显赫地位,但这些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有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他试图用行动救赎自己的灵魂,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但吴植事件的发生让他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到头来他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奸邪”形象,这是多大的一种悲哀和不幸? 我毫不怀疑的一点是,如果他不做这个宰相,那么他至少能够再多活五年。王钦若到底是怎么死的?累死的,憋屈死的,气死的,自责死的,无论哪一种,他都死得不安生、不甘心。想必在他临死的前一刻他都在不无悲戚地暗自发问:一日为贼就注定终生是贼吗? 对于宋史里的这样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我们前后已经费了很多的笔墨来讲述他的生平,然而我们在这里却很难给他盖棺定论。北宋奸臣,真宗朝五鬼之一,这是他在后世被人给贴上的最为醒目的标签,但客观地说他其实对宋朝是有过贡献的,对民众也是有过恩惠的。 作为一个学者,他主持编撰的《册府元龟》足以让他“名垂青史”;作为一个大臣,他在澶渊之盟期间负责镇守大名府更是立下过战功的;而作为一个地方官,他对蜀川和中原的百姓也是曾造福一方,尤其是赵恒刚刚登基之时,正是因为他的建议才让赵恒下令免除了全国的老百姓之前拖欠朝廷的全部税赋,而这项政策也在往后成为了宋朝皇帝登基之后对全国百姓的例行恩赏,虽然他这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但这事毕竟是他做出来的。 这样的人让我们很难将其定义为一个纯粹的奸邪,但他错就错在怂恿赵恒大搞拜神运动,这让宋朝把大把的时光和精力用在了对国计民生毫无益处的鬼神之事上。这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终其一生也洗不掉的污点。可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将真宗朝拜神运动的责任全都归咎于王钦若的身上真的合理吗? 在整个拜神运动中,赵恒才是那个最终拍板的人,他牢牢地掌握着至高无上的君权和话语权,王钦若纵然有错,但这口黑锅却不该由他一个人来背。假如当时的赵恒还不是那样的一个“昏君”,那么又怎会有后面的那一系列荒唐事? 王钦若这一生之所以能够在政坛上那么的“成功”,原因就在于他懂得为上投其所好,皇帝想干什么,他就用他那聪明绝顶的脑袋去为其出谋划策。这样的后果就是:皇帝想励精图治,他就会成为一代名臣和正臣,皇帝想骄奢淫逸,他就会成为遭万人唾骂的奸佞。 王钦若就是一头变色龙,他的成色取决于他的皇帝是一个怎样的皇帝,这一点通过他在大中祥符年间和天圣年间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我说这些不是想给王钦若翻案,在讲述有关于他的故事和人生时,我没少对他恶语相向。总归一句话,对待历史人物,我们要分开来看,所谓正邪都不是绝对的,而一个人更是具有多面性。 说到最后,我想说一些我一直如鲠在喉的话。有时候每每想到王钦若,我就会想到另一个人——司马光。 王安石的变法让宋朝举国上下都焕然一新,其国力也是随之蒸蒸日上,那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眼看它就要变得更加的坚不可摧,可司马光掌权之后却将这块烧红的铁直接扔进了冰水里,整个宋朝就此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而宋朝也随即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之中,整个士大夫和官僚阶层也就此被割裂,直到北宋亡国甚至直到南宋中后期这种裂痕也没能缝合。 这是伟大的司马光同志对宋朝的一大“贡献”,而他对北宋的另一大“贡献”就是把无数宋军将士用鲜血和头颅换来的土地拱手让给宋朝的死敌吐蕃和西夏,理由是这些地方是王安石主政时打下的,而且因为战争导致边境局势紧张,只要把这些夺下来的土地送给吐蕃和西夏就能避免“友邦愤诧”,西夏人和吐蕃人就能够对我们大宋俯首听命。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死后千年却仍被无数人吹捧和膜拜,甚至说他是什么道德君子的楷模,而后世的各种官方定论乃至于我们如今的历史课本也是称他为“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但对于他亲手把宋朝推入内斗的深渊并出卖国家利益的丑行却是有选择性地忽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宋神宗给他拨付了一笔巨额专款并给他配备了大量工作人员让他编撰出了一部让后世的史学家和史学爱好者顶礼膜拜的《资治通鉴》。 对比司马光的这两大恶一大功,王钦若也写出了巨型类书《册府元龟》,可他的“恶”对比司马光的“恶”可是罪不可恕?那么,司马光为何能够流芳千古?而王钦若却只能背负千载骂名?同为书生文官,王钦若好歹还跟辽国人真刀真枪地干了一回,可司马光呢? 都说历史是公平的,尤其是后世之人会相对客观和公正地看待前人,但历史和后人对王钦若的评价确实有失公允,尤其是对比司马光而言更是如此。原因呢?难道就因为司马光长得比王钦若好看?如果真是这样,那王钦若下次投胎的时候定然会在之前首先把自己脖子后面的那个肉瘤子先给切了。 |
王钦若的离世让王曾得以再无任何阻力地晋升为大宋的首相,但为了继承和忠实地践行大宋的祖宗家法——防止宰相专权,刘娥还必须得给王曾找个人搭伙同掌相权。同时,随着王钦若的离开,这大宋朝堂之上尊卑次序也得重新排位。别以为王钦若走了你王曾就该是老大,比你有资历、有功劳、有脾气的人可是一直都有的。 经过刘娥的一番思量,最后与王曾搭配班子的人是枢密副使张知白,此人我们在前面很少说到,但他可是当时有名的能臣和正臣,而他身上比这二者更被后世之人所称道的是他的德行和操守。个人觉得,北宋宰执集团里能够被称之为君子的人当中,张知白的入选应该是最为无可争议的人之一。 张知白(公元956年—公元1028年),字用晦,河北沧州人,端拱二年(公元989年)进士。张知白人如其名,别的君子或许身上会有能够被大众所包容的瑕疵或污垢,但他配得上名字里的这个“白”字。 说能臣。 张知白考中进士之后,先后在河南、蜀川、三司、江南和陕西等地为官,他之所以频繁地转任地方并不是朝廷想锻炼他的腿脚,而是看中了他的应变和应急能力。哪个地方有灾或有难,那他张知白绝对会被优先考虑到,赈济灾民、清典刑狱、发展生产,张知白每到一地随即造福一地,他也堪称真宗时期的一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说正臣。 在京为官时,张知白的一身正气却没能赶上好时候,当时正是真宗陛下疯狂迷恋各位神仙的时候,他屡次上书请求赵恒赶快醒醒,但结果却是被赵恒的无数记太极拳打得鼻青脸肿——爱卿你说的很好,说的很对,但我就是不想改。有鉴于此,张知白主动放弃别人梦寐以求的京官而力请到地方去任职,与其在京城尸位素餐拍马屁唱赞歌,他宁愿去地方上做点实事。王旦过世之后,张知白再被调回中央,而且一下子被升任为参知政事,可他也是时运不济,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恰好是第一次担任宰相的王钦若。张知白可不是鲁宗道那样的“粗人”,几度与王钦若政见不一之后,他索性再次请求出任地方官。 随后的事我们都知道,大宋官场剧烈震荡,寇准回朝,王钦若下台,而丁谓在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之后打倒了所有人成为了新的“王者”。王钦若因为擅自回京而被贬到南京商丘府后,为了继续整治已经被自己狠狠地阴了一把的王钦若,丁谓想到了此时在大名府担任知府的张知白。在他看来,张知白是因为受了王钦若的鸟气才放弃触手可及的宰相之位而跑去当了个小小的知府,如此大仇只要是个人肯定都会报复。于是,丁谓将张知白调到南京去做留守,目的就是希望张知白能够替他好好地再整治一回王钦若。可是,丁谓这显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钦若尽管当时被公认为是奸邪,但张知白与他之间只有政见上的不同,而无私人之仇。 到了南京之后,有鉴于对王钦若当前处境的同情和怜悯,张知白不但没有故意给他难堪,反而还对王钦若比之前更为礼遇。丁谓大怒,一纸调令把张知白给赶到亳州去当知州。等到赵祯继位当年的十一月,张知白再入中枢出任枢密副使,位居两府高官之列。 以上这些都是张知白在官场上的表现,而他更多被后世所称道的还是他个人的品德操守。此时距离张知白考中进士并开始为官已经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大小官职他也做了无数个了,如今更是位居当朝宰相,但他生活之清简却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史称其“清约如寒士”。说得直观一点,你能想象一国之总理或首相其家居用品和生活水平与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一样吗?甚至还不如一个当代的小资吗?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张知白不像伪君子冯拯只是做了一瞬间的寒士宰相,而冯拯也只是骗了刘娥一个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沉迷奢华且不可自拔,但张知白是做了几十年的寒士且为天下人所共知。 当然,他这样也招来了某些人的非议,而这些人自古皆有之,他们便是站在圣人的视角用怀疑的眼光质疑和看待一切事物的圣人门徒。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你张知白清廉简朴得如此人尽皆知显然是另有居心,你要么是伪君子要么就是在有意为自己博取声名,无论是哪种情况,你张知白都不是个好人。至于原因,你明明领着丰厚的俸禄却在装穷,而且也没见你拒领俸禄或是把钱拿去捐献给偏远山区老弱病残,那你的钱去哪里了?难道你是守财奴?或者说,你想把你的钱存起来干啥? 面对外界之人的这些质疑,以前倒还好说,张知白完全就当是个屁给听了,但如今他做了宰相,他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再这么“装穷”下去,那么肯定就会有人怀疑他这是故意要向太后和皇上邀宠。再者说,过洁世同嫌,他这样甚至有可能让官场的人也容不下他。正所谓人言可畏,于是就有亲朋来劝张知白,内容无非就是让他适当提高一下生活水平,毕竟他现在是宰相了,再像从前那样节俭很有可能会让外界加深对他的质疑。 这些人或许是出于好心,但如果张知白真的这样做了反而会坏事,张知白当然不会那么傻。对于这一切他统统充耳不闻,他回道:“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 位高权重且俸禄优厚但却能够如此克己,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张知白的所为和心境实乃吾辈之楷模。 来看看这一次两府官员的具体人事任免以及具体的加官细则:平章事王曾加门下侍郎、户部尚书兼昭文馆大学士(基本上就是王钦若之前的全部头衔),枢密副使、尚书右丞张知白加工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枢密使曹利用加司空,枢密副使张士逊加尚书左丞,参知政事吕夷简加礼部侍郎,参知政事鲁宗道加给事中,枢密副使晏殊加刑部侍郎。 |
为了方便理解,这里我们借此来说一下宋朝的官职制度。 终北宋一朝乃至于整个两宋都有一个顽疾,那就是冗官,继而带来的就是冗费,毕竟官员太多其总的俸禄便会耗费国家的大量钱财。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问题还是因为其特殊的时代性,赵匡胤时期为了收取节度使手中的军政财三权可是费了很多的心思。为了尽可能地做到平稳和温和,宋朝想到的办法就是用富贵换权力。简而言之,我收了你节度使的大权,但你节度使的头衔还在,你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依然还在,你只是没有了实权。再简而言之,你仍然是官,但你不用上班,没有事可做。这也就是所谓的光拿钱不干事,由此往后就发展出了独具宋朝特色的官职制度。 其实,在唐代中后期这种官职制度就已有之,也就是说,你是什么官并不代表你就要做与此相关的事,你甚至不用做事就可以每月按时领俸禄,就戴一顶帽子就行了。当然,这只是针对一部分人而言,绝大多数的官员还是要做事的,而这个事就叫做“职”或者又叫做“差遣”。 官——职(差遣),这是两个概念。这个官又叫做寄禄官,意如其名,这个寄禄官它决定着你该领哪一级的俸禄。这个职(差遣)也叫职事官,就是你具体要负责做的事以及你的工作性质和内容。 需要特别说一下的是这个差遣,这个东西如神鬼一般地存在,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它的变幻莫测和神出鬼没。什么叫做差遣呢?差遣就是你在担任某个官或职的同时又分派给你的新任务。 一旦你被朝廷差遣了,那么你就得放下手里的所有活计去干这份差遣。 举个例子:如果你现在是以兵部侍郎(官)的身份出任参知政事(职),那么你现在的俸禄就是按兵部侍郎的级别来发,但你干的活与兵部毫无关系,你是在中书省上班的副宰相。此外,如果参知政事的俸禄比兵部侍郎要高,那么你就领的是参知政事的那份俸禄,官和职之间你只能领一份俸禄,也就是最高的那一份。 可是,皇上突然下令要你去某个发生了突发或紧急状况的地方(衙门)处理急务且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或者某个地方需要有一个大臣去担任地方长官以便替朝廷镇抚一方,那么你的差遣就来了。你原来的头衔是兵部侍郎兼参知政事,现在就会给你加一顶帽子,比如:判(以大官兼任小职)三司,权(临时代理)大理寺,知大名府,权知永兴军。 这个差遣短则数月,长则数年。记住一点,它有时候其实已经不再是差遣,而就是是你的职事官。在这种情况下,职与差遣就毫无界限,完全等同于一个概念了。 当然,有时候一个人有可能是有官无职也无差遣,那就是纯粹的养老型,比如吕蒙正退休以后就是这种状况,他虽然是太子太师、许国公,但却只领工资不干活儿。另一种可能就是有官无职但有差遣,或者说有职无官但有差遣,这个情况下官和职的概念就又混为一体了。 为了形象和具体,我们还是来举例说明。 比如说李士衡曾经就是刑部侍郎兼知青州,意思就是他在朝廷挂了个刑部侍郎的寄禄官,他领这份俸禄,但他具体工作却是在青州当知州,这个知州就是他的职事官(严格来说应该叫做差遣)。再举一个例子,太祖年间的吕馀庆就是以参知政事兼知成都,但他并不在京城办公,成都知府就是他的差遣,可他的官(职)是参知政事。再比如寇准曾经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永兴军府事,前两个是他的官和职,决定他该领哪一级的俸禄,后面这个“判永兴军府事”才是他的具体工作(差遣)以及工作地点(陕西)。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官员拿工资。如果你够细心就会发现诸如寇准这种有官有职又有差遣的人有可能会同时拿几份工资,没错,这就是当大臣的好处。简而言之,你的寄禄官决定着你有一份固定的俸禄,而你的职或差遣又有一份“职钱”,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可以将此理解为职务津贴或补助。 看完了上面这些是不是觉得头很大,但从中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宋朝会有冗官和冗费的问题了。有事干的官员就不说了,但宋朝可是有一大批退休的朝廷勋贵只拿钱不干事,更有一帮皇亲国戚也要“搜刮”宋朝的国库,另外还有一批只有官没有职更没差遣的大臣亲族子弟靠着“恩荫”也是混了个官,这些人也在疯狂且自认为理所当然地吸宋朝的血,如此局面也就难怪宋朝每年收入那么高却经常出现财政赤字。 都说以史为鉴,以史为镜,但后世的朝代即使知道这些弊病却还是一再重复这种现象,包括当代。如此我们也才真正懂得了杜牧的《阿房宫赋》里的结尾之句说得有多么在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以上叙述可能有不足和错误之处,这个事要说个清楚基本上可以写个历史论文,此处暂且打住,大家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留意在后文中将会提到的某位仁兄头上的那一堆令人头晕的光环。 |
好了,回归正题,我们现在就来说那个要跟王曾争抢大宋朝堂第一人的厉害角色到底是谁。此人是谁?还能有谁?枢密使曹利用是也! 曹利用当然不是想跟王曾争当宰相,他也自知不是治国理政的那块料,他要争的是一口气。按照宋朝在大型朝会和庆典时的站班和觐见顺序,宰相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亲王次之,兼领使相职衔的大臣再次之。枢密使即便是兼领三师、侍中、尚书或中书令,但也得站在宰相的后面,想当年以曹彬那样的资历他也得站在后辈李沆的身后,但曹利用有特权。由于他是老臣且又在澶渊之盟里对国家有大功,所以赵恒驾崩前曾下诏特意让他位列次相冯拯的前面,仅仅比首相丁谓低一头。王钦若接任首相后,曹利用虽然没有站在头一个,但仍然把次相王曾压在身下。当时的大臣对此都颇有异议,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谁让曹利用资格老又是功臣呢! 不过,随着王钦若的病逝,王曾这下就成了首相,如此一来曹利用是不是该守点规矩主动站到王曾的后面呢?哼哼,想得美!曹利用已经习惯了压王曾一头,冯拯和王钦若都比他资格老,可这两人相继离世后,他曹利用就成了宰辅大臣里资历最老的老臣,况且他又是枢密使,级别一点也不输于王曾,他凭什么要让位?于是,在王曾成为大宋首相后的第一次朝会开始前,王曾和曹利用两人就杠上了。 这天刘娥和赵祯在承明殿坐了老半天,可是却连一个大臣的鬼影子都没瞧见。怎么了?这些老家伙今天集体罢工了?刘娥久等不见人便让内侍太监去外面看个究竟,到了门口才发现王曾和曹利用两人正挤成一团,两人为了第一个进殿正在那儿互不相让。守门的阁门使一个也不敢得罪,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内侍太监见状便上去劝道:“两位大人这是在干嘛呢?太后和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你们好久了,你们快些进去吧!” 王曾一边用双手扒拉着曹利用,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没事,我们马上就进去,你就去跟太后和陛下说,宰相王曾率领群臣在门外等候召见!” 两人挤兑了这么一阵子后,曹利用估计也是没啥体力了,而王曾趁着曹利用大喘气的这阵工夫一个大步就跨进了大殿。曹利用这下就彻底傻眼了,如果进了大殿还跟王曾在那儿拉拉扯扯,那他可就君前失礼了,除非他不想当这个枢密使了。没能斗过王曾,曹利用把气撒在了次相张知白身上:没能争过王曾就算了,毕竟他现在是首相,可你张知白是次相,我必须站在你前面。 就此,同为宰相的张知白被曹利用给硬生生地堵在了身后。 这天的朝见结束后,为了这次的争端,刘娥让赵祯特意下诏今后站班的次序仍然按照老规矩来,也就是说曹利用以后不能再欺负张知白,你必须站到两位宰相的后面。可是,即便如此,曹利用仍然自恃资格老且是功臣,他还是把张知白给按在了身后。刘娥和赵祯倒也没说什么,只能由着曹利用胡来。但是,没过几天,一个消息开始疯传:张耆即将回京出任枢密使。 还记得此人吗?他便是望都之战时宋军的先锋主将、赵恒的儿时玩伴、刘娥曾经的主人(刘娥的前夫龚美当时就是把刘娥给卖到了张耆的府中),而刘娥被赵光义强行赶出赵恒的府邸后就是一直住在张耆的家中与赵恒做了一对地下夫妻。对于此人,刘娥的感激与她对王钦若的感激可以说是完全等同的。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利用开始心里发虚了,他以为刘娥把张耆召回京城就是为了要把他给赶下台,他开始后悔自己有些嚣张跋扈了。 没过几天,一道皇命下达: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师、同平章事张耆以本职与曹利用一同担任枢密使。曹利用虚惊一场,原来他没有丢官,刘娥只是给他找了个搭伙人,但从此他也不得不在行为上开始有所收敛,但也仅仅是非常有限度地有所收敛。 看着王曾和曹利用争抢站位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和荒唐?堂堂一国的军政最高首脑且是被圣贤书教育出来的两个大佬竟然像两个小孩子一样闹腾?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站位看似小儿科,但实则不然,这是地位乃至是尊严的象征,也只有它才能在形式上真正体现出谁是挨着皇帝最近的人,谁是天子之下的朝堂第一人。如果还不明白,那你去看看新闻联播最开始的那几条新闻,你觉得那座位和站位能够随便来吗?事实上,就连上文当中提到的君子张知白都曾因为这种事而暗自不爽了好一阵子。 天圣三年这一年还值得说道的一个人就是丁谓,在这年的岁末他终于不用在海南岛上整日看鲸鱼了。 丁谓给自己远在洛阳的家人写去了一封家书,他在信里告诫家人不要对朝廷远贬他到海南而心生怨气,他说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罪有应得,而且他在信里还着重提到了朝廷之前对他的那些恩赏以及他的感念之情。当然,作为一个政治犯,丁谓的这封信肯定是要首先给有关部门审核一番的。为此,丁谓再次耍了一回小聪明,他告诫送信的人务必要选在一个人多的时候把信公开交给洛阳的西京留守刘煜,这样一来刘煜就算想扣留他的这封信都没法实施。于是,刘煜只好把这封信交了上去。 三好少年赵祯在看完这封信后也是不由得心生感慨,他决定把丁谓给调回内地,而地点也是相当考究——雷州,而且他的官职还跟之前的寇准一模一样——雷州司户参军。 王曾表示反对,他说:“丁谓所犯之罪乃天下之人所不容,所以才把他远贬海南,况且如今又不是什么大赦天下,此事还望陛下三思!” 赵祯则是善心大发不可遏制,说道:“丁谓已经被贬好些年了,朕实在不忍看到他终老在崖州那个海外之地,就让他暂且待在岭南吧!” |
宋仁宗赵祯之所以谓之以“仁”,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而他对天下子民和官员的仁德和宽厚无疑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对丁谓这样的人他尚且能够无条件地予以宽宥,那这世间又还有什么人和什么事是他所不能包容和体谅的呢? 天圣四年四月,继不久前恩赏了后晋皇族石氏的后人之后,赵祯再又给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曾孙李佑加了官,李佑由安德军节度推官被升任为西京留守推官。当然,此事的缘由是因为李佑向朝廷上疏请求回洛阳任职以方便他祭扫祖陵。 五月,赵祯又把他的仁爱撒播给了一群极为特殊的人——死囚。 要说这件事就首先得提到另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牛人——燕肃。此人在宋史里毫无名气,但他却改变了宋朝在此之后的死刑制度,更是让无数行将走到奈何桥的人对他感激涕零。 燕肃(公元961年—公元1040年),字穆之,青州益都人,后随其父举家搬迁至曹州(今山东菏泽)。此人直到40岁时才考中进士,但这不碍事,毕竟他差一点就活了整整八十岁,而这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愚钝”之人。他先后在陕西、蜀川、河南、安徽、浙江、岭南等多地为官且多掌管当地司法和刑狱,后擢升至龙图阁直学士,以礼部侍郎致仕。 比起他的为官政绩,他在音律(乐器)、文学、艺术、书画和自然科学等领域的成就更为人所乐道。他博学多长,尤其擅长诗词绘画,至今仍存有他的画作《秦岫渔歌》《江山雪霁》《夏溪图》《春山图》《冬晴钓艇图》等将近四十幅作品,其中他的《春山图》和《寒林岩雪图》现均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需要特别提及的是他在自然科学和制造上面的建树,此人仅凭历史残存下来的零散资料就成功地造出了指南车和记里鼓车。前者是我国古代利用差速齿轮原理制造出来的一种用来测定行进方向的仪器,简单来说就是无论车身怎么运转,这个装置上面的那个小人的手指总是指向的南方。它也叫司南车,但到了宋朝时他的制造方法早已失传。记里鼓车则是用来记录车辆行程的仪器,因为上面有两个负责敲鼓(铃)的小木人而得名,车辆每行一里,下面的小木人敲鼓一下,车辆每行十里,上面的小木人敲鼓(铃)一次,而它的制作工艺在宋朝也早已失传。 燕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只是凭借一些零星的碎片信息成功地将它们给复原了出来,而相比这两个玩意儿,他造出来的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计时器——宋朝版的莲花漏才是最让他引以为傲。 宋代的计时器仍然是承用的唐代的浮箭漏刻计时器,但这个东西有个明显的缺点,它的误差很大,根本谈不上准确,更无法言及精确。在浮箭漏的基础上,燕肃经过长期钻研设计出了莲花漏这种新的计时工具。莲花漏一经问世就博得众人的一致好评,宋仁宗在公元1036年更是颁布诏令让全国通用此物,我们在后面将会着重提到的那位大佬——主持过北宋对西夏李元昊的战事,而且让范仲淹和韩琦这两位北宋名臣都给他打过下手当过小弟的夏竦曾对此物高度评价道:秒忽无差。北宋第一文豪苏东坡也是对其交口称赞,对其直挑大拇指。 这还没完,燕肃还有一项在当时堪称伟大的自然科学研究成果,他凭借自己十余年的观察,最后对海潮和钱塘江大潮的形成原因给出了一个在当时最为科学的解释,那就是日月的引力所致。当时的人们对于这种自然现象无法解释,于是就对其给出了神鬼之说,但燕肃在自己所著的《海潮论》里明确指出:“日者众阳之母,阴生于阳,故潮附之于日也;月者,太阳之精,水者阴,故潮依之于月也。是故随日而应月,依阴而附阳,故其盈于朔望,虚于上下弦。” 以上种种连后来的英国科学技术史家李约瑟也对其大为赞誉,他称燕肃为中国的达芬奇。至于我个人,我认为他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仅次于北宋的另一位堪称绝世天才的知识复合型人才——沈括,但恕我直言,沈括在个人综合才华和能力上是后人所无可超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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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莲花漏,计里鼓车,指南车。 |
好了,我们已经扯得很远了,现在回归正题。公元1026年5月,负责主理全国刑狱的燕肃向宋仁宗上书请求将全国死刑犯的死刑复核权全部收归中央。 他在奏表里说:“唐太宗时期,凡是京师的死刑犯都需五次复核方能处决,全国其他地方则是需要经过三次复核才能处决,正因如此才让很多人免于死刑。贞观四年断死罪29件,开元二十五年也才58件,但我朝单是在去年就断了2436件死罪。京师的死刑案件虽然需要通过复核才能最终决断,但全国其他地方却有很多有待商榷的死刑案犯因为没能由朝廷实行最终的复核制度而被处死,州府一级的官员在断决死刑案之后往往在上报朝廷时有意把案件加以增饰以定为铁案,如此一来天下冤死之人颇多。所以,臣恳请陛下能够将全国所有的死刑案件都由中央复核一次方可决断,如此方可彰显陛下和朝廷对天下苍生的钦恤之意。” 这里就要说一下宋朝的死刑制度。赵匡胤登基之后,全国的死刑核准权虽然被收归了中央,但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地方政府在上报案情和处理意见后,朝廷这边基本上就是打个勾了事,由朝廷出面对案件进行严格复核这个程序几乎没有。燕肃的意见就是朝廷要对全国的死刑案件都进行复核,而不是仅仅只负责阅览和打勾。 还记得我们前面说过的北宋名臣张咏吗?他在做地方官时可是亲手干掉了好些个恶人,而且是直接以官方的名义正大光明地杀,杀完之后他再向朝廷汇报,朝廷这边看完卷宗之后随即批示一个:已阅,证据确凿,杀得对。这是有名的贤臣张咏,但如果遇到的是昏官恶吏呢? 赵祯看完这份奏表直接将其转送给了中书省,宰相王曾回道:“如果天下所有的死刑案件都要经过朝廷的复核,那么这工作量也实在是太大了,全国待处决的死刑犯更是会因此而塞满牢狱从而迟迟都得不到最终的决断。依臣看来,对那些十恶不赦之罪就不必复核了,我们只对那些有疑情或者明显判决过重的死刑案件进行复核即可。” 赵祯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王曾的建议。他随即下诏:朕念生齿之繁,抵冒者众;法有高下,情有重轻,而有司巧避微文,一切致之重辟,岂称朕好生之志哉!今令天下死罪有情理可矜及刑名疑虑者,具案以闻,有司毋得举驳。 自此,宋朝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将天下的死刑复核权收归中央。不过,这事在具体的执行上还是不够彻底,宋朝的那些边疆大吏仍然是具有先斩后奏的临机处决之权,比如益州和并州的知州,再比如后来宋夏战争爆发时陕西四路的经略使,这些人都有决杀之权。 依照古人开口闭口所常谈到的“天人合一”之说,宋朝实施了这么一项充分彰显了上苍有好生之德的善政是不是就应该天降祥瑞呢?很遗憾,这种说法在今天看来其实纯属胡扯,而宋朝在这之后也并没有被上苍所垂爱,反而是各种风不调雨不顺。 首先是福建和蜀川的诸多州县连发大洪水,百姓损失惨重,紧接着就是一场几乎波及全国的雨灾。一时间,中原和江淮大部分地区洪涝成灾,京城开封及周边州县更是遭遇罕见的强对流天气,风雨雷电发疯一般地肆虐大地,京城之地更是水深达数尺,居民的房屋倒塌无数,因此而溺死者达数百人之众。极端天气之下,身为皇帝的赵祯都不得不赶紧往皇宫里地势最高的正殿跑,而且他还为此而下令裁减自己的膳食标准以答这场所谓的“天谴”。 暴雨成灾之下,赵祯也被吓着了,他像他爷爷赵光义那样对宰辅大臣说道:“这老天爷老是这么下雨,是不是因为朕的德行有亏啊?” 王曾等人当然不敢正面回答,只能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你赵祯只是个还没亲政的少年,如今的宋朝是你老妈刘娥说了算,就算德行有亏也是你那位母后的责任,干你何事?但是,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而这口锅也只能由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人来背。于是,王曾等人请求以此罢免他们的官职以答天谴,赵祯随即驳回(其实是刘娥驳回,但史书里就得说是赵祯)。 有鉴于灾情严重,宋朝随即下诏各地官府组织人力展开抗灾行动,同时还下诏:降天下囚罪一等,流放罪以下的犯人全部赦免,全国各地因水灾而有农田被淹没者全部免其田租。 这世间滔天的洪水纵然可怕和无情,但还有比这更可怕和无情的——海潮。大宋的海岸线无限漫长,而每次遇到海水涨潮便是沿海居民的受难之时,而这无论是对当地以种地为业的农民还是对于以煮盐为生的盐户来说都是苦不堪言。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唯有险难方能让真正的人杰脱颖而出,那位之前已经在我们的故事里登台亮相的北宋名臣这时候终于要再次出场了——范仲淹。 |
此时的范仲淹距离其考中进士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按理说他是不是至少也得是个知州一级的官员呢?想想吕蒙正和张齐贤,进士及第仅仅六年就位居两府高官之列,可他是范仲淹,他既不是状元,也不是早在科考前就已经在皇帝那里如雷贯耳的狂生,这时候他的官职说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极度的震惊——兴化县县令(今江苏兴化市)。参考与他同科中榜的状元郎蔡齐,人家现在已经是翰林学士了,转眼间就可荣登两府。不过,这也没办法,你当初的一个位列几十名之远的进士怎么能和头名的状元相提并论呢? 当然,这其实不是说范仲淹这十余年来在官场混得特别差劲,他之前的官职是西溪县(今江苏东台)的盐仓监,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当地海盐的贮运和销售,用官场的话来讲就是此乃一肥差耳。那么,范仲淹为何会官越做越小呢?原因就在于这个兴化县令其实是朝廷火线给他派来的一个“差遣”。 范仲淹所处的泰州(今江苏泰州)濒临黄海,这里以及附近好些个州县的百姓都是以煮海盐为生的盐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在享受大自然的实惠之时也得承受它随时可能带给你的灾祸,具体到这些盐户身上就是每年不定时爆发的海潮,按今天的说法就是台风。不止是盐户,沿海地带的农民同样也是对海潮淹没农田摧毁房屋而深恶痛绝但又无可奈何。 为了抵御海潮的侵袭,早在唐代时泰州附近就曾修建过一道用来抵挡海潮的堤坝,但这玩意儿因为后来的战乱以及年久失修已经成了一个毫不起作用的摆设。于是乎,虽然宋朝已经建立六十多年了,但也没有谁奏请朝廷重修捍海大堤,当地百姓也只能年复一年地重复悲剧。原因呢?因为这个捍海大堤可是一项超级工程,堪比在海岸线上修建长城。 这个说法其实一点也不夸张,修一道能够将沿海的主要产盐区和农业区都围在里面的大堤本就是一项超级工程,而且这个大堤还得扛得住台风和海潮的合力施暴,那么它的高度、宽度和厚度就是惊人的,这需要太多的人力、财力和物力以及很长的施工时间。如果不是太平盛世,这工程休想完成,但范仲淹正好赶上了这样的一个“太平盛世”。 有鉴于此,范仲淹便给自己的上司江淮漕运副使张纶建言要重修捍海大堤,张纶再又上报朝廷。最后,这项工程得到批复,而具体负责这项工程的正是范仲淹,他这便有了这个兴化县令的职务。但是,这项工程刚一批复下来就有很多人反对,理由是这个大堤一旦修建起来虽然能够挡住海水,但如果遇到水灾,那么这里面水又怎么排出去呢?那岂不是又要经受洪涝的危害?面对一片质疑和反对,张纶以海潮之患远胜于洪涝之灾为由坚决支持范仲淹修建大堤,至于洪涝之患,疏通现有的河道自可解决。 人为的阻力被排除了,但自然的阻力却随之而来。捍海大堤从公元1024年开始修筑,但在次年的冬天一场大雨雪突袭而至,随即又是一场台风狂虐而至,当时正在施工现场的民夫可就倒了血霉,有一百多名民夫当场暴毙,而远未建成的大堤更是惨遭摧残。 一时间舆情汹汹,反对者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当地官员直接将此事呈报给朝廷,直言大堤实乃耗费民脂民膏之物,不可重筑。刘娥派出亲信太监亲自前往查勘,大有要停建之意,同时她还下令淮南转运使胡令仪与范仲淹拿出此项目是否具有实际操作可行性的报告上来。 就在这个项目兴废的关键时刻,胡令仪与张纶一样选择站在范仲淹这边,困难是暂时的,但利好却是长久的,这大堤无论如何都是利远大于弊,所以这个项目不能停建,反而要加大投入继续修造。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工程又遇到了麻烦,范仲淹的母亲过世了,他得去丁忧。在古代,只要是父母过世了,哪怕你是宰相都得回去丁忧守丧,更何况你范仲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呢? 这种局面之下,张纶前后三次向朝廷主动请缨由他来接替范仲淹出任项目的总负责人。刘娥旋即任命张纶为泰州知州,由其负责该工程的后续施工。 在这之后,大的幺蛾子总算是没有再飞出来。公元1028年春,这道前后历时四年、由范仲淹和张纶接力完成的捍海大堤终于是修建完毕。它北起今天的江苏大丰县,南至江苏如东县,全长七十余公里,堤底宽九米余,堤顶宽三米,堤身高近五米。自此之后的近百余年间,由这道大堤所守护的千里沃野是再无海潮倒灌之灾,当地百姓也是由此获益匪浅。 为了表示对张纶的感激,当地民众联名请求朝廷为张纶建造生祠。这个生祠就是一个人还没死但却要为他建造祠堂,唯有对国家和百姓有大恩的官员才能经过朝廷批复后获得这种待遇,而也是凭借此项政绩工程,张纶和胡令仪分别被朝廷加官。 |
说到这里我就要说点对某些人来说可能不是那么顺耳的话了。 纵观整个捍海大堤的修建过程,范仲淹是首倡者,前期也是他在负责项目施工,后期则是由张纶全面接手。但是,最后开表彰大会的时候却没有范仲淹的份儿,毕竟他还在守丧期间。然而,这只是一种好听的说辞而已,你范仲淹当时只是一个小县令,而谁都知道这种事在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得大利的肯定是大领导,张纶和胡令仪两人一个是市长级的知州,一个是省部级的转运使,你范仲淹一个小县令怎么可能居于头功?况且张纶也是亲上一线,当地的那些乡绅土豪们就算要拍马屁也是先拍张纶。 以上这些就是当时的现状。可是,剧情为什么会在后来出现反转呢?以至于单独给张纶立的生祠为何又在当地的一众乡绅和富商的捣鼓下变成了范仲淹、胡令仪和张纶三人共存的“三贤祠”呢? 如今我们在提到范仲淹的时候,总是会对他的泰州治堰津津乐道,这被视为他为官生涯的一大超级政绩工程,而我们对张纶和胡令仪则知之甚少,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两个人,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范仲淹后来不是成为了北宋的参知政事、文学家和军事家,成为了北宋的一代名臣和道德君子的楷模,那么如今我们所提到的这道被后人命名为“范公堤”的大坝还会是这个名字吗?它会不会被称作是“张公堤”呢? 这就是真相。在当时,人们把主要的功劳记在了张纶和胡令仪的身上,范仲淹最多能得一块铜牌。可是,在范仲淹的官越做越大最后成了宋朝的宰辅重臣后,这一切就开始反转了,剧本也开始被改写了,范仲淹的铜牌变成了金牌,而随着后世近千年来对范仲淹的持续尊崇,范仲淹脖子上的这块金牌所发出的金光直接将张纶和胡令仪给背景虚化了。 对于某些范仲淹的超级铁杆粉丝而言,这些话或许不那么好听,但这是事实。这也是人性使然,只要你今后有了大出息,哪怕你曾经顽劣成性也会被人说成是天赋异禀甚至是被传为美谈,更何况范仲淹在这其中本就有大贡献。 后来的历史会证明,范仲淹的这次治海甚至是他母亲中途的离世都是他人生的巨大转折点,因为正是在他丁忧期间,他遇到了被外放至南京应天府担任南京留守的前枢密副使晏殊。可以说,如果没有晏殊的举荐就不会有他后来的范仲淹。那么,晏殊同志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惹得刘娥大动肝火进而将他贬到了南京应天府呢? 晏殊当年被宋真宗赵恒赐同进士出身时才不过14岁,而天圣三年(公元1025年)他出任枢密副使的时候也仅有34岁,虽然两宋的宰辅大臣里比他更年轻就当上两府高官的人大有人在,但他也绝对算得上是“早年得志”。对比一下,吕蒙正中进士那年已经是33岁,升任参知政事那年已经是39岁,而范仲淹在这方面就显得更暗淡了一些,晏殊出任枢密副使的这一年范仲淹已经是36岁,但他此时的官职却是毫不起眼的兴化县令。没错,范仲淹比晏殊还年长了两岁,但范仲淹于礼还得算是晏殊的门生。 晏殊小小年纪就在京城里做了一个京官,而他在一堆大哥乃至是叔叔们的面前也一直都是表现得老老实实恭顺有加,甚至还因此而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明哲保身之术,连他后来的学生欧阳修都说自己的这个老师为人有些“滑头”。试想一下,一个能够在寇准、丁谓、李迪、王钦若、冯拯等人的那场旷日持久的超级混战中独善其身的人能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吗?而且,他可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有好几次他都被强行拉进了那场波高浪急的政治争斗之中,但最后他却能全身而退。 赵恒死后,曹利用和丁谓最初本是谋图从此瓜分宋朝的军政大权,他们准备让刘娥和赵祯做个木偶和象征性的国家元首,此事遭到了王曾的竭力反对,而就在三方争执不下之时,正是晏殊提出让刘娥带着赵祯垂帘听政这一折中的策略才让事态得以平息。也就是说,晏殊不但在那场神仙们的打斗中存活了下来,而且最后还在刘娥那里狂捞了一把政治积分。 如果这种人都不能当上两府的高官,那宋朝实在是在暴殄天物。好在苍天“慧眼识珠”,晏殊这样的大才最终还是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宋朝的枢密副使,距离一品大员只差了一步之遥。可是,人一旦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心性骤变,就像车开得太快就容易飘,而晏殊就是如此。 就在晏殊出任枢密副使两个月后,为了制衡曹利用,同时也是为了报恩,刘娥将张耆调回京城出任枢密使。这事我们在前面已经具体说过,而正是这件事让晏殊中了魔怔。此前一直都人见人爱的大才子突然变身为一头倔牛,而且他这次所顶的人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刘娥。 晏殊得知张耆将要出任枢密使顿时大怒。类似于晏殊这种文人一般都温文尔雅,别说是动粗,就算是与人争吵都是极为少见,但这种人某天真的发起威来却会让人跌破眼镜。 没有证据和资料表明晏殊之前与张耆有过什么过节和利益冲突,可他对于刘娥这次提拔张耆就是气不过。不是说他自己想当这个枢密使,而就是纯粹地对刘娥这种行为感到憎恶。晏殊认为枢密使乃主管一国军务之最高长官,这等高位怎能因为个人的感恩之情就授之于人呢?这不是把国家的权柄当成自己家里可以随意送人的私人物品了吗?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昏君和妖后才能做得出来吧? 对于曹利用,晏殊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在澶渊之盟里立下过大功,而且后来也前往岭南剿灭了叛乱,但张耆呢?他有什么功劳呢?他凭什么就能当枢密使?就因为他曾经收留了你刘娥?就因为他是你刘娥和赵恒的月老?荒唐! 晏殊上疏言道:“宰相和枢密使肩负天下之重,这岂是庸碌无才之辈可以胜任的?张耆于国本无大功,只是对太后你有恩遇,但你已经给了他高官厚禄,当时你这样做就已经让天下人颇有非议了,你如今怎么能够再又让他出任枢密使呢?” 就是这么一番说辞,刘娥对晏殊的态度大变。她根本没有理会晏殊,而是一意孤行地将张耆提拔为了枢密使。这件事虽然没有让刘娥就此对晏殊展开打击报复行动,但从此她也对晏殊是好感全无,她就等一个理由从而可以把晏殊正大光明地从身边踢走。刘娥也没有等多久就等来了机会,而且这还是晏殊主动把头伸到了刘娥的刀口之下。 |
@neration 2022-07-19 12:08:18 拜读支持,欣赏佳作 ----------------------------- 多谢! |
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正月,刘娥和赵祯率领朝臣前往玉清昭应宫祈福。晏殊这天也是活该倒霉,他的家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竟然忘了把晏殊的笏板给带上。满朝的王公大臣都手持笏板等待着刘娥和赵祯的车驾,偏偏就他晏殊一个人两手空空(说真的,这像极了今天某位大官的司机忘了给领导提公文包,如此可见这官场的大爷文化和传统真的是自古有之)。 等到家奴将晏殊的笏板从家里取来时,晏殊早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面色通红尴尬不已。恼羞成怒之下,晏殊随即就把满腔的邪火发泄在了这个家奴的身上。当着众人的面,谦谦君子晏殊突然变身暴力狂魔,他接过笏板之后便用这玩意儿狠狠地打在了家奴的脸上。这一打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家奴的嘴,随即就是这个倒霉家奴的牙齿脱口而出,鲜血顿时直流。 堂堂西府的枢密副使在公众场合竟然如此暴力,这实在是有损大臣体统,更是有损大宋的颜面。监察御史曹修古和王沿等人纷纷上奏弹劾晏殊,他们请求以此罢免晏殊,以正典刑,以平公议。 刘娥等的就是这个,既然你晏殊这么肯配合哀家,那哀家就成全你吧! 于是,晏殊被罢免枢密副使之职,他被贬出京城出任宣州知州,不久之后又被改任为南京留守、知应天府(今河南商丘)。也是在这不久之后,正在泰州修筑捍海大堤的范仲淹因为母丧回到应天府丁忧。 晏殊的这次被贬是他个人政治生命的不幸,但对宋朝的文学和教育事业而言却是大幸。远离了朝堂的纷争,晏殊的心性变得纯粹,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之前想做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在应天府这个本就学术浓厚且文教发达的地方,晏殊大兴文教开始着力为宋朝培养新一代的治国育人之才,史书对晏殊在此期间的所作所为评价甚高:自五代以来,天下学废,兴自殊始。 想要办好教育就得拥有雄厚且顶尖的师资力量,为此晏殊开始大力招揽优秀的人才前来书院授教。听闻此时正在应天府为母守丧的范仲淹具有大才且在这十几年的为官生涯里声誉隆厚,他便邀请范仲淹到应天书院前去讲学,也就是聘请他当老师。就此,在这个自己曾经求学苦读的地方,范仲淹以师长的身份再度重返应天书院,他与晏殊之间长达二十余年的亦师亦友的情谊也就此开端。 范仲淹本就精于《六经》,尤其在易学上面造诣最深,而在做了十几年的地方官后,他对人生和社会的认知已然被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说句人话就是,他已经是一个被社会毒打过的成熟青年。但是,范仲淹的心性却并没有因为流俗的熏染而变得污浊不堪以致面目全非,这反而更加激起了他要为这寰宇荡涤污浊流尘的豪迈之气。 就是在这里,范仲淹成了一名远近闻名的“网红教授”,甚至有很多人特意慕名前来拜会他。除了每天忙于给学子们授课释疑,范仲淹还广结四方游士并与之坐而论道,而每当论及当今天下大事范仲淹即刻化身为一头牛气冲天的斗牛,他以自己十余年的为官经历毫不避讳地大胆力陈当今宋朝所面临的各种积弊,言辞举止间一派挥斥方遒的激昂之色。此外,范仲淹在此期间还大力倡导儒家的学子以及士大夫阶层要修身立命,他认为要想让宋朝繁荣富强,那么儒家弟子和士大夫阶层就得首先立德树人,否则所谓的国富民强就只能是一句空谈。 这世间有很多人坐而论道时俨然就是一个历代未有之万古圣人,意即所谓的“立言”,但在“立身”和“立行”上却是十足的侏儒,更有甚者,嘴上一套手上另一套,会场上痛斥世间所有的疾恶之人,恨不能在其生前将其碎尸万段、在其死后将其挫骨扬灰,但转过头他自己就变成了那种疾恶之人。比如官场上的那些表面立身为公实则私欲难遏的贪官污吏,比如尘世间的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私欲横流极尽糜烂的虚伪之辈,当他们最后被一脚踹下冰窟的时候还会为自己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性如此,吾亦未能脱俗。 范仲淹的可贵之处就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他后来写下的那句流传千载也必将流传万古的旷世格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他立志于要安身立命的那一天起,直到他临终之时,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践行这一句话,而这正是我本人(相信也是很多人)最为佩服和敬重他的地方之所在。 宋朝是一个尊重并重视知识分子的朝代,别说是范仲淹这种有官职的人,就算你是躲在深山老林里,但只要你有大学问,朝廷照样派人把你掏出来,然后奉上一套官袍恳请你为国操劳为民谋福。当然,这也不是强迫或威胁,只要你拒绝,朝廷不但只能干瞪眼,而且还要给你发礼品或留下一堆赏赐以示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可以说,范仲淹守丧期间在书院的这一番作为不但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反而还让这条路变得更宽更亮。一来他通过在应天府的讲学和布道让他的声名日益远播,二来就是作为朝廷重臣的晏殊对他也是格外的赏识和器重。别看晏殊现在是处于被外贬的状态,可这种人随时有可能重新回到京城再担宰辅重责,即便是晏殊在范仲淹守丧期满之后写一封推荐信上去都足以让范仲淹连升数级。 提到范仲淹,我们在这里就有必要提到他今后的那位敢于与其一道在朝堂不畏权贵且敢于犯颜直谏的亲密战友——孔道辅。 |
上面嫉恶之人→极恶,打错字了,意思谬之极矣!?? |
当范仲淹在应天府面对学子和士人慷慨陈词之时,他未来的那位战友孔道辅正在一群虎狼的环伺之中慨然挺立,甚至是愤然而立。当然,这些虎狼并不是真的虎狼,而是一群辽国人。 这年岁末,孔道辅等人奉命出使辽国前去向耶律隆绪恭贺正旦节。这次出使从一踏入辽境开始就让孔道辅怒从心生,不为别的,只为辽国人一开始就没把他们这些宋朝的使者当成贵宾来接待,用孔道辅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甚是侮慢”。反观宋朝,每当有辽国使者入境,宋朝这边各种礼节和礼遇就不说了,沿途更是各种好吃好喝好玩好招待,生怕有一丁点的不周之处,说的难听点简直就是像舔狗一样一路把辽国的使者给舔进了开封城。尽管如此,孔道辅还是把这些都忍了,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朝廷使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次的出使任务顺利完成。 好不容易见到了辽国的皇帝耶律隆绪,孔道辅也随即把各种该办的事情都给办妥了。作为兄弟之邦的皇帝,耶律隆绪对于宋朝特意派来的使者也是要表现出最基本的尊重和礼仪。于是,这天晚上他特意设宴款待宋朝的使者团并亲自赴宴。眼见这辽国的皇帝似乎比他的臣子们更懂礼数,孔道辅这憋了一路的怨气总算是消了一大半,可席间所发生的一件看似不大的事却险些引起宋辽两国的一场外交争端。 席间,辽国人让一些个伶人表演了一个节目,节目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节目的主人公却是让孔道辅非常敏感和震怒。这人谁啊?千古圣人孔子也! 在辽国君臣不时的哄然大笑中,孔道辅怒而起身离席。见状,耶律隆绪赶紧让人去将孔道辅劝了回来,但当孔道辅重新落座之后却被要求为他刚才愤然离席的无礼举动向耶律隆绪赔礼道歉。 孔道辅怒而以对:“大宋与辽国交好,双方本应相互以礼相待,但你们辽国却允许这些下贱的戏子公然辱没孔圣人。这分明就是你们有错在先,我凭什么要赔礼道歉?” 这一句话将辽国的君臣说得是哑口无言,毕竟辽国如今也是号称礼仪之邦,也是在尊奉孔子的儒家学说。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辽国的官员向孔道辅递上了一杯酒:“来来来,宋使,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喝了这杯酒暖和一下身子。我们大辽和你们宋朝是兄弟之国,还是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伤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和气。” 孔道辅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借着酒劲儿说了一句让在场的辽国人和与他一道而来的宋朝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的话:“哼哼,就算我们两国之间失了和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孔道辅这回倒是过了一回嘴瘾,但回京之后他可就被人立马给参了一本。史书没说这人是谁,但一看便知道这人是个对辽国奴颜婢膝的软骨头,他参劾孔道辅的理由是其言行意在蓄意挑起两国争端,这恐怕会让辽国借机找茬滋事,所以这个孔道辅应该被严厉处罚以让便让友邦心里舒坦一些。如此可见,这软骨病在宋朝的士大夫阶层里已是早已有之。 赵祯找来孔道辅询问此事并问他为何要说那些话,孔道辅回道:“辽国这些年四处用兵平定周边异族的叛乱,而现在他们正被东边的女真人搞得是焦头烂额,我们怕他们干什么?况且,我朝的使者每次去辽国都被他们有意怠慢,如果这种风气和习惯不狠狠地纠正一下,臣担心辽国人以后会对我们的人越来越放肆,他们会以为我们宋朝人都是好欺负的受气包!” 赵祯听了这番话觉得甚是提气,他不但没有处罚孔道辅,反而还给他升了官,孔道辅由左正言兼直史馆升任为左司谏兼龙图阁待制。 这里就要解开一个谜底了,孔道辅为什么会对辽国人拿孔夫子开涮那么愤怒?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孔门弟子吗?当然不是,这里面最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辽国人辱没了他祖先——在孔道辅的列传里第一句话就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孔道辅,字原鲁,初名延鲁,孔子四十五代孙。然而,他能当官并不是靠了他的血统,况且他也不是孔子的长房系子孙,他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考上了进士。 顺便说一句,作为孔子的后人,孔道辅此生做了一件让儒家的另一位圣人孟子的后人感恩戴德的事:是他找到了孟子的墓地并为孟子立庙,然后又逐渐把孟子的地位提升到了与孔子并列的高度。也就是说,孟子能在儒家系统里与孔子地位近乎等同且并称“孔孟”是在北宋之后才开始的,后来的宋神宗赵顼在追封孟子为“邹国公”的诏书中更是对孟子大加推崇:自孔子殁,先王之道不明,发挥微言,以诏三圣,功归孟氏,万世所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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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一代名臣范仲淹即将开始真正意义地走上他的名臣之路,北宋继鲁宗道之后的又一位直臣孔道辅也开始在历史舞台的中央崭露头角,而这时候老臣们也顺应天命地开始退出历史的舞台。 公元1028年2月,宋朝的工部尚书、平章事张知白卒于京师,享年57岁。赵祯下诏追赠其为太傅、中书令,赐谥号“文节”。 在给张知白选定“文节”这个谥号的时候,御史王嘉言提议应该定为“文正”,理由是“知白守道徇公,当官不挠,可谓正矣”。然而,首相王曾一句话就给驳了回去。 王曾说道:“文节乃美谥矣!” 当时不好说,但在如今看来这个文节其实是不如文正的,以北宋为例,王旦、范仲淹和司马光的谥号皆是文正。不清楚王曾是出于何种用意要给张知白定一个“文节”的谥号,这个节在谥法里的解释是“好廉自克曰节”,如此也就是说张知白此生最应该被铭记的是他的廉洁和克己,但他对国家的贡献却根本没在这个谥号里得到体现。当然,说句有点不厚道的话,相比王旦和范仲淹,张知白对国家的贡献确实小了一些,但作为一个道德君子,张知白值得为后世之人永恒之楷模。 张知白这一走,宰相之位可就又再度出现了一个空缺。首相王曾和枢密使曹利用都各自向刘娥推荐了一个人,王曾选中的是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吕夷简,而曹利用则推荐的是枢密院的枢密副使张士逊。说白了,都是选的自己的“小弟”,这里之所以要加个引号,原因只是因为张士逊其实比曹利用还要大七岁,这一年张士逊已经是64岁了。换了别人可能会觉得自己是枯木逢春恨不逢时,但这位张同志却不会有这种感慨,此人这一生足足活了85岁,他的好日子还长的很呢! 名单递上去之后,刘娥也不偏不倚,她决定此事就按照叙班上朝时的顺序来定,而张士逊这个枢密副使恰好就在吕夷简之上。这下王曾可就不干了,他对刘娥说道:“宰相者当用其才,而不是论其个人的官职大小。”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不但刘娥妥协了,就连曹利用也没有当场吭一声气。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吕夷简还是没能成为大宋的宰相,而坏他好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吕夷简主动上书请求由张士逊出任宰相,理由是张士逊很早之前就已经是赵祯的老师,而且其为人有纯懿之德,所以请太后你老人家还是先提拔张士逊为好。 吕夷简这一谦让虽然把王曾给弄得是有些小尴尬,但在刘娥以及其他大臣的心里,他的形象可是突然间高大了起来。让无数官员为之疯狂乃至于撞破头颅也不可得的宰相之位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得,甚至于王曾已经亲手把相印塞到了他的手里,可吕夷简竟然谦让了。 吕夷简这时候已经是50岁的人了,年纪也不小了,他伯父吕蒙正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是大宋的宰相。他这时候的谦让相位无异于一个光棍面对美人的主动入怀却能坐怀不乱,如此所为简直堪称绝世之君子。 对于早就已经距离相位仅一步之遥的吕夷简来说,难道他就真的是一点也不急?还是说他觉得自己也能像张士逊那样健康长寿?抑或这真的又是一个不世出的温良恭俭让的道德君子?我这里实在是不想用阴暗的心理去解读未来的吕大宰相这时候如此作为的用意,姑且就认为他是君子附体了吧! 来看看随着张士逊的拜相,宋朝的东西两府又有怎样的人事和官职的变动:宰相王曾加授吏部尚书,枢密使曹利用加封保平军节度使并赐爵郓国公,枢密副使张士逊为吏部尚书、平章事,枢密使张耆改封为泰宁军节度使并赐爵岐国公,参知政事吕夷简加户部侍郎,参知政事鲁宗道加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夏竦加给事中。不久之后,枢密院又被塞进了两个枢密副使:姜遵和范雍。 在这些人里面请格外留意一下范雍和夏竦,这二人到目前为止还不是我们故事里的主角,但在未来的宋夏战争中,这两位出自纯正文官系统的两府重臣将肩负为国戍边抵御外寇的重任,至于其表现那可就一言难尽了,这个我们到时候再细说。 也是在这一年的六月,被贬到应天府已经有一年半之久的晏殊又被重新调回京城,而且他这一次可是担任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之要职且位班于翰林学士之上。 晏殊的再度回朝可不单单只是他自己的一件喜事,这同时也是范仲淹的幸事。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通过这一年半时间的观察和了解,范仲淹在晏殊的眼里已然是可当国之栋梁的大材,而范仲淹现在所缺的就是某位重量级人物的一次举荐。但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得按步骤慢慢来。晏殊这刚一回京最为忌讳的就是这个,你总不能刚刚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就从应天府那边拉人过来吧?这会招人非议的,况且你的身份又是御史中丞这等敏感的职位。 晏殊作为北宋一等一的聪明人,他做事自有分寸。在他还未正式向朝廷举荐范仲淹之前,还处在守丧期间的范仲淹向宰相王曾上了一道万余字的《上执政书》。在这里面范仲淹详细地罗列了十条治国建议,分别是: 择郡守、举县令、斥游惰、去冗僣、慎选举、敦教育、养将才、实边备、保直臣、斥佞人,内容几乎涵盖了军政领域的方方面面。王曾看完之后甚是赞叹,而他很快也知道了这个范仲淹乃何许人也,更知道了他此时与晏殊的特殊关系。 如此一来,这范仲淹的名头是彻底打响了,他不但在士子当中成为了大名人,而且连当朝宰相也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然而,此时闪耀在东亚上空最明亮的那颗新星并非是范仲淹,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姓李名元昊。 |
我们似乎已经将宋朝人的老朋友党项人给遗忘得太久了,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李德明这些年在宋朝和辽国的面前确实太乖巧了,一点事也没惹。自从李德明在接受了赵恒的给予的大把好处并宣誓终生效忠大宋后,这个党项人就变得异常乖巧和听话,当然这是相比于他的那个总爱往宋朝身上捅刀子的老爹李继迁而言,事实上李德明其实一点也不老实,他反而比他老爹还要奸诈。李继迁虽然也可以称之为奸,但至少是行事“光明磊落”,他对宋朝是说砍就砍,很少在背后来阴招,而李德明就不同了。 前面我们说到李德明已经在兴庆府(今甘肃银川)为自己修好了王宫并设置了百官,另外他还在这之前追认了他的父亲李继迁为“皇帝”,更让党项人感到不可一世的是他们还打败了耶律隆绪的十万亲征大军。如果李继迁这个时候还在世的话,估计他已经公然称帝然后图谋如何雄霸天下了,但李德明毕竟不是李继迁,他的谨慎和沉稳让他显得一点也不像是李继迁的亲儿子。 就在人们都以为党项人要在李德明的带领下开始在历史的天空下狂飙突进的时候,李德明突然给自己的这辆超级马车勒住了缰绳。在继续对宋朝保持君臣朝贡关系的同时,刚把耶律隆绪打了个鼻青脸肿的他立马又去辽国赔礼道歉并表示自己仍然愿意继续在名分上做辽国人的好外孙。 在把东亚大地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和邻居给稳住之后,李德明一面对西边的吐蕃和回鹘等部时刻保持军事上的高压态势,一面又在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赚取各种利益和好处——简单说就是尽量多搞钱,说好听点就是努力发展经济,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然后以此充实他的小金库。 李德明搞钱的方式有很多,除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挖掘内在的消费和生产潜力并以此大力拉动内需外,他还有别的搞活经济的方法。他最拿手的当然是抢劫,而他也正好占据了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西边的各族番邦和部落抑或像是瓜州曹氏这些小型的割据政权要去给辽国和宋朝进贡就必须要经过他的地盘,李德明也毫不客气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明目张胆地当起了车匪路霸,他不但要抢这些人的财物,而且也要这些人的小命。 为了依靠抢劫发家致富,李德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耶律隆绪之所以要打他就是因为他把向辽国进贡的使者团给打劫了,但即使冒着得罪辽国人的风险他也无意舍弃这条可以快速致富的道路。 辽国人的东西他李德明敢抢,那些向宋朝进贡的西方使者团就更是不在李德明的话下。为了抢得更多,李德明还极其阴险地主动给宋朝说他愿意借道让大食国的上贡使者过境,但刘娥一眼识破了他的奸计,刘娥宁愿让大食国的人走海路通过广州进入开封来上贡也不从他党项境内过境。 眼看没法抢宋朝的东西,李德明又想出了另一条发财的招,那就是除了在陕西的榷场进行边境互市之外再请求宋朝允许党项人在山西的并州和代州两地与宋朝进行“和市”。这一回刘娥倒是没有拒绝,为啥?因为不管是和党项人还是辽国人在边境上跟宋朝人进行正常的贸易往来对宋朝来说都是不会亏本的,反而还可以从中赚取贸易逆差。当然,党项人从中也可获利,这也勉强可以说是一个互惠双赢的局面,只是宋朝获利会更多而已。 以上便是李德明在这些年里的所作所为,简而言之:与宋辽和好,与吐蕃和回鹘交战,同时想尽千方百计搞钱壮大自己的经济实力。 说到李德明与吐蕃和回鹘之间的战事,这可就是李德明的心头之痛。他这三十年来纵然使出了洪荒之力却始终无法打通河西走廊,就连凉州这个早在他老爹李继迁在世时就被党项人攻占的地方他也没守住。整个河西走廊这时候别说是打通,李德明简直就是连大门都没进去。李德明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把吐蕃人给打跑了,但也仅仅只是打出了凉州地界而已。党项和吐蕃以及回鹘在河西地区的战事一直呈胶着的拉锯之状,谁也吃不掉谁,但总体上李德明对这二者是呈强势攻击的态势,吐蕃和回鹘则是一直都疲于应付,好在还能勉强支撑得住,但这一切很快都将随着李德明的那个英武善战的好儿子李元昊的横空出世而彻底被终结。 |
在晏殊重回京城担任御史中丞的这一年,李元昊已经是一个22岁的青年了。他的那个白手起家的爷爷李继迁在这个年纪已经自立门户并打出了自己的赫赫威名,而且还成了党项人心目中的超级英雄,而他的老爹李德明在这个年纪也早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那么,有这样的爷爷和父亲,年过二十的李元昊又做出了哪些成就呢? 很遗憾,在这之前的李元昊在战场上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且勇猛异常,但却并未有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战功,史书里倒是对他年纪轻轻就特别讲究出行排场的事记录得一清二楚。作为辽国册封的“夏国王”李德明的长子,李元昊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毛孩时就显得很是拉风。他本人喜好身着红色长袖汉衫,戴一顶黑色冠冕,腰配一副弓矢,凡出行必乘骏马且张一顶青色伞盖,队伍的最前列还得由两名执旗手各执一面旌旗为大队前导,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装备精良的百余名党项骑兵为其保驾护航。 看到这里或许很多人在心生羡慕的同时都会忍不住地用鼻子眼哼哼几声,这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会投胎而已,这跟我们小时候拿根棍子当长枪、披件上衣当斗篷也没啥区别。但是,我们再看看只是个小小少年的李元昊在其十余岁时的一番见识就会瞬间清醒地发现这时候的他其实把我们很多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有一次李德明在盛怒之下将一个前去宋朝进行物资采购的官员给杀了头,原因则是因为这个官员带着一群马到宋朝境内去以马易物,但这买回来的东西让李德明很不满意,而且他还觉得自己这边吃亏了,于是这名官员的脑袋也就此没了。 目睹此人被杀的李元昊当即找到李德明,他对自己的父亲吼道:“我的爹啊,我们本就是以畜牧为生的草原人,如今我们用自己的战马去跟汉人交换我们并不急需的东西已经是失策了,这可是在资敌军需。可是,你现在竟然还把为你卖命的人给杀了,你这样做以后谁还肯为你卖命啊?” 很难想象这番话竟然是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的,就连李德明本人在听完之后也是不禁暗暗称奇。等到李元昊真的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之时,他不但在见识上日益见长,而且他还将自己能够收集到的各种兵书逐一精读,每临战事之时他更是先于诸将冲锋在前,其勇猛善战不但强过其父,相比他的祖父李继迁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这是少年李元昊的武功,而他在文教上更是把他的祖父和父亲给甩出了几条街。李元昊虽然年少,但却像是宋朝的那些神童一般敏而好学,他精通汉番的语言和文字且醉心于佛法,对于法律类书籍也是爱不释手。李元昊的身份再加上他如此这般的文韬武略,这就注定了此人必将在今后成为搅动历史风云的一代枭雄。 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李元昊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也开始颇有微词,他的胸中已然有了自己的一套“治国之道”。他屡次劝解李德明反宋,切不可被宋朝的糖衣炮弹消磨了锐气和斗志。 他对李德明说道:“我们党项人的部落实在太多了,以我们的财力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一旦这些人为利所诱必不能忠心事我。我们不如把宋朝赏赐给我们的那些财物拿去招募勇士,然后勤加训练,最后我们要么去荡平周边的各个番部,要么就去抢夺宋朝的富饶之地,如此我们党项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面对儿子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言,李德明却发表了不同的看法:“我的儿啊,你老爹我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实在是感觉太累了。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王宫,在看看我们现在的衣食住行,看看这些绫罗绸缎,这些茶叶器皿,这些都是宋朝赐给我们的恩典,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啊!再说了,你觉得我们打得过宋朝吗?” 李元昊不以为然,回道:“我们本就是汉人口中的蕃人,吃牛羊和穿羊皮才是我们的本来习性。凡为英雄者当图王霸之业,何必贪恋这些锦衣玉食?” 李德明虽然说服不了自己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但他并不生气,反而对其更加器重,他也毫不怀疑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定能接替他带领党项人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李元昊的大名不但在河西地区为各族所知,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也在宋朝西北的各个边镇广为流传。当时还在西北守边的曹玮也是对其兴趣日浓。如果李元昊的言行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那么此人将来必为宋朝的大患,作为宋朝在西北方向战力最强也是责任最重的主帅型战将,曹玮曾费尽心思想要亲眼一睹李元昊的风采。 听说李元昊经常微服出行于宋朝设在陕西的贸易榷场以查探宋朝边地的民情和守备,曹玮也决定来个微服出行以求能够跟此人见上一面,但无奈的是他一次也没能如愿。曹玮不死心,他命一个画师守在榷场(也有说法是深入党项境内),一旦真的见到了李元昊就将其画下来。曹玮最后终于是如愿以偿,当李元昊的画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之后,识人无数也征战无数的曹玮不禁是惊呼道:“真英物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中国之患!” 不幸的是,曹玮这话最后真的是应验了。更不幸的是,当李元昊翅膀未硬且还未兴风作浪时,曹玮就已经被调离了西北,随后又被丁谓所打压,再之后又被派往河北去主持军务。最为不幸的是,当李元昊对宋朝张开血盆大口时,真宗朝最能征善战的一代名将曹玮已经溘然长逝。 |
@铠宝鼎 2022-07-27 10:43:21 楼主大才 ----------------------------- 多谢谬赞! |
以上便是有关李元昊少年时期的一些传说和故事,等到公元1028年5月(也就是晏殊担任御史中丞的前一个月),李元昊首次以主帅的身份带兵攻打由回鹘人占据的甘州(今甘肃张掖)。 这一战李元昊带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老爹李德明费了好多年的牛劲也没能打下来的甘州一举而克,回鹘可汗夜落隔仓皇出逃,甘州由此并入了党项的地盘。随着甘州的被攻克,位于甘州东南方向且处在祁连山和贺兰山两山相夹位置的凉州就此成为了一座孤城,只要党项人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毫无任何后顾之忧地兵发凉州。 李元昊分派兵将驻守甘州后随即凯旋而归,而等到他回到兴庆府之后,等待他的是一顶闪着金光的大帽子——他被李德明册封为太子。 你没看错,是太子!虽然李德明没有称帝,但作为宋朝的西平王、辽国的夏国王,李德明有资格封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一代枭雄此时已然向这个世界发出了他的第一声巨吼! 拿下了甘州以及李元昊被册封为太子后,党项人这边暂时停止了对河西地区的用兵,吃饱了怎么也得消化一下,无论是对李德明的党项政权还是对于李元昊本人来说都是如此。在这之后,李德明竭力想要促成的一件大事就是为李元昊请婚于辽国,让他的儿子做辽国的驸马爷。 我们暂且抛开党项人不谈,还是把目光拉回到宋朝。 在李元昊成为党项太子的这年十二月,丁忧期满的范仲淹在王曾和晏殊的共同荐举之下重回官场。赵祯召范仲淹入京,然后让其以大理评事之职充任秘阁校理。这个官职不算很大,只是一个负责三馆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的文职官,但这几乎是一个成为大宋顶级大臣所必经之阶梯。 时间转眼进入天圣七年(公元1029年),这一年在整个仁宗朝都可以说是堪称极其重要的一年,因为从年初的正月开始大宋的顶级官场就开始剧烈震荡。在此后的半年时间,枢密使曹利用被贬至死,次相张士逊被罢官外贬,参知政事鲁宗道辞世,首相王曾被罢官外放,北宋的整个东西两府都震颤不已。 先来说曹利用。 纵观曹利用的倒台以及他随后自杀身亡的前后整个过程,这件事几乎可以写成一部扣人心弦且充斥着各种阴谋和算计以及无数血泪和教训的历史悬疑类报告文学——论曹利用的倒台。 之前我们就已经提到过曹利用在冯拯和王钦若相继离世之后的种种不当举止和言行,他现在是朝堂上资历最高的重臣,而且因为他为人随性且恃功自傲,所以他不但被刘娥所不喜,也被很多同僚所恶。宰相王曾就曾经对其在太后和皇帝面前的骄横而加以怒斥,那位出使辽国敢于对辽国君臣一顿咆哮的孔道辅更是劝谏刘娥应该及早将曹利用罢免出京以清朝廷,可以说曹利用的处境基本上与当年的寇准相差无异——人皆怨之。但是,曹利用却毫不自知地依然我行我素:我一不造反二不结党三不揽权且对国家有大功,你们有谁敢拿我怎么样? 曹利用自以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整个大宋横着走,因此他连皇太后刘娥的账也不买。当时刘娥的亲族以及她的那些亲信太监都想通过她的皇太后身份为自己谋取个一官半职,而刘娥也会对这些人里面的某些人量才而用。于是,她就批个条子下去让中书省或枢密院给此人加官。 这事为什么是东西两府都有份儿呢?因为文职官需要由中书省的宰相王曾首肯,而武职官需要由枢密使曹利用批准才行。王曾虽然不会完全照办,但如果此人真的还有点能力或才识他还是会给刘娥这个面子,但曹利用就纯粹是一只铁公鸡:批什么批?都是些没本事的货,就想着靠裙带关系走后门,朝廷可不是养废物的地方! 如此一来,曹利用几乎把整个后宫都给得罪了。刘娥倒还好说,她是皇太后,曹利用这样做虽然会让她不爽,但还不至于把他恨得咬牙切齿,可那些阴阳人就不同了。得罪了皇帝(摄政皇太后)身边的太监会招来什么后果?历史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吧?但是,一个人之所以没能避免历史悲剧在他身上的重复,究其原因就在于那个教训没有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眼瞅着曹利用打死也不肯给自己或亲族赏官,这些太监们就开始想着另辟蹊径以达偿所愿,他们想到的办法就是走“家人路线”。要说这个法子可谓是历代以来百试不爽的绝妙大法,古今多少官场上的正人君子最后都是倒在了自己家里人从背后捅来的那一刀上。这些人里面有的是坑了丈夫的妻子,有的是坑了老爹的子女,更有人是坑了儿子的父母,曹利用也是如此。 |
某天,一个太监就对刘娥说:“太后,曹大人已经屡次驳回了你批下的一道恩赏令,但这一次他一定会同意。” 刘娥不解,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这人回道:“因为曹大人家中的老母亲已经在私下里答应我了,她说她一定能帮忙促成此事。” 事情后来果然如这个太监所言,刘娥的这道条子在被曹利用拒绝数次后竟然就真的通过了。刘娥的反应是大怒,在这之前她还觉得曹利用是一个虽然态度不好但却秉公守制的忠良直臣,可此事却充分证明事实并非如此。联想到之前曹利用在与自己对话时竟然挺着个肚子用手指敲击腰带的傲慢无礼之举,刘娥由此觉得自己这下子算是把曹利用的真面目给看透了。 除了刘娥,曹利用还把小皇帝赵祯也给当成了一个可以毫不在意的摆设。 话说在宋朝的皇宫里有一项别具特色的君臣同乐活动,名曰“赏花钓鱼宴”,也就是皇帝和大臣们一起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进行赏花和钓鱼活动,然后再一同宴饮并在席间赋诗以和。这个活动其规模可大可小,小的话就是皇帝和宰辅大臣以及翰林学士等高官参与,规模大的话,五品以上的馆阁官员也能一起参加。太祖朝时期或是单独赏花,或是单独钓鱼或宴饮,将赏花、钓鱼、宴饮和赋诗合在一起始于喜好风雅的赵光义,而将此作为定制则是真宗朝时期的咸平年间。 赵祯某天也在宫里举行了一次赏花钓鱼宴,这一次连馆阁官员也参与了,可谓是规模盛大,曹利用“公然僭越”的故事就发生在钓鱼这个事上面。按照儒家的传统和礼仪,在这种活动上,皇帝要是没钓上鱼来,那么其他人都不便拉杆,即使你的鱼竿被鱼给拖走了也不得拉杆,要不然怎么能够体现出领导的能力和地位呢?这天赵祯的运气很好,他没花多久就钓上来一条鱼,接下来就轮到这些臣子们自由发挥了。 时任馆阁校勘的彭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所以有些规矩他并不懂。看到皇上撤走了,他也按奈不住早就已经有些小激动的手——他的鱼早就在咬钩了。 就在他做出拉杆的动作时,他身边的同僚赶忙对他说道:“呃!曹大人还没钓上鱼呢!你不能起杆!” 彭乘这下就纳闷了:你曹利用又不是皇上,你怎么也搞这种排场?不过,奈何自己官小,彭乘还是忍住手没有起竿。等到曹利用终于起竿钓上鱼来后,只见一个太监赶忙拿一个红色的鱼网将那条鱼给捞了起来。这可就是犯禁了,因为只有皇帝赵祯才配用红色鱼网,可他曹利用竟然也是用红色鱼网起的鱼,而且身为顶级大臣的曹利用明知道这个忌讳却不加制止。 当这天的活动结束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的彭乘对身边的人说道:“曹大人位高权重却如此不避嫌,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僭越之举,我看他迟早要大祸上身。” 被皇太后所否定,对自己的僭越之举毫不在意,被同僚所恶,被后宫里的太监所集体记恨,曹利用几乎可以说是将他身边的人都给得罪了,得亏他这时候没有遇到丁谓那样的人,要不然他的下场定然会比寇准还要惨。但是,说句公道话,曹利用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为人所讨厌之处,他也因此而得罪了很多人,但却从来没想过要与谁为敌,他没有什么坏心,更没想过要刻意整谁,在这方面他比寇准都还要单纯。说白了,他就是情商低。 试问:这世上有比丁谓还要阴险和狠毒的人吗?答案是有,而且就在曹利用的身边,还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那就是在后宫里的各位习惯了在大臣面前昂首挺胸的太监。曹利用最后的倒霉和死亡都是拜这些太监所赐,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些太监对他早已是怒火中烧,而这里面对曹利用怒气最盛恨意最深的当属罗崇勋。 罗崇勋与曹利用虽然早已结仇,但这却不是因为曹利用挡了他的升官发财之路,而是源于罗崇勋的一次自作孽。某天他因为犯事而被刘娥发觉,具体是什么事不得而知,反正刘娥是动了怒,她没有直接收拾罗崇勋,而是找了一个狠角色代她教训此人,这个狠角色便是曹利用。 曹利用是怎么收拾罗崇勋的呢?他把罗崇勋叫到枢密院,然后让人将罗崇勋的帽子和头巾都给取下,罗崇勋就这样披头散发地站在曹利用的面前。这已经算是罗崇勋的奇耻大辱了,更让他不能接受和忍受的是,曹利用接下来像是训孙子一样对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且骂了好长一段时间。这种耻辱岂是能够忍受得了的?罗崇勋简直恨死了曹利用,他暗自发誓一旦有机会定要让曹利用加倍偿还。 罗崇勋暗中等待的这个机会在公元1029年的正月从不远的赵州(今河北赵县)飞奔而来,曹利用的死亡丧钟也就此敲响。 |
这件事起于赵州当地的一个名叫赵德崇的百姓专程跑到京城来告御状,而他要告的人名叫曹汭。在赵德崇的状词里,他说这个曹汭在某天晚上身着一袭黄衣且让七八个人对他叩拜并高呼万岁,其动静之大让周围的邻居们都听见了,但因为此人是赵州的兵马都监,所以他担心当地的官员不敢管这件事。本着为国除贼的精神,所以他特意跑来京城告御状。 这个曹汭是谁呢?很遗憾,此人正是曹利用的亲侄儿。当时伺候在刘娥身边的当值太监偏偏就是被曹利用狠狠折辱了一番的罗崇勋,他当即请旨由他火速去往赵州调查此案,而刘娥随即照准。 罗崇勋前脚还没迈出开封,曹利用的罢官制却已经下达:枢密使曹利用除去原职, 以保平节度使、守司空、检校太师兼侍中出判邓州(今河南邓州)。前面这些可忽略不看,重点就是曹利用被外贬出京到邓州去做知州。 人在京城坐,锅从赵州来,曹利用获悉这一切之后立马请求面见刘娥以便为自己辩白,但刘娥拒绝见他。人家早就想收拾你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岂容你为自己洗白?曹利用这下子可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刘娥不见他,罗崇勋正在前往赵州治他侄子的重罪,而他只能坐以待毙。 换了是别人去往赵州,那么曹利用或许还不至于太过绝望,但这人可是罗崇勋。曹汭随后被押往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罗崇勋以及刘娥亲自委派的龙图阁待制王博文、监察御史崔暨三人共同会审其罪,一番“审理”下来,案情如下:曹汭那天晚上是因为在别人家里喝醉了酒才犯了糊涂,他穿上了一件黄衣,然后他的随从和当时在场的人也趁着酒劲对他高喊万岁。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但罗崇勋显然觉得这事不够劲爆,而一个极其阴险和狠毒的念头随之在他的心头升起。在他的一番威逼之下,曹汭又供认此事是曹利用叫他这样干的。于是,曹汭的这句供词被一字不落地写进了卷宗里最后被交到了刘娥的面前。 刘娥看到卷宗之后大怒,她也不去分析这种指责曹利用的言辞里明显存在的不合理之处,而是就抓住曹汭此举是受曹利用指使这根小辫子使劲地拽。她召来除曹利用之外的全部宰辅大臣,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看这样子刘娥明显是要对曹利用下重锤了,这个罪名要是被坐实或者被刘娥和这些大臣们所采信,那么曹利用可以说就是犯了谋逆之罪,这可是要杀头灭族的。王曾等人最初都不敢说话,但眼见自己曾经的老领导且是对自己有举荐之恩的曹利用要倒血霉,次相张士逊上前说道:“这件事应该就是曹汭个人所为,曹利用乃朝廷重臣,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地行此等蠢事。” 其实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谁都不傻,也都知道张士逊说的这个理,刘娥召集他们过来就是为了配合她演一出假装糊涂的戏而已,可就张士逊一个人要“众人皆醉我独醒”。果然,刘娥听闻此言顿时勃然大怒,这个此时已经是61岁的老妇人当场色变,她直接威胁说要把张士逊与曹利用一同治罪。 你张士逊简直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蠢货!你难道不懂哀家我就是要借此机会铲除曹利用吗?你真是气死哀家了! 面对刘娥的震怒,张士逊立马跪地请罪,这时候很会察言观色的枢密副使夏竦在史书里第一次露出了他的小人嘴脸。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子里一阵眩晕:枢密使曹利用罢官被贬,次相张士逊眼看也是难逃一劫,这一下可就是有两个肥差空缺,那么我夏竦作为枢密副使有没有机会就此一步登天呢? 夏竦随即以正人君子的口吻说道:“太后,曹利用如此悖逆岂容宽宥?张士逊跟曹利用在枢密院一起共事多年,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非同一般,而且张士逊能够官拜宰相也是受了曹利用的举荐,他这时候当然要为曹利用说好话啊!” 夏竦这话堪称一个狠毒且杀人于无形之中。张士逊闻言是百口莫辩,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只能是跪在地上嚎哭不止。 第二天,曹利用再遭贬黜,他被剥夺之前的一切官职,只以左监门卫将军之衔兼知随州。与此同时,张士逊也被牵连其中,就因为他替曹利用说了句好话,他被罢相,然后以刑部尚书之衔兼知江宁府。 此事被牵连的人还不止张士逊,首相王曾也因为此事而让刘娥有些不爽。王曾当时也觉得曹利用不会那么傻,断不会指使自己的侄子做那种蠢事,刘娥就很奇怪了。你王曾不是也很讨厌曹利用吗?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王曾回道:“我之前指责曹利用是因为他确实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太过放肆,但这件事我觉得确实有待查实。” 鉴于王曾一直都恪守臣子之道,刘娥倒是没有斥责他,可这心里的疙瘩算是结上了。 |
再来看曹汭的结局。他被刘娥下诏杖击而死,他的妻子也一同被杖死,而他的母亲也挨了十五记大板子被打了个要死不活,当晚的那些对他跪拜之人或是被流放或是被发配边管。赵州当地的官员也被贬官,就连河北路的转运使和主管刑狱的官员也被申斥。唯一获利的就是那个到京城告御状的赵德崇,他被赐田五顷以及钱二十万。 这里就有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赵德崇何许人也?不过一小民耳!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却让堂堂的枢密使大人翻身落马,这背后又有怎样不为人所知乃至于连史书也不敢提及的隐秘故事呢?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远没有要就此结束的意思,刘娥已经下定决心要对曹利用穷追猛打,那些对曹利用早就心怀怨愤的人更是要趁机狠狠地踩他一脚。很快,曹利用又被揭发曾经私自挪用公款之罪。一番调查之后,曹利用的罪名成立,参与此事的枢密院主事苏藏用、令使赵兼素、中书堂后官孟昱被罢职,曹利用由此被一贬再贬,他被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并于房州安置。 请注意这个地方——房州。这是宋朝的顶级政治犯才有资格待的地方,当年柴荣的儿子柴宗训、秦王赵廷美都是有幸被监管于此。 如此“罪行累累”,曹利用也就祸及全家乃至全族。他的四个儿子全部被降官两级,然后曹家的府邸被收没,曹家也被抄没家产。 在抄家的时候,从曹府里面搜出来一些只有在大内皇宫才能使用的违禁物品,再一细查才发现这些竟然是当初在对丁谓进行抄家的时候所抄没的东西,也就是说曹利用以权谋私把丁谓的这些本该收归朝廷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这可就不是在给他泼脏水了,而是他本身就行为不检。 这也还没完,收拾完曹利用,他的亲族和亲信也被一并收拾。 曹利用的弟弟曹利涉、他的那个已经退休的舅舅韩君很快也倒了霉。他俩之前在赵州和棣州为官时的那些为非作歹之事全部被逐一查实,他俩或是侵占他人田地,或是强买商铺,或是放高利贷,总之就是罪不可恕。曹利涉被罢去一切官职并被官方编管,此外还挨了二十记大板子,他的舅舅韩君因为放高利贷且在府中私自酿酒而被除名并发配到外地编管。 除此之外,曹利用的女婿、他的同乡、他所举荐的官员和将领、与他之前过从甚密的官员、为曹利用上书说情的官员全都跟着一并遭殃。这些人或是被贬官,或是被罢官,抑或是被罚款。总而言之,之前凡是与曹利用沾过边的人没一个逃过了此次浩劫,这些人里面甚至包括曹彬的儿子、曹玮的弟弟曹琮,原因就在于曹利用给他升过官。 之所以要说这是浩劫,原因就在于有宋以来还没有哪一个官员因为犯事而被牵连得如此之广。看看上面这些受处罚的人员名单就会发现,这已经不单单只是什么祸及三族了。刘娥这一次可谓是将她这些年对曹利用的怨愤一口气全部发泄了出来,其火力之强堪称火山大爆发。 不过,说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这一切难道曹利用不是咎由自取吗?孟子有言:人必自辱,而后人方可辱之。你曹利用自己都做了什么?你的弟弟和舅舅又做了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因为狗仗人势才无法无天吗?这些你曹利用难道没有责任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曹利用当了大官不是说你就可以随性而为甚至是胡作非为。你的官越大责任就越重,而你如果想要长享富贵,想要保住自己的清誉和名节或是晚节,那你就更是得时刻约束你的家人和亲族,因为这些人如果约束不当往往会成为给你送葬的不定时炸弹。此乃古训,遗憾的是,这种悲剧从古至今一直都没断过,此不可不谓之悲矣! 这里还想提及一个人,那就是大太监罗崇勋。别忘了他,这场席卷官场的超级风暴可以说全是他一人引发的,此人真乃一巨妖也! 最后来说说曹利用的悲惨结局。他不是在很久以后才郁郁而终,而是就在前往房州的路上不堪忍受另一个大太监杨怀敏的侮辱而自缢身亡。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当时的心境,一个此前不久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重臣转眼间被接连三次遭贬,最后成了一个被严密管制的超级政治犯,而且其家族和亲信全都因为他而遭难,这种打击对于一个本就心高气傲且几十年来一直行走在青云之巅的老人来说无异于是极致的酷刑。再加上杨怀敏的侮辱,这也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次发问:杨怀敏为何要侮辱曹利用?还不是因为之前生性刚直的曹利用得罪了这个死太监! 这个当年独身入辽营为澶渊之盟的达成立下过汗马功劳、让此后百余年间的大宋子民未再遭遇战祸的人就此在历史上谢幕——以一种屈辱和悲惨的方式。对于他,我们已经无需再多言了。史书对其一生的功过早有公论: 利用性悍梗少通,力裁侥幸,而其亲旧或有缘恩以进者,故及于祸。然在朝廷,忠荩有守,始终不为柔屈,死非其罪,人多冤之。 一言蔽之,这是一个被自家侄儿给坑死的冤魂。但是,我更愿意在这里再次提及孟子的那句话:人必自辱,而后人方可辱之。 |
最近这些天有点过度关注外部世界了,短暂告别一下网络世界,好好修一下自己的道场。 |
曹利用就这样走了,但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比他还要更早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公元1029年2月1日,宋朝的参知政事鲁宗道病故,享年63岁。刘娥闻讯亲自去灵前致哀,随后宋朝追赠其为兵部尚书并赐谥号“肃简”。随着鲁宗道和曹利用的相继离世以及次相张士逊的被贬,至此大宋的东西两府一下子就少了三位重量级大臣,重组两府已是势在必行。 此时最让人眼红心跳的位置就是张士逊留下的那个大宋次相之位,各位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都在翘首以盼,但刘娥却迟迟不肯下发诏令。见此情形,首相王曾不得已亲自出面找到了刘娥。他再次向刘娥举荐吕夷简,但刘娥就是不肯点头。 王曾只好把话给直接挑明:“太后,请恕臣斗胆揣度上意,你不肯让吕夷简出任宰相恐怕是因为你不想让吕夷简位班于枢密使张耆之上吧?张耆不过就是一武人,你何故要因为他而不肯让吕夷简这样的胸怀大才之人上位呢?” 话已至此,刘娥也是别无退路,她只好向王曾妥协:“我绝无此意,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于是,在王曾的力荐之下,参知政事吕夷简接替张士逊成为大宋的次相,他被加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原枢密副使、给事中夏竦从枢密院调入中书省顶替了吕夷简升官之后空缺下来的参知政事之位,而龙图阁学士、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事薛奎则进入中书省填了鲁宗道的位置。夏竦在枢密院的副使空缺则由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陈尧佐填补。之前一心想着枢密使或宰相之位的原枢密副使夏竦并没能如愿以偿,他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只能算是平调,而枢密院原来本是有两位正使,但如今刘娥并没有再找人接替曹利用的意思,他的大恩人张耆由此在枢密院独掌大权。也就是说,之前夏竦纯属白激动一场,而他在刘娥面前痛斥张士逊也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他反而把张士逊给彻底得罪了。 接下来我们要特别提到的是新任枢密副使陈尧佐以及他的陈氏家族。 看着这个名字是不是觉得很耳熟?澶渊之盟时呵斥高琼不得在赵恒面前无礼且力主赵恒前往成都避难的那个人是谁?时任枢密副使的陈尧叟!没错,这两人是亲兄弟,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叫做陈尧咨,此人是宋真宗咸平三年的科考状元。 先说老大。 陈尧叟(公元961年—公元1017年),字唐夫,阆州新井县人(今四川省南部县大桥镇新井村) 。兄弟三人中可不止三弟是状元,他陈尧叟也是状元——宋太宗端拱二年的状元,而且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即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 )。 陈尧叟于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官拜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并充枢密使,其位高权重仅次于宰相,最后因病以右仆射兼知河阳府致仕,卒于公元1017年,享年56岁。宋仁宗为其辍朝两日,追赠其为侍中,赐谥号“文忠” 。史称其“体貌英伟,博闻强记,奉对明辨”,简单说就是一个高大英俊且口才超群的儒雅之才。 再说老二。 陈尧佐(公元963年—公元1044年),字希元,号知余子。他是兄弟三人中唯一的那个没考中状元的人,但他却是三人中最为聪慧的那一个,之所以没得状元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中进士的那年闹出了一场涉嫌科场舞弊和受贿的丑闻。 陈尧佐是端拱元年的进士,而那年的状元是年仅18岁的程宿。榜单一经发布立即是众人哗然,舆论认为这次科考存有舞弊和受贿的嫌疑,这导致赵光义后来不得不在落选举人中再又增补九十九个人才勉强平息了事态。这个程宿是浙江省历史上的第一个科考状元,但他在历史上却是寂寂无名鲜为人所知,原因在于他在30岁那年就死了,而他本是奉命前去讨伐蜀川王均兵乱,可他还没出发就死了。 之所以要说陈尧佐是兄弟三人中最聪慧那个,原因只是因为他着实堪称天赋异禀。小的时候他的老爹陈省华教他大哥陈尧叟读书,而他因为年龄小了大哥两岁,所以在旁边就只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但就是这个打酱油的小不点竟然在哥哥还读不顺文章的情况下就能将父亲教的那篇文章给全文背诵下来。这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比他哥哥陈尧叟还要早一年考中进士,他是端拱元年的进士(陈尧叟则是端拱二年的状元),那一年陈尧佐25岁。 陈尧佐虽然是兄弟三人中唯一的那个没有考中状元的人,但他却是三人中最后官爵最高的那一个:公元1037年,陈尧佐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了大宋的宰相,比他哥哥的枢密使还要高那么一截。 除了官最大,陈尧佐也是兄弟当中为官最为清廉刚直、诗文书法最佳、政绩最出众的那一个,而且是北宋有名的水利专家。他治理过钱塘江的大潮,当地百姓为感其恩为他立庙以祠;他也治理过黄河滑州段的决口并在当地筑起了一道后来被百姓命名为“陈公堤”的大坝;后来在山西为官时他又治理过汾河,在筑坝的同时他命人在汾河两岸大量栽种柳树以防洪,于是又有了“柳溪”的出现。 宋仁宗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陈尧佐卒,后被追赠为司空、侍中,谥号“文惠”,享年81岁。对了,兄弟三人中他也是最长寿的那一个。 |
陈尧叟 |
陈尧佐 |
陈尧咨 |
陈氏三兄弟墓群 |
最后来说老三。 陈尧咨(公元970年—公元1034年),字嘉谟 。宋真宗咸平三年的科考状元,后来当过皇帝私人秘书(知制诰);再以龙图阁直学士的官衔去陕西担任陕西缘边安抚使、知永兴军(就是寇准曾经在陕西做过的那个官),为大宋守卫西北第一重镇京兆府(今陕西西安);再后来以尚书工部侍郎之职做过北宋首都的市长(权知开封府);最后官拜翰林学士,以武信军节度使、知天雄军之职而卒于任上,享年64岁,死后被追赠为太尉,赐谥号“康肃”。 老三陈尧咨是兄弟三人中官最小的那一个,但他最后也是官至翰林学士并领一方节度,距离两府要员仅仅一步之遥。此人不像他的两位哥哥,他从小就调皮捣蛋、性情刚烈,而且他很喜欢舞枪弄棒,尤其善射且精射,年少之时就能一箭贯穿钱眼。毫不夸张地说,陈尧咨应该是中国古代所有科考中第的人里面射术最为精湛的那一个,这方面就连很多武将都得自叹不如。 由于他总是能够百发百中,他就忍不住自封了一个高大上的别号——“小由基”。这个由基又是谁?中国古代最为传神的神箭手、春秋时期楚国的将领养由基是也!史称其双手能接四方箭,两臂能开千斤弓,他能在百步之外射穿一片特意选定的且正在漂浮的柳叶,更是能够用他的巨弓一箭射穿七层铠甲,中国古代的武人尤其是弓箭手无不以他为膜拜的对象。 陈尧咨敢这样自称当然是因为他本就有两把刷子的,在他后来主政荆南之时,每当闲暇下来他就会跟一帮人出去搞个野炊,然后他就会拿出他的弓箭展示自己的身手,而众人也是无不叹服。后来他回家省亲时,他的母亲冯氏就问他在地方上都做了哪些事,他不谈自己的正业,反而沾沾自喜地说他因为当地太平无事,所以经常出去射箭且箭法已是炉火纯青。冯氏随即大怒,责骂道:“你爹平时教导你要忠孝辅国,你却每天不务正业去练什么射箭,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骂完之后,陈尧咨还被冯氏命人以杖责之。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从小就生性顽劣的人却能在咸平三年的科考之中力压群雄称霸科场。史书在评价陈氏三兄弟时仍然着重追捧了前面两位哥哥,但对三弟陈尧咨却也是不吝褒奖之辞:“尧咨于兄弟中最为少文,然以气节自任。工隶书,善射,尝以钱为的,一发贯其中。” 陈家三兄弟里最为“少文”的人都能考中状元,这还让不让别人家的孩子活?在我看来,这句话实则明贬暗褒,一个状元郎能被如此评价完全就是在说这人是一个活脱脱的文武双全之才。遗憾的是,陈尧咨这等的文武双全却没有在战场上得到展露才华和武功的机会。 |
综上而论,陈氏三兄老大是枢密使(科考状元),老二是宰相(进士),老三是翰林学士兼节度使,还是个神射手(也是科考状元),其中老大长得最帅、名气也最响(拜澶渊之盟所赐,但却是得了个懦弱避战的名声),老二最有才华、官最大,老三最调皮但却射得一手好箭。 北宋一朝能够与陈氏三兄弟在家族血缘、才华、声望和政治成就上面相媲美的或许也就只有同出于蜀川之地的眉州苏氏父子了,后来的福建蔡氏一族虽然也是鼎鼎大名,但却毁誉参半,而且他们的血缘远不如陈、苏二家亲近,这两家可是骨血至亲。眉州的苏家父子以才华而名于后世,但阆州的陈氏兄弟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不遑多让,独逊于诗词歌赋,而若要论及政治上的成就以及对国家和百姓的实质性贡献,陈氏兄弟则要远胜于苏氏父子。 在今天的四川省阆中市大像山上有一个岩洞名为“状元洞”,相传这里便是陈氏兄弟当年一起读书的地方,喜欢游山玩水的苏东坡少年时期曾经慕名而来并在岩壁上写下了“将相堂”三个字以作怀古和留念。用今天的说法就是来网红之地打了一回卡顺便沾了沾喜气,但这乱写乱画显然就是他的不对,搁今天可就要上景区黑名单。当然,这是开玩笑,说这个一来是介绍个景点,二来是说陈氏兄弟在当时已然为世人所敬仰,更为蜀川当地的学子和儒生们所尊崇。 说到此处就不得不提一下他们三兄弟的父亲陈省华和他们的母亲冯氏,不是想说他们夫妻俩又多么的了不起,而是人家真的是教子有方。陈父其自身本就是一儒雅好洁之儒士,虽然官不大但却克己奉公且好惠于民,他自己是这样,对儿子们也是这样的要求。冯母虽乃一女流之辈,但对儿子们一直都是严于教化,尤其是训诫诸子务必勤俭切不可奢侈浪费,单从上面她杖责陈尧咨的故事里就能窥其教子之道于一二。有此高堂,焉能不出贤子? 《宋史》有云:每当有宾客前去陈家拜访,老父亲陈省华坐于堂上,而他的三个位高权重的儿子则站立于侧,这让宾客都不好意思坐着,只好寒暄几句便自引去。 陈老父,伟哉! |
说完了陈氏三兄弟的家族传奇,我们还是把目光再转回开封城。 对于宋朝来说,这个公元1029年从一开始就很邪性,曹利用的突然倒台和鲁宗道的迅速离世都让人是猝不及防,眼看着宋廷在剧烈震荡之后刚刚有了稳定的迹象,可紧接着老天爷就给宋朝降灾来了。进入这年的三月,一场经久不息的大暴雨将整个中原大地给淋了个遍地开花,由此而导致的洪灾让包括刘娥和赵祯在内的所有大宋君臣的脸上都愁云惨淡,因为就连他们也被淋得是足不出户。 在连续一个月的强降雨之后,赵祯终于是相信了一件事情,如此怪异和反常的天象只能说明他这个皇帝以及自己的这个朝廷肯定是做了什么错事,如此才遭来了老天爷的惩罚。为了平息上天的愤怒,也是为了安抚百姓,他以皇命的形式下诏大赦天下并免除河北等受灾地区百姓的田地税赋。当然,必须要提的是,这件事最后拍板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刘老妈。 要说这天灾还真的是宋初几代帝王的共有心病,从赵匡胤到此时的赵祯,干旱和雨灾没少让他们在皇宫里不住地抓狂,关键还在于这灾情一旦发生就怎么也收不住,而他们也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认为这种情况是因为自己德行有亏或是国政有缺抑或刑狱有失,但具体是错在哪里又浑然不知,比如说此时的赵祯就是如此。 眨眼间,当年登基之时只有12岁的小小少年此时已经是19岁了,这个年纪就算是现在也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可他还是没有亲政,他还是他母后刘娥翅膀下的一只小鸡仔。这种无奈和无助并不属于他所独有,比他更惨的更是大有人在,一代雄主嬴稷和刘彻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在未亲政之时尽管早对治国理政有了独立的思维和看法,但是却仍然只是个吉祥物,国家大事都得由他们旁边坐着的那个老妇人说了算,一旦出了灾祸却得由他们站出来顶着,而赵祯如今就得替他的母后顶雷。 某天,刘娥把赵祯叫到跟前一阵数落:“我说皇上啊,这眼下是民生艰难,你可得多注意一下国政啊,别老是躲在宫里练什么飞白书。国家大事你什么也不管,你应该去跟你的大臣们了解一下情况,或是派他们到地方上去查看受灾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你得想出个法子来啊!” 赵祯挨完刘娥的训又满身委屈地跑来见自己的辅政大臣:“朕昨天派出去的人回来对朕说了,现如今各个受灾地区的麦苗已是被彻底冲毁了,如此老百姓可怎么活啊?朕觉得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自然灾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在朝政上定然有失当的地方以至于天降祸患。你们赶紧去清查一下刑狱,看看地方上是不是冤案太多了!” 冤案?因为一个狂徒的酒后失态以及一个太监的心理变态而导致曹利用和一大帮人或死或贬算不算冤案?可是,你赵祯和这些大臣敢跟刘娥说吗?你们敢翻案吗?正如我们在很早之前说的那样,一个人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哪里错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而更可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如此一来,后果就只能是满头是包。 最终,这一年的这场大范围的强降雨在六月画上了一个句号,但在这个句号的后面紧挨着却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而这个感叹号更是让宋朝举国上下乃至于让后世的无数人都捶胸顿足。 怎么回事呢?原因就在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宋朝耗费了巨额财力和无数民力且是赵恒当政时期的一大政绩工程给毁于一旦,受害者正是那座在史书的记载里比秦始皇的阿房宫还要辉煌壮丽、占地五百亩、耗费白银一亿两、由前宰相丁谓发动数以万计的民夫以“两班倒”的方式日夜不停地施工了八年才建好的道观——玉清昭应宫。等到这场大火被扑灭之时,玉清昭应宫整个建筑群一共三千六百一十一间殿宇仅仅只独存下来长生殿和崇寿殿。 第二天,刘娥在召见东西两府的官员时忍不住地当众潸然泪下。她对众臣说道:“先帝当年耗尽心力才修成此宫,没想到这一场大火竟然让这一切都化为灰烬,这可让我怎么给他一个交代啊……” 刘娥在上边哭得很卖力,可偏偏下面有人根本就不买她的账,这人一眼就看出刘娥这会儿的假意干嚎是在演戏,其目的就是希望这帮大臣里面能够有人主动向她提议重修玉清昭应宫。 此人便是枢密副使范雍。他接过刘娥的话,以一种看似很无礼的态度说道:“臣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可惜的,太后你刚才说幸好还有两座殿宇幸存,臣倒觉得还不如全都烧干净了才好呢!” “大胆!范雍你在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刘娥当场大怒,她让范雍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当众跟她唱这种对台戏。范雍是谁?这可是将来要跟党项恶魔李元昊刚正面的人,虽然他后来被李元昊差点打成猪头,但至少证明此人还是有点胆子的。 面对刘娥的暴怒,范大人一点也没怂,回道:“当年先帝修这玩意儿几乎把整个国家都给榨干了,说白了,它的存在本就不得民心更不顺天意,如今它被烧毁了,谁能说这不是天意呢?如果太后你坚持要重修此宫,不但老百姓承担不起这种负担,恐怕老天爷还会因此而再降责罚。” 眼见范雍这次勇于充当先锋且与刘娥杀得难解难分,两位宰相王曾和吕夷简这时候赶忙跳出来为范雍摇旗呐喊。吕夷简甚至像当初寇准那样把《洪范》给搬了出来以证明对老天爷的警示不可置若罔闻,更不可违背,这意思就是你刘娥要不怕天打雷劈那你就继续修吧! 刘娥这天可以说是被这帮大臣给群殴了,她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放弃重修玉清昭应宫的念头。 在此舆论汹汹之际,一个只有21岁的年轻官员所呈上的一道奏疏把舆情给推向了高潮。此人名叫苏舜钦,此时官职是主管太庙祭祀事务的太庙斋郎,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太宗朝时期的参知政事苏易简的孙子。 |
苏舜钦在奏疏里首先将此次的雨灾和洪涝以及玉清昭应宫的火灾归咎于朝廷的用人失当和赏罚不公上面,其矛头直指两府的这帮朝廷大员。同时,他也将赵祯的大赦天下令贬得一无是处,直言这样做反而是让犯罪之人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反而是更加不合天意,赵祯真正应该做的是清理冤狱而非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大赦。此外,他认为赵祯还应该裁减膳食,然后回屋里好好反省一下,最好再下个罪己诏,好好说一下最近都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最后,苏舜钦把刘娥也一同给拉上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很遗憾,上面这些事我一件也没看到陛下你去做。更遗憾的是,我听说有人正在忙活着如何重修玉清昭应宫。陛下你实在是应该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老百姓听到这个风声后现在都无不骇然,当前的这场水灾本就已经让老百姓苦不堪言了,如果这时候还要修什么玉清昭应宫,那我们大宋可能就要国将不国了!” 苏舜钦的这道奏疏堪称一个狂妄至极,你一个小小的太庙斋郎竟然把当今太后、皇上和一群宰相和枢密都给骂了个遍,这不是存心不想活了吗?可是,这就是宋朝官员的风格和福利——言者无罪。你们顶多贬我的官,但却不能杀了我以泄私愤。 不过,女人做事有时候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当初韩信不是仗着自己有“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的特权而大摇大摆地把脑袋伸到了吕雉的面前吗?可结果呢?他却被一群女人蒙住双眼然后吊起来用竹竿子给捅死了。 别误会,刘娥可没有想着要杀苏舜钦,她虽然也愤怒,但她转而把苏舜钦的这道奏疏视为自己拿去“杀人”的一把利器:你苏舜钦不是说我不该想着重修玉清昭应宫吗?那好,我现在已经决定不修了,至于你说皇上的事,我管不着,可你有一个地方说得实在是太好了。你说朝廷用人失当,是吧?你说这是导致如今灾祸不断的理由,是吧?好了,我马上就给你一个交代! 刘娥想“杀人”,而那个人也很配合地主动把脖子伸到了她的面前。按照常例,国家发生这种严重的自然灾害,作为宰相尤其是首相的王曾应该主动上书辞职以答天谴,在他之前的很多前辈都是这样做的,然后皇帝降下恩典“不许辞职”,这个过场也就此走完,然后该干嘛就各自干嘛。然而,刘娥这一回却一反常例:“什么?宰相王曾说他要引咎请辞?好吧!我就成全他吧!” 随即,一道罢官制降下:门下侍郎、吏部尚书、平章事王曾被罢为吏部尚书兼知青州。得到诏命之后,王曾也是一脸懵圈:我就客气了一下,没想到这个老女人竟然还当真了。 在王曾木讷的眼神之下,现在还是次相但很快就是首相的吕夷简面露一丝的难过、他满含同情地拍了拍对自己有着举荐之恩的老宰相:你老安心去青州做知州吧!这个女人交给我们来对付! 当然,刘娥也不会忘记追责。玉清昭应宫被焚毁肯定得找出罪魁祸首,是谁放的火?或者是谁引发的这场大火?经过查实,最后的责任人被揪了出来,此人正是玉清昭应宫的知宫、道士李知损。当晚,他和他的徒弟在宫里饮宴喝了个酩酊大醉,于是这才倒了火烛却浑然不知以致引发了这场大火。 诡异的是,这个李知损最后不但没有被砍头,反而仅仅只是落了一个被发配到陈州编管的处罚。刘娥将最大的怒火发泄在了守卫玉清昭应宫的守卫身上,她准备把这些人统统给砍了,但在御史中丞王曙以及言官范讽和张锡等朝中大小官员的集体劝谏下,刘娥对这些人还是从轻处罚。因为这些人说了,这火是老天降下的天灾,我们本就失德才导致大火的发生,如果再这么胡乱杀人反而会让上天更加愤怒,到时候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如此,刘娥也就怂了,谁不怕天谴?更何况她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处理完此事后,宰相吕夷简被加官为吏部侍郎兼昭文馆大学士,正式成为了大宋的首相。此外,枢密使张耆加官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参知政事夏竦加官刑部侍郎,然后重新回到枢密院去做枢密副使,而原枢密副使陈尧佐则出任参知政事。也就是说,陈尧佐和夏竦对换了一下位置。至于原因,因为夏竦跟吕夷简不和,彼此都看不顺眼。在吕夷简眼里,夏竦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小人,而他吕夷简是谁?名门之后且是一个标准的君子——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以君子示人,他后来的嚣张跋扈那是后来的事,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人都是会变的。 另外,也有一个新人因为王曾的外贬而被增补进了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这人我们并不陌生,他就是上面那个劝阻刘娥不要胡乱杀人的御史中丞王曙。没错,就是寇准的女婿王曙。 那么,刘娥为什么要以天灾为由将宰相王曾给赶出京城呢?因为在丁谓、冯拯、寇准、王钦若、鲁宗道、曹利用和张士逊这些威望和资历都举足轻重的元老级重臣都先后或死或贬之后,此时的王曾是挡在她通往权力之巅的绊脚石且是仅存的最大的那一块绊脚石。 权力之巅?已经是皇太后的刘娥还能去哪儿?我们要想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得从诸多的隐藏在各种历史事件中的细节里去找寻。 在此之前,我们先来说一下魏武帝曹操。 |
如今一提到曹操这个人,我们脑子里会瞬间出现怎样的词汇?奸雄,枭雄,汉之巨贼,祸乱朝纲的奸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一统北方的军事强人,诸如此类。拜罗贯中的小说和各种民间传说所赐,这个人在我们的心目中不是一个正臣,是与诸葛亮呈两极对比的一个人,诸葛亮有多受人敬重,他就有多受人憎恶。然而,抛开现象看本质,不管曹操最后在盖棺定论的时候世人是如何去评价他的,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二十岁时的曹操绝对没想过要成为六十岁时的曹操。 眼见宦官专权,眼见外戚专政,眼见黄巾乱起,眼见董卓祸国,这时候的曹操是心怀热血意图匡扶社稷的热血青年,而当他后来亲眼目睹这个天下已是诸侯混战民不聊生且汉朝已经积重难返气数已尽之时,他的心性就此转变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做不了汉臣了,如果他想要结束这天下的纷争和战乱,那么他就必须得自立门户,去开创属于他的一个全新的天地。 这样做意味他对自己初心的一种背叛,但不这样做他此生就将徒劳无功甚至一事无成,至于他后来威震朝堂视天子如玩物就更不是他当初能够预料得到的。他当初本打算做一个再造煌煌盛世的大汉肱股之臣,可最后却成了孙刘口中的那个人人欲得而诛之的“国贼”。 对比,我们能说曹操是一个伪君子吗?显然不能,这就像谈恋爱时的那些你侬我侬和山盟海誓,当时那些东西绝对是真的,那个人当时也是真的愿意为你而死。那么后来呢?随着了解的加深或是矛盾的积累,两人开始两看相生厌,这时候别说什么愿意为你而死了,就是多看对方一眼都是一种痛苦和折磨,而这也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说这些其实就只想说一件事儿,一个人的心性会随着他人生阅历的丰富而发生改变,刘娥也是如此。 她最初只是一个蜀川之地上想要有爸爸妈妈每天陪在身边、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小孤女,再奢侈一点就是每天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仅此而已。后来嫁给龚美之后,她跟着丈夫一路进京辛苦讨生也只是为了能够过上一种相对体面的生活,可谁曾想到她竟会因此而被难以为生的丈夫卖作奴仆呢?这时候的刘娥又会对未来有怎样的向往和期许呢? 毫无疑问的是,此时作为婢女且早已为人妇的刘娥纵然瞬间化身为想象力超级丰富的双鱼座女子,可她也不会去幻想自己某天会遇到一位白马王子,然后这个王子还是那么的年轻和英俊,更是对她百般宠爱,最后这个王子还会继承王位,然后立她为后,从此国王与王后就在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然而,让无数人惊掉下巴的是,这种只有在西方的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却真实地出现在了公元十世纪的中国。 那么,这个时候的刘娥应该满足了吧?她本只是一个远在蜀川的孤儿,可如今毫无家族背景的她却是大宋的皇后,她还能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奢求吗?是的,她应该满足并感恩了,而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她并不知道这其实还并不是她此生将要触摸到的那块最高的天花板。 赵恒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已经没有能力处理国事,面对丈夫案前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刘娥觉得自己应该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那就是为丈夫分忧。可是,这不分不要紧,当她触摸到这世间的最高权柄之后随即就被权力这种最致命的毒药给吞噬了,宋朝版的武则天就此诞生,而刘娥更是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宋朝在天禧年间的那个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已然换成了与武则天同出蜀川的成都妹子刘娥。 自此,刘娥变了。事实已经证明她人生的巅峰并不是只当一个掌管六宫的皇后,这六宫之外的广阔天地和万里江山她同样可以管理得很好。这可不是嘴炮,而是眼睁睁的事实,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权力是毒药,谁碰上谁“倒霉”,可这种毒药人人都没有抗拒的能力,她刘娥又何能例外呢? 赵恒是绝对不行了,他唯一的儿子赵祯才十岁出头,那么等到赵恒驾崩之后这个庞大的帝国该由谁来执这天下之牛耳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刘娥的心就止不住地开始狂跳不已。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这个已经在事实上当了好几年皇帝的刘娥!难不成要让赵祯那个小屁孩把国家扛在肩上吗?开玩笑!我刘娥已经五十多岁了,人世间的各种苦辣酸甜我都已经尝尽,权力场上的各种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我也都已亲身领教,国家大小事务我也亲自批示数年,放眼整个赵氏皇族,还能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君临天下?女人?女人又怎么了?女主当国又不是没有过,武则天曾经还公然称帝呢!我怎么就不行?我哪里比不上她? |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已不是刘娥所能控制得了的,她已经被自己的权力欲望所完全掌控。当赵恒死后,无论是为了让赵恒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还是为了她自己以及赵祯的未来所考虑,甚至是为了赵氏江山的未来所考虑,她都必须得去勇于挑起那份重担——以皇太后的身份行使监国摄政的权力。 终于,刘娥在她54岁的这年带着自己12岁的儿子坐在了大宋的龙椅之上。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了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落差有多明显,赵恒不在了,但这大宋却不是她更不是赵祯说了算,而是伟大且精明强干的丁谓丁相公以及他的那伙老气横秋的同僚说了算,她和赵祯只是两个负责每次在朝会上带着耳朵去倾听的木偶人。 真是岂有此理!这大宋的江山到底是姓赵还是姓丁啊?刘娥为此而愤怒,但她却不动声色,可就是在短短的三个月后,强极一时、看似地位永不可破的丁相公轰然倒台了,紧接着就是赵恒和她共同的贴心人王钦若重回京城当了新任的首辅宰相。由此,她才真正意义上地拥有了皇太后的监国摄政之权,宋朝这才真正开始由她刘娥说了算。 何为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如果苏东坡还在世的话,他真的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句话的主人公应不应该是周瑜先生。 按理说,做了皇太后且是具有监国摄政之权的皇太后应该让刘娥就此彻底满足了,可已经被权力的毒药给毒害得无可救药的刘娥并不满足,她还想要更多。她还想要什么? 请看下面这份历史事件的清单: 天圣元年五月,刘娥命人为自己的出行设置仪仗和礼仪规格,而在她的授意下,她的仪仗规模达到了和天子同一级别的规模,单单只是随行的护卫人员就达到了一千零八人。在此之前,中国不是没有出现过皇太后,可像她这样将自己的排场拉到和已是天子的儿子一样大却是罕见,刘娥这样做已经是公然在向武则天看齐了。然而,这事宋朝的宰辅大臣们还是忍了。 天圣二年十一月,刘娥决定要为自己上尊号: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这事王曾等人不反对,因为这也不存在什么违规的问题,可刘娥坚持要在天安殿接受册命就让王曾等人不能容忍了。这天安殿可是为 加尊号才使用的地方,你刘娥又不是要当女皇,给你上个皇太后的尊号为什么要在天安殿进行?是你刘娥不懂规矩还是你觉得我们这帮老家伙不懂规矩。于是,王曾等人坚决反对。 此事不成,刘娥又提出要在文武百官给自己祝寿的时候借用一下天安殿,王曾同样反对。天安殿是给皇帝用的,这是原则和底线问题,你刘娥别想耍花招。两次交锋下来,刘娥都是完败,但她不会就此罢休,她的花招还多的是。 刘娥一直被人所诟病的地方就是她的出身,尽管赵恒想尽各种办法帮她提升身价,包括给她改家谱,但这些都不能让人信服。天圣三年四月,刘娥又开始为抬高自己的身家而忙活。这一次她把目光锁定在了同为刘姓的龙图阁直学士、刑部郎中、开封知府刘烨的身上。 刘烨乃河南洛阳的官宦世家出身,他的父亲就是太祖朝时期曾任御史中丞的刘温叟。刘娥某天单独召见了刘烨,目的就是为了跟他攀亲戚。她叫刘烨把家谱拿出来让她看看,并说他俩很有可能是刘氏同宗。按说这皇太后主动与自己攀亲戚,这刘烨应该兴奋得当场晕倒,如果这事成了他可就是皇亲国戚了。可是,刘烨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也就是所谓的贵族子弟,这人是有骨气的,更是有贵气的。面对刘娥的示好,他直接拒绝了。 “不敢不敢!臣怎么有资格跟太后攀亲带故呢?” 刘娥也是要脸的,更何况她还是皇太后。见刘烨不肯攀附自己,她这天也就放过了他。可是,几天后,刘娥还是不甘心,满朝文武之中的刘姓官员里她看来看去也就刘烨最适合做她的亲戚。她再次召见刘烨,说什么也要刘烨把家谱拿来给她瞧瞧。刘烨被逼急了,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狂飙了一回演技:只见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然后就突然假装自己中风眩晕了,他一下子就扑倒在地,然后被人给抬回了家里。刘烨这架势明摆着他是宁死也不肯从了刘娥,这件事让刘娥大怒: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滚吧! 刘烨就此被赶出京城回到洛阳老家去当官。 |
天圣四年十二月,刘娥做出了一件让大宋士大夫阶层以及忠于赵氏的大臣们都觉得很是屈辱的事。新年之前,赵祯突然对大臣们说他要在正月初一这天在会庆殿为刘娥贺寿诞,然后再去天安殿接受百官的朝贺。因为这事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往年正月初一都只是百官为皇帝朝贺这一个流程,所以赵祯还特意下令由太常礼院赶紧把给刘娥贺寿的各种规矩和礼仪都给制定出来。 王曾等人再次集体暴怒!每年的正旦节向皇帝朝贺新年是皇权尊崇和稳固的一个重要体现和象征,可你刘娥竟然要在这一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搞事情,要让皇帝在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日子里下跪磕头向你贺寿,这不明摆着是在亵渎和侵犯皇权吗?而且,你的生日又不是正月初一,而是初八,你至于这样猴急吗?真是不成体统! 可是,就在王曾等人开始大喘气并准备开炮的时候,刘娥却给自己立了一个牌坊起来。她立马转过脸对身边的乖儿子说道:“哎呀,陛下你怎可因为我的生日而把正旦节的朝贺给延误了呢?此事万万不可啊!” 本准备开火的王曾听了这话顿时大喜,他立马跟进道:“陛下,太后这话说的很对!你还是听她的吧!” 随即,王曾以赵祯仁孝而刘娥顾全大体为由率领身边的一帮大员跪地称贺。刘娥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只是小小地谦让和客套了一下,你们竟然还当真了?好,王曾,你给我等着,哪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王曾等人这就胜利了?非也!女人一旦固执起来,尤其是拥有如此权力的女人一旦固执起来就没那么好收场。这天的朝会结束后,王曾等人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了赵祯的一道皇命:朕意已决,先给皇太后上寿,然后再接受百官的朝贺! 这帮大臣们彻底傻眼了,跟刘娥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打交道注定了要被欺负。可是,试想一下,这真的是赵祯的意思吗?在大臣们反对,皇太后也不同意的情况下,他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还如此“独断专行”,这分明是一个强势天子才会做出的举动,可事实上呢?他此时都还没亲政呢! 此事还用多说吗?真相就是:回到后宫,刘娥自己拿起笔当了一回皇帝啊! 天圣五年正月初一的这一天,赵祯当着所有朝臣以及辽国等各地番邦使节的面首先向刘娥贺寿。这个事听起来不大,可它的性质和影响以及时机都非同寻常,而且这个过程当中的种种礼节可以说是让宋朝皇帝的威严大打折扣:在礼仪官员的高声呼唱下,赵祯不着龙袍不戴皇冠,仅以素服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向刘娥跪地拜寿,然后献酒并再次屈身拜贺。 堂堂天子就这样在这种隆重庄严且百官齐聚的场合里一跪再跪,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天并不是刘娥的生日,而是刘娥借用了本来是向皇帝朝贺新年的排场来为她贺寿。在赵祯拜贺完毕之后,朝臣们也按照官职大小逐一向刘娥拜寿,不但有单独拜贺,还有集体朝拜,总之这一天宋朝的这帮大臣们是没少向刘娥下跪磕头。 刘娥的这个排场已经是标准的天子待遇了,可是这一天没有一个朝臣主动跳出来申请当一回维护大宋纲常的烈士。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被刘娥好好折磨了一通的群臣这才到天安殿去向已经穿戴好衣冠的赵祯恭贺正旦。 天大地大,皇帝老二,我刘娥才是老大。如此所为,刘娥居心何在,不言自明了吧! |
前面所说的这些或许还不足以赤裸裸地揭示刘娥此时极度膨胀的野心,而宋朝的史官为了遮丑也没有将一些很敏感的事情直接记录在《仁宗本纪》里,而这些事在刘娥的传记和鲁宗道的传记里却得以留存,只有看懂了这些我们才能知道赵祯此时所面临的形势有多么的严峻:他差一点就要成为宋朝的李旦。一切正如后来的名臣富弼所言:“昔庄献临朝,陛下受制,事体太弱,而庄献不敢行武后故事者,尽赖一二忠臣救护之,使庄献不得纵其欲,陛下可以保其位,实忠臣之力也。” 在成功地将赵祯的地位和形象都给打了几棍子并将宋朝的皇家礼制给放肆地践踏了一番后,刘娥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称帝野心。她觉得大臣们那天看似心悦诚服地向她跪拜就是默许了她可以更进一步地侵犯皇权,也就是他们不会反对她在皇太后的基础上再往前迈一步——当女皇! 于是,在一边安排亲信大臣为自己称帝做准备工作的同时,刘娥找到了宰辅大臣里面脾气最硬的参知政事鲁宗道。刘娥根本没有任何的避讳,她满脸笑容地直接问鲁宗道:“爱卿啊,你觉得唐朝的武曌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鲁宗道听到这话像是被雷给霹中了天灵盖,刘娥会问这个问题其用意和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而鲁宗道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震怒!可是,虽然他是个暴脾气,可人家毕竟是科考出身,文化和涵养也都是有的,更是一个懂得如何说话的人。 他回道:“太后是在说武媚娘吗?哼哼,在臣看来,她简直就是唐朝的历史罪人,唐朝的江山社稷险些就毁在了她的手里!” 一盆冷水就此泼在了刘娥的身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惨淡和阴沉,甚至有一股绝望开始在她的心底升起。 刘娥为什么要问鲁宗道这个问题?那么多宰辅大臣里她又为何偏偏单独把鲁宗道给找了过来?因为她知道宰相王曾和枢密使曹利用都是她搞不定的对象,这两人已经无数次明目张胆地踢黑了她的脸,她只能从鲁宗道的身上寻求突破口,如果朝中最敢说话且声望丝毫不逊色于王曾和曹利用的鲁宗道能够支持她当女皇,那她又何惧那两个老家伙?然而,鲁宗道的这番表态打碎了她的美梦! |
从刘娥那里出来的鲁宗道也是满面忧愁,他在为赵宋的江山而担忧,但转而又觉得刘娥实在是有些蠢:武后?你刘娥能跟人家比吗?人家的父亲是唐朝的开国功臣,母亲是门阀世家出身,人家的兄弟姐妹和子侄遍布京城内外,人家登基称帝之前早就有了一帮文武大臣的支持,可你刘娥有什么?你是什么出身不用大家多说了吧?你有兄弟姐妹吗?你自己生过儿子吗?现在朝廷上下除了那几个不起眼的谄媚之辈还有谁支持你当女皇啊?哎!我鲁宗道也是蠢,我还担心个啥?有我鲁宗道在这世上一天,你刘娥就别想诡计得逞! 鲁宗道所谓的谄媚之辈所指的就是某些个试图通过怂恿刘娥称帝从而为自己谋取政治利益的政治投机分子,而这些人在这个时候也是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不久之后,一个在宋史里几乎找不到任何资料、名叫方仲弓的低级官员上书请求刘娥效仿武则天为刘氏立“七庙”。此事一出,宋朝的官场随之剧烈震荡,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有幸亲眼见证当年武则天称帝前所发生的事。 所谓的七庙指的就是为自己七代以内的祖宗设立祠堂以祭拜,而在中国古代唯有一种人才有资格建立七庙,即: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士立一庙,庶人无庙。 方仲弓的这道上书明摆着就是请刘娥登基称帝,而最让宋朝的这帮宰辅大臣们感到不安的是,刘娥面对这个奏请不但没有拒绝,反而心动不已。某天在接见东西两府的宰辅大臣时,刘娥当着赵祯的面把这事直接挑明了:“有人建议我为刘氏建立七庙,你们觉得如何呀?” |
在场的两府高官们没想到刘娥竟然这么快就要翻牌比大小,她这已经是在穷图匕见了,就差没有直接问这些人同不同意她当皇帝了。王曾和曹利用都没敢吭气,他们甚至不敢环视四周,谁知道这殿外是不是就埋伏着一群刀斧手?只要他们当中有谁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立马就拖出去砍了或是直接扔进大牢里。这种事宋朝虽然从来没有人干过,可武则天当年为了当皇帝可是什么事都干过,刘娥会不会也照葫芦画瓢来那么一回啊? |
在可怕的安静和沉默之中,还是鲁宗道决定豁出性命也要保卫老 赵 家的江 山 万 年 永固。见已经被吓坏了的王曾和曹利用不敢表态,他挺身而出,直接又干脆地说了两个字:“不可!” 说完这话,在场的人都为鲁宗道捏了一把汗,可没想到鲁宗道什么事都没有,而刘娥除了一脸黑线外也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众人就此散去。 |
走出大殿之后众人才知道今天是虚惊一场,哪有什么刀 斧 手,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鲁宗道更是意犹未尽地对同僚说道:“若立刘氏七庙,那我们的陛下怎么办?立了刘家的庙,可做 皇帝的却是姓 赵,那他是不是也要像当年的李旦那样变成皇嗣了啊?” 经过这件事,大臣们更是忧惧日甚,刘娥接下来会不会变本加厉?她又还会做出哪些骇人听闻的举动?宋朝今后又会何去何从? |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人的担忧真的是杞人忧天了,刘娥想当皇帝确实不假,可如果说她还另有什么高招能够让自己得偿所愿就有些高看她了。事实上,在被鲁宗道连续硬刚了两次后,刘娥称帝的心气儿已经被折损大半。 说来这也是刘娥的悲哀和无奈之处,相比武则天,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和短板——没有根基。上面也说了,武则天的老爹武士彟(yuē)是唐朝的开国功臣,母亲杨氏出身陕西华阴府的门阀世家,而刘娥呢?她出身于草根得不能再草根的贫寒之家,而且她还没有兄弟姐妹。 |
遇到了不可描述的词汇,所以分段才能发出来。 |
这下应该明白刘娥前面为什么要那么厚颜无耻地非要强行与开封知府刘烨攀亲戚了吧?她需要根基和支持者啊!如果刘烨能够点头,那么他就能瞬间成为皇亲国戚,他背后那实力和影响力都极为强大的刘氏宗族集团就能成为一股能够助她登基称帝的政治势力,可奈何刘烨是宁可躺在地上装病抽搐也不想沦为窃国大盗的帮凶,更不想因此而让刘氏的列祖列宗因他而蒙羞。 刘烨的家族有多么的声名显赫?这事如果细说起来会让很多人瞠目结舌,这个刘烨不但有个很厉害的父亲刘温叟,而他还有七个叔伯,这七人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科考中第的进士,刘家的根基和地位以及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了吧?这还不算什么,刘烨的直系远祖说出来相信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此人正是唐朝真正意义上的开国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刘政会。 四百多年了,刘家一直兴旺发达,实打实的中原一大豪族。刘娥要是能成功地把刘家给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她又何愁大梦不成?可是,人家刘烨没有辱没家族的门楣,人家不肯当贼。 既然没有底蕴和根基,那么再来看看现在的这些两府大臣里有没有自己的铁杆呢?很遗憾,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敢于在公开或私下里支持刘娥篡夺赵家的江山,就连吕夷简之类的这些是在她开始主理朝政之后才进入两府的人也不敢发声支持她当皇帝。这些人或许人会感激她的提拔,但他们是赵家的臣子,刘娥给的这些恩德还不足以让他们为她背负赵宋反贼的历史恶名。虽说皇帝都喜欢自称寡人,可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支持你,那么你还能做得了这皇位吗?总不能把现在的两府官员全都给换了,然后把一帮就知道谄媚的人提拔起来吧?那样的话,她刘娥的江山又能有几年的国祚呢? |
有鉴于此,当刘娥的另一个拥趸、后来被她提拔为开封知府的程琳向她进献《武后临朝图》之时,火气尤甚的刘娥一把将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又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吾不作此负祖 宗事!” 这一刻的刘娥表现得是那般的正义凛然,完全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赵*家好媳妇,似乎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宋朝的武则天。可是,这更像是负气之举,如果她真的是无心称*帝,那么又为何会有前面的种种言行呢?而且,刘娥在这一气之下还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她当众说出的这句近乎于发誓的话可谓是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君 无 戏言!可是,她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的条件和资 本注定了她无法和武 则 天并肩,只能终生对其仰视,只能在历史上做一个“一 字 并 肩刘贤后”。 |
不过,不能做或者做不到并不代表不想做,欲念这个东西一旦变成了执念就永远都挥之不去,毕竟这世上唯一能让我们至死不忘的正是那些我们穷尽此生也未曾得到的东西。 |
刘娥很快就用事实打了自己的脸。这一天,刘娥要和赵祯一同到慈孝寺去上香祈福,临行前,她再次提出了一个让大臣们无法接受的要求,她希望在出行时能让自己的大安辇走在赵祯的御辇前面。刚刚因为刘娥表态“吾不作此负祖 宗事”而大松了一口气的宰辅大臣们再次集体暴怒,还是鲁宗道第一个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
“太 后,你知道 女 人有 三 从 吗?在 家 从 父,嫁 从 夫,夫 殁 从 子。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可以让陛下的车驾走在你的后面呢?你这样做让全 天 下的百姓怎么在背 后 议 论你?怎么说我们这帮大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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