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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5页] |
作者:海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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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辽国正式册封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为西平王,由此承认了李德明对西北诸州的统治权和控制权。辽国人的这个做法很明显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们希望李德明能够继承和发扬他父亲李继迁的优良战斗精神和意志,希望他在这个时候能够在西北方向给宋朝多添点乱子。这里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因为辽国人的战前准备这时候已经完成,他们希望党项人能在宋朝的西北方向竭尽所能地搞点大动静出来以便让宋朝无法全力应对他们的这次南侵。 进入九月,随着辽军再次犯兵的迹象越发地明显,宋朝河北前线的边关急报开始每日连续不断地通过驿马飞进了开封:辽国皇太后和皇帝已经率领数十万大军进驻幽州,辽军即将再次大举入侵! 赵恒紧急召集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和枢密院的枢密使王继英共同议事,中心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辽国此次堪称规模空前的入侵? 赵恒首先发言:“朕近来已经多次得到边关奏报,看样子辽国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我们的大军多驻守在河北,大敌当前,朕这次自当亲征决胜,爱卿们觉得朕应该何时出发为好啊?” 自古以来,每当皇帝亲口说出御驾亲征这个词的时候,下面的大臣无一不是虎躯一紧,轻则默不吭声,重则哭天喊地死活不让皇帝出门。那么,赵恒手底下的这三位重臣又是如何反应呢? 宰相毕士安向赵恒回道:“陛下已经在前方委派了将帅御敌,你只需让他们恪尽职守就行了。如果陛下你非得要御驾亲征,臣觉得澶州比较合适,但澶州那个地方只是个小城,如果陛下的亲征大军去的太早势必会对后勤供应造成困难,因此臣建议陛下暂时不要忙着动身,此事可缓而不可急。” 很明显,毕士安的意见其实是不建议赵恒亲征,但他也没有把话给说死,而且他不建议赵恒马上就兵发澶州也是有道理的。澶州确实是一个小城,赵恒御驾亲征单是士兵至少也是十万人的禁军随行,如果战事持续数月,那澶州的后勤供应的确是个大问题。不过,寇准的意见却与他不久前的这位救命恩人截然相反。 寇准立马接下毕士安的话:“大军在外而敌人在前,这时候正需要陛下出征以振军心士气,以臣之见,陛下应该尽早出发,越快越好!” 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各执一词,而枢密使王继英则选择了站在毕士安这边,他也认为赵恒的亲征地点最远只可到达澶州且御驾不宜过早出发。二比一,寇准的意见被否决,赵恒的亲征也就因此而被往后延迟。 如此也不难发现,相比赵匡胤和赵光义的御驾亲征,赵恒在这方面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他的大伯在平定李筠之乱时曾经以帝王之尊带头冲锋,而他的老爹也是亲眼见识过战场上数十万人刀兵相向血腥厮杀的惨烈场面,而他却是一个从小到大就一直身在深宫内苑的乖宝宝,这就注定了他的御驾亲征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里倒不是想对赵恒说什么风凉话,他几年前就已经亲征过,而现在他能主动提出御驾亲征其实也是难能可贵。 皇帝和宰相们都做好了迎战辽国的准备,而诸如魏能、田敏、张凝、杨延昭这些顶在河北最前线的宋军各路先锋更是早就在磨刀霍霍并时刻注视着边境线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辽国人这一次绝不是在虚张声势,早在这年的正月,辽国的十余万大军就在辽国南府宰相等人的率领下进驻涿州,而辽国方面对外宣称他们此行是来修缮涿州附近的城防设施。可是,这话明显就是在糊弄鬼,你十几万拿着马刀的骑兵怎么去修缮城防? 说到这里就得提一下李继迁死后宋朝为什么没有派大军去剿杀党项人。如今的很多键盘上和嘴上的“历史学家”都说赵恒和宋朝是软蛋,放着那么好的机会都不敢去把握,看到这里应该就知道真正的原因了吧?辽军十几万人就在边境线的那一头蠢蠢欲动,假如换了你是赵恒,你敢在这个时候抽调河北的大军远赴千里去攻打党项人吗? 有鉴于辽军在边境一侧大举增兵,手握十余万大军的宋朝北方定州大营主帅王超向赵恒建议应该把宋军的防线往前推,他甚至还建议宋军应该实施积极防御,也就是直接越境对辽军发起主动攻击。 此言一出,赵恒立马就被吓呆了,他不由分说地拒绝了王超的建议,而他的理由则是非常令人耳熟:“王超,我告诉你,你这样做不但伤不了辽国人,反而是在寻衅滋事,是在主动挑起争端激怒敌人,是在给敌人入侵制造口实,你绝不可以这样做。另外,就算是辽国的边民有越境放牧的行为,你也只能驱赶而不能越境追击和劫掠。” 都来看看,这是一位对敌人多么“仁德和体贴”的皇帝,可这并非是赵恒独有的思维,他的这种思维就算是在当今也是大有市场:我们是礼仪之邦,绝不打第一枪,就算明知道对方要来打我们也要等到对方捅了我们一刀后才能还击,否则就是不礼貌,就不具备一个礼仪之邦应有的修养和气度。 恕我卑鄙阴险和下流,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和观点何其谬也!说这种话以及有这种想法的人当真是敌人的第一刀没有砍到你自己和你妻儿老小的身上吗?隔岸观火做圣人,这种人就该亲身去领教一下敌人的凶残和血腥到底是什么样,然后再来说话! 王超难得如此爷们儿一回却被赵恒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他从此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定州城里等着辽国人来打他,最后直到这场战争结束。 既然你赵恒这么有礼貌,那对面的辽国人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这年的三月,辽军的一支骑兵大摇大摆地对宋朝进行了越境侦查以便为今后的大举进攻做好准备。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这些不长记性的契丹人倒了个大血霉,从威虏军里冲出来的魏能将其截击在半路上对其一顿迎头痛击并在随后对其一路追杀差点让这群契丹娃全都埋骨于异国他乡。 进入八月,辽军的越境侦查活动越来越频繁和猖獗,他们甚至深入到了深州和祁州境内。随着萧燕燕和耶律隆绪亲率大军进驻幽州,辽国人的南侵行动已是箭在弦上。大战即将来临,赵恒一面命令边境线上的宋军各路先锋进入紧急战备状态,一面又让王超的定州大营沿唐河列阵准备与辽军主力进行决战。 大战终于是要来临了,在边境线上时刻都枕戈待旦的宋军各路先锋将再次直面辽军铁骑的冲击,可这些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在边陲的将军们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群敌人吗?他们不过是分散在各处要地且领兵不过数千的先锋主将,尽管他们麾下的这数千人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铁骑,可他们的对手却是由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亲自率领的二十余万辽国铁骑。 |
公元1004年闰9月7日,辽国皇太后萧燕燕以及辽圣宗耶律隆绪从幽州出发开始了母子俩的再一次御驾亲征。几天之后,二十余万辽军在主帅萧挞凛的率领下正式从涿州开拔直扑宋境。 宋朝方面首当其中就是宋军在保州境内的各路先锋,然而,这场在中国历史上意义无比重大的战争的第一战却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由于早就知道辽军要入侵,驻守威虏军的魏能便和田敏等人提前在边境线上设下了伏兵准备给辽国人送一份头彩。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为辽军打前站的先遣队竟然只有百余人,而且这些人的头儿还是一个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可不是一般的和尚,中原的和尚大都严守清规戒律且以慈悲为怀,但这个为辽国人当先锋的和尚却是一个横刀立马的武僧。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鸠摩智和金轮法王不也是和尚吗?不也照样视杀人如儿戏吗? 正当这位高僧带着一帮契丹人耀武扬威地越过边界并开始在宋朝境内打家劫舍之时,魏能和田敏突然率军冲了过来并对其大打出手。在这两位勇将麾下的数千精锐铁骑面前,这一百多个契丹人根本就不够他们塞牙缝,而那位高僧倒是表现得很神勇——他立马举手投降! 本以为会有一场惨烈的厮杀,可没想到对手竟然这么弱鸡,魏能和田敏多少都有点郁闷地各自回归本镇。但是,辽国人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很快,辽军的先遣大军杀了过来,他们的目标正是魏能驻守的威虏军城。 杀心难耐的魏能本就没有过足瘾,见敌军大军来袭,魏能领兵出城迎战。这一次魏能就有些托大了,这支辽军的人数远远超过了他,尽管魏能和他的士兵没有丝毫畏惧,但在一番激烈的交锋过后魏能还是清醒了过来,这样打下去辽国人兴许会死伤惨重,但他自己恐怕也会损失不小,于是魏能命令全军回城。 宋军在辽国人追到之前全部进入了城池,然后就是大门一关,辽国人就此只能在下面望城兴叹。先是被魏能堵在路上一顿胖揍,然后又是一路满身臭汗地死命追击,就在辽国人又气又恼且又累又饿的时候,他们的灾星来了——战前被紧急从大西北抽调到河北前线的宋军猛将张凝带着他手下数千精锐铁骑腔不开气不出地就直接举刀砍向了这群辽国人。 在这支战力爆棚的生力军面前,锐气已经全部被魏能所耗尽的辽军毫无斗志,他们被张凝所部迅速击溃,然后就马不停蹄地逃回去找辽军主帅萧挞凛告状求安慰去了。 两支突前部队相继都被宋军给一顿暴打,这刚一出国门就遇上了这等晦气之事自然是让辽军的统帅萧挞凛气不打一处来,但最后他也只能是忍了。他的这二十万辽军虽然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可这威虏军却是一只浑身都长满了坚刺的刺猬。战争有时候就像是做买卖,萧挞凛如果非要一根筋似的去跟威虏军打生打死,这不但不划算,而且就算是赢了也得咬碎几颗牙齿且脸上还没什么光彩。思来想去,萧挞凛决定还是得去找个软柿子捏捏才能找到报复的快感。有了这种想法后,萧挞凛率军绕过威虏军选了另一个目标作为出气桶——北平寨。 如果萧挞凛事先知道此时驻守北平寨的宋军是哪个部分的以及这支军队的主将是谁,那么他肯定不会来找北平寨的麻烦——这里的宋军主将名叫田敏,他麾下的军队名叫静塞骑兵,这可是曾经把耶律休哥的重甲骑兵和辽国皇室的近卫军皮室军给杀得落荒而逃的当世战力最强的精甲重装骑兵。田敏在几位前锋主将里面可谓是最受赵恒信任的将领,他有赵恒亲赐的一把御剑并有战时便宜行事之权。 得知辽军入寇且有大队人马正向着北平寨方向而来,田敏率领静塞军整军出城。在一个名叫杨村的地方,田敏所部与辽军狭路相逢,紧跟着双方就随即爆发了一场血战。以静塞骑兵的超强战力,这支辽军没坚持多久就被打得大败而逃,萧挞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当晚,田敏所部仍然聚兵于野外等待着再次与辽军交战,但是萧挞凛却没有再派兵来找田敏复仇,而是让大军在距离北平寨十里之外的蒲阴驻扎。不过,萧挞凛绝不是想就此放过田敏,他的打算是先让大军休整一夜,等到天明之后再去找田敏算账。 在萧挞凛看来,我二十几万大军屯在这里难道你田敏还敢来偷袭?明日天亮之后别管你田敏再厉害也终将为我所败。一个人有自信有时候并非就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过度自信的时候。这天晚上,田敏派出去的探马侦查到了辽军的营地所在,而且还得知辽国皇帝耶律隆绪本人也在营中。 田敏得报之后大喜,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更是一个可以让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如果能够生擒或是斩杀了耶律隆绪,那么他田敏以及静塞骑兵的威名不但将永载史册,而且将光耀千秋万世,倘若真的能够成事,即使他和部下这一次全都拼光了也是值得的。田敏越想越兴奋,于是他带领所部在这天深夜奔向了辽军大营的所在地。 几千人去偷袭几十万人的大营,这怎么看都像是在送死,就算你静塞骑兵个个都是天下精锐,可这还是未免太过魔幻了。但是,当静塞骑兵向耶律隆绪所在的辽军中军大营发起突袭之时,毫无防备的辽军大营在瞬间是一阵大乱。静塞骑兵的铁蹄如狂暴的迅雷一般在整个辽军营地里狂飙突进,黑暗之中辽军也不知道宋军这一次是来了多少人,惊慌失措之下他们当中的好多人根本来不及拿起兵器抵抗就成了宋军的刀下之鬼。 耶律隆绪被从睡梦中惊醒,他紧急命人找来萧挞凛,问道:“外面来战的宋将是谁?” 萧挞凛回道:“所谓田厢使也!” 耶律隆绪或许也听说过田敏和静塞骑兵的大名,他一阵摇头叹息,随即感慨道:“此人锋锐不可当也!” 说完,他下令辽军全军拔营趁夜转移。几千宋军就这样把数十万的辽军给逼得连夜后退,开战以来辽军可谓是狼狈至极。 |
接连吃瘪之后,萧挞凛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恶气。他倒是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老子这次是要去做大买卖的,犯不着跟你们这些就会搞偷袭的小人一般见识。 要说这辽国人做事情还真的是很值得赞赏的,只要认准了目标就绝不会被其他的事所分神,就像当年准备去偷袭李继隆运粮大队的耶律休哥一样,他在路上明明碰到了尹继伦带领的由千余名宋军组成的侦查大队,可他竟然视而不见继续朝着李继隆狂奔而去,以致于他最后为此而后悔终生。可惜的是,田敏不是尹继伦,王超更不是李继隆,这会儿的王超还在定州城外的唐河边上静等辽军的到来,他和田敏之间可以说是毫无联络,完全就是在各自为战。 萧挞凛率军继续南下,目标就是保州——“杨六郎”杨延昭的地盘。此时的杨延昭可比以前发达了,倒不是说他升官了,而是他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统兵满万了,而这当然是赵恒特意下的旨意,这等兵力在河北前线的几位先锋主将里可以说是独占鳌头。 杨延昭当年率领几千羸弱之兵在遂城泼水成冰让辽军是无功而返,这一次他的兵力如此雄厚且保州城也绝对比小小的遂城更加坚固和高大,看样子萧挞凛这回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可吃。可是,萧挞凛可不会管这些,游牧民族的将军和士兵们别的本事先不去说,勇敢无畏和不信邪绝对是值得称道的。然而,萧挞凛这回却比上回还要郁闷和倒霉。 当辽军在半路上经过一片密林时,突然间林子里面射出来一阵箭雨,刹那间走在前面的辽军纷纷坠落马下。有伏兵!辽军顿时一阵骚乱,可这林子也实在是太密了,他们骑着马根本冲不进去。那怎么办?只能是下马步战。一队辽军随即扔下马匹蹑手蹑脚地弯着腰钻进了林子里面,可很快他们就像是被一群乱蜂给蜇头了似的哇哇大叫着退了出来——林子里射出的箭矢比刚才还要密集和猛烈。 “不好!林子里有好多的宋军弓弩手!” 这一声叫唤让整个辽军是集体失魂落魄,别等了,赶快跑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下令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总之辽军最后像是一群受惊的兔子似的集体狂奔。 等到这些辽国人跑远了之后,林子里的人钻了出来。哪里有什么好多的宋军弓弩手,这些人总共才十几个人,他们本来是出来侦查敌情的,哪知道顺道竟然把辽国人给吓成了这个样子。 萧挞凛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实情,如若不然他定会气得吐血。一顿狂奔之后,辽军总算是来到了保州城下,可让他们抓狂的是,杨延昭这回却不出来跟他们打架了,而是就在城楼上等着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国人来爬城墙。 这就让萧挞凛欲哭无泪了。我们辽国人这次出门又没带什么冲车和云梯之类的玩意儿,你杨延昭不是很厉害吗?你出来咱们较量一下啊!别待在城楼上逞英雄啊! 杨延昭可不是傻子,如果面对面地与这股如潮水一般的辽军硬刚,他这一万人指定最后是片甲不留,他怎么可能会出城迎战?于是,辽国人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城,其结果也可想而知:辽国人不断地爬城墙,宋军这边则是不停地射箭,然后用石头和大木头招呼下去,或者用长枪往下扑哧一戳就完事了。 久攻不下且又死伤累累,萧挞凛虽然恨不能一刀劈了保州城但却只能是下令收兵——他是要做大事的,将军赶路不追野兔,如果因此而被这几只兔子给耗死在路上,他的大事还怎么去做? 公元1004年闰9月22日,辽军在皇太后、皇帝和主帅的带领下扔下身后的诸路宋军一路疾驰杀向了定州,他们的目标是在唐河对岸结阵待敌的由王超统领的宋军十余万重装步兵大阵——很有可能就是赵光义引以为傲的那个《平戎万全阵》。 眼看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就要爆发了,可是这仗却迟迟没有打起来。辽军也不傻,之前无数次地提到过,辽军根本就不敢攻击结阵的宋军,更何况还是十几万人的重装步兵大阵,他们希望宋军能够来主动攻击他们。可是,问题就在于王超得到的命令就是不能主动出击,而是要等待辽国人主动攻击。 这一次萧燕燕虽然带出来二十余万兵马,比上一次整整多出了一倍,可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战法,她还是没有主动向宋军发起攻击,还是等着宋军来打她,可王超和傅潜都是一个类型——敌不动,我不动。不同的是,傅潜因为拒不出战而差点掉了脑袋,但王超不一样,他可没有犯傅潜那种愚蠢且幼稚的错误。傅潜是纯粹龟缩在城里不出来,但他王超可是领兵出城了,而且皇帝明令他不得主动出击,而是要引诱辽国人主动攻击,至于辽国人会不会被引诱过来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双方就此陷入了对峙的局面当中,中间的唐河将两军隔离,双方怒目圆瞪可就是谁都不愿意渡河攻击。说白了,两边心里都虚着呢! 眼瞅着这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萧燕燕便带着大军主力沿胡卢河东进侵掠关南之地,而辽国御营大帐则驻扎于阳城淀(今河北望都县东南)。至于王超,他还是待在原地,他近乎于死板地忠实执行着皇帝陛下的命令——待在原地等着辽国人主动进攻。 |
视线转向开封。 辽军大举南下,河北前线已经被突破,二十余万敌军此刻正急速南下,碍于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当快马将这些战况送进开封时已经是这年的闰9月22日。也就是说,当辽军主力与王超的大军在唐河形成对峙时宋朝的皇帝和两府大臣才得到了辽军大举入侵的消息。 由于赵恒之前下令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方面的大小事务都得首先交由中书省的长官过目,然后再视情况上奏,因而首先得知这些消息的正是中书省的两位宰相毕士安和寇准。 前方战况紧急,以至于达到了一夕之间连续送来了五封边关急报的程度。边境线被突破,魏能、张凝、田敏、杨延昭尽管力战拒敌但辽军还是突破了保州防线开始继续南下,而且辽军这次的兵力达到了空前的二十余万,两位宰相得到这些奏报后的反应各有不同:毕士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切听凭寇准处置,而寇准看着这一封封十万火急的急报却像是看普通的公文一样,他谈笑自若且吃喝如常就仿佛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更离奇的是,如此紧急和重大的军情他们也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奏报赵恒。 事实上,老成持重的毕士安是否着急不得而知,但寇准其实已经心急如焚。他白天之所以不动声色完全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这一夜寇准是彻夜未眠,他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阻挡辽军继续南下。 第二天早朝之时,寇准这才将昨日收到的奏报逐一向赵恒禀明,刹那间朝堂上哗然一片,庄严的大殿瞬间变成股市崩盘时的证券交易中心。 二十多万辽军南下,河北防线已经呈溃堤之势,定州的王超能守得住吗?一旦战败,宋朝再拿什么去抵挡辽军?河北平原一马平川,辽军如果继续南下,那么位于黄河边上的京城开封岂不是很快就将陷入重围之中?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朝堂上被惊吓到的人里面可不止是那些平日里温文儒雅的饱读圣贤之书的孔夫子门徒,赵恒此时也是极度惊骇,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质问寇准为何不及时奏报,他还得靠寇准帮他应付眼前的危局。 “寇爱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寇准不慌不忙地回道:“陛下,此事不难办,如果你真的想尽快了结此事,那不过就是几天之内的事情。” “爱卿此话怎讲啊?” “臣请陛下立即御驾亲征前往澶州,我等军民同心迎敌,辽军必败!” 一听亲征二字,朝臣之中很多人的脸上立马显现出惊恐之色,赵恒也是瞬间脸色惨白。尽管之前他明确表示自己将要御驾亲征,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害怕了、犹豫了。毕竟这一次不同上次,辽军的兵力可是比上次多出了整整一倍,而且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前方的军队似乎根本没有丁点用,这让少爷出身的赵恒心里怎么能够不打鼓?这时候让他御驾亲征也就是让他直接去和二十万辽军刚正面,别说是赵恒,就算是他老子赵光义面对这种情况也得腿肚子发抖。 恍惚间,赵恒起身就想着要开溜,寇准再次拿出了当年上前拉住赵光义的气势和勇气,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动粗。 “陛下不能走!”寇准近乎于在朝堂上吼了起来,“你这一进了内宫我们可就见不到你了,如此一来,大势去矣!值此国势危亡之际,还请陛下不要犹豫了,赶快下旨亲征吧!” 赵恒呆呆地望着寇准,又望着满堂的公卿大臣,大家也都在望着他,天下安危国之社稷此刻都系于他一身,大家都在等着他如何做决定。最后,他终于是向寇准妥协了。 确定了御驾亲征之事后,在这一天的朝会里大出风头寇准又拿出了他昨晚想了一整夜的御敌之策: 一、有鉴于辽军的前锋现在已经深入到深州和祁州一带,而王超的大军此刻在定州,魏能、田敏等人又在保州,定州以东的广阔区域现在没有重兵驻守,所以应该让驻守大名府的天雄军分出一万兵力前往贝州御敌,分别由周莹、杜彦钧和孙全照统领。 二、令莫州的石普和阎承翰率军深入辽国境内进行反击,动静要越大越好,从而对南下的辽军形成牵制。 三、如果辽军越过贝州继续南下,那就必须让定州大营分出三万兵力南下镇州,同时令山西方面的雷有终所部的宋军东出土门关以补充定州大营的兵力。如果辽军阻断了定州和镇州之间的通道,那就令魏能和田敏等前方的骑兵南下定州与王超会合从而寻求与辽军主力进行决战并战而胜之。 寇准对辽军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行动都做了周密的设想和安排,但这些都未必能够稳住河北的局势,最后他再次言明赵恒必须亲征的重要性:“如果陛下不亲征,辽军必然气焰更甚,如此百姓必遭残害。只要陛下你到了澶州就可就近指挥诸路大军,到时候对辽军或剿或困都由陛下圣裁。” 这一天朝会结束之后,寇准是满意而归,他实现了自己想要达成的全部目的。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志得意满地回到中书省办公的时候,他的背后却有人正在疯狂地拆他的台。 不是每个读书人出身的公卿大臣都像他寇准那样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而对读书人的那种诸如“手无缚鸡之力”以及“百无一用是书生”之类的嘲讽也并非就是空穴来风。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只有在危难关头才是看出一个人本性的时刻。古往今来,在铁与血的面前颤栗发抖的“君子和忠臣”比比皆是,而投敌卖国者更是数不胜数,赵恒的这些大臣们也是不能例外。 |
就在寇准开始着力准备赵恒亲征之事时,有两个大臣下朝之后在私下里合计了一番便转身去见了赵恒。他俩向赵恒提出了一个应对当下危局的新办法:“辽军势大,这一次恐怕京城难保,为保社稷,恳请陛下暂离京城。” 话说得很委婉,但赵恒知道这是在叫他赶快逃跑,关键是这正好就是赵恒此时的心之所想。他哪里想亲征,前方将近二十万宋军都没能挡住辽军,他如果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他虽是天子,可他其实也是个凡人,而且是一个从小就锦衣玉食且没怎么受过磨难的宫廷少爷,二十万如狼似虎的辽国人打来了,他怎么能不怕啊! “那朕该去哪里?”赵恒向这两人问道。 “金陵!” “不!臣恳请陛下去成都,当年唐明皇就是去的成都避难,而且那里有山川阻隔,辽国人肯定打不过去!” 说去南唐故都金陵的这人正是赵恒当年的恩人、现任参知政事王钦若,而说去成都的这人则是近些年来开始在帝国官场冒升的时任签署枢密院事的陈尧叟。他俩一个是中书省的副宰相,一个枢密院的二把手,不同之处在于王钦若之所以要让赵恒去金陵是因为他本就是江南人(江西新余人),而陈尧叟之所以让赵恒去成都则是因为他是四川阆中人。说白了,俩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俩货都被辽国人给吓傻了,一心只想着赶紧跑,而这种大事赵恒一时也难以做决断。他命人把寇准叫来,这种事他必须得和当朝宰相商量一下才行。 寇准觐见,这时候王钦若和陈尧叟都还没走,但一看到这二人寇准就预感到会有麻烦发生。 赵恒单刀直入,他直接向寇准问道:“现在有人建议朕去金陵或成都暂避,你觉得如何?” 当赵恒将自己准备逃跑的想法说出来后,寇准差点连肺都气炸了。他回头瞅了瞅在他身后默不吭声的这两个人:身材矮小且脖子上还长着一个大肉瘤子的王钦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而史称其“体貌英伟”的老帅哥陈尧叟则像是没事人似的一脸镇静。一瞬间,寇准什么都明白了,帮赵恒出这个馊主意的人除了他俩还能有谁! 寇准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不知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 “你别管是谁,你就说朕现在该怎么办?该去金陵还是成都?” 寇准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为了震慑王陈二人,也是为了让赵恒不再瞻前顾后,他有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依臣之见,为陛下出此谋者应该马上拖出去砍了,然后用此人的鲜血为大军出征祭旗!” 寇准这话明显是在冲王钦若和陈尧叟说的,他倒是爽了,可他不知道此时王钦若和陈尧叟的脸上除了恐惧之色以外更是有一股杀气在凝聚。寇准只是在动嘴皮子,但这两人却是恨不得此时就一刀捅死寇准。但是,光是出气并没有什么用,寇准现在要做的是给已经胆量见底的赵恒打气。 他接着对赵恒软硬兼施地说道:“陛下你英明神武,而我大军将帅同心,如果陛下你亲征,那么辽军定然不难破。即使陛下你不亲征,你也可以下令前方将士伺机袭扰辽军并断其粮道和归途,然后我们固守不出,长久下去辽军必成疲惫之师,他们最后也会因为后勤难以为继而自行退走。这场仗不管怎么打我们都不会输,怎么就会有人想着建议陛下舍弃祖宗宗庙之地而远去金陵和成都啊?这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办法啊!简直是愚不可及啊!” 赵恒瞬间被寇准这话给点醒了,寇准这番话说得几乎是无可反驳,逃跑之事就此作罢。王钦若和陈尧叟这对美丑各异的同道之人虽然对寇准的策略实难苟同且现在对其心生怨愤,但这时候正是寇准得势之时,他们也只能是选择隐忍。然而,寇准对他们二人的报复却才刚刚开始,这一通指桑骂槐的大骂并不能让他解气。 就在此时,已经再次坚定了亲征决心的赵恒准备派一个宰辅大臣去前方的河北大名府主持一下军政大局。说白了,这人就是去帮赵恒先顶一下雷,去把辽国人先挡一下以便于赵恒接下来的亲征,赵恒转而向寇准询问应该派谁去大名府打这个前站。 寇准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他张口回道:“陛下,此事非王钦若大人不可胜任!” 闻听此言,王钦若浑身的血液瞬间直冲大脑,他整个人都被寇准这句话给整懵了!他感觉似乎有人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砍了一刀,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此刻都已经出窍了!至于老帅哥陈尧叟,他这时候想必定然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颜值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乃至是生死! 就此,王钦若和寇准之间的死仇是彻底结下了,扳倒甚至是整死寇准成了王钦若此后的心之所念。寇准这一招摆明了就是在公报私仇,他只想到了快意恩仇,他是否有想过如果王钦若真的是个孬种而把河北重镇大名府给丢了该怎么办?可是,王钦若的副宰相之位也不是凭空混来的,没点真本事他是站不到这里来的。 面对赵恒和寇准投来的各自寓意非同的目光,王钦若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这时候以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所具备的慨然之气对赵恒躬身施礼,回道:“陛下,大名府之行,臣愿往!” 这里说到了王钦若的慨然之气,这似乎与先前的那个主张逃跑的王钦若人设不合,可凡事得相对而论,殊不见最柔顺的兔子都有龇牙的时候,而王钦若半生宦海沉浮又岂能没有点硬骨头在支撑着他呢?结合他后来在大名府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他都无愧于这时候的“慨然”二字,此后在大名府的那个王钦若堪称国之栋梁。 公元1005年闰9月23日,赵恒正式下诏参知政事王钦若即刻前往大名府出任大名府都部署、判天雄军、提举河北转运司,基本上就是大名府前线的宋朝军政钱粮一把手,而之前的宣徽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周莹则是他的副手。 |
就在王钦若心情复杂地赶往大名府之时,远在莫州的石普派人用快马紧急将一封写明需交赵恒本人亲启的密信送到了开封。 当赵恒打开这封信并看到这封信的落款时不禁是惊愕万分——这封信是被他认定为已经在战场上为国殉难的一个人写来的,此人正是他儿时的玩伴、望都之战里为国战死的宋军定州大营副帅王继忠。 王继忠还没死?赵恒又惊又喜,但在看到信中的内容后他的脸色转而又变得阴沉起来。 王继忠在信里首先讲述了望都之战里他是如何被辽军俘获的,他虽然将矛头也指向了王超等人,说他们轻敌寡谋,但他也承认他对战败也是负有责任的,但这并非是他想要说的重点。他随即又提到了萧太后对他是如何的恩遇相待,他也向萧太后提到了赵恒在之前与他交谈时所表达的希望宋辽两国能够息兵止戈的愿望,而萧太后也有此愿望,所以他这次写信就是希望能够做个中间人从而促成宋辽两国能够达成和约并从此和睦相处。 从王继忠写这封信的时间上可以判断出萧太后是在辽军进入保州境内之后就让王继忠写好了这封信,然后再派人将此信转交给了莫州的守将石普,再由石普派人将信转送到了开封。可是,你辽国人既然想让两国息兵止战大可直接让王继忠书信一封即可,为何要一边大举进兵一边又暗中约和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呢? 为此,赵恒马上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赵恒说道:“朕确实有意让宋辽两国达成和议,但自古夷狄都是我中国之心腹大患,而如果我们不能在德行和兵势上彻底压倒他们,那么他们定然不会真心臣服。王继忠在信里所表达的意思朕很清楚,但这事的真伪却有待考量。” 毕士安回道:“这些年来从辽国那边跑过来的投诚者都说辽国上下很畏惧陛下的英明神武,他们担心我朝有朝一日会再度兴兵收复幽燕。辽国这次虽然兵势甚大,但如今他们兵锋受挫且又不甘心就此退兵,所以这才让王继忠暗中请和,臣觉得此事可信。” 赵恒这时候却显得很冷静和理智,他说道:“辽国若果真请和当然是好事,但是他们必然会有条件。如果他们只是想要些财物倒也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会以关南之地曾经属于辽国而向我朝提出归还关南之地的要求,若是如此朕绝不答应,朕必将亲临前线驱逐敌寇!” 君臣一番商议之后,宋朝这边决定相信王继忠所言非虚。赵恒以手诏让石普向王继忠转达他的意思:和议可行,如果辽国真有诚意且还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就通过石普转达即可。王继忠在信里希望赵恒能够先派出使者前去辽国御营商讨议和之事,但赵恒予以了拒绝,他不想在未得到辽国君主正式请和的情况下主动派人前去议和,那样一来会显得是宋朝在主动向辽国求和,而且是在辽国人的大军威吓之下请和,这个脸可就让赵恒丢大了。 中原的皇帝最要面子也最讲究个名分和仪式感,你萧燕燕知道要面子,所以通过王继忠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在私下里求和,但你却要我以皇命的形式派人去你那里议和,难道我赵恒就不要面子?我大宋就不要面子? 辽国这边一面对定州的王超虎视眈眈,一面又在定州以东大肆扫荡,但同时又派王继忠私下里请和,这一招又打又拉着实让宋朝不好应付,而这也导致了赵恒的亲征计划一再延迟。如果不亲征就能化解此次危机,那赵恒又何必要劳师动众?可是,谁又敢保证这不是辽国人为了阻止赵恒亲征而使出的卑鄙伎俩呢?因而,宋朝这边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河北战场随着王继忠的突然介入而暂时趋于平静,但在山西方向辽军的动静才刚刚开始闹起来。此次南侵,辽国不止在河北战场投入了重兵,他们的另一路大军这时候也已经悄悄地侵入了宋朝的山西境内。 |
按照以往辽国进军山西的路线,他们或是从云州方向直接一路南下经石岭关从北面进逼太原,或者是去攻下雁门关然后从这里直扑太原,但这一次辽国人选择了剑走偏锋博一个冷门。石岭关和雁门关早已经不再是耶律德光时期可以供辽国人随意进出的自由天地,宋辽交恶以来这两个关隘已经数不清留下了多少具辽国人的尸体,为此辽国人这一次刻意避开了这两个地方,他们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准备从太原的西北方向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斜插太原。 这片地方正好是宋、辽、党项三方的交界点,说得更直观一点就是如今山西、陕西和内蒙的交汇处,而辽军选择的这个突破点就是宋朝的岢岚军城(今山西省岢岚县境内)。这个地方绝对的够冷门,而且此前这里从来没有辽军来主动进犯过,按照辽国人的战前预估,这里的宋军兵力应该是很薄弱的,一切的迹象都显示辽国人这回的计谋似乎很容易就能够得逞。 很不幸的是,这个岢岚军城的西面恰好正是宋朝的西北重镇府州和麟州——大宋传奇武将世家折家军的地盘。还有更让辽国人在不久之后懊恼得想要吐血的事,此时驻守在岢岚军里的宋军主将是宋朝并、代两州的钤辖高继勋。 高继勋,这个名字在我们的这个故事里是第一次被提及,而这个名字在历史上也绝对的属于寂寂无名之列,但此人的父亲以及他的整个家族在北宋的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所起到的作用和影响却是非比寻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家子人以及他们当中某些人的某些所为改变了北宋和中国的历史的走向。 这一切都得从高继勋的老爹说起,他的老爹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此人正是此时宋朝的检校太尉、忠武军节度使、禁军殿前都指挥使高琼。 高琼(公元935年—公元1006年),字宝臣,蒙城人(今安徽省蒙城县)。早年的高琼是一个自恃勇悍而无恶不作的恶少年,他不但是一个地痞无赖,而且还经常为盗,某天他终于很不走运地被官府给抓住了,而且随即就被判处斩立决。可是,行刑这天阎王爷却不打算这么早收了他,就在高琼被捆缚全身即将挨刀之时突然间是暴雨如注,趁着刽子手被这阵大雨给浇得不知所措之际,高琼用他的蛮力竟然挣脱了枷锁成功地借着雨势的掩护逃走了。 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高琼随后就参了军,而他的顶头上司正是“义社十兄弟”里的王审琦。赵光义当开封府尹时,高琼被赵光义看中并从此成了赵光义的亲信武将,高琼也就此开始在赵光义的手下一步步地辉煌腾达。 终北宋一朝,自高琼开始,高家总共有七个人先后被追封为王爵,而为将之人更是高达三十多个。高琼、高遵裕、高滔滔,这三个人都对宋朝的国运走向起到了关键性的影响,高琼促成了赵恒不久之后的御驾亲征,澶渊之盟他高琼可谓是功不可没,而这个高遵裕就不那么光彩了。高遵裕是高琼的孙子、高继勋的儿子,宋神宗时期的五路伐西夏之所以最后功败垂成,他高遵裕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说他是北宋的历史罪人都不足为过。 至于这个高滔滔,她是高琼的曾孙女,高家人之所以会有那般隆重显赫的家世几乎全靠了她高滔滔这个女流之辈,因为她是宋英宗赵曙的老婆、宋神宗赵顼的亲妈。宋神宗死后,下令彻底废除王安石的新法并启用司马光为相的正是这个被后人称之为“女中尧舜”的“奇女子”。 请注意,我这里打了引号,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后面会细讲,而且后人对她的评价可谓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我在这里只是想说,有这样的一个“杰出”的后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高家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死后多年被追封王爵。 稍微扯远了一些,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高继勋身上。 得报五万辽军进逼岢岚军,高继勋立马带兵赴援,他成功地赶在辽军到来之前进驻岢岚军城。此时辽军驻扎于一个叫草城川的地方等待与宋军交战,高继勋亲自登高远望以察敌势。要说这个高继勋可谓是绝对继承了其父早年的混不吝个性,别说是辽军,就算是面对阎王爷他都敢瞪眼龇牙,他一回到城中就说出了自己的破敌之策。 他对朝廷从开封派来的岢岚军使贾宗说道:“我刚才出去看了一下,辽国人虽然人数很多但却阵型散乱,他们的主帅显然是根废柴。我军虽然兵力比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出奇制胜。待会儿我率军出去挑战,而你就在寒光岭带人设下埋伏,我会佯装战败然后把辽军引到你的埋伏地点,到时候我们群起而攻之,辽军必然大败!” 公元1004年闰9月27日,也就是在赵恒接到王继忠书信的三天之后,宋朝的并、代钤辖高继勋亲自带兵冲向了驻军于草城川的数万辽军。 一番厮杀之后,高继勋按照事前的计划开始带着宋军往南“溃逃”,辽军自然是在身后一顿猛追。可是,这里可不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原,这里是山西,是山地,辽国人的战马非但不能追上高继勋的“败兵”,而且他们也看不见前方隐藏在枯草和山坳里的宋军伏兵。等到辽军全部进入寒光岭的伏击圈后,随着贾宗的一声令下,埋伏在山野里的宋军伏兵四起,高继勋则带领他的“逃兵”返身回攻。 战场中伏的后果多半都很惨,被包围的那一瞬间所造成的的心理恐惧足以让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方寸大乱,紧接着所发生的并不是敌方的凶狠攻击,而是自身由于恐慌所导致的自相踩踏,而这支辽军就是如此。 面对突然从身边钻出来的大量宋军,很多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辽军就这样在一阵迷糊和眩晕之中被砍得血肉模糊。在这种局面之下,辽军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于是乎,比宋军战力更强的“援军”这可就到了——恐惧让辽军士兵为了活命而开始竞相夺路而逃,数万人参与的踩踏事件就此发生! 对宋军的将士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容易打的仗了,他们这时候要做的就是抡起手中的大刀和各种兵器尽情地朝辽国人身上招呼。山地之中道路的崎岖和狭窄让辽国人根本跑不快,而相互的踩踏更是让他们的逃生之路变得拥堵不堪,但宋军还在他们的身边疯狂砍人,所以他们还是得跑——哪怕是要踩着同伴的尸体才能逃出生天。 此战,辽军遭遇惨败,单是被他们自己踩死的人就高达万余人,而他们带来的无数牛羊牲口也成了宋军的战利品。然而,辽军此战虽然惨败,可他们毕竟没有被全歼,五万人就算损失大半也还有两万,硬碰硬的话宋军还是没有必胜的实力。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辽国人可不会那么蠢地再次中计了。就在辽军收拢完败兵准备整军之后再攻岢岚军城时,他们的后方却在这时出大事了。 当高继勋与辽军血战于寒光岭的时候,府州的折家军并没有作壁上观,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派兵过来支援高继勋,但此时驻守府州的折家军后人、折御卿的儿子折惟昌带领府州的宋军从火山军(今山西省河曲县)出发直接杀入了辽国境内的朔州。在朔州境内,此时只有27岁的折惟昌率军于大狼水寨大破前来阻击的辽军并俘获牲口无数、各类兵器和铠甲缴获过万。 折惟昌这一战的意义不单是他击败了朔州的辽军,而是这一战的胜利也就此断了准备进攻太原的辽军的后路。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宋军已经进入辽国境内发起报复性攻击了。受此影响,先前还想要找高继勋报仇的辽军只得夹着尾巴往国境线上赶。 至此,辽国在山西战场不但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而还被宋军反攻倒算并开始由进攻转入防御态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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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此时辽军主力的动向。 脱离了与王超的接触后,萧燕燕率军东行,向宋朝皇帝展示和炫耀兵威的目的她现在已经达到了,而王继忠请和的书信也发出去了,萧燕燕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赵恒派来的使者来与她进行和谈。 结合后面的史料来看,萧燕燕此次出兵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从宋朝手中拿回关南之地。所谓的关南之地就是当年柴荣北征幽燕时从辽国手里攻占的三关三州十七县之地,这些地方从那之后就一直掌握在后周以及宋朝的手里。但是,萧燕燕以及她的臣属们都认为这片地方是当年石敬瑭进献给他们的,是他们的合法财产,而柴荣是通过非法手段夺取了他们的财产,所以他们要求重新拿回自己的财产——以武力或者以武力加谈判的方式。之所以要加入谈判的选项是因为萧燕燕从王继忠那里知道赵恒有让宋辽两国息兵止战的意愿,如果能通过谈判的方式拿回关南之地,那又何必要动刀兵呢?至于和平,她萧燕燕又何尝不想要呢? 此时的萧燕燕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即使是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也早就在渴望安静平和的日子,作为辽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她也希望自己的子孙和子民能够生活在平安祥和的世界里,而不是整日准备着南下伐宋或是时刻担心宋朝哪天又会举着收复燕云的大旗兴兵北伐。所以,如果这一次既能拿回关南的土地又能与宋朝订立和平盟约,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可是,作为政治上的一根超级老油条,萧燕燕也清楚此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通过嘴皮子去威吓宋朝肯定不行,必须得以战迫和,必须让宋朝在辽国的钢刀和铁血面前瑟瑟发抖,然后才能逼迫宋朝不得不签下盟约。 那么,宋朝人发抖了吗?答案很明显——没有! 在通过王继忠表达了己方的和平意愿后,宋朝的种种举动都无法让萧燕燕感到满意,反而让她大怒。赵恒对于她抛出去的橄榄枝竟然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同意”,然后就再无任何表示,尤其是赵恒拒绝了王继忠提出的由宋朝方面主动派出议和使者的建议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按照她的思维,我大辽国主动向你宋朝抛媚眼,你赵恒就应该欣喜若狂然后迫不及待地派人前来议和,可你赵恒竟然不温不火地只是回了一个“同意”,这搞得倒像是辽国人在自作多情似的。 更让萧燕燕感到愤怒的是,我辽国在山西战场吃了亏,你宋朝竟然不依不饶地进入我的国境之内展开报复,而且你还让保州的宋军也进入了辽国境内实施报复,你赵恒这样做哪里像是有议和的诚意? 强盗的逻辑就是这样,我可以打你,但你不可以打我,我打你是在以战迫和,而你打我则是在破坏和平。在萧燕燕看来,宋朝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被打得不够疼,只有真的让宋朝感觉到疼了之后,这和平才有可能达成。既然如此,那就打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和想法,萧燕燕决定对瀛州动手。她之所以要选择瀛州也是有讲究的,这关南之地主要指的正是瀛州和莫州,但莫州眼下是不能动的,因为王继忠正是通过驻守莫州的石普才和赵恒搭上话,所以攻击的目标只能是瀛州。 |
瀛州(今河北河间),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当年的君子馆之战,刘廷让的数万大军全军覆没,而他们当时的驻防地正是瀛州。此时瀛州城的守将名叫李延渥,此人在此之前也是像高琼的儿子高继勋一样默默无名,而他也是像高继勋一样是一个凭借父亲的恩荫进入帝国官场的衙内,他的父亲正是太祖朝时期曾经跟随宋军东路军主帅刘廷让一起伐蜀并在后来官至禁军步军都指挥使、静江军节度使的李进卿。如前所说,古往今来衙内里面废物不少,但强人乃至于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人也是不少,高继勋如此,李延渥也是如此,历史将会证明这二人都没有辱没他们父亲的名声。 早在辽军进入关南地区威逼瀛州之时,李延渥就开始着手准备守城事宜,他一面组织城内的州兵守城,一面又大量招募城中的青壮年走上城头共同参与防守。关键时刻,他又得到了一支援军,贝、冀两州的巡检使史普率领所部及时地进入了瀛州帮助其守城。 公元1004年10月6日,萧燕燕率领近二十万辽军围攻瀛州,小小的瀛州瞬间被辽国人淹没在人海之中。相比赵光义攻灭北汉的太原之战以及赵光义围攻幽州的战役,萧燕燕以如此雄厚的兵力去攻打一个在各方面都不如太原和幽州的瀛州毫无疑问是手拿把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杀鸡用牛刀。瀛州肯定死定了,这在当时几乎没有人会有异议,甚至包括李延渥以及瀛州城里的军民恐怕也没想着他们能够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浩劫面前与城池共存下来。 攻城开始! 辽军像无数只硕大无比蚂蚁一样围着瀛州四面攀爬,他们呐喊着、怪叫着,一边冲向城墙一边不断地向城墙上发射箭矢,而宋军对他们的回应则是滚木礌石以及弓箭。开战之初,不管辽军有多少人爬上了城墙,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墙根底下。 面对宋军的顽抗,辽军全军上下全都怒不可遏,于是更加猛烈和惨烈的攻城行动开始了,辽军开始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城。同时,辽国人也开始临时赶制一些攻城器具,虽然这些玩意儿比不了宋朝这边的专业设备,但总算是好过徒手攀爬。 瀛州城的真正考验就比来临了! 鸟枪换炮之后,辽军在声震四野的击鼓声和喊杀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向着瀛州的城墙挺近,还是四面攻城,还是做出一副要把瀛州杀得鸡犬不留的恐怖架势。为了防御宋军的弓箭,辽军的士兵举着或背着通过伐木而临时打造出来的木板向城墙靠近,而到了晚上他们甚至举着火把也在进攻。宋军同样要防御辽军的弓箭,这十几万敌人每人射出一支箭就足以让城楼上的守军大喊救命,而宋军的应对策略则是将城内居民家中的木板甚至是房门拿到城楼上来做挡箭牌。辽军的箭雨之密集从两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战后宋军的士兵在一块护板的不过方圆数寸之地就先后取下了二百余支箭矢,而在辽军撤走后,出来打扫战场的宋军从护城壕里收集到的箭矢竟然高达四十万支! 面对辽军近乎疯狂的进攻,抱定必死之心的宋军将士已然是无所畏惧。瀛州判官陆元凯虽是一个文人,但他也在城楼上与守城将士共同拒敌,辽军的箭矢射中其面颊让他瞬间血流如注,但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依然不下火线继续朝城下的辽军砸石头。 陆元凯的行为深深地震撼着守城的每一个将士和百姓。战争进行到这个份上即使是一个懦夫也足以蜕变成为一名勇士,而瀛州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即使他们现在投降也肯定会被辽国人战后清算。更何况,就在不远处的君子馆,曾经集体英勇战死的数万宋军英灵也正在看着他们呢! 辽军的攻城行动持续了将近十日之后,贵为皇太后的萧燕燕面对宋军的拼死抵抗以及辽军的死伤累累也变得失去了理智。这个女人疯了,她带着他的儿子、此时已经32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一道亲临一线,母子俩做了一个让辽军感到不可思议的事——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亲自拿起鼓槌奋力击鼓让辽军再次攻城! 辽军全军上下随之也都跟着疯了,他们不计生死地向瀛洲发起了强攻,可结果是除了在城下扔下更多的尸体以及将城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血红外,他们什么也没办成。他们确实向城墙上射出去了数以百万计的箭矢,但同时宋军也反过来借用这些箭矢射向了他们,而那些比箭矢更吓人的滚木和擂石更像是永远都使不尽也砸不完。 攻城持续了十余日后,辽军仍然没有一个人爬上了瀛州的城楼,瀛州似乎成了辽军不可攀越的擎天巨柱。更要命的是,这十几天打下来,辽军在城墙下已经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而他们的伤员更是达到了六万余人! 辽军此次南侵总计二十余万,在保州他们被宋军几路先锋连续击败,就连御营都被田敏打劫过,而此时他们在一个小小的瀛州城下就也已经死伤的死伤近十万人,这前后相加辽军的战损已经超过了一半。可是,王超的定州大军可是未损一兵一卒,而宋朝京城里十余万禁军这时候可是还没有赶赴战场,如果赵恒真的御驾亲征,然后再会合王超的定州大军一起向辽军南北夹击,那么萧燕燕和她的儿子耶律隆绪还能回得了辽国吗? 万般无奈之下,萧燕燕只得下令停止攻击。她想要以战迫和,本想通过占据瀛州让宋朝屈服或是在谈判桌上为辽国赢取更多的筹码,可瀛州这只刺猬反而让她咬得满嘴是血甚至是已经让她伤筋动骨了。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萧燕燕应该撤军才对,可这个女人或许是真的疯了,他不但不撤军反而还率领大军撇下身后的瀛州继续南下。 |
萧燕燕这是找死吗?她真的是疯了吗?不!她没有!她现在就是在豪赌,简直就是在孤注一掷,因为这个时候她终于等来了赵恒的主动示好——赵恒已经同意派遣使者前来与她议和。 当初刚开始攻打瀛州之时,萧燕燕就命王继忠再次写信给赵恒,要赵恒速派使者前来议和并明确表示自己现在正在攻打瀛州,如果等到瀛州被打下来后再议和,那么议和的条件和筹码可就不一样了。 赵恒在接到王继忠的书信后再次召集大臣商议,不过,他对瀛州倒是很有信心。 赵恒说道:“瀛州长期战备,朕倒是不担心辽国人能把它怎么样。不过,既然那边执意要我们先派使者过去,朕觉得此事也未尝不可,这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对于史书的这一段描述我个人持怀疑态度。赵恒之前可是执意不肯先期派出使者,这时候为何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而且,他凭什么就坚信小小的瀛州可以抵挡得住二十万辽军的围攻呢?难道就因为瀛州长期素有防备?很明显,这个说辞站不住脚。在当时,京城里关于瀛州的传言可是满天飞,传得最厉害的一种说法就是瀛州已经陷落了,而赵恒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局势之下才被迫拉下天朝上国的身段主动派遣使者过去议和。 赵恒再又给王继忠回信一封,在信里他说他已经同意派人去辽营商讨议和之事并希望辽国方面做好迎接的准备。禁军神勇军里的一个名叫李斌的军士带着赵恒的书信和令箭策马北上奔向辽军的御营,同时向辽国说明宋朝这边需要一些时日来选派议和的使者,一旦确定好人选就会即刻前来议和。 与此同时,宋朝方面还有另一手准备,那就是赵恒的御驾亲征。为了保证皇帝陛下的绝对安全,宋朝方面决定让定州的王超率军赶到澶州前来为赵恒护驾。可是,王超一旦挪窝就会造成定州兵力的空虚,为此,宋朝不惜下令此时正在辽国境内作战的魏能、田敏和张凝所部的骑兵立马回国并赶赴定州以补充王超在当地留下的兵力空缺。 恕我直言,这又是一个愚蠢且不切实际的安排。让王超的十几万人马在二十万辽军的密切注视下长途行军赶到澶州,王超如果真有这种本事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辽军从他眼皮子地下溜走,更不会在十余天的时间里坐视瀛州被围攻而毫无作为。事实上,直到宋辽双方在澶州达成和议之时王超的军队也没有挪动半步——没错,面对皇帝的诏令,王超像当初的傅潜一样选择了拒不执行:不好意思,皇帝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至于原因,这就太简单也太直观和血腥了,宋朝的军人想必没人会不知道当年雍熙北伐时十余万宋朝的开国精锐在华北平原上被耶律休哥的骑兵给杀得满地尸骸。你让王超的十余万步兵远涉数百里去接你赵恒亲征,这路上如果被辽军给咬上了,那后果会是什么?简直难以想象啊! 王超显然不想重复曹彬的悲剧,他宁可像傅潜那样落得个发配流放的命运也不想做第二个曹彬。这不是说王超也变成懦夫了(尽管他也算不得是什么勇士,但相比他的那个神勇无敌的儿子,他的确应该感到羞愧),而是这里面的实力对比太明显不过了。想当初曹彬以及他手下的十余万宋朝最精锐最勇武的开国之师都差点全军覆没,你王超敢说自己比曹彬更厉害?你敢说你的这些兵能比曹彬手里宋朝最后一拨开国精锐更厉害?很显然,他不敢,他没这个自信和能力,所以他宁可背负懦夫的骂名也不想让自己和十几万大兵白白送死。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王超才真正明白了傅潜当时的处境和挣扎。 当然,赵恒在命令发出之时是不会知道王超会拒不奉诏的。在给王超下诏之时,赵恒又下令让宋朝的那位超级军事太监、入內副都知秦翰即刻前往澶州去主持澶州的军务并许其便宜从事之权。具体来说,秦翰的任务就是为皇帝陛下打前站,让他先去澶州建立阻截辽军的防线并等待赵恒亲征大军的到来。虽然是一个太监,但秦翰久经战阵早已是一名合格且出色的统兵将领,到了澶州他立马组织人手在城外挖沟掘壕以阻挡辽军骑兵的冲锋,同时在城内广集军需物资并大量打造守城器械。 |
争取过年之前更完澶渊之盟! |
现在来说宋朝这边派遣议和使者的事。 赵恒将选派使者的活儿交给了枢密院,领受皇命后,枢密使王继英就把这话传达给了枢密院的各位大小官员并询问有谁愿意担此重任。去辽营议和这种事无疑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去干,这一趟公差搞不好的话会连脑袋都给弄没了,于是乎枢密院的议事大厅里就此一阵沉默,谁都不敢挺身而出更不敢抬头。 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似乎真的是存在的,这个话我们已经反复提及过了。就在王继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有一个枢密院的小官站了出来,他牢牢地把握住了命运赐给他的这个机会——这个将会让他名垂青史并在以后让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没去想这些以后的事,他现在只是一个想着要为国出力的心怀热血的青年官员。 此人名叫曹利用,他此时的官职是鄜延路走马承受公事,这个官职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极有权力,类似于皇帝派到地方上去监察地方军政民情和司法等领域的一个非正式的小钦差。这时候的曹利用刚从西北公干完毕回朝复命,偏偏就在这个当口他遇到了这种事,但谁说这不是命运刻意的安排呢? 有人主动站出来扛刀自然是让王继英顿时大喜,他随即把曹利用的个人资料递交给了赵恒,可赵恒一看枢密院选出来的议和使者竟然是这么一个官职微末的小官立马就拉黑了脸:眼下国家有难,偌大的枢密院竟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高官站出来为国分忧,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小官儿来担此重任,这是在逗我玩儿吗? 赵恒命令枢密院重新选人,可第二天王继英还是力荐曹利用并说此人绝对可以不辱使命。有了王继英打包票也就让赵恒不再坚持换人,但曹利用的官职确实太小了,为了体现宋朝对此次议和的重视,赵恒马上提拔曹利用为合门祗候并崇仪副使,然后赵恒还特意屈尊召见了曹利用。 赵恒语重心长地对曹利用说道:“辽国此次提出议和其条件无非就是要地和要钱,但关南地区早已归我朝所有,这个是绝对没有商谈的余地,但钱财嘛,当年汉朝就曾经以金帛许以匈奴以换取和平,这个我们是可以效仿的,这其中的分寸你自行拿捏。” 曹利用听罢满脸的激昂和愤慨,他回道:“陛下,如果辽国人果真对关南之地存有非分之想,那么微臣就算是死在辽国人手里也绝不答应!” 好臣子!赵恒立马对曹利用是刮目相看! 这边曹利用从开封出发准备去见辽国的皇太后,而此时的萧燕燕已经从瀛州撤军,她正在南下的途中继续享受沿途烧杀抢掠的快感。 当曹利用走到大名府并向此时镇守大名府的王钦若说明此行的目的后却被王钦若给扣留了。倒不是说王钦若这时候又在憋什么坏招,而是此时受王钦若节制的大名府守将孙全照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作为宋朝的一员边关悍将,孙全照觉得辽国人所谓的议和纯粹就是在糊弄鬼,一边把人往死里揍一边又在说我不想打你,然后还说我们做朋友吧?这世间哪有这样的怪事?在孙全照看来,曹利用这一去指定是肉包子打狗,到时候反而还会让辽国人白白羞辱一番。 以聪明绝顶而著称的王钦若被孙将军这么一顿唾沫横飞的力劝后居然就认为孙全照言之有理,王钦若就此拒不让曹利用出城。曹利用也是毫无办法,他身上没有赵恒的圣旨,更没有什么御赐的金牌,只有一张嘴,而且还是一张无法说服王钦若放行的嘴。 曹利用被卡住了,而辽国方面在得知宋朝同意议和并决定派出使者前来议和之后,萧燕燕再命王继忠给赵恒写信并向赵恒表示辽国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接待宋朝的使臣,一切就等双方见面即可开始和谈。可是,当王继忠将信写好并交给石普让他转呈赵恒的时候却出岔子了——石普派出去送信的这个名叫张晧的小兵在半路上被巡哨的辽军给抓住了。 萧燕燕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对辽军的哨骑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娘我就指望着石普给我传递信息,可你们却把这个送信的宋朝小兵给抓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坏老娘的好事不成? 萧燕燕和自己儿子耶律隆绪把张晧叫到跟前是一阵好生宽慰和压惊,然后再又让他重新上路去把曹利用从大名府接到辽国御营里来。张晧这一回是顺利地到达了大名府,可王钦若还是拒绝放人,理由很简单:你张晧到底是那边的人?你是宋朝的兵现在却在替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传旨办事,我看你是奸细吧? 就这样,张晧在庆幸王钦若没有以奸细之名将他砍头的惊魂之中再又回到了辽国御营,然后将王钦若拒不放人的事也给说了。萧燕燕没想到宋朝的这位参知政事大人竟然是一个死脑筋,她只好让王继忠再写 给赵恒并把王钦若拒绝放人之事一并转达给赵恒。同时,有鉴于曹利用没法前来和谈,萧燕燕希望宋朝能够重新选派一个议和使者过来。 这次送信的事就不劳烦石普了,萧燕燕对张晧好吃好喝好住地招待了一番后就让他直接带着王继忠的书信去开封找赵恒。 |
张晧还得跑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开封,他的事我们暂且不谈。 辽军是在十月中旬从瀛州撤的军,然后他们继续朝着大名府方向南下,途中自然是少不了要打家劫舍和烧杀抢掠,要不然他们的军粮从哪儿来?辽国人打仗可不像宋朝这边一路上得让无数的民夫给他们运粮,要真这样的话,辽国人的运粮大队早被宋朝军队给半路劫杀干净了。前期倒还好说,可一旦时间久了,辽军只能靠打劫来维持日常消耗,除非每个辽军士兵每人都携带了足够两三个月的口粮,但这可能吗?可悲的是,城里面有吃的有喝的,可他们就是攻不下来,所以倒霉的就只能是城外广大农村地区的宋朝老百姓。辽国的这种策略可谓是战术层面上的以战养战,二十万人的给养居然要靠抢劫来维持,这每天得抢多少粮食?得偷多少只鸡鸭多少头牛羊和大肥猪?又有多少宋朝的老百姓要为此而付出人财两失的代价? 文字在这里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而宋朝的那些百姓的眼泪、鲜血和逝去的生命却又是多么的凄惨和脆弱。 说到这里,内心实难平复,唯有长久的一阵默然无语。 请注意,辽军这时候并不是以一个整体向南运动,而是在广阔的河北大地四面撒网尽情地撒欢,他们在瀛州憋了太多太大的火,只有通过去杀戮和抢劫一些毫无抵抗力的平民才能让他们变态又极度受伤的心灵受到抚慰。 没错,萧燕燕一心想要与宋朝议和,而且张晧被辽军抓获一事也正是发生在辽军从瀛州撤军并继续南下的这个过程之中,也就是说,萧燕燕一边在宋朝境内打家劫舍一边在向赵恒卖弄笑脸释放和平的讯号。这看上去似乎有些矛盾,可在萧燕燕和辽军的每个士兵们看来这其实并不矛盾。辽国人就是要竭尽所能地对宋朝的君臣和百姓们造成恐慌,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不久之后的谈判桌上赢得讨价还价的筹码。 直到这时候,宋朝方面终于是摸清了辽国人的路数,他们想和谈是真,顺路想杀人也是真,如果宋朝不能在战场上给辽国人一个狠狠的教训,那么这场和谈指定是要吃大亏。历史上所有的谈判都是必须要在分出实力强弱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要么打服对方,要么被对方打服,否则这谈判就根本谈不出结果,嘴皮子终究没有刀把子和枪杆子管用。宋辽双方眼下都想达成和议,而且还都不想在谈判桌上吃亏,如此一来,宋辽之间就必有一场大战。意即,赵恒还是必须得亲征。 认清了这一点后,赵恒不再迟疑,既然决战不可避免,既然王超的十万大军在得到诏命一个月后也没有离开定州,那么宋朝就只能将京城里的禁军拉上战场,而且宋朝还得将能派上战场的将领都派上去。这时候,开封城里的一个等待了多年同时也是被刻意压制了多年的老兵终于得到了朝廷的征召并得以重上战场为国效力——李继隆! 公元1004年11月18日,赵恒下令由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禁军马军都指挥使葛霸为其副手,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石保吉(石守信的儿子)为驾前西面排阵使,禁军步军都虞侯王隐为其副手。 赵恒命令上述人等带领禁军即刻赶赴澶州,而就在赵恒也准备动身时,恰逢天上的金星惊现于白昼。金星当空于白昼之间这种事在如今不过是一种正常的天文现象,可在古代这被认为是异常的天象,这被认为寓意着将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面对如此异常天象,朝中开始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不利皇帝亲征的预兆,也有人说这是将有朝中大臣要遭遇变故。此时已经身患重病的宰相毕士安为了让亲征不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上表请求以抱病之身随驾亲征,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赵恒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次出现摇摆。这一招果然奏效,赵恒在拒绝毕士安这个请求的同时也坚定了要立即亲征的决心。 毕士安随即给寇准手书一封勉励他要为国竭力:“今大计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身当星变而就国事,当所愿也!” 公元1004年11月20日,赵恒命令他的四弟、雍王赵元份监国,而他则带领各级文武大臣以及京城里的禁军起驾开赴澶州。 离京之后的第二天,当赵恒的御驾抵达长坦县(今河南新乡市下辖的县级市长坦市),那个负责送信的传令兵张晧几经辗转终于是将王继忠的书信交到了赵恒的手里。赵恒这才知道原来曹利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和辽国人展开谈判,原来是王钦若把他给扣在了大名府。 赵恒随即亲自给王钦若写下一封手诏并让随行的参知政事王旦写信给王钦若让他传达圣意把曹利用给放出去。同时,赵恒也让张晧去向王继忠解释这其中的误会和曲折:使者不会再换了,就是他曹利用,我已经命人放曹利用出来,你们准备好接人就是了,别到时候又把人当成是细作给扣押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妨碍赵恒的御驾亲征,这时候的他虽然也渴望与辽国达成和议,但他更明白这个和议必须得在一场大战过后才能达成。 |
也就是在赵恒从开封出发的这一天,重新集结起来的辽军在萧燕燕的率领下涌到了大名府的城下。 王钦若一直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辽国人终究还是杀到他这里来了。鉴于大名府在战略、军事、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重要性以及其城内所囤积的巨大财富和军需物资,它无可避免地成为了辽军此时的攻击目标。大名府在后来可是“北宋四京”里面的北京府,是一个人口超过了百万的超级城市。在辽国人眼里,他们眼前的大名府就是一只肥得流油让他们已经垂涎三尺的大肥羊,然而这只大肥羊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嘴里的。 此时的大名府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它原有的城防和守军外,王钦若到了这里后自然得把这里精心修复并加固一番。在辽军到来之前,王钦若又命周边的军队迅速进城来支援他守城,如此一来,大名府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且粮草充足城高沟深。但是,王钦若也并非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大名府太大了,他把守城的士兵往城墙上一排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可辽国人却是二十万人,这辽国人要是一窝蜂地集体攻城可怎么防? 有一个事实就是,大名府不是瀛州,瀛州保卫战为什么能取得辉煌的胜利?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瀛州城太小而辽国人太多。听上去是不是迷糊?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城小,所以瀛州的军民可以密密麻麻地把瀛州城全部挤满,这样就让辽国人没有空隙可钻。也是因为城小,所以辽军尽管有二十多万人但却无法一起上阵,而是得分批次地进攻,这样下来瀛州每次所面临的攻城敌军人数也就万余人的规模。两相对比起来,大名府与瀛州的情况就恰好相反。所以,王钦若此时所面对的压力与挑战其实丝毫不弱于死守瀛州的李延渥。 面对数十万辽军铁骑卷起的自北而来的滚滚烟尘,大名府的所有军民都开始变得恐惧起来。当然,恐惧是正常的,但恐惧并非就意味着畏惧,更不意味着会就此屈膝,相反,恐惧有时候反而是力量的源泉。 王钦若将城内的众将都召集到自己的官衙内,然后就开始商讨守城事宜。大名府东西南北各设一门,而这四门里因为北门正是辽军正面来袭的方向,所以这北门几乎就是一道鬼门关,守北门的人自然就是任务最艰巨压力最大的那一个。正常情况下,一般是不会有人主动申请去守北门的,除非他自认为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守住北门,这一点众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这北门总得有人去守才行。要说这王大人这时候也真的是表现得很可爱,因为他想出了一个如何分派任务的好法子,他的办法就是——探符,也就是将四门分别写在一块木片上,然后放在一个圆筒里,谁抓到哪个门就去守哪个门。放在现在,这就叫抓阄。 当王钦若把这个法子说出来后,众将是一脸茫然地盯着这位王大人,却只见王钦若再又不慌不急地问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 这时候孙全照挺身而出,说道:“我孙全照乃将门之后,我看这个阄咱们就没必要抓了,诸位将军你们要守哪里只管选就是了,你们选剩下的那个就是我孙全照的!” 话已至此,大家也就不好意思再客气了。本着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颜面的原则,东门和西门这两个距离辽军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率先被人给拿走了。王钦若这时候也决定要表现得像个老爷们儿,他把南门给拿走了。虽然相对来说这是四门里面最安全的,但打仗哪有什么绝对的安全,辽国人不按套路出牌就选择了打南门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王钦若话音刚落,孙全照又开口了。 “王大人,你是主帅,你得号令全军统一谋划,况且这大名府南北相距二十里,到时候我们有什么请示或者你有什么指示需要传达可就太耽误时间了。为保周全,我看你还是就待在府衙里总揽全局吧!” 王钦若用无比感激的目光望着孙全照,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孙老弟,我老王代表全家谢谢你了! 有了孙全照这一番话,王钦若就坡下驴把南门分派了出去,而防守北门的重担则自然落在了孙全照的肩上。一切部署完毕后,众将各自带兵赶赴自己的防区,而辽国人这时候也杀到了城下。 孙全照登上北门城楼望见不远处的辽军正朝他这边遮天蔽日而来,守城的将士无不紧张且兴奋,可孙全照这时却下达了一个让众人万分惊愕的命令! 只见孙全照突然扯开嗓门大吼道:“来人呐!去把城门给我打开,然后再把吊桥给我放下去!” 这道命令吓傻了北门的宋军将士,可军令不可违,他们还是照办了。而在另一边,在看到城门大开且吊桥落下之后,在北门外蠢蠢欲动的辽军也瞬间愣住了! 这谁啊?这么嚣张?辽国人看到这一幕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屈辱和愤怒,这楼上的宋军主将明显是在轻视他们,更是在赤裸裸地向他们挑衅。即使如此,辽军也没有人敢立刻策马杀入城中,正所谓事反常必有妖,在这种情况下谁都别去笑演义里的那个被诸葛亮吓得不轻的司马懿。 辽国人随即派人前去打探镇守北门的宋军主将是谁,消息很快就回来了——孙全照!一听这个名字,辽军上下不禁打了个寒颤,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这可是他们的仇人啊! 孙全照虽然不是宋朝这边的统兵大将,但他长期戍边没少跟辽军交战,而辽军之所以对他咬牙切齿除了这是个狠人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孙全照手下的士兵手里有一样让他们胆寒的大杀器:孙全照的士兵所使用的弓弩是一种被漆成红色的强弩,这种弩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所发射出去的箭矢能够穿透身披重甲的骑兵和战马,就是这玩意儿让辽军是胆战心惊怕得要命! 这么一个狠人带着一帮人守在这里且还大开城门,他这是要干嘛?是想引诱我们过去送死吧?没门!想到这里,辽军也不再有任何的迟疑,他们绕过城门大开的北门转而冲向了城东。 东门的守将是谁不得而知,但他可没有孙全照那样的勇气和魄力,面对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宋军士兵,辽国人到了之后就拉开架势开始攻城。一时间大名府城东的墙根下是虏骑遍野且喊杀声震天,而城北却是城门洞开一片肃杀之气,城西和城南则是安静得出奇。 辽国人这一次或许是吸取了瀛州之战的教训,他们转变了战法只是去攻击城池的一面而置其他于不顾,然而,即便辽国人集中力量去攻其一点也没能收到哪怕半点的成效。双方激战了老半天最后辽国人还是只能在城下仰天长叹,他们再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城上的宋朝士兵喊话:不好意思!在攻城这种事上面我们确实是一群废物! 清理完留在城下的死尸之后,辽军从大名府撤了,但他们绝对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人的心性就是如此,你没把他打疼就没法让他认输,既然这边的硬骨头啃不动,那就去找软柿子捏,辽国人选中的这个软柿子就是大名府的老城。 |
在轻易地占据了形同废墟的大名府老城后,这天晚上,利用夜色的掩护,辽军分出一支军队再又从大名府的老城悄悄地摸向了大名府的南城,然后他们就在城外的狄相庙埋伏了起来。这还只是辽军整个夜袭计划的第一步,在设好埋伏后,辽军主力声势浩大地向南开拔,而他们的前锋则已经开始攻击大名府以南的德清军城(今河北清丰县)。 王钦若在得知消息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变得勇气百倍,他下令城中的守城主力天雄军马上出城去追击辽军。那可是十几万辽军啊!你天雄军顶天了说也就数万人,而且天雄军此时分散于各地驻防,留在大名府里的将士虽然是其主力,但最多也就一万人吧!可王大人就是敢用这一万人去追击辽军的主力! 没办法,军令如山,而且总不能对德清军见死不救吧?天雄军领命之后就从城南杀出了城,可他们这可就正好一脚踏进了辽国人在城南的狄相庙所设下的埋伏圈。天雄军就此四面被围进退不得,而辽国人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出口恶气的机会。这天晚上的战况异常的激烈,辽军打定了决心要将天雄军斩尽杀绝,而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宋朝人却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却又无计可施。 天雄军已经身陷重围,如果这时候大名府的宋军出去救他们就会造成城防空虚,辽军主力如果再杀一个回马枪的话,那么大名府铁定也就完蛋了。谁敢保证辽国人没有在其他地方设伏?你这一边如果一出城,你信不信辽国人瞬间就能从黑暗中钻出来然后把城池给占了? 十万火急之时,驻守北门的孙全照在得知天雄军被围的消息后立马赶来见王钦若。 他向王钦若请战:“大人,如果天雄军完了,那么这大名府也就很难守住了!北门那边你叫人看着点,我现在就带人出去救他们!” 于是,孙全照率领所部人马从南门而出,疾风一般地扑向了被辽军包围的天雄军。孙全照的突然杀到让辽军是猝不及防,而深陷包围的天雄军在得到援助后却是士气大振。黑夜里,双方在城南杀成一片,辽军的野战能力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在被宋军内外夹击的情况下他们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这场夜战直到辽军全军覆没才宣告结束,而宋军这边损失也不小,天雄军最后回到城里的人不过十之三四而已。可以说,如果没有孙全照的救援,最后全军覆没的指定是天雄军。 不过,这支辽军尽管全军覆没,但他们应该可以“含笑九泉”,因为就在他们被宋军围攻之时,辽军的主力却在一夜强攻之后攻陷了德清军城。 在辽军攻破德清军城之后,城内的宋军与其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宋朝的德清军知军张旦及其子张利涉相继战死,宋军虎翼军都虞候胡福在血战中浑身多处被辽军刺砍却依然手持大刀与辽军反复鏖战,在所部全部战死后他又亲手击杀数十名辽军才力竭而亡。虎翼军副指挥使尚祚善使一把大挝,他在激战中先后阵斩和击伤辽军百余人。然而,辽国人实在是太多了,众寡悬殊之下,包括虎翼军指挥使张睿在内,城内的主要官员和将领十四人全部战死殉国。 拿下了德清军,辽军毫不停留,他们继续南下,这一次他们的目标直指澶州——赵恒的御驾亲征之地,而此时的赵恒也正带着数量庞大的京城禁军向澶州赶来,宋辽的巅峰对决即将上演。 |
公元1004年11月22日,辽国的皇太后、皇帝以及辽军的主帅萧挞凛带领全部辽军抵达了澶州城下,而这一次他们在城外所看到的不再是如大名府一般的景象。 这里没有紧闭的城门或是刻意打开的城门,这里也不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空旷之地,辽国人所看到的是环绕在澶州北城的一套完整的由沟壕和拒马鹿角所构筑的防御体系,另外还有背城列阵的数万宋军将士。这些都是几天前才刚刚从京城火速赶到澶州的京城禁军,而他们这些人的统帅正是那位远离战场已经七年之久的北宋太宗朝时期的超级战将——李继隆! 澶州城地跨黄河支流的两岸,大河以北为北城,以南为南城,中间一座浮桥相连。这样的构建对于防守的一方是极为有利的,因为无论辽军怎么打都不会让宋军陷入四面包围的局面,因为南面是黄河。也不清楚当初选择在这里筑城的先人们是怎么考虑的,但他们当时绝对想不到这座城池会在今后决定和影响历史的走向,甚至连那座浮桥也会名垂后世。 澶州,这里曾是周世宗柴荣的蛰伏之地,这里也曾是宋太祖赵匡胤苦思济民兴邦之所,可以说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而如今他们的英灵将在这座城市的上空见证由他们亲手奠基起来的帝国与异族敌寇之间的一场生死搏杀。 李继隆是在这个月的十八日才被任命为澶州前线的驾前东面排阵使,随后又被任命为东西面两都排阵使统领澶州的所有禁军,而辽军赶到澶州是二十二日,即使李继隆带着军队快马加鞭也得在十九日才能赶到澶州,也就是说留给他备战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天。另外,这些长久驻守在开封城里的禁军可不比赵匡胤时期,甚至不如赵光义时期,他们的战斗力连王超手里的那十万常年在河北戍边的人也不如。在定州大营以及河北最前线的那些经常与辽军血战的边关将士眼里,这些京城里的大头兵不过就是一群衣甲鲜亮但却毫无实战能力和经验的三军仪仗队。 李继隆就是要带着这样的一群人跟辽军决一生死,而且时不我待,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造这支军队。可是,李继隆能在这个时候再度出山就已经是给这些士兵打了一剂强心针,仅是这个消息就足以让这些没怎么上过战场但却肩负着国家安危的宋军士兵变得异常振奋。 军队是一个最讲究实力的地方和群体,军人们只会佩服和敬重真正的强者,而李继隆的威名和战绩在宋朝早就已经名扬天下,他几乎可以说是宋朝军功最为鼎盛时期的那一批军人里唯一还能上阵杀敌的国之名将。跟着一头狮子上战场,即使是一群绵羊也会瞬间变成一群磨尖了羊角且勇气百倍的绵羊。 到了澶州,李继隆随即下令全军立马戒备并在城北的空旷之地扎下营磐,他绝不做龟缩于城中的孬种,他要像大名府的孙全照那样明目张胆地向辽军挑战。先期抵达澶州的宦官将军秦翰带着自己的这位老长官去察看了由他负责构筑的防御工事,换了别人可能会对秦翰大肆表扬一番,可李继隆当即指出秦翰的壕沟挖得还不够深,这沟还得再往下挖。另外,他还认为得在壕沟边上设置拒马鹿角以阻挡辽军骑兵的冲锋,而这个工事的规模要达到将整个澶州北城围起来的程度。 以上还只是外围的防御工事,如果辽军突破了这层防御之后,李继隆还有第二道防御工事,他命人把数千辆用来运送粮食的大车卸去一个轮子层层叠叠地环绕在大军营磐的四周以减缓辽军骑兵的冲击力,而在运粮车的里面则是由李继隆亲自布下的由骑兵、重装步兵以及让辽国人为之胆寒的弓弩兵所共同组成的一座诸兵种合成的大阵。 以上这些都是为了与辽军进行野战所做的准备,在守城方面宋军也是做足了准备。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秦翰,这位不是纯爷们儿的纯爷们儿在先期抵达澶州后所做出来的一系列成绩堪称卓越,赵恒当初选择派他来为自己的御驾亲征打前站是真的选对了人。秦翰不但在城外修筑了环城的壕沟,而且在澶州城内准备和积蓄了大量的守城器械,弓箭、滚木、擂石这些东西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澶州城此时还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具有杀伤力的重型远程武器——床子弩! 关于床子弩,它其实并非是宋朝时才出现的武器,但它最露脸的时刻却是在宋朝,是在这个公元1004年的澶州城。 这玩意儿在唐朝被叫做弩炮,也叫绞车弩或车弩。在杜佑的《通典》里记载:“今有纹车弩,中七百步,攻城拔垒用之。”也就是说,这东西是用来攻城拔寨的。它必须要用轴转车(即绞车)来张弦开弓,在它的弩臂上有七条矢道(一次性发射七支箭),居中的那条矢道放置的是一支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普通的箭矢是以羽毛为翎,可它却是铁片为翎,而在这支巨箭的左右则是三支略小的箭矢。史称“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 综上所述,这种弩一旦发射出去就如同一颗炮弹砸在了城墙或城楼上。这也不奇怪,以它强到需要用轴转车来蓄力的张弓力道,再加上中间的那支堪与标枪和长矛相提并论的巨箭,这支巨箭一旦击发出去要么死死地嵌入墙体,要么直接将墙体打出个窟窿。这支巨箭单独有一个霸气的名字:一枪三剑箭。何意?就是说,这射出去的不是一支箭,而是一把长枪,而它的三片铁翎则是三把剑。前面提到过他本是用来攻城的,可以想象数十上百台巨弩一起朝城墙发射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无数支长枪深深地嵌入墙体,攻城的士兵不用搭梯子直接踩着或抓着这些巨箭就能爬到城楼上去。 到了宋朝,它的名字叫做“床弩”或“床子弩”,而澶州城楼上所配置的正是床子弩当中的“三弓床弩”。据《武经总要》记载:“三弓床弩,前二弓,后一弓,世亦名八牛弩。箭用木杆铁羽,世谓之一枪三剑箭。”从这里可以看出它的力道,它需要用八头牛来拉才能让它张弓,而人力拉动它则需要百余人。也正因如此,所以它张弓的时候得用轴转车来拉动,而它击发的时候更是得用一把铁锤去用力砸击扳机,然后这七支箭就会呼啸而出以超出常人认知的超强力道直冲目标。 说完了这些再来说它的射程,我们之所以要说它是重型远程武器就在于它的射程几乎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在宋朝之前,这种床弩的最大射程是七百步,但在太祖朝时期,北宋的作坊副使魏丕受命对其进行了改造从而使其最大射程达到了一千步。宋代的一步约合现在的1.53米,也就是说它的最大射程达到了现在的一千五百多米。换言之,这种武器即使称不上是当时的大炮,但也足以称之为当时的重机枪。 好了,话不再多说。我们想说的就是,当辽军到达澶州城下之时,他们所面对的宋军以及宋军所做的战前准备就是这些。 |
床子弩图片 |
这时候就该轮到我们的这场大戏的主角登场了! 萧挞凛,出生年不祥,字驰宇,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的族(兄)弟,辽史称其“幼敦厚,有才略,通天文 ”。萧挞凛从军早期跟随辽国名将耶律斜轸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杨业最后一战的对手正是此人。公元988年,萧挞凛担任辽国南院都监,公元994年,萧挞凛因为东征高丽以及西征党项有功而被进封为兰陵郡王兼任辽国南京统军使。此后无论是赵恒的第一次亲征还是王继忠被俘的望都之战,萧挞凛都亲历战阵参与对宋作战,他成了主导辽国对宋战事的另一个耶律休哥,而此次辽军南征他更是这二十几万辽军的主帅。 此时距离辽军出征已经三个多月了,萧挞凛带着二十几万辽军浩浩荡荡地在这一路上是千里奔袭四处转战,其威风凛凛之气势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可他领着这群数量庞大的契丹土匪除了攻下了几座兵力薄弱的小城之外,他还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吗?没有!非但如此,他挨的揍倒是让他刻骨铭心。魏能、田敏是把他扎得鲜血直流的刺猬,他不想惹,王超的定州大营外壳太硬,他不想崩了牙,眼看瀛州鲜嫩可口,可谁知道那一口下去最后却让他痛不欲生——死三万、伤六万,放眼之前整个宋辽战争史,辽军还从未在哪次战役里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更丢人的是,面对孙全照大开的城门和落下的吊桥,他手下的那帮自诩为天下无敌的辽军铁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 在这些“战绩”面前,作为辽军的主帅,萧挞凛的脸可谓是已经丢尽了。他是一个有过无数战功和荣耀的军人,更是一个武士,这样的耻辱是他绝不能忍受的。终于,他来到了澶州,而且如他所愿,他看见宋军不再龟缩在城里而是站在城外主动等着他去胖揍一顿,再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感到振奋的事了! 诚然,在他和宋军之间,或者说在他和李继隆之间还隔着一条阴森恐怖的壕沟以及重重叠叠的一堆木头块子,但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毫无用处。从南到北,再从东到西,萧挞凛此生征战无数,什么样的险恶战场环境他没见过,这些障碍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手里此时再不济也有十几万辽军,这些人每人把自己的马鞭扔下去就足以填平好长的一段壕沟,至于那些烂木头块子,你宋朝人难道以为我辽国的高头骏马不会跨越障碍物吗? 在战场外巡视了一番后,萧挞凛选定了战场的突破口——宋军防御圈的西北角。雪耻的时刻到了,萧挞凛令旗一挥,数万辽军骑兵随即策马从西北角杀入了宋军的战阵! 开战以来,宋辽两军军团级别的野外争胜终于爆发了! 辽军源源不断地从宋军战阵的西北角直冲大阵,但壕沟的作用无疑对宋军是很明显的,这让辽军无法一窝蜂似的发起大规模的集团性冲锋,他们的锐气也随着冲锋速度的减缓顿时就折了大半,而环绕在整个大阵外面的辎重车更是让辽军骑兵的冲击力所剩无几,等到他们冲到宋军身前时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这时候,迎接辽军的就是宋军迎面射来的漫天箭矢,紧接着就是两军的近身厮杀。 辽军从主帅到士兵都憋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但事实反复证明的一个真理就是:如果骑兵强攻严阵以待的重装步兵其后果往往都是在自寻死路。进入大阵的辽军在丧失了机动性后就成了无法灵活移动的靶子,而在李继隆仅仅数天的调教下,这支只能算是宋朝二线部队的宋军却爆发了罕见的战斗力。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澶州的背后就是黄河,而黄河的后面就是京师开封。此刻,柴荣和赵匡胤的神灵在澶州城的上空看着他们,在护佑着他们,宋朝举国的百姓也在远处注视着他们,这一切让他们个个都舍生忘死奋勇杀敌。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想输也输不起的战斗,两军激战半日在城下是杀得血流成河,战场的形势就此陷入胶着的状态。见此情形,萧挞凛急了,他带领着一群高级将领亲自出阵督战,而宋军这边不但是普通的士兵在死战不退,就连副帅石保吉也不顾部下的劝阻亲自上阵冲入了战阵之中,而且他的战马还没有披甲。 前面说了,石保吉是石守信的儿子,而他此时的身份更是尊贵无比,整个宋朝他是除了李继隆外唯一的一个领宰相之衔的武将。此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女婿。这样的大佬都亲自冲锋陷阵了,宋军的其他将士又岂能有退缩不前的道理和理由? 随着石保吉等宋军的高级将领亲自提刀持枪加入战阵,鏖战许久的宋军像是个个都喝了一大碗鸡血,他们的士气和斗志陡然高涨,而辽军则是渐渐有些力不能支,战场的形势明显开始转向于有利于宋军的局面。 就是在这个关头,澶州城上的床子弩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 此前无论战况有多么激烈,床子弩都安静地矗立在城上,城下两军厮杀在一起根本没有它的施展空间,可此时就不一样了。面对战局开始出现恶化的局面,辽军的主帅萧挞凛变得心急如焚,他以主帅之尊亲临一线督战,希望能够从中看出纷乱的战场是否还有别的可乘之机,顺便也希望能够以此提升辽军的士气。萧挞凛显然不准备像石保吉那样自己亲自上阵砍人,而且他也与澶州城保持了在他看来绝对安全的距离,但他绝对不知道宋军在城头上安放了威力强大且射程超远的床子弩,更不知道他这时候已经进入了床子弩的射程范围。 萧挞凛这一行人实在是太显眼了,史称其“异其旗帜,躬出督战”。他的身边不但有一堆辽国将星围绕,而且其大将服饰和旗帜都显得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异于常人,他的身后还跟着百十来个亲随护卫,这一切让守在澶州城上的宋军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床子弩的表现机会就此来临! 一百多个人,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目标,而床子弩正是用来打击大型或群体目标的,如果是萧挞凛单独立在那儿,那么床子弩可能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这玩意儿不是狙击枪,根本就没有个准头。然而,这是一群人,还是一群辽军的高级将领,如果床子弩给他们来这么一发就如同往鸡蛋堆里砸进了一块砖头,而这效果想来也是足够的可观了。 千载难逢的机遇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澶州城楼上负责发射床子弩的宋军头领是一个名叫张瑰的军校,眼前的这群大鱼让他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自已,他不知道这群衣甲闪亮的辽国人具体都是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指定都是大家伙。短暂的激动过后,张瑰决定抓住这个能够让他名扬千古的机遇。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随着宋军士兵手中的那一把把用来击发床子弩的铁锤的纷纷落下,一根根如长枪一般的巨箭瞬间呼啸着划破长空朝萧挞凛所在的那一堆人直插而去! 片刻之后,千米之外的这群辽国人立马躺倒一片,而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萧挞凛本人竟然在这一百多个人里面中了头彩——他的头部被巨箭当场射中,他立即翻身落马! 还活着的人在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后顿时吓得是肝胆俱裂,他们扑向了已经昏死过去且满头是血的萧挞凛,然后在一片大乱之中腿脚发软地将萧挞凛拼命地往后拖拽。 被这样的巨箭射中头部即使是一头猛兽也是难逃一死,萧挞凛无疑是死定了,他现在只剩下那最后的一口气。此时,在厮杀正酣的战场上辽军也是败局已定,他们开始向着西北方向撤退,而宋军哪能就此罢休?在宋军的全面反攻下,还能喘气的辽军不顾一切地狼狈逃离战场,宋军一路追杀出数里之外才收兵而回。 澶州之战,宋军大胜!辽国方面不但再次遭遇耻辱性的一败,而且连他们的主帅以及一众高级将领也被宋军的远程武器给当场毙命! 不出意料的是,萧挞凛在这天的傍晚终于是极其不情愿地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闻听噩耗,萧燕燕亲自前往萧挞凛的灵前,她望着萧挞凛的尸体是当众大哭不止。 辽军早已成孤军深入之势,他们的后路可以说已经被宋军给阻绝,而他们的前方是李继隆以及正在朝澶州赶来的赵恒的亲征大军。在这种局势之下,刚刚经历战败且主帅被杀,整个辽军营地在这天晚上沉浸在他们自南下以来前所未有的阴郁乃至是绝望之中。 即使如此,萧燕燕此时仍然丝毫没有撤军的意思,她仍在希望能够与宋朝达成和议,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唯有孤注一掷地挺在这里或是逼迫宋朝与其达成和议,或是带着辽国这举国的精兵与宋朝在此地决一生死。她下令为萧挞凛辍朝五日,同时命令辽军四处派出侦骑密切注意各个方向宋军的动向。 |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在这亲征之路上一直磨磨蹭蹭的赵恒。 大军刚离开京城不久,赵恒在半路上接到了从开封传来的急报:留守京城负责监国的雍王赵元份突然身中暴疾无法理事! 再没有比这更晦气的事了,赵恒不得不重新安排回去监国的人选,几经考虑之后,赵恒选出的这人是参知政事王旦。领受任命后,王旦突然向赵恒提出了一个要求。 “陛下,要我回去代理监国也可以,但是请你现在把宰相寇准叫来,臣有话要说!” 寇准到了之后,王旦向赵恒问道:“陛下,如果我回去之后在十日内没有得到前方的捷报,那么我该怎么办?” 十日?王旦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赵恒这次御驾亲征不能在十天之内击退辽军,或者是被辽军击败,那么到时候他在京城里该如何应对那极度险恶的局势?王旦这话说得很隐晦,他就差没有说如果皇帝陛下你死在了澶州,那么他该怎么办? 赵恒当然能够听得懂王旦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波谲云诡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值此两国最高统治者直接面对面较量,如果双方几十万人马真要打起来指不定是谁会下地狱,赵恒也是心里没底。 沉思良久之后,赵恒颇为有些悲壮地对王旦说道:“立太子!” 这话几乎就是赵恒在提前交代遗言。王旦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他只是在未雨绸缪而已,可这却不可避免地让隐藏在赵恒内心深处的恐惧开始持续发酵。 顺便说一点,在《宋史》的记载里王旦是在这年的十二月才因为赵元份的暴疾而受命回去代理监国之职,可这明显说不通。如果按照《宋史》所提到的这个时间点,这时候宋辽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议,辽军这时候甚至已经完全回到了辽国境内,既然如此那王旦又何来的“十日不得捷报将若之何如”的说法呢?王旦这话明显就只有在赵恒前往澶州的路上才有可能说得出来。考虑到元朝人在编修《宋史》、《辽史》和《金史》上的巨大工作量以及他们完成这三部史书前后所用时间之短就无法不让人对其中的某些记载产生质疑。况且,我在这里不是想质疑元朝宰相脱脱的历史和文学功底,但遍读这三部史书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诸多错误、矛盾和漏洞。 继续来说赵恒。 前面已经交代过他在亲征的路上得到了王继忠再次写来的信,而他在得知曹利用还被王钦若“扣留”在大名府的消息后便下诏让王钦若放人以便让曹利用前去辽营议和。随后,让毕士安和寇准都担忧不已的幺蛾子终于还是出现了——被赵元份的暴疾和王旦回开封前的那一番话给整得心神不宁的赵恒再次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当亲征大军到达韦城县(今河南滑县)后,也就是在辽军抵达澶州的同一天,赵恒突然停住不走了。 赵恒的退堂鼓是由两方面原因促成的,首先就是王继忠写来的信。他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曹利用出去了那么久却没有传回丁点的有关于议和之事的奏报,原来和谈根本就没有开始。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等到曹利用传回消息后再决定是否要御驾亲征呢?毕竟战场可不是游乐场,而且他也对宋军能够击退辽军没有多大的把握和信心。 另一个让赵恒打退堂鼓的原因就是他身边的那些“胆小鬼”。此行跟随赵恒亲征的某些大臣再次于私下里建议他不要再往前走了,还是去南唐的故都金陵暂避一下为好。这些人具体都是谁在史书里没有交代,此时王钦若虽然被寇准给拖到大名府去站岗了,可继承了他逃跑精神的人却大有人在。 这些人向赵恒分析了眼前的形势:辽军一路南下无可阻挡,陛下你去了澶州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而且你上个月就诏令王超前来澶州与你的亲征大军会合,可王超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身,此时难保他没有别的心思,他可是手握十几万大军。陛下可别忘了后晋时期同样在辽国大举南侵时拥兵自重的杜重威,后晋就是亡于他和辽国人的暗中勾结。所以,陛下你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打仗的事交给李继隆他们就行了,而你还是先去金陵吧! 耳根子极软的赵恒就这样被说动了,他不想再往前走了。他当即命人把寇准叫到他的行营,看样子他是准备把寇准带着一起去江南旅游一番。寇准心怀忐忑地赶到了行营,还没进屋他就听到一个太监正在怂恿赵恒赶紧逃跑:“陛下,某些大臣嚷嚷着要你亲征到底是为什么啊?他们究竟想把你逼到哪种地步啊?你还是赶紧下令让我们回到京城去吧!前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当寇准进来之后,这个太监立马闭嘴了。可是,赵恒可不怕寇准。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寇准说道:“爱卿啊,你看朕现在就去金陵怎么样?” 看着赵恒殷切的目光,寇准再次气不打一处来,可这是他的皇上,而他也不是什么目无君上的权臣。 他屏息良久,然后苦口劝道:“陛下啊,你身边的那些给你说这些话的人简直就跟乡下的老太婆子没什么分别。现在辽国人已经打到我们眼跟前了,全国军民的目光现在可都聚焦在你的身上,你难道想让他们看到你转身后退吗?河北前线各地的将士们可都知道你已经御驾亲征了,他们正翘首以盼地等着你呢!等着你去激励和鼓舞他们奋勇杀敌驱逐敌寇!如果你这时候转身回去甚至是直接跑到金陵去,那么势必会让军心士气瞬间瓦解,辽国人趁势南下的话,你可能连金陵都到不了啊!” 寇准这一番话可谓是句句在理,但赵恒还是在摇摆不定。他低头不语就像是在生寇准的闷气,见此情形寇准转身就走了出去。刚出行营的大门,寇准迎头就跟禁军殿前都指挥使高琼撞上了。 寇准问道:“太尉受国厚恩,如今可想回报于国?” 高琼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仍然慨然回道:“我乃一武人,如有需要,当以死报国!” 寇准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拉着高琼就再次去见赵恒。 “陛下,你如果觉得我刚才说的话不对,那么你现在问问高琼,看看他对于你去金陵有什么话说!” 赵恒望着高琼,等着他发言。 高琼立马说道:“陛下,寇大人说的没错。况且,禁军将士的父母妻儿可都在京城,他们肯定不想舍弃家小跟你去金陵,说不定走到半道上人就跑光了。臣恳请陛下立马赶赴澶州,臣等愿为陛下效死力,辽军必不难破!” 寇准趁机说道:“陛下,机不可失,请你不要犹豫赶快出发吧!” 赵恒还是在犹豫,他又把目光投向这时候正持剑侍立在他身前的御前侍卫王应昌,意思就是:你常年跟随我左右,忠心可鉴,这事你怎么看? 同样作为一个武人和血性男儿的王应昌此时也被寇准和高琼对国家的一片忠贞所打动,他朗声回道:“陛下此次出征替天伐贼所向必克,如果你现在不往前走,恐怕辽国人会认为你胆小而更加猖狂。一旦你去了澶州,然后再强令王超率军前来助战,那么辽军自然知难而退,我军必胜!陛下必胜!” 王应昌的回答总算是彻底让赵恒从逃跑的漩涡里挣扎了出来,他决定不再逃跑了,他对左右说道:“从今以后不要有人再跟朕说什么南巡的事了,朕意已决,明日一早全军向着澶州——前进!” |
聊这些事的工夫,赵恒事实上已经在韦城逗留两天了,当他再次起驾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天晚上,赵恒到达了卫南县,他派遣翰林侍读学士潘谨修先去澶州传谕澶州各级官吏:澶州驻军将帅及澶州知州等文武官员一律不得擅离职守前来迎候车驾。 两天之后的二十六日,赵恒到达了澶州南城,坐在御辇上的他准备就此驻跸于南城的行宫,而仅仅一河之隔的地方就是澶州北城,那里有顶在最前线的李继隆,再往前就是将近二十万的辽军以及赵恒此时的死对头萧燕燕和耶律隆绪。毫无疑问,北城乃是凶险之地,是真正的战场。赵恒觉得自己到了澶州南城也就是他此次亲征的终点站了,难不成还真的要他也像他伯父和父亲一样亲自去最前线临战对敌吗? 开什么玩笑?我赵恒哪能跟他们俩相比?就这样吧!传旨,朕要入住行宫休息了! 寇准见御辇停下了就跑来问赵恒怎么回事,赵恒说他要下辇入住南城的行宫,可寇准执意让他过河到北城去。 “陛下,你不过河则人心和军心不稳,敌人现在可是还很嚣张,你得到北城去给将士们打气啊!我们四方的援军包括王超的定州大军现在正在往澶州赶,而且他们马上就都到了,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赵恒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可不是朕的意思,朕的舅舅李继隆前几天派人给朕报捷的时候说了,北城又冷又小,他希望朕就住在南城。” 赵恒明显是胆小不肯去,可他把李继隆抬出来就让寇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候就轮到同为军人的高琼说话了。 高琼几乎是和寇准一起来到了御辇前,他先是像大人哄小孩一样劝赵恒去北城,可说到激动处,这位性格耿直的武将却直言道:“陛下,如果你不去北城,那北城的将士就好比老百姓死了爹妈一样难过啊!” 这话可是太重了,如果高琼敢这样跟赵匡胤和赵光义说话,那他高琼指定是活到头了。可是,赵恒是一个有教养的贵族子弟,他可没有那么粗鲁,对于高琼的这话他毫无反应,根本没有动怒的意思。 有人可就看不下去了,赵恒身边的另一位朝廷大佬、签枢密院事冯拯立马对高琼厉声喝道:“高琼,你太放肆了!不得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礼!” 高琼和寇准当即用目光将冯拯扫射了一番。寇准本以为搞走了王钦若会省点心,可谁知道还有个冯拯也在坏他的事,这对死对头再次顶上了牛,可还没等寇准出面收拾冯拯,高琼倒是突然才思敏捷了一回,然后他说出了千年以来让人无不拍手称快的一句话。 他对冯拯讽刺道:“冯大人,你以文章和才学升到了两府高官的位置上,现在辽国人就在眼前,你说我高琼劝陛下去北城是无礼,你既然这么能干怎么不赋诗一首把辽国人给打跑啊?” 吼完之后,高琼也不管赵恒是什么态度,更不管冯拯此时的面部被气得有多么的扭曲变形,他直接命令抬辇的士兵把赵恒抬起来。 “把皇上的御辇给我抬起来!过浮桥,去北城,出发!” 就这样,赵恒几乎是被寇准和高琼以绑架的形式给抬向了北城。磨人的是,当御辇行至浮桥的桥头时又停了下来。这里面没有别的原因,除了赵恒没人敢叫人停下来,面对前面的刀山火海,赵恒在临门一脚上再一次地焉了。 又是高琼!他拿出了战场上杀敌的气势和勇气冲上来就是一顿鞭子抽在了抬辇的士兵身上! “干嘛又停了?还不快走!现在都走到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高琼明面上在打骂士兵,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是在骂车辇上坐着的已经小心肝噗通乱颤的皇帝。要说赵恒也真是好脾气,他还是没有动怒,而冯拯这时候哪里还敢说什么。 赵恒在辇上一声轻叹,几乎是以上刑场的心态对抬辇的士兵发话道:“走吧!过河吧!” 进入北城地界后,赵恒的御辇被直接抬到了北城的城楼下。在一众文武官员的恭迎下,赵恒走下御辇接受众人的参拜,万岁之声随之响彻全城。这一切让前几天刚刚大败辽军且此时仍在城外扎营的数万禁军将士是群情激越——皇帝陛下真的来了? 当那一面象征帝王尊荣的黄龙旗插在城楼上时,当黄罗伞盖下的赵恒登上城楼出现在三军将士的面前时,震彻大地的一幕发生了——城外的宋军将士顿时欢声雷动,他们面向城楼一遍又一遍地高呼万岁,继而赵恒从京城带来的禁军也加入到欢呼的行列,城内外的这十几万宋军集体高呼万岁,声闻达数十里之外,这场面之壮观和震撼绝对胜过当年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时全军欢呼万岁的情景。 面对如此令人心神激越的场面,赵恒就算是全天下最胆小的人此时也变得豪情万丈,这可是十几万人在向他欢呼和致敬,世间大丈夫真英雄无数,可有几人能至于此!看着城下这旌旗招展枪戟林立的威武壮观之场面,再又联想到几天前李继隆和将士们在城下大破辽军,赵恒一时间热血澎湃,他先是李继隆和手下诸将大力褒奖,然后又下诏给所有前线的士兵赏赐酒肉和钱财。 当宋军在为赵恒的出现而欢呼呐喊时,这让大地为之颤抖的万岁呼喊却让十几里之外的辽军胆战心惊。他们不用猜也知道对面发生什么事了,史称其众“相视益怖骇”,以至于前沿的辽军误以为宋军这是要大举进兵而做好了准备迎战的架势。 辽军里面当然有胆小鬼,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你作为入侵的一方且深入敌境又怎能不感到害怕呢?可是,萧燕燕却不是吃素的,她早已经被锻炼成了一个合格乃至是出色的政治家。面对宋军被激发出来的空前高涨的士气,面对辽军上下因为前些天的战败以及主帅萧挞凛的意外暴亡而萎靡不振的军心,萧燕燕竟然在这个时候决定要给赵恒一点颜色看看。 萧燕燕命令辽军数千精锐铁骑前去澶州城下向宋军挑战,他想让宋朝的皇帝亲眼见识一下辽军的战斗力是何等的恐怖。可是,这个女人这次失算了,她这样做就是在找抽。被赵恒的驾临弄得个个都热血沸腾的宋军这时候正兴奋得想要杀人,辽军这支骑兵的突然出现正好合了宋军将士的心意,而赵恒此时也是激动得无以言表,他立马下诏迎敌,他要亲眼在城楼上观摩自己的士兵是如何与异族敌寇进行英勇的搏杀。 辽国人这次真的是很不走运,朝他们冲过来的这群人数与他们几乎相等的宋军就像是猛然化身为赵匡胤时期战无不胜的百战精兵。这场双方合计近一万人的激烈厮杀最后以辽军被阵斩大半以及残余辽军的狼狈逃窜而结束,萧燕燕扬威不成反倒是再次被狠狠地暴打了一顿,而赵恒这一下却是爽到了极点。 这里问题就来了:如果你是赵恒,你接下来会怎么办?此时宋军在兵力上完全不输于辽军,而在军需、战力和军心士气上更是占了上风,天时地利人和,宋军在这三方面可谓是占尽了优势,那么宋军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趁机对辽军发起总攻继而把萧燕燕和耶律隆绪埋葬在这澶州城下呢?别说是赵匡胤,就算这时候的皇帝是赵光义,那么他绝对不会给辽国人留什么生路,但遗憾的是此时的宋朝皇帝是赵恒——是一心想要和平、想要息战止戈的赵恒,是在热切地期盼着曹利用赶快去辽国人那里进行和谈的赵恒。 随后的一天里,宋辽双方都老老实实地守在自己的地盘上等着曹利用进入辽营进行和谈。 |
公元1004年11月27日,曹利用几经辗转和波折终于是从大名府南下走进了澶州郊外的辽军营地。萧燕燕也终于是等来了曹利用的到来,昨天还因为被宋军暴打了一顿而怒不可遏的她顿时心花怒放,她命令辽国飞龙使韩杞将曹利用迎入了她的议事大帐。 曹利用这回踩的点比较正,他到的时候恰好是饭点,韩杞告诉他辽国的皇太后和皇帝将与他一道在御帐里共同就食,议和的事可以边吃边聊。这种事放在宋朝根本就绝无可能发生,别说是曹利用这么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就算是宰相也别想轻易地跟皇帝在一起吃饭,可辽国方面却给了曹利用这个殊荣。当然,这其实也跟辽国宫廷没有宋朝那么多礼仪上的规矩有关,可这也足以让曹利用感到“受宠若惊”了。 当曹利用颇为有些小激动但又极度忐忑走进辽国御帐时,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大失所望:这里好歹也是堂堂大辽国的皇室御帐,可曹利用的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流光溢彩以及各类象征辽国皇室尊贵身份的御器和饰物,大帐里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案台都没有。 迎面与曹利用打照面的是端坐于他正前方的萧燕燕,而这一个照面差点让曹利用当场晕倒,不是说他被萧燕燕的美貌给震晕了,而是他看见这位辽国的皇太后竟然是坐在一辆没有篷子的马车上。再又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曹利用这才看到辽国的皇帝耶律隆绪——他和韩德让等一帮辽国重臣也是坐在马车上,这些人分坐在萧燕燕的两侧。 行礼过后,曹利用也在车上坐了下来,萧燕燕随即命令上菜开饭。这又让曹利用傻了一回眼:开饭?这桌子都没有怎么开饭?就在他一顿迷糊的时候,只见侍从们抬着一块木板子就走了进来,然后就把木板子搭在了车轭上。紧接着,一盘盘大肉就端了上来并放在了木板子上。曹利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木板子就是桌子啊! 尽管心里面无数的槽点在奔腾,但曹利用一个字也不敢说,想必他定然会在内心深处悄悄地鄙视辽国人:毕竟是蛮夷,这中原的文化和礼仪可是一点也没有学到。 无法得知曹利用这天具体都吃了什么,但在吃饭的时候双方都显得很客气,彼此都很遵守饭桌上不谈公事这一原则。等到吃完抹嘴之后,谈判正式开始了。辽国方面也不绕什么弯子,他们直接提出了对关南之地的声索:如果宋朝把关南还给辽国,那么两国就可以签订和约,从此就再不交战永世和平。 这个条件曹利用可不敢答应,他当初离京之时赵恒就反复提到土地问题一寸也没有商量,可辽国人开口就是要土地,这让谈判刚一开始就陷入了死局。曹利用直言这事他做不了主,只有赵恒才能拍板。于是,萧燕燕又派遣韩杞带着辽国的国书跟曹利用一起去澶州面见赵恒。 相比曹利用面见辽国皇太后和皇帝时的礼仪甚简,韩杞这回可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一番何为大国礼仪。首先是澶州的知州何承矩在澶州郊外为韩杞举行了一个简单但却正式的欢迎仪式,这个何承矩也是个官二代,而且他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标准的武将,他的父亲就是赵匡胤亲征太原时在石岭关大破辽军的宋朝建武军节度使何继筠。 到了澶州城门外,接待韩杞的又变成了宋朝的翰林学士赵安仁,韩杞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就都由赵安仁来陪同。 十二月一日,赵恒正式接见韩杞,但韩杞并不能直接见到赵恒。他首先得在赵恒的行宫门前下跪并将国书呈送给宋朝的合门使,然后再由这人将国书交给大太监阎承翰,随后这份国书再转给赵恒以及宋朝的两府大臣们传阅。在这之后,韩杞才得以面见赵恒。见到赵恒,韩杞再次下跪参拜:“臣奉本国太后之命特来问候大宋皇帝陛下起居。” 在被这么一番折腾之后,韩杞满身大汗地总算是完成了进献国书的任务,接下来就是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关起门来开会的时间。 赵恒说道:“这份国书大家都看了,果然不出朕的所料,辽国人议和的条件就是要拿回关南的土地,我们该怎么办?” 大臣们的意见很统一:“土地不可给,钱财倒是可以商量,至于钱财的多少,这事陛下你看着给就是了。” 赵恒再又说道:“朕守祖宗基业,不敢丢失一寸土地,如果辽国人执意咬着这一条不松嘴,那么就跟他们打下去。不过,念在战争会殃及河北的老百姓,所以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我们每年可以给辽国人一点钱财作为议和的条件,这样一来也不会有损国体。朕这些话先不要写进国书里,让曹利用转述给韩杞就行了。” 赵恒的意思是,他的前半句语气强硬的话可以写进国书里,但后半句给辽国人钱财以换取和议达成的话直接让曹利用转述即可。看出点门道没有?还是天朝上国的面子问题,明面上一定要强硬,但私底下的交易还是得做。 再往下就是如何给辽国回复国书的问题。这里面涉及到了格式和称呼的问题,但因为赵恒登基之后宋辽双方没有公文上的往来,而赵光义前期倒是与辽国互通使者,但往后这两国之间可就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所以最后君臣一番商议决定采用赵匡胤时期与辽国通信时的体式来写这封国书。问题再次出现,赵匡胤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了,这些大臣没人见过当时的国书是怎么写的,就在众人傻眼之时,赵安仁站了出来。他可是翰林学士,尽管赵匡胤死的时候他都还没考中进士,可赵先生当了翰林学士之后可是把诏书阁里的所有文书都看了一遍,他知道这国书该怎么写。 就此,写国书的事也大功告成! |
赵恒再又命人给韩杞送去了衣服、金带,鞍马和一些钱财,以此算是对韩杞此次出使的赏赐。韩杞穿着赵恒赏赐给他的衣服再次去面见赵恒并接受宋朝给辽国的国书,在这之后他就将和曹利用返回辽营继续商谈和议的事。 临行之前,赵恒单独召见了曹利用。 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和谈底线以及谈判的原则:“土地问题绝无商谈的余地,但如果他们转而求财则可以许之。” 曹利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可以给的钱财数目是多少?还请陛下示下!” 赵恒盯了曹利用半晌,继而拍了拍脑门,一咬牙回了一句:“最好能不超过一百万!” 见赵恒如此肉疼的样子,曹利用宽慰道:“陛下,你也别太忧心了。臣的随从之中有懂契丹语的,这次韩杞等人过来看见我们的将士都很震惊,他们在私下里曾惊叹于我朝将士的武器装备和军心士气,直言非常令他们感到畏惧。臣这次回去定会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辽国仍然痴心妄想坚持要得到关南之地,我必会派人通知陛下派兵剿杀了他们。” 说罢,曹利用辞别而去。这边他刚走出了赵恒的行宫,转而又被寇准的人给截住了,他被带去见了寇准。 一进门,曹利用就见寇准正满脸黑线地瞪着他。他知道寇准现在很不高兴,原因就在于寇准是坚决反对同辽国议和的。 在辽国使者韩杞面见赵恒之前,寇准和赵恒曾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宋朝的这位宰相大人主张趁机将辽军消灭在澶州,即使是议和,他的条件就是辽国需要向宋朝称臣并把幽州等地献给宋朝,如此才能许和并放辽国人一条生路。可是,这个条件别说是萧燕燕,就连赵恒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寇准试着劝说赵恒同意他的想法,而且他还提出了如何消灭辽军的种种策略,比如命令王超等北方的宋军急速南下将辽国人的退路彻底堵死,然后澶州的宋军再大举进兵,如此南北夹击定让辽军有来无回。即使有漏网之鱼,那么也可命令大名府、定州和保州的宋军分段截杀,如此可让辽国人片甲不留,一个也别想回到辽国。 “陛下,只要我们这么干了就可保我朝百年之内无北狄之患,如若不然,就算这一次我们跟辽国达成了和议,但难保几十年后他们不会再生异心。” 一心求和的赵恒却根本听不进寇准的这些话,他说道:“数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想必那时候定然也会有能够捍卫江山之人出现,我们和辽国打了这么多年了,朕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生灵涂炭民生凋敝,能和就和吧!” 这些是赵恒在史书里留下的原话,但想必他当时定然会在心里对寇准的这个疯狂的想法觉得甚是幼稚可笑:我的宰相大人,如果我们把萧燕燕和耶律隆绪等人全部杀死在宋朝境内,那么这可就跟辽国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辽国的新皇帝能对此无动于衷吗?到时候,契丹人举族群情激愤,那这战争可就永远别想停止,除非我们的军队可以有汉唐鼎盛时期的实力继而远征大漠喋血虏庭让异族人彻底屈服,可这只能是一种臆想。这个事我赵恒都能想明白,你寇准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面对赵恒的决意讲和,寇准还是不准备让步,他极力坚持自己的观点,可这时候那些求和派大臣却开始在明里暗里对寇准群起而攻之。 |
事实上,宋朝的求和派大臣早就看寇准不爽了,当初正是寇准的竭力督促才促成了赵恒的亲征,而这也顺带地把这些人从美丽繁华且安逸舒适的京城带到了这个与数十万辽军朝夕相闻的兵危战险之地。如果宋朝这次打赢了倒好说,能够与辽国人达成和议自然也是美事一桩,可如果既不能议和且又战败,那么他们这些人很有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包括赵恒。 现在辽国人主动跑来议和,这些人自然喜不自禁,可你寇准竟然还在搞事情,就你一个人非得把大家往火坑里推,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把寇准给恨死了。此外,在到达澶州以后,赵恒将所有军政方面的大小事宜都委予寇准处置,也就是军国大事可以不需要皇帝的诏令而是只需要宰相的手令就可以立马施行,一时间寇准可谓是权倾天下。如此一来,寇准又招来了那些红眼病的嫉妒和仇视。 你寇准能有这样的权势不就是因为现在处于战时状态吗?你不同意议和无非就是因为你贪恋权柄,因为一旦议和成功你现在的权势就会瞬间缩水,而这无疑就是你坚持要把战火继续烧下去的险恶用心,你想架空皇上独揽大权,你想把皇帝绑在战车上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和野心。 面对这些说辞和攻击,作为臣子,寇准哪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指责?更何况,他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能对赵恒声色俱厉,更不能强迫赵恒改变主意。万般无奈和满腹心酸之下,寇准不得不向赵恒低头并同意议和。 尽管寇准已经无法改变赵恒的想法,可他作为宰相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这才把曹利用叫了过来。 “不知宰相大人找我何事?”曹利用问道。 寇准还是阴沉着脸,他压低声音但却极为严厉地对曹利用说道:“虽然陛下跟你说了可以花一百万买和平,但如果你这次给的钱超过了三十万,那你回来后我定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就是带着这样的威胁和警告,曹利用再次动身去往辽营。 到了辽营,辽国方面还是坚持要得到关南之地,否则这和议就免谈。曹利用针锋相对,坚称宋朝的底线就是绝不拿土地作为和谈的筹码。 既然蛮横行不通,那就摆事实讲道理。萧燕燕随即把后晋的皇帝石敬瑭抬了出来:“关南之地是当年石敬瑭献给我们辽国的,周朝皇帝柴荣后来从我们手里抢走了这块地,所以你们宋朝现在理应还回来。” 曹利用听完不禁一乐,他反过来耍起了流氓:“晋朝许你们土地,而周朝又夺了过去,可这跟我们大宋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地,我们绝不答应,但如果你们每年要从我们这里要些钱财以资军用,那么这事尚有可商谈的余地。即使如此,我也不确定我朝陛下能否答应给你们一些钱财。至于关南之地,我都没敢跟我的陛下说起这事。” 一听这话,辽国人集体炸锅了。土地问题不容商谈,钱财还不一定给,也就是说宋朝想空手套白狼,想凭借你曹利用一张嘴就跟我们达成和平协议,这事也太荒谬了吧?你曹利用这不是摆明了在玩我们辽国的君臣吗? 辽国方面的谈判代表、政事舍人高正始顿时扯起嗓门嚷了起来:“我们数十万大军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得到关南之地,若不能达到这个目的,那我们根本就没有颜面回去见国人!” 既然对方开始甩脸拍桌子,曹利用也不甘示弱,他回击道:“我奉命传达我朝皇帝陛下的旨意就绝无妥协的余地,大不了我死在你们这里。如果你们执意要以土地作为议和的条件,那么别说关南之地你们得不到,这场战争你们也别想停歇!那我们就继续打!” 继续打?曹利用的这一番战争威胁的言论立马让辽国人呆住了,他们本以为宋朝人都是软蛋,是可以靠吓唬就能让其屈服的,可曹利用的言行反而比他们还要强硬。至于战争,辽军眼下早已是深入宋境且后路被截的强弩之末,这场战争真要继续打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他们比谁都清楚。 继续打?那岂不是要让这近二十万的辽国人全都死在这里?想想辽国人面对孙全照大开的城门是什么反应?他们也惜命,绝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他们也都还想着回到辽国去与家小团聚。 既然土地看似彻底没希望了,辽国人于是转而求其次——要钱。如果能够带回去一张每年从宋朝得到一定数额钱财的欠债条回到辽国,那么这一趟他们也不算白来。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曹利用最后同意给出的用来买和平的价码是:每年给予辽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总计约合三十万两白银。不多不少,正好是曹利用能够在寇准那里保住项上人头的价码。如此可见,曹利用为了能在寇准那里保住小命定然在谈判过程中把当初吃奶的劲都给使了出来。 至此,双方在口头上初步达成了和议。然而,就在曹利用准备回去复命时,萧燕燕又派遣王继忠前来单独面见曹利用。 王继忠对曹利用说道:“宋辽两国能够达成和议实乃美事一桩,但辽国皇太后希望两国能在这份和约里把双方的双方的关系提升一步,辽帝耶律隆绪年龄小一些,愿意称宋朝皇帝为兄,从此两国就是不但是友好邻邦且还是兄弟之邦。另外,太后还希望宋朝以后不要在边境上挖沟开河,你们这样也会让辽国方面没有安全感,两国边境从此维持现状,双方都不再设寨增兵,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彼此信任。最后,太后希望能将上述这两点写进双方的和平誓书里,但这些事就先不写进国书里,暂由你代为转达给宋朝皇帝就是了。” 从以上的种种可以看出萧燕燕其实比赵恒还要渴望两国能够达成和议。不过,赵恒要面子,萧燕燕同样也要面子,这些事她不会亲自说,更不会白纸黑字地写在给赵恒的国书里,那样就显得是她在向赵恒乞和,而是通过王继忠代为传达。由此可见,宋辽双方的最高统治者其实心里都在发虚,都在担心对方会突然掀桌子。不过,这也正是一份和约能够达成的先决条件,也只有在双方都对彼此心存忌惮的条件下这和约才能长久、才能算是比较平等的和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基本上两国算是达成了和议,一切就只等赵恒点头同意。 |
公元1004年12月5日,辽国使者姚柬之带着辽国的国书与曹利用一道返回澶州。姚柬之随即被扔给了赵安仁去接待,而曹利用则急吼吼地跑去见赵恒。 这一回曹利用又踩在了饭点上,当他进入行宫时赵恒正在吃饭,于是他只能在外面侯着。不过,这澶州的行宫可比不了开封的皇宫,赵恒与外面候着的曹利用其实不过就是隔了一道帘幕,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候的曹利用。这下他这饭就没什么心思再吃下去了,而且他身为礼仪之邦宋朝的皇帝也不可能学萧燕燕那样把曹利用叫过来一起吃饭。 赵恒勉强吃了几口觉得实在是无心下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这和约到底谈成了没有?如果谈成了,那曹利用答应每年给辽国人的钱又是多少?为此,他派了一个太监出去问曹利用。 曹利用瞪了一眼这个太监,然后说道:“这等机密之事我怎么可以告诉你,我要当面给陛下说!” 太监原话转述,赵恒却火了,他再让这个太监出来问,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曹利用秉持其一贯的行事原则就是不肯说,但在被问得急眼了之后,他向这个太监比出了三根手指头。 太监回去复命,说道:“曹利用只是把三根手指头放在了额头上,但他什么话也没说。陛下曾说最高的上限是一百万,他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但又不敢说什么话,莫非他许给辽国人三百万?” 一听这话,赵恒当场被震傻了,据传他把手中的筷子都给吓得掉地上了,他甚至大声嚷了起来。 “三百万!这也太多了吧!” 可是,话刚出口,赵恒立马又转而大喜:“不过,如果能就此两国和平,那这三百万倒也没什么。” 由于彼此相距不远,赵恒的这些话全被曹利用给听到了,他倒是没说什么,更不可能隔着帘幕大声回应赵恒,可他在心底一定在暗喜:如果陛下知道这笔钱的数目其实是三十万,那他还不得高兴得跳脚! 等到赵恒用膳完毕,曹利用这才进去面圣。可是,这小子明显在玩心计,他一进去就大呼自己有罪,并说自己答应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你到底给了多少?”赵恒板着脸问道。 曹利用又伸出三根手指头,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答道:“三……三十万……” 赵恒一时间从地狱直达天堂!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曹利用给抱起来! “好!这事你办得好!朕要给你升官!”(几天后,曹利用被封为东上合门使兼领忠州刺史。) 随后,曹利用又将王继忠代为转达的那些话告诉给了赵恒,而赵恒一应照准。他这一点头,宋辽两国之间的和议就正式达成了。 第二天,赵恒接见了辽国使者并接受其所献的国书。接下来就是书写两国的和约誓书,这份誓书内容一致,两国各执一份。具体的内容以及后来双方在落实和约的过程中再又达成的条款大体如下: 一、两国自订立盟约之日起互为兄弟之国,赵恒年长为兄,耶律隆绪为弟,各自后代照此排辈。 二、宋朝每年向辽国资助军旅之费,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每年按照约定的时间在雄州完成交割。 三、两国以白沟河为界,边境驻军各守疆界,互不侵扰。两国边地之民不得相互交恶滋事,两国不得收容各自国家的逃犯。 四、两国边界现有城池及军事设施维持现状,双方既不得增挖河道也不得再筑新城。 五、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这两份誓书写好之后,赵恒加盖上宋朝的国玺,然后这两份誓书还得再去辽国那边再盖个章,最后辽国再将一份由耶律隆绪署名并加盖印玺的誓书送回宋朝这边。在这之后,盟约即成! 写好誓书的当天,赵恒心情大好,他在行宫的南楼大宴文武百官,辽国使者姚柬之也一并受邀出席。借此机会,姚柬之向赵恒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陛下,我们两国和约已成,我们不日就将启程回国,但是我们担心在回去的路上会被不知两国已经议和的宋军所攻击,还望陛下许以便利。” 这一点姚柬之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赵恒随即命人向北方各地宋军传命放辽军北返。 一天之后,姚柬之带着宋朝的西京左藏库使李继昌回辽营,随后李继昌带着由耶律隆绪加盖了印玺的誓书返回澶州。 至此,澶渊之盟正式尘埃落定! 十二月十日,辽军开始撤军,而赵恒则在澶州与军民举行各种形式的欢庆活动。直到辽军于十八日这天完全撤出宋境之后,赵恒才在次日从澶州启程返回开封。 |
我们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讲述这澶渊之盟的前后过程,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这些细节来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影响了中国历史进程和走向的澶渊之盟的性质究竟为何?关于这个问题,历代的学者和研究者都给出了各自不同的答案,我在这里不予转述,这里只是想说说我的一些看法。 往往一提到澶渊之盟,很多人脱口而出的就是屈辱或耻辱二字,别有用心者甚至以此来极度地抹黑和贬低宋王朝。可是,这盟约真的就是耻辱吗?这真的就像是诸如中英《南京条约》一样的不平等条约吗? 先说那所谓的屈辱和耻辱。宋辽两国为兄弟之国且宋朝皇帝赵恒为兄,这何来的屈辱和耻辱?难道石敬瑭那样的明明比耶律德光年长却要称其为父的父子之国才叫做有尊严吗? 再说不平等。盟约里明确规定两国都不得在边境上新修工事和增筑营寨,这不是单单只用来约束其中的某一方,而是对双方都具有约束性,这里何来的不平等?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我这是在避重就轻,因为最关键的一点我没有说,那就是每年给辽国人的三十万岁币。请注意,这里并不是三十万两白银,这里面的大头是二十万匹绢。对于商业和手工业高度发达的宋朝来说,给出这二十万匹绢绝对不会像唐朝那样觉得肉疼。但是,不管怎样,在某些人那里这就是极具有耻辱性质的赔款,你宋朝既然很厉害那又何必要给辽国人钱?你怎么不叫辽国人给你钱或者不用给钱也能达成和约? 关于这一点,我还真的不打算给宋朝和赵恒洗地,但要说这就是屈辱我就实难苟同了。借用一种观点来说,汉唐两朝为了稳住异族不但要给对方送去钱财还要把公主嫁过去,这又算是什么呢?而且,即是如此,匈奴和吐蕃也没有因此而变得乖巧反而还时不时地大肆扰边,这又算不算是屈辱和失策呢?汉朝最后确实把匈奴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唐朝却对吐蕃是无可奈何。那么,宋朝呢?他们每年所给的这三十万却维系了宋辽两国长达百年的和平岁月。两个相邻且综合国力大体相当的国家百年无战事,人类历史上除此之外可曾有过? 再说这三十万。 请问,如果你是一个百万富翁,你的旁边有一个既凶又狠的穷邻居,他时不时要到你家里来杀人放火,而你的实力又无法将其剪灭只能对其严加防范,那么现在你每年只需要给他三千块钱就能让他从此跟你做兄弟且至死不再来侵扰你家,那么这笔钱你愿不愿意给?另外,再说一笔经济账,你每年为了防范这个恶邻居的侵扰既要修筑院墙还要招募壮丁来守护你的家园,而你在这方面的花费达到了三万甚至是三十万,而且这还不能保证你的家园就此太平无事,那么这三千块钱你觉得是花得值与不值? 事实就是如此,宋朝每年为了防范辽国的入侵不得不在边境及河北大地屯驻重兵,士兵每月的日常消耗和俸禄、武器装备的更新、粮草辎重的运输以及运粮民夫的开销、战后阵亡将士的抚恤以及战后的民生恢复和重建,这些钱加在一起可不止是每年三十万,而是至少三千万两白银。两者相权,孰轻孰重?孰利孰弊? 没错,你单独站在一个纯粹的个体上来看问题,那么宋朝只要给了钱就是在赔款,就是一种屈辱,这一点无可置疑。可是,这种认知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所谓的格局问题,再重一点就是鼠目寸光。如果你能够回到当时,如果你能够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上来看待问题,如果你是此时身系天下万千百姓安危与福祉的宋朝皇帝或宰相,那么请你思考并回答下面的问题:每年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无数百姓惨遭屠杀和蹂躏、农业生产几乎荒废、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家,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吗?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你宋朝此时又是否有能力让这一切不再发生呢?答案显然是没有。那么,如果能用三十万就让这一切的灾难和苦难就此成为历史,从此河北大地农业丰收、百姓安居乐业、经济兴盛繁荣,那么你作为皇帝或宰相,在这二者之中你会选择哪一个? 请注意,这个选择题里面有一个铁一般的现实前提,那就是你宋朝打不过辽国,虽然辽国也未必打得过你,但人家就是喜欢有事没事过来放一把火杀几个人然后以你追之不及不的速度溜之大吉。 如此局面,作为宋朝的皇帝或宰相,你会怎么选?这三十万你愿不愿意掏?顺便再说一个事,宋朝确实每年给了辽国三十万,但从此两国在边境展开贸易和互市,宋朝这边出售过去的是香料、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而辽国则主要是牛羊马骆驼等牲口,这导致宋朝这边每年从辽国赚取的贸易逆差是这三十万岁币的十倍甚至是百倍。如此再来对比一下战时宋朝每年尽支出的数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这还用再多说什么吗? 以上的这些说辞和观点是不是很像一个软骨头、汉奸和投降派才能说出来的话?很抱歉,作为一个曾经为国戍边且流过血汗负过伤的人,我个人觉得自己非但不是什么软骨头、汉奸和投降派,反而在这方面是一个激进分子。但是,看问题不能仅仅只局限于自身,也不能以今论古,否则那就是前面所说的鼠目寸光和圣人视角。 明朝晚期的大学者、思想家、书画家、收藏家也是颇具争议的一代隐士陈继儒在他所编撰的《安得长者言》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在事者当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当设身利害之中。 狭义来理解这句话就是别去做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这句话送给那些因为澶渊之盟而对宋朝大肆贬损和指责的人再合适不过。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说到和做到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些亲身去践行过的才知道它到底有多遥远。对于澶渊之盟的达成,饱受战争创伤的河北军民是欢呼雀跃还是义愤填膺,答案不言而喻,而作为苦难的直接承受者他们在此事上才是最有发言权的,后世的嘴炮和键盘侠根本体会不到他们当时的痛苦和心酸。 |
最后我还想说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宋辽自太宗朝正式开战以来,辽国可曾霸占过宋朝一座城池?还是请注意,我说的不是攻占,而是霸占。也就是说,辽国可曾掠夺过宋朝一块土地?辽国的南下无一不是对宋朝两次大举北征的报复性攻击,而宋朝的北征是以占领城池和土地为目的,辽国却只是单纯的报复。至于幽云十六州,请问,那是宋朝的吗?要知道在宋朝建立之前辽国就早已经将其收入了囊中。 如果我们要以澶渊之盟的达成来指责宋朝人和赵恒贪图苟安不去收复燕云之地,那么他们是否更有资格反过来指责如今的我们呢?因为照此理论和说法,贝加尔湖、外兴安岭和库页岛都是他们可以向我们射出的子弹,宋朝好歹还出了个赵光义去努力甚至是疯狂地采取了行动,而我们呢?再者说,宋辽两国在当时可是同奉孔孟同尊释迦摩尼,可以说在文化上两国已经是同宗同本了,那么他们彼此间所谓的矛盾和冲突也不过就是兄弟之争而非华夷之别。反观我们的那位北方邻居,文化、宗教和人种,我们和他们哪一点算得上兄弟之国?既是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赵恒贪图苟安而不去收复“故土”呢? 我这里再次声明我的观点,对于澶渊之盟,我虽然不对其持完全肯定的态度,但我也无意彻底否定它的积极意义。我当然是希望宋朝能够夺回燕云十六州,而且这份期待并不比赵光义差多少,而且我是完全支持寇准的想法,那就是趁着辽军势危要尽力一劳永逸地清除这个后患,哪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抗美援朝那样用一场大仗打出国威、打出国际地位、打出长久的和平。但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选项且是风险系数极高的选项,赢了自然就是汉民族继汉唐之后又一次地在军事上威震东亚大陆,可如果输了或是做成了夹生饭,那么宋辽之间就不再是百年和平而是百年战争。至于议和而且是以输出钱币来达成议和从而换来百年太平,这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却绝不是最坏的或堪称耻辱的选择。 好了,已经说的够多了,就此打住。 关于澶渊之盟的性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像任何事物和事理都具有两面性一样。正如在这之后宋辽间的百年和平,两国从此相安无事,这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可谓是天赐之福,士兵们也不需要时刻准备着去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好事吧?这真的是好事吗?百年和平让辽国彻底没有了危机感,四方之间他独大他最强,唯一的对手宋朝成了他盟誓约好的兄弟,他也就渐渐地丧失了勇武善战之风,而宋朝好歹还有个西夏在西北边不断挑事,这直接造就了大宋西军的百年盛名,也为北宋王朝在灭亡时保留住了最后的一口真气继而建立起了与金国隔江而治的南宋。辽国却惨了很多,百年和平无战事让辽国近百万的军队在迅速崛起的女真人面前一触即溃最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惨遭亡国之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 澶渊之盟的达成有人狂喜自然也有人愁,前者是赵恒以及他手下的那些“怕死鬼”,后者就是寇准之类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以及无可奈何之人。 对辽国身负国仇家恨的杨延昭在听说两国达成和议之后是怒火攻心,他上书请求对回国的辽军在沿途进行分段截杀,誓要让辽国人有来无回,然后宋军再趁此天赐良机发大军北上直取幽州,如此太祖和太宗陛下的春秋美梦就可以实现,而赵恒更是将就此成为宋朝最伟大的君王。可是,赵恒对这份上书的反应是无动于衷,他完全没有理会杨延昭。 一怒之下,杨延昭率领本部人马再次攻入辽国境内并攻破了辽国的古城,然后一番大肆劫掠之后才回到了宋境。不必意外,辽军可以打宋朝草谷,而宋朝同样也会,而这也是杨延昭最后一次能够名正言顺地拿辽国出气,因为在他出兵的时候赵恒的那道不得阻截辽军返程的诏令还没有送到他的手中。 至于无可奈何之人,那便是诸如孙全照、田敏和张凝之类的边关将领和士兵。这些人何尝不想趁此时机建立更大的功业,趁机给之前死去的无数死在辽国人刀下的弟兄复仇,可皇命难违,他们唯有依令行事。再者说了,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虽然常常把“大丈夫战死沙场实乃死得其所”作为人生的信条,可说到底那不过是在不得不应战的情况下才说出来的自我激励的豪言壮语,世间又有谁愿意主动去找死呢?历史上每次战争结束或者两国终战之时那些举着刀枪忘情欢呼的士兵真的仅仅只是在欢呼胜利和停战吗?那何尝不是在庆幸自己得以在战争中幸存呢?那何尝不是在因为从此可以与父母或是妻儿长相依伴而振臂欢呼呢? 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类人则是对此次宋辽盟和心情复杂。他们看到了这其中的利,但也看到了其中的弊,更看到了这必将在后世所引起的争议,比如说当朝的另一位宰相毕士安。当有人对毕士安谈及此次议和宋朝不该对辽国许以岁币且还给了那么多时,毕士安也是一阵长叹。 他说:“若不如此,两国又岂能达成议和?若不给这三十万的数目和平又岂能长久?天下又何时能够太平?” 既不想便宜了辽国,也不想让国家和百姓继续深陷战争的泥潭而永无宁日,这就是毕士安这类人的矛盾和为难之处。 这就是澶渊之盟,别说是在当今它争议无数,即使是在当时它也同样如此。还是那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里面没有绝对的是非与对错之说,它喜忧参半、也利弊参半。 |
北宋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正月初一,刚从澶州回到开封的赵恒在这一天因为宋辽两国的盟和而下诏大赦天下,而随后就是犒赏此次北征的有功之臣。 孙全照、秦翰等在前线立下战功的众将加检校官及封邑,而诸如田敏、张凝、李延渥等河北前线参与此次对辽战争的各地将士和官民也都各有封赏。当然,获得封赏最厚的人自然是大领导,李继隆、石保吉、葛霸、王隐这四个直接指挥参与了澶州城下那场大战的人一并加赐封邑,这些人论官职已经做到了武将的最高级别,因而给他们加赐封邑比什么虚职要实惠得多,李继隆同时还被特加“开府仪同三司”。 需要单独提到的是那个在得知辽军大举南下而第一时间想到逃跑并想带着皇上一起逃跑的人,对,就是那位宋朝的参知政事大人——王钦若。战后或许连寇准和赵恒都觉得奇怪甚至惊叹,这看似懦弱胆小的老王到了大名府竟然突然变身战斗机,他在短时间里不但把大名府打造成了一座坚城,而且还坚决抗战死死地顶在前方为赵恒挡住辽国人。 公平地说,大名府的保卫战其实功劳最大的并不是他王钦若,甚至于他那晚的激情勃发差点让天雄军全军覆没,可这一点并不能抹杀掉他的整体功绩。再说了,作为战时统揽全局的大名府一号首长,这战后论功行赏他必然要拿头功。此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貌不扬甚至是跟俊美毫不沾边的王大人却对赵恒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几乎可以这样说,王钦若如果说自己在真宗朝得宠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有鉴于以上种种,王钦若从大名府回来后不但是戴红花拿奖状,而且奖金也不会少,最实惠的封邑更是跑不了。赵恒还给他加赐“中谢”,以后他就可以随时来跟皇帝陛下聊天谈心。相比这些,赵恒另外赏给他的那些袭衣、金带和鞍马就显得不值一提。尽管如此,王大人却未必就很开心,乃至于他一点也不开心。为啥?因为他的顶头上司兼死对头寇准因为此次北征以及澶渊之盟的达成而更加的地位超然,你老王有功,他寇大人功劳更大。如此一来,王钦若还是被寇准牢牢地压在身下。如此,王大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有奖必有罚,此次辽军南侵,宋军表现最拉胯的人是谁?还能是谁,当然是在战时被举国寄予厚望的定州大营主帅王超。王大帅在这场战争中做了什么?你要说他什么也没做也不准确,他最大的功劳应该就是很好地为宋朝保存了实力,几十万辽国人从他身边路过,他很淡定地一枪未放并带领全军集体向辽国人行注目礼。最令人不可接受的是,赵恒下令他来澶州参战,可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定州冬眠。在两国和谈已成之时,他才带着军队前来“勤王”,而且还只是到达了大名府而非澶州,他要来给自己的陛下祝贺。 这样说或许显得对王大帅有点刻薄,我们在前面也分析了王超当时的难处,但在当时的那种举国震恐的危局之下,手握重兵的他却毫无作为显然是说不过去。想想他的前任傅潜是什么下场,那可是差一点就人头不保,而傅潜好歹最后还派范廷召带着一万人出去寻敌接战,可王超却是未动一兵一卒。那么,他的结局会是如何呢?绝对的出人意料,王超只是被解除了军权,然后就去当他的崇信军节度使——这就是赵恒对他的“处罚”,而且理由居然是王超虽然没有功劳但有苦劳。王超的副手桑赞则是被罢职,但理由不是因罪,而是“足疾”。 在这之后,赵恒开始调整河北的防务,虽然与辽国盟和了,但却不能就此马放南山。具体部署是:马知节知定州,孙全照知镇州,赵昌言知大名府,冯起知澶州,上官正知贝州,扬延昭知保州,张禹珪知石州,张利涉知沧州,赵继升知邢州,李允则知雄州,赵彬知霸州,这些人军政大权一把抓。 至此,虽然不敢说天下就此太平,但至少宋朝的北方是可以暂时彻底地放松一下紧绷了二十几年的神经了。正当赵恒准备躺下来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时,那个堪称为澶渊之盟的达成立下头等军功的宋初最后一位名将却突然与世长辞。这年的二月,宋朝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李继隆突然暴亡,年仅55岁。 身为宋朝开国功臣和名将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这一生不但无负于其父的声名,他对宋朝的贡献甚至完全可以说超过了他的父亲,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战西川、征南唐、入荆湖、伐幽州、守北疆、击党项,李继隆这一生从他十几岁从军到他临终之前几乎都是在戎马倥偬之中度过的,而且他为宋朝立下的赫赫军功在宋初的名将群落里可谓是仅次于潘美,如果不考虑潘美的资历,他李继隆甚至可以说是宋初的第一名将。 这样说或许有争议,但若单论太宗朝时期的军功他无疑是独占鳌头。然而,想必他在临终之时定然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有一丝遗憾和无奈,原因就在于赵恒登基后的那整整六年时间里他被彻底闲置。北有辽国寇边,西有党项李继迁兴风作浪,帝国的北方和西北在异族的不断侵扰之下是风声鹤唳,可他却只能干着急。 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作为整个帝国战争经验和战功最高的统帅之才,他却在自己最为年富力强的年岁里被迫蹉跎时光。可是,想必他或许又不会有什么遗憾,在他行将告别这个人间的时候他成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一道长墙。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没有澶州城下的那场大战或者那场大战宋朝是战败的一方,那么这往后的历史会是怎么样?而澶渊之盟即使达成,那里面的条款也绝对不是单单只给三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男人,能够在整个国家处于危亡之时挺身而出并挽狂澜于既倒,如此人生结局,夫复何憾?大丈夫当如是也! |
李继隆走了,而那个见证了整个宋辽战争前后过程、此时正在京城养病的前宰相吕蒙正也在这时候向赵恒请辞离京,他要回到洛阳老家实现他落叶归根的夙愿,赵恒照准其请并在宫中召见了他。吕蒙正是在他的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入的大殿,君臣闲叙良久最后依依惜别。临行前,吕蒙正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寄语自己的皇帝:“宋辽盟好,如今天下无战事,还望陛下以后深以百姓民生为念!” 送走了吕蒙正,赵恒开始忙碌着给他的叔母过生日。他的这个叔母可不是一般人,这个女人的生日更是要当做国家的头等大事来对待,因为他的这个叔母正是他前不久刚刚认下的——辽国的皇太后萧燕燕。 这是双方盟好之后宋朝的第一次涉外活动,赵恒特命开封府推官孙仅为生辰使,右侍禁康宗元为副使,两人带着书信和大量的贺礼踏上了前往辽国贺寿的道路。出乎宋朝人的意料,辽国对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进行了超规格接待。 先是辽国在得到通报后立马派遣了一个接伴使前来边境迎接并在此之后全程陪护,而宋使所过之地的辽国刺史更是在其入境后率领其境的大小官员列队以迎,百姓更是为宋朝的使者敬酒于马前且焚香以迎。最出人意料的还是辽国皇帝耶律隆绪的举动,他在得知宋朝的使者来给自己母亲贺寿竟然专程跑到了幽州并多次为孙仅等人设宴款待。在接下了宋朝的贺礼之后,辽国方面自然也得回礼,相比宋朝那堆琳琅满目的贺礼,辽国的回礼就“豪放”了一下,除了一些器物之外便是他们大草原上的土特产——良马五百余匹。两相比较,辽国的回礼其实并不比宋朝的轻多少。 从辽国君臣的以上所为其实不难看出,辽国当初南下之时极力想要促成宋辽之间达成和盟约是发自真心,而非权宜之计或是在耍弄什么心机。还是那句话,辽国不是匈奴或突厥,立国百年之后,契丹族的精英人士早不以毡帐狩猎为人生第一快事,他们有了城郭和宫殿,他们为能工巧技而称奇,他们为声色戏乐而痴迷,汉人的诗书礼仪和琴棋书画更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这是一个正在且已经深度汉化的民族和国家,简而言之,他们也在开始向往安宁与和平。 单就辽国方面来说,它想要跟宋朝盟和其实也是出于自身所处局面和利益的考量,两国盟好对它来说是绝对的利大于弊。都说宋朝的边患很严重,其实辽国的边患比宋朝还要严重,尽管宋辽双方互为彼此最大的边患,但宋朝其实说白了也仅仅只是北方和西北两处边患而已,宋朝的东面是大海,南边基本上也是大海,唯一的一个贼眉鼠眼的交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可辽国呢?辽国的南边是曾经两次发动几十万大军北伐其境的宋朝,西南边则是开始壮大的党项人和回鹘人,西边则是尚未崛起但却剽悍难制的诸如阻卜、乌古和敌烈等蒙古诸部,北边则是现在被其压制和奴役但却从未彻底屈服并最终将会让辽国遭受亡国之祸的女真人,就连他的东边也还有个对其口服心不服的高丽国。 再者说,辽国本身就不是一个单一民族的国家,而是一个在不断地开疆拓土中形成的一个多民族国家,如此也就让叛乱之类的事在辽国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由此,我们甚至可以说,辽国在澶渊之盟前比宋朝还要迫切地想要实现两国和平,尤其是已经步入老年但又想为自己的国家和后代赢得一个稳定局面的萧燕燕。 因此,在两国盟约达成后,不光是赵恒和宋朝在欢庆,辽国上下也是在大喘气,没有了宋朝这个最大的敌人而且还与其化敌为亲,这以后但凡有需要和必要,辽国就可以完全腾出手脚去收拾周边那些不听话的小弟。 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辽国的地方官员和他们的皇帝为何会对宋朝前来贺寿的使者表现得如此热情了。从这以后,每当萧燕燕和耶律隆绪的生日以及赵恒的生日到来之时,双方都会派出级别和规格很高的使者团前去贺寿。每年的正月初一(正旦节),两国也会互派使者相互致贺,而每临对方的国丧则是派出使者前去吊唁祭拜。在往后的一百多年里,这个规矩一直被双方所严格地执行,直到赵光义的那位“不孝子孙”赵佶趁着辽国行将灭亡之际派人从背后去捅辽国人的刀子。很可惜也很丢人的是,那一刀不但没捅到辽国人,反而把自己捅得浑身飙血。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眼下,经此始,宋辽两国所谓的兄弟之国不但在名义上得到了确认,在形式上也得以体现。在这之后,双方的边境贸易也正式开启,而双方在其他领域的交流和来往也随之跟进。用今天的话来说,宋辽之间通过一纸盟约建立起了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
好了,现在辽国已经与宋朝化敌为友并且赵恒还成了耶律隆绪的皇兄,而党项人那边李德明比起他老爹李继迁不知道乖顺了多少倍,自打李继迁死后李德明几乎处于静默状态,先前总是狼烟不断的宋朝边关就此一下子变得寂然无声。尽管这时候赵恒还摸不准李德明的脉,但他根本不担心李德明能翻起多大的浪。如今没了辽国的牵制,一旦李德明敢闹事从而把赵恒的暴脾气给勾上来,那他只需要一只铁拳挥过去就能把李德明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 总之,赵恒的好日子是真的来了。放眼当今天下,四海升平,经济繁荣,文教兴盛,耕地大增,人口暴涨,除了军事之外,今日之宋朝是太祖和太宗两朝所能比拟的吗?回想起登基初始外有辽国和党项寇边,内有西川官军叛乱以及旱灾、水灾和地震频发,再看看如今的这个经过了咸平大治之后的国家一派祥和安宁的盛世之景象,赵恒绝对有理由为自己所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然而,宋朝的国境线上倒是安静了,但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一个国家若无外患则必有内忧,若无内忧则必有内斗,而之所以如此就因为人这个东西总是要折腾出一些事来才能找到他的存在感和价值感。比如说,宋朝此时的宰相大人寇准。 作为坚决的抗战派,寇准在澶渊之盟达成后也选择了面对现实。他倒也转变得很快,几乎转瞬间就从先前的沮丧之中走了出来,而澶渊之盟在他眼里更是他的一件不世之功,如果不是他极力劝赵恒亲征又岂会有后来的澶渊之盟以及全国上下此时的太平无事?基于此理,他觉得不但赵恒要感谢他,举国的臣民都应该感谢他,这种想法和思维一旦在心里扎下了根,寇准一时间也就跟着自己的皇帝一道开始飘飘然。 回到京城,寇准干的第一件正事就是把当初他刚刚升任为宰相时诬告他和赵元杰勾结谋反的那个平民申宗古给砍了脑袋。这倒也不能说寇准是在公报私仇,以申宗古的罪行而论,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 砍了申宗古,寇准手心还是痒痒,以他此时的功劳和地位,除了赵恒,几乎没人敢跟他吹胡子瞪眼,但他却是看很多人都不顺眼,首当其中的就是头号倒霉蛋王钦若。 在寇准眼里,你老王虽然是有战功的人,可你之前是个逃跑分子,这是你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而且你现在还是我的下属,我还是压在你的头上,就算你跟皇上关系好走得近又能如何?只要我寇准在,你就别想觊觎我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 依照寇准的个性,每天与他同在中书省政事堂办公的王钦若显然没少被他冷嘲热讽。王钦若好歹也是具有真才实学的甲科进士出身,而且他18岁的时候就给赵光义上书陈论国事,读书人身上的清高和自傲他王钦若可是一点不比别人少,而贵为当朝副宰相的他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寇准对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寇准此时风头正盛,跟他对着干指定没好果子吃。 无奈之下,王钦若思来想去选择了对寇准暂避锋芒,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于是,他上表向赵恒主动申请辞去参知政事一职,赵恒不肯,他又当面请辞。 “那你想干啥?”赵恒问他。 “干啥都行,反正就是不想跟寇准在一起上班。” 原来如此!赵恒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王钦若和寇准之间的那档子事,可寇准眼下是国家的大功臣,他也不好直接得罪寇准,但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这位王爱卿,身处两人夹缝之间让赵恒也觉得王钦若的这个请求不失为避免二人矛盾激化的万全之法。于是,王钦若被罢免参知政事之职,从此跟寇准眼不见心不烦,他由工部侍郎平调为刑部侍郎,此外赵恒还特意给他发明了一个职衔以示恩宠——资政殿学士。 王钦若以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躲过寇准的纠缠,可他想错了,寇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玩下去。话说这王钦若虽然不再跟寇准一起上班,但朝会的时候两人还是要见面,寇准这个捣蛋鬼就在这上面又给王钦若添了一把恶心。 每次朝会的时候大臣们都得按照官爵的大小来排队,王钦若之前是由翰林学士升任的参知政事,他的站位就在宰相的后面,而诸如翰林学士之类的官员都得站在他的后面。在寇准看来,既然你王钦若现在不是参知政事了,你的位置是不是应该往后挪一挪呢?那又该挪到哪里呢?寇准利用自己手里的宰相权力把王钦若的位次就给排到了翰林学士李宗谔的后面,这摆明了就是要当众羞辱王钦若。为啥?因为王钦若之前就是翰林学士,而如今他不但无过反而对国家有功,可他的地位竟然不升反降,而且还是寇准的刻意安排。这事别说是心眼和心术都不那么正的王钦若,就算是正人君子恐怕也会心有芥蒂吧? 王钦若对此的反应当然是大怒:我王钦若可是有功于朝廷和社稷的,这是皇上和满朝文武都承认的事实,而我这次是主动请辞参知政事,可我的原有官职并没有被降级,你寇准凭什么要这样折辱我?我都躲开你了,你却还是要揪住我不放。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为敌,那我王钦若应战便是! |
在说到两人之间的这段恩怨时,很多人都说是因为王钦若的奸人和小人本性所致,但其实寇准的责任也不小,甚至可以说是他逼着王钦若与他为敌。依照寇准先天没心没肺的好玩本性,他可能就是觉得逗老王玩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他倒没想过要把王钦若搞倒搞臭,可王钦若却不是这样。此人心性敏感,他远没有寇准那般的洒脱和神经大条,再加上寇准之前可是把他推到了大名府那个火山口上去烤,如今新仇旧恨他可要跟寇准一起算一算了。 至于如何搞到寇准,这对王钦若这等聪慧之人来说实在是不要太容易了,因为寇准这时候几乎是一个毫无防备的靶子。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一个人如果太过得意忘形同样会被他所身处的环境所不容,不知收敛之人甚至迟早会从高处跌落且摔得粉身碎骨。 前面说过寇准因澶渊之盟而居功自傲,他觉得自己有再造社稷之大功,百姓们都应该感念他的功绩,甚至连赵恒都得感谢他为这个国家以及皇帝本人带来了难得和平岁月。这段时间寇准有多牛气从一个微小的事件里就可以看出,那就是他已经狂妄到参加朝会的时候可以先于赵恒离开大殿,而赵恒还得站起身来目送他离开。自宋朝立国以来,寇准是第一个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的人,要命的是,他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寇准的悲哀之所在。年少成名且年少科考及第导致他自视甚高,一个一直在顺境里前行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如履薄冰之人为何要低调做人。更可怜的是,他枉负一身的学识却不知道王莽、曹操和董卓之类的人为何会有那般的下场或名声。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和这些事,可他必然不会把这些人跟他此时的所作所为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身处局中自然就难识庐山真面目,也因为他自觉对赵氏王朝忠心不二。很遗憾,这仅仅只是你寇准的想法,这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的。 赵恒呢?这个乖宝宝皇帝对于寇准的不敬丝毫不介意,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之前的吕端、李沆和吕蒙正,这三位宰相哪一个不是他为之而尊敬不已的人,见到这些人他虽然接受他们的参拜但却在任何时候都是以对其以师礼待之,他已经被宰相们给“虐”习惯了。至于寇准,按年龄、辈分和资历,寇大宰相也是赵恒的叔叔辈,况且寇准早就是名声在外且如今又对江山和社稷有大功,既然如此他对寇准放纵一点又有什么不可呢? 在这类事情上,赵恒和寇准彼此都是神经大条之人,都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这也不怪他们,谁让这二人都还没有从澶渊之盟的兴奋里缓过劲儿来呢?他们这时候都还在天上飘着,脑子还晕得厉害,可宋朝的明白人却比比皆是,比如此时远在西川成都为赵恒镇鼎西南重地的张咏。 作为和寇准、李沆、王旦等人一起中榜的同年进士,与寇准私交甚笃的张咏在成都听闻了寇准在京城里的一些所作作为之后是不胜叹息并为寇准的未来所担忧。在张咏看来,此时的寇准几乎与西汉的权臣霍光无异。 张咏和李沆在北宋的名臣里都以其卓越的见识和预见力而著称,就像是神算子一样能够准确地预测到某人的未来人生走向,而且几乎从没看走眼。可惜,寇准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资,他依然以功臣自居,整个开封甚至整个宋帝国他是唯我独尊——包括赵恒都得供着他。 既然你寇准不知道自己现在姓甚名谁,而且还如此的招摇,那么王钦若就决定帮他恢复一下记性。怀着寇准把自己拎到后面排队上朝的无比愤怒,也怀着对寇准在各种场合里趾高气昂的巨大不满和嫉妒,王钦若这天又跑来跟赵恒聊天。 “陛下,你为什么对寇准那么的容忍和宽宥?明知道他的某些所为有违臣子之道却不加申斥和责罚?难道是因为你觉得他对社稷有功吗?” 王钦若就像是闲聊似的把这句话给抛了出来,回应他的是赵恒的淡然一笑。 “那当然!举国皆知他对朝廷和江山的贡献,朕给他一些特殊待遇又有何妨?” 王钦若听完不禁摇头苦笑,他说出了自己早已思虑良久的话:“陛下,那澶渊之盟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你说寇准有功,此话根本无从谈起啊!” 赵恒顿时傻住了!这种言辞实在是太过惊奇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宋朝与辽国盟好是一种耻辱! “你此话从何说起啊?”赵恒问道。 王钦若回道:“那澶渊之盟其实质是不折不扣的城下之盟,在外人看来,那是辽国人把你堵在城门口逼着你签下的和约,如果你不签,那辽国人可是要打你啊!你认为澶渊之盟是你给辽国人的恩赐,是出于为了不再让百姓遭遇战乱之苦而做出的一点牺牲,可外面那些不明实情的人都觉得你是被辽国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被逼签下的和约,而城下之盟这种和约在《春秋》里可是被视为奇耻大辱啊!” 赵恒突然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急冲脑门,他感觉自己瞬间头大如斗! |
王钦若说的有错吗?其实没有,他对澶渊之盟的这种解读和说辞并无不妥之处。可是,我们前面也说到过,这澶渊之盟站在不同角度和立场上来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一切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和立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王钦若这样说明显是包藏祸心。你作为一个骨子里的逃跑分子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澶渊之盟既然如此屈辱和不堪,那当初怎么就不见你上疏劝阻呢?怎么就不见你把赵恒给予你的那些赏赐给推掉呢?你回到京城后为什么就不马上提醒你的主子别再被人耻笑了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把这番话说出来呢? 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赵恒被王钦若这么一点拨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一阵空前的耻辱感把他给吞噬了:原来人们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原来在臣民们心里,我的亲征不但没有什么成就反而还向世人证明了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见赵恒果然被自己给带到了阴沟里,王钦若趁热打铁甚至于是火上浇油地再又说道:“陛下你知道赌博吗?赌徒们在自己快要输光的时候就会急眼上头,他们为了翻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最后的本钱全部押上去,意即所谓的孤注一掷。陛下,你当时就是寇准手里的孤注啊!他寇准为了博取自己的历史功绩和声名把你给强行带到了澶州前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辽国人翻脸会是什么后果啊?他哪里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就是一个不顾及皇上安危且只知道为自己博取名声和功绩的赌徒啊!” 本就觉得满心屈辱的赵恒此时又开始了万马奔腾,他已经彻底被王钦若给他挖的这条阴沟给淹没了,说他此时有杀了寇准的心思都不为过。至此,王钦若成功了,他已经成功地让赵恒彻底改变了对澶渊之盟以及对寇准的认知和看法。也就是在这之后,赵恒不再对寇准感恩戴德了,寇准变成了一个让他蒙羞受辱的罪臣,而非什么社稷功臣。 寇准很快就领教到了赵恒对他态度的转变。 景德二年五月,赵恒为两个神童举行一场特殊的“殿试”,这两人分别是来自大名府的神童、时年12岁的姜盖以及来自于江南抚州的神童、时年14岁的晏殊。 姜盖在历史上并无重名,而晏殊在后来则是大名鼎鼎。北宋后来的名臣范仲淹、孔道辅和王安石都是他的门生,韩琦、富弼、欧阳修更是他亲手栽培和提拔 ,仅凭这些人和他的关系与交情就足以说明晏殊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不过,我们这时候还不到对晏殊进行详细介绍的时候,属于他的时代还在后面。 赵恒为晏殊出的题是让他作诗赋各一首,姜盖年幼两岁便让其作诗六篇。两人各自交卷之后,赵恒认为还是晏殊更胜一筹,而这时候寇准却跳了出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他说:“陛下,如果二人之中你要选一人赐进士出身,那就还是选姜盖吧!” 寇准再次准备以他的功臣身份来左右赵恒的意志,就在他以为赵恒会对他“言听计从”时,赵恒却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原由。 “朕觉得还是选晏殊为好,爱卿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姜盖呢?” 皇帝这次竟然不听话了! 寇准一愣,随即讲述了他的理由:“这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晏殊是江南人,姜盖是大名府人,就这么简单。” 在今天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开地域炮,是在搞地域歧视,可是别忘了宋朝是在后周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江南是曾经的南唐故地,仅凭这一点,在这两位神童的实力两相伯仲之间选姜盖无疑是政治正确的一种体现。况且,据传赵匡胤曾经让人在中书省的宰相办公椅后面写了这样的一句话:南人不得居此位 ,意即南方人不能做宋朝的宰相。寇准满以为这个理由足以让赵恒屈服,可赵恒偏偏要给他一点难堪以杀一下寇准的威风和霸气。 “爱卿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朝廷取士当以唯才是举,现如今四海皆为一家,哪里还用得着分什么地域南北?照你的说法,那唐朝名相张九龄就是南方人,你的意思就是他因此而不能做宰相了?” 寇准当众被赵恒顶得是无话可说。面对皇帝陛下突然间对自己的“不敬”,寇准一时也懵了。赵恒就此决定授晏殊“进士出身”,赐姜盖“同学究出身”。 这是澶渊之盟后赵恒第一次对寇准进行了敲打,而寇准还一点头绪都没摸到,他不明白这个皇上为何要让他当众难堪,更不可能知道赵恒已经开始对他另眼相看。在赵恒这里,寇准已经不再是他的恩人,而是让其蒙受奇耻大辱的“罪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一次对寇准的敲打还不够重,赵恒在这之后特意把张九龄的九世孙张元吉赐官为韶州文学。当然,赵恒这次赐官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张元吉将祖传的唐玄宗本人的墨迹和张九龄的画像献给了赵恒。不管这后面是否有什么动机和目的,但寇准此时显然会有点不痛快。 |
王钦若说的有错吗?其实没有,他对澶渊之盟的这种解读和说辞并无不妥之处。可是,我们前面也说到过,这澶渊之盟站在不同角度和立场上来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一切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和立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王钦若这样说明显是包藏祸心。你作为一个骨子里的逃跑分子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澶渊之盟既然如此屈辱和不堪,那当初怎么就不见你上疏劝阻呢?怎么就不见你把赵恒给予你的那些赏赐给推掉呢?你回到京城后为什么就不马上提醒你的主子别再被人耻笑了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把这番话说出来呢? 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赵恒被王钦若这么一点拨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一阵空前的耻辱感把他给吞噬了:原来人们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原来在臣民们心里,我的亲征不但没有什么成就反而还向世人证明了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见赵恒果然被自己给带到了阴沟里,王钦若趁热打铁甚至于是火上浇油地再又说道:“陛下你知道赌博吗?赌徒们在自己快要输光的时候就会急眼上头,他们为了翻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最后的本钱全部押上去,意即所谓的孤注一掷。陛下,你当时就是寇准手里的孤注啊!他寇准为了博取自己的历史功绩和声名把你给强行带到了澶州前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辽国人翻脸会是什么后果啊?他哪里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就是一个不顾及皇上安危且只知道为自己博取名声和功绩的赌徒啊!” 本就觉得满心屈辱的赵恒此时又开始了万马奔腾,他已经彻底被王钦若给他挖的这条阴沟给淹没了,说他此时有杀了寇准的心思都不为过。至此,王钦若成功了,他已经成功地让赵恒彻底改变了对澶渊之盟以及对寇准的认知和看法。也就是在这之后,赵恒不再对寇准感恩戴德了,寇准变成了一个让他蒙羞受辱的罪臣,而非什么社稷功臣。 寇准很快就领教到了赵恒对他态度的转变。 景德二年五月,赵恒为两个神童举行一场特殊的“殿试”,这两人分别是来自大名府的神童、时年12岁的姜盖以及来自于江南抚州的神童、时年14岁的晏殊。 姜盖在历史上并无重名,而晏殊在后来则是大名鼎鼎。北宋后来的名臣范仲淹、孔道辅和王安石都是他的门生,韩琦、富弼、欧阳修更是他亲手栽培和提拔 ,仅凭这些人和他的关系与交情就足以说明晏殊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不过,我们这时候还不到对晏殊进行详细介绍的时候,属于他的时代还在后面。 赵恒为晏殊出的题是让他作诗赋各一首,姜盖年幼两岁便让其作诗六篇。两人各自交卷之后,赵恒认为还是晏殊更胜一筹,而这时候寇准却跳了出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他说:“陛下,如果二人之中你要选一人赐进士出身,那就还是选姜盖吧!” 寇准再次准备以他的功臣身份来左右赵恒的意志,就在他以为赵恒会对他“言听计从”时,赵恒却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原由。 “朕觉得还是选晏殊为好,爱卿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姜盖呢?” 皇帝这次竟然不听话了! 寇准一愣,随即讲述了他的理由:“这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晏殊是江南人,姜盖是大名府人,就这么简单。” 在今天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开地域炮,是在搞地域歧视,可是别忘了宋朝是在后周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江南是曾经的南唐故地,仅凭这一点,在这两位神童的实力两相伯仲之间选姜盖无疑是政治正确的一种体现。况且,据传赵匡胤曾经让人在中书省的宰相办公椅后面写了这样的一句话:南人不得居此位 ,意即南方人不能做宋朝的宰相。寇准满以为这个理由足以让赵恒屈服,可赵恒偏偏要给他一点难堪以杀一下寇准的威风和霸气。 “爱卿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朝廷取士当以唯才是举,现如今四海皆为一家,哪里还用得着分什么地域南北?照你的说法,那唐朝名相张九龄就是南方人,你的意思就是他因此而不能做宰相了?” 寇准当众被赵恒顶得是无话可说。面对皇帝陛下突然间对自己的“不敬”,寇准一时也懵了。赵恒就此决定授晏殊“进士出身”,赐姜盖“同学究出身”。 这是澶渊之盟后赵恒第一次对寇准进行了敲打,而寇准还一点头绪都没摸到,他不明白这个皇上为何要让他当众难堪,更不可能知道赵恒已经开始对他另眼相看。在赵恒这里,寇准已经不再是他的恩人,而是让其蒙受奇耻大辱的“罪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一次对寇准的敲打还不够重,赵恒在这之后特意把张九龄的九世孙张元吉赐官为韶州文学。当然,赵恒这次赐官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张元吉将祖传的唐玄宗本人的墨迹和张九龄的画像献给了赵恒。不管这后面是否有什么动机和目的,但寇准此时显然会有点不痛快。 |
王钦若说的有错吗?其实没有,他对澶渊之盟的这种解读和说辞并无不妥之处。可是,我们前面也说到过,这澶渊之盟站在不同角度和立场上来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一切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和立场。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王钦若这样说明显是包藏祸心。你作为一个骨子里的逃跑分子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澶渊之盟既然如此屈辱和不堪,那当初怎么就不见你上疏劝阻呢?怎么就不见你把赵恒给予你的那些赏赐给推掉呢?你回到京城后为什么就不马上提醒你的主子别再被人耻笑了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把这番话说出来呢? 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赵恒被王钦若这么一点拨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一阵空前的耻辱感把他给吞噬了:原来人们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原来在臣民们心里,我的亲征不但没有什么成就反而还向世人证明了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 见赵恒果然被自己给带到了阴沟里,王钦若趁热打铁甚至于是火上浇油地再又说道:“陛下你知道赌博吗?赌徒们在自己快要输光的时候就会急眼上头,他们为了翻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最后的本钱全部押上去,意即所谓的孤注一掷。陛下,你当时就是寇准手里的孤注啊!他寇准为了博取自己的历史功绩和声名把你给强行带到了澶州前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辽国人翻脸会是什么后果啊?他哪里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就是一个不顾及皇上安危且只知道为自己博取名声和功绩的赌徒啊!” 本就觉得满心屈辱的赵恒此时又开始了万马奔腾,他已经彻底被王钦若给他挖的这条阴沟给淹没了,说他此时有杀了寇准的心思都不为过。至此,王钦若成功了,他已经成功地让赵恒彻底改变了对澶渊之盟以及对寇准的认知和看法。也就是在这之后,赵恒不再对寇准感恩戴德了,寇准变成了一个让他蒙羞受辱的罪臣,而非什么社稷功臣。 寇准很快就领教到了赵恒对他态度的转变。 景德二年五月,赵恒为两个神童举行一场特殊的“殿试”,这两人分别是来自大名府的神童、时年12岁的姜盖以及来自于江南抚州的神童、时年14岁的晏殊。 姜盖在历史上并无重名,而晏殊在后来则是大名鼎鼎。北宋后来的名臣范仲淹、孔道辅和王安石都是他的门生,韩琦、富弼、欧阳修更是他亲手栽培和提拔 ,仅凭这些人和他的关系与交情就足以说明晏殊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不过,我们这时候还不到对晏殊进行详细介绍的时候,属于他的时代还在后面。 赵恒为晏殊出的题是让他作诗赋各一首,姜盖年幼两岁便让其作诗六篇。两人各自交卷之后,赵恒认为还是晏殊更胜一筹,而这时候寇准却跳了出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他说:“陛下,如果二人之中你要选一人赐进士出身,那就还是选姜盖吧!” 寇准再次准备以他的功臣身份来左右赵恒的意志,就在他以为赵恒会对他“言听计从”时,赵恒却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原由。 “朕觉得还是选晏殊为好,爱卿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姜盖呢?” 皇帝这次竟然不听话了! 寇准一愣,随即讲述了他的理由:“这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晏殊是江南人,姜盖是大名府人,就这么简单。” 在今天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开地域炮,是在搞地域歧视,可是别忘了宋朝是在后周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江南是曾经的南唐故地,仅凭这一点,在这两位神童的实力两相伯仲之间选姜盖无疑是政治正确的一种体现。况且,据传赵匡胤曾经让人在中书省的宰相办公椅后面写了这样的一句话:南人不得居此位 ,意即南方人不能做宋朝的宰相。寇准满以为这个理由足以让赵恒屈服,可赵恒偏偏要给他一点难堪以杀一下寇准的威风和霸气。 “爱卿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朝廷取士当以唯才是举,现如今四海皆为一家,哪里还用得着分什么地域南北?照你的说法,那唐朝名相张九龄就是南方人,你的意思就是他因此而不能做宰相了?” 寇准当众被赵恒顶得是无话可说。面对皇帝陛下突然间对自己的“不敬”,寇准一时也懵了。赵恒就此决定授晏殊“进士出身”,赐姜盖“同学究出身”。 这是澶渊之盟后赵恒第一次对寇准进行了敲打,而寇准还一点头绪都没摸到,他不明白这个皇上为何要让他当众难堪,更不可能知道赵恒已经开始对他另眼相看。在赵恒这里,寇准已经不再是他的恩人,而是让其蒙受奇耻大辱的“罪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一次对寇准的敲打还不够重,赵恒在这之后特意把张九龄的九世孙张元吉赐官为韶州文学。当然,赵恒这次赐官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张元吉将祖传的唐玄宗本人的墨迹和张九龄的画像献给了赵恒。不管这后面是否有什么动机和目的,但寇准此时显然会有点不痛快。 |
连发三次属于系统问题,不是我发的。?? |
寇准的不爽正是王钦若的快乐之所在,而寇准的悲哀也就此开端,他被人打了黑枪却不知道是谁朝他开的这一枪。其实,他应该感到庆幸并就此收敛自己的气焰,如果这皇帝不是赵恒,那么他寇准恐怕早已被罢了相位。 对此,王钦若满意了吗?没有!寇准的这次小小的“失败”根本不能让他满意,因为赵恒显然不准备把寇准给拿下,他依然还是大宋的宰相,这就意味着王钦若还是得生活在寇准那巨大的阴影里继续地瑟瑟发抖。可是,王钦若已经尽力了,他总不能直接明着说让赵恒把寇准给罢免了吧?那样也太丢份了,宋朝的大臣都是很讲究风度的,即使在背后打黑枪也得很有风度地开枪,哪能像个贼或土匪似的那么赤裸裸地行凶? 眼见自己还是不能出头且寇准依然地位稳固,王钦若又为自己重新选了个安身之所。这天,他再次找到赵恒说自己想干一件大事。 “你想干啥?” “修书!” 王钦若向赵恒表示自己想修一本史料巨著,他向赵恒简要介绍了自己想要修的这本书到底是一本怎样的长篇巨制,而赵恒听完之后当即表示同意。 “那我再给你配备一个副手,我看干脆就杨亿吧!你觉得如何?” 王钦若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他另外又请求让钱惟演等十个人一起参与此书的编修,赵恒全部照准。 这里简单说一下杨亿和钱惟演。 这前者可不简单,他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神童,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者。杨亿7岁能文,7岁可赋诗,11岁那年他在开封更是以一首《喜朝京阙》而名扬天下。请注意,这首诗不是他背下来的,而是在赵光义临时出题的情况下由他即兴所成:七闽波渺邈,双阙气岧峣 。晓登云外岭,夜渡月中潮。愿秉清忠节,终身立圣朝。 就因为这首诗,赵光义授予年仅11岁的杨亿秘书省正字之职,而在公元992年,赵光义正式赐他进士及第,而当时的他也不过才18岁。此时的杨亿官拜知制诰,赵恒的诏令和诏书都是由其书写和润笔,而他能被赵恒和王钦若同时认可也足见其才。 至于这个钱惟演,他的来头更大,他倒不是什么神童,一切只因为他的老爹来头不小,此爹正是前吴越国王钱俶,钱惟演是钱俶的第十四个儿子。不过,此人绝不是什么浮浪无学之辈,江南大才子王钦若能看上的人岂能是学渣?钱惟演比杨亿还小了三岁,此时的他28岁,官拜宋朝的直秘阁——只有科考中第且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才能得到的官职。 总之,王钦若所挑选的这一批人都是大宋朝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杨亿后来官拜工部侍郎,而钱惟演更进了一步,他后来成了仁宗朝的枢密使,只不过后期因为党同丁谓而晚节不保。 赵恒当然清楚王钦若之所以要修书其目的并非只是他想干点实事这么单纯,还不都是因为寇准。于是乎,赵恒决定借机给王钦若出口恶气。他先是把王钦若官职迁为兵部侍郎,然后又将其头上的那个资政殿学士的头衔改称为资政殿大学士,中间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大”字,但有它与否其意义和地位却是大有不同。而且,赵恒明确表示,以后王钦若参加朝会的时候排队要排在翰林学士和枢密承旨之上。这是赵恒再次公开地打寇准的脸,他以此举隔空警告寇准别太嚣张了:朕不想罢免你,但你应该好自为之。 做完这些,赵恒把一张笑脸转向了王钦若。 “好了,王爱卿,朕现在也给你出气了,修书的准备工作和助手也都给你安排好了,你现在就安心去写你的书吧!不过,你可要记得经常来找朕谈谈心!朕实在是离不开你啊!”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赵恒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王钦若呢?按理说王钦若这么一个“美男子”应该是没法让赵恒产生亲近感的,可是别忘了王钦若当年对时任开封府尹的赵恒可是有过恩德的。他也总能以自己的才学和见识而深得赵恒的欣赏,而在早年为地方官时他也是有过卓越的政绩,澶渊之盟时他更是时刻为赵恒的安危着想,甚至于赵恒的安危在他这里比起国家的安危还要重要。就算是他自己想逃跑也得把赵恒带着一起跑,这样的“忠臣”且极有文学才华又总能准确地猜中皇帝的心思,你说这种人怎么能不让赵恒喜欢? 王钦若这回是真的满意了,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因为经过他的努力奋斗寇准还是没有被罢官,可他至少从此可以彻底摆脱寇准安心地去做学问了。 王钦若对寇准的退避三舍就此成就了鸿篇巨著《册府元龟》的诞生。此书为北宋四大类书之一,前面三个我们已经提到过,那就是赵光义时期编撰的《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而《册府元龟》在规模和史学价值上都是超过了《太平御览》。论排名,它是这四部类书之首。全书共1000卷,分为31部,往下再分为1100多个门类,字数总计达到了将近一亿字(9392万余字),前后共耗时八年完成。此书所论述的是自上古时期到五代期间历代君臣之间的事迹,而编撰此书的目的就在于通过此书 “为将来典法,使开卷者动有资益”。也就是说,希望后世君臣能够从中习得治国之道或是对某些事深以为戒。 王钦若满意而去,但他还是在京城里待着,而不像后来的司马光为了对王安石眼不见心不烦而特意跑到洛阳去写他的《资治通鉴》。看起来王钦若这样做就意味着他彻底地远离了权力中心,就此成了一个专心治学的学者,但实则不然。由于他仍然兼任兵部侍郎之职,所以朝会什么的他还是要参加,也因为他经常跑到宫里去跟赵恒聊天,所以他对国事的发言权与参与度丝毫不逊色于他当参知政事的时候。有史为证,在编撰《册府元龟》期间,王钦若与赵恒之间谈及国事的频率比宰相都要高,无论何事只要他愿意就都要跟赵恒叨一叨,可以说他几乎就是一个没有宰相之职的宰相——隐相。 王钦若这一招真的是无比的高明,堪称教科书般的以退为进。除此之外,他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便。他可以利用他与赵恒的私人关系在私下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朝中众臣和国事品头论足,而且说了还没人知道,他这无异于是在幕后架起了一挺机枪想扫射谁就扫射谁。这事表面上看寇准是把王钦若打得抱头鼠窜无处栖身只好自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但实际上王钦若躲在寇准那嚣张跋扈的身后别提笑得有多开心了,他会让寇准这个凡事都锋芒毕露的人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扑的街都不知道。 |
北宋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二月,北宋的枢密使王继英病逝于任上,享年60岁。赵恒亲自前往其灵前吊丧并大哭以祭,随即赐王家白金五千两,追赠王继英为太尉、侍中,赐谥号恭懿。 帝国的顶级权力中心就此将迎来一次重新的洗牌和重组 ,可还没等到西府枢密院这边把牌给重新洗好,东府中书省这边却率先地震了——寇准在被人一阵扫射之后终于是倒下了。 这一次扫射他的人可不是王钦若,而他的敌人也不止王钦若,准确说是他得罪的人不止王钦若,而且他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他把与其一起共事的同僚和下属基本上都给得罪完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工作中坚持自己的原则且对事不对人反而是能臣和正臣的一种体现,可问题就在于寇准不会做人,工作中的问题他对事也对人。 在历史上寇准以刚直而闻名于史,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个刚直过了头就是一把伤人又伤己的刀。再加上此时朝中再无能够压制寇准的人,赵普、李沆已仙逝,吕蒙正已经回家养老,毕士安也已过世,这让本就以功臣自居的寇准变得是目空一切。如此一来,他的刚直就变成了做事独断专行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处理国家政务时,他凡事都以自己的喜恶来做决定,敢于跟他唱反调或是发表不同意见的人都逃不了他的金刚怒目,甚至是一顿嘴炮的狂轰滥炸。 具体表现就是每当御史出现空缺时,寇准根本不按法度来选人填缺,而是专挑自己喜欢的那些敢于直言且是没有什么资历和政治背景的人。这样一来,那些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并由此攀附于他,在中书省的其他官员看来寇准这就是在培植和发展私人势力并严重扰乱和破坏了官场秩序。对此,寇准给出的回答却是冠冕堂皇:“我身为宰相自然要为国选用贤能之才,如果要我按照规则来办事,那么这个宰相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一个办事员而已?” 长此以往,寇准终于把这伙人给惹毛了,有人以寇准利用职权胡乱任命官员从而收买人心为由把他给告了。这个事要上纲上线的话就足以让寇准倒血霉,因为他这是在与皇权争利,是乱臣贼子之所为。如果还是之前,如果赵恒还没有被王钦若所“蛊惑”,那么赵恒未必会对此作何反应,可而今已是今非昔比。 赵恒一道诏令发下: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平章事寇准即日起罢为刑部尚书,出知陕州。 就这样,寇准失去了相位,而且还被赶出了京城。参考以往以及今后的事例,宰相被罢职并同时被赶出京城去外地出任知州,这已经是极其严厉的处罚了。以往诸如李昉和吕蒙正被罢相时也只是丢了相位而已,但却未被赶到外地去做官。这就足以说明寇准此次被人打得有多惨了,赵恒对他的行为几乎是达到了暴怒的程度。 我真的不想用多行不义必自毙来形容此时的寇准,但这一切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懂如何收敛自己,一切都以自己的心性和喜恶来做事和做人,可你寇准显然是忘了,你终究是臣子而非君王。这样的错误寇准还会再犯,甚至于他根本就从来没在这方面自省过,而当他下一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时却给他招来了一个比王钦若更狠、心机更深的敌人,而就是这个人导致他晚年凄凉最终客死异乡,此人便是宋朝此时的三司使、未来的一代权相——丁谓。 我之所以说寇准在这方面不自知也是有根据的,在他被贬到陕州去做官的时候,他的好友、益州知州张咏被调回京城任职,路过陕州的时候张咏曾特意去看望过寇准。张咏告别当日,寇准将其送至郊外仍不肯回城。 寇准说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再见,你就没有什么临别赠言要给我说吗?” 张咏颇为隐晦地回道:“寇准啊,你曾经身为宰辅,所以我觉得《霍光传》你不可不读啊!” 送别了张咏,寇准回去就把霍光的传记翻了出来,但通篇读下来他只对四个字印象深刻,那便是——不学无术。他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张咏是在跟我开玩笑,说我没什么文化和本事啊!” 各位!很难相信吧?十九岁就中了进士的寇准竟然是这么去理解张咏的那句话!霍光为相期间干了什么以及他最被历史所诟病、最被刘病已所难容的地方在哪里?这个答案无需在此挑明吧?可是,寇准就是不知道!也难怪,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寇准自己都变成了霍光,他又怎么可能看得见霍光的背后是什么样子呢? 寇准被罢相之后,赵恒改组了中书省和枢密院:参知政事王旦接替寇准被封为工部尚书兼平章事,翰林学士赵安仁升任右谏议大夫兼参知政事。王钦若、陈尧叟同知枢密院事,枢密都承旨韩崇训、马知节为签署枢密院事。 王旦被拜相的这天,赵恒特意以寇准敲打他:“寇准以国家爵赏过求虚誉,无大臣体,罢其重柄,庶保终吉也!” 看见没?寇准人都走了,可赵恒对他的埋怨却丝毫未曾少了半分,还当着新任宰相的面以寇准之短过让王旦深以为戒。 从此,这天下可就真的成为了赵恒一个人的天下了,他既没老爹也无老妈管着,一帮老臣、重臣和权臣或死或走,这天下他唯我独尊。 王钦若当然也爽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爽,虽然他没能接替寇准,可王旦做宰相他也没什么意见,况且他手里现在可是还有修撰《册府元龟》这件大活儿。再者说,他不也升官了吗?赵恒这次没有给枢密院任命枢密使,他和陈尧叟一并领受的这个知枢密院事的官职实际上就是枢密院的一号首长。既然当了西府的最高长官,王钦若还能说啥?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开罪小人,而得罪小人指定会受到报复。王钦若搞倒了寇准,接下来他的目标就对准了另一个人——高琼。王钦若之所以恨高琼只是因为在赵恒亲征之时高琼和寇准穿的是一条裤子,不过,老王最起码的一点“胸怀”还是有的,高琼从澶州回来后并没有找他王钦若麻烦,他也不想主动去招惹高琼,但有仇不报非小人。 这年七月,高琼卧床不起眼看就没几天日子了。赵恒听闻就决定亲自去高琼府中探视,可王钦若立马窜了出来阻止他。 “陛下,你要干啥?高琼虽然久掌京城禁军并宿卫京师安全,然而他可曾在战场上有过什么破敌之功?自古皇帝纡尊降贵去看望臣子,那么此人必对国家有大功才行,张琼他有吗?你要是去看望了张琼,那你以后岂不是要经常去看望那些生病的臣子?如此又怎么能够让那些真正的国之功臣感受到陛下的恩德呢?” 赵恒竟然真的就被王钦若给说服了,于是他等来的就是高琼终于咽气的消息。尽管没去亲自探视,但赵恒还是给予了高琼高规格的死后待遇,他下令为高琼之死辍朝两日。 对一个将死之人都得想办法踹上一脚,这就是王钦若的小人嘴脸以及他的宰相胸怀。乱拳打倒寇准,一脚踢死高琼,王钦若用事实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大内高手。 放眼此时的宋朝,不得不说的是,在它进入大治之后整个朝堂和官场的政治氛围已经发生了巨变。之前的宰相诸如赵普、李昉、吕蒙正、李沆和吕端之类的人,他们为相之时可曾有过相互的倾轧且是要将政治对手除之而后快的行为?又可曾有过在德行上明显有缺陷的人能够位列宰辅重臣的行列?或许他们也不完美,但至少都能做到以国家利益为重以私人芥蒂为轻,简而言之,这些人识大体具有真正的大臣风范。可是,当这些人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当没有了这些人身上的那种刚正严明的气节来震慑朝堂之后,之前不敢轻易显露原形的妖魔鬼怪就开始出来蹦跶了。 诚然,这些都是后人视角的马后炮,而对于宋朝接下来的发展和走向我们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以史为鉴却又不断地重复历史,与其说这是人的悲哀还不如说这是人的共性。说到底,人生都只为活出自己独有的色彩,而与他人和外物全无关系。 寇准走后,宋朝这边不但外面安静了,就连内部也安静了。不过,赵恒是没法享受这些的,身为一国之君,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岁月他都不能有所懈怠,他要是一松懈下来那必将引来改朝换代之祸。亲决刑狱,整治吏事,应对各种不时发生的天灾人祸,修缮水利,改革科考制度防止和杜绝各种考场猫腻和弊端,这些事赵恒一件也不敢掉以轻心。客观地说,在将年号改为“大中祥符”之前的赵恒绝对是一个明君,是一个被历史所公认的好皇上。 |
转过头我们再去西北瞧瞧。 李德明是在澶渊之盟发生的这年正月接替其父李继迁成为了新的党项之王,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跟宋朝修复关系,而是首先跑到辽国人那里请求册封。更绝的是,为了不让宋朝趁机出兵西北,李德明假意对宋朝说自己很快就要归顺朝廷,但这边刚给宋朝一个笑脸,他转过身就跑去把潘罗支给宰了并把凉州给攻陷了,既报了杀父之仇又夺了吐蕃人的城池。等到宋朝反应过来时,辽国人又发兵南侵了。 很显然,李德明对于宋辽两国的盟和是极其不爽的,因为只有这两个国家一直打下去他们党项人才能获得更大的生存战略空间。既然眼下宋辽已经盟好,那么李德明又该怎么应对宋朝呢?他的选择是观望,继续装傻充愣,面对赵恒早就提出的“尔等退出灵州,朝廷必保李氏万世富贵”的要求,李德明迟迟不予回应,而对于李继迁临终前要他赶紧向宋朝上表归顺之事他也是一拖再拖。 没人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而他也很忙,一个年轻人统领着父亲留下的数万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而且地盘还那么大,还得时刻防着宋朝并打着吐蕃,这事别说是突然没了老爹的李德明,你要换做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雄主都会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宋朝这边在重新整合了北方的防务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西北。你李德明敢藐视天朝把宋朝皇帝的话当成耳边风,你这是要作死吗?很遗憾,这不是赵恒的态度,而是宋朝西北边关的将军们的态度。以曹玮为首的一干武将纷纷上疏请赵恒对李德明采取点措施,而赵恒的反应则是你们不要乱动,好好守着自家的地盘就是了,再给李德明一点时间。 当然,赵恒也不傻,他也不是干等着,他让宋朝的边将尽可能地招抚当地的党项部落,让他们内附从而逐步分解李德明的势力。这些党项部落也是墙头草,李继迁一死他们自然就对李德明没什么信心了,既然宋朝这边主动伸过来橄榄枝而且还许了那么多的好处,那么他们为何又还要跟着李德明过苦日子呢? 李德明就此坐不住了,这样下去他的势力和地盘迟早被宋朝给一步步蚕食掉。李德明找来他父亲留给他的得力帮手张浦,询问当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张浦回道:“先主临终前就曾遗命我们向宋朝归附,只是当时如果我们就立即照办的话会让宋朝轻视我们,而那样我们也得不到多大的好处,但如今我们已经在凉州站稳了脚跟且兵势复振,这个时候再上表请归就正得其时。” 就此,李德明在景德二年六月正式派人向赵恒递上了归顺奏表。在奏表里,李德明表现得很谦恭,而且丝毫不提他父亲与宋朝之间这么多年以来的那些恩怨,只是说自己这段时间是如何的艰难和忧惧并恳请赵恒可怜他这个孤儿对宋朝的一片忠心。 赵恒对于李德明的这份奏表并不满意,除了诉苦、卖惨和请求给点赏赐和好处,李德明基本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提。最要的是,对于宋朝早前提出的要他退出灵州的要求,李德明在奏表里只字不提。如此不难看出,李继迁之奸被李德明全盘地继承了下来,这个毛头小伙子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赵恒回书给李德明,只要你肯答应并遵守以下条件,那么朝廷就授你西平王、定军难节度使并给你按时发工资,每年还赏赐你银子四万两、茶两万斤,另外再开放边境贸易,你们党项境内盛产但却又滞销的青白盐宋朝也可大量采购。这些回报的确非常诱人,可是李德明对于赵恒提的这些条件却表示很是有些难办。 赵恒提出的这些条件是什么呢?主要以下几条:一,党项人退出灵州,回到西北五州去。二、把你李氏宗族的子弟送到京城来,朕在禁军里给他们安排个官职。三、解散你的军队。四、把你以前掳掠的宋朝官员和子民都给朕送回来。五、不许再打劫扰边。 不知道各位怎么想,反正我个人在看了赵恒的这五个要求后第一感受就是——狠!对李德明而言,如果说后面两个要求无所谓,而前面两个很难办到,那么中间的这一个解散党项全部军队的要求则是绝对的恕难从命。不止是李德明,换了谁估计都不会答应。于是,李德明就和赵恒派去的特使张崇贵来回地讨价还价,但不论如何就是不肯答应下这几个条件,因为赵恒不但要他嘴上应承下来,还得签字画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个事就这么一拖再拖,李德明始终不肯签字画押,而且他希望宋朝能够先把许诺的那些好处先给了他再说,至于签字画押的事可以慢慢来。 对于李德明这种流氓说辞和手段,赵恒的回应是一个字——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那点小聪明还敢在我面前耍! 李德明不肯签字盟誓,赵恒许诺的好处他自然也就得不到,于是他就不时地派人来向赵恒朝贡献上一些土特产并希望赵恒不要为难他,那五个条件确实很难办到,能不能换一换?赵恒的回答是——不能! 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谈判就陷入了僵局。宋朝这边继续地挖李德明的墙角,不断地招抚当地的党项大小部落前来归附,而李德明也是在边境线上小动作不断,但大动作他却也不敢搞。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且乐不知疲地互相扯皮,但扯来扯去也没扯出个结果。 |
就在赵恒和李德明相互扯皮的时候,地处今广西和云南南部的交趾因为黎桓的死亡而发生权力争斗导致其境内陷入内乱,广州的知州凌策上书赵恒建议趁此时机出兵交趾。 还记得这个黎桓吗?赵普的妹夫侯仁宝当年就是因为想趁着交趾幼主新立而霸占交趾从而把老命给丢在了那里,干掉侯仁宝的正是这个与自己老主子的老婆私通继而废掉幼主而自立为帝的黎桓。他死在了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他这一死他的儿子们就开始争夺皇位,于是乎交趾这块地方打得是热火朝天。 宋朝人尤其是岭南地区的官员对于当年的那场大败可是一直都耿耿于怀,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个时候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对赵恒而言,当年那场大败也算得上是他老爹赵光义的耻辱,可他显然不想给他老爹报这个仇,他是和平主义者,出兵交趾无疑与他的心性不符。作为交趾的宗主国皇帝,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派人前去调和。他选出来的这个人名叫邵晔,此时官任淮南转运使,赵恒特命他为交趾安抚信使前去调和。 要说这交趾的内乱可谓是乱得一塌糊涂,简直就是一锅浆糊。黎桓这一死,他的二儿子黎龙钺直接越过自己的大哥自立为帝,而他的这个长子狂怒之下就把国库里的钱全部卷走然后逃得是无影无踪,随即他的另一个儿子黎龙廷又一刀把老二给砍了并自立为帝,再然后黎龙廷的另一个哥哥便带着大军前来讨伐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弟。就此,几方杀成一团。 等到这些人杀得精疲力尽之时,邵晔也到了交趾。这些人虽然凶狠暴力,可对于北方的天朝上国的专使却是不敢得罪。 这里多说一句。交趾(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越南)尽管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帝,但却一直都是向宋朝称臣且接受宋朝的册封,然而,他同时也对更南方的那些小国以宗主国自居并让这些国家向他称臣。也就是说,我交趾虽然在名义上是宋朝的奴才,但在你们这些小国面前我又是你们的主子,是你们的天朝上国。 邵晔出现和到达的时机可谓是恰到好处,此时双方都是被砍得满身是血继而元气大伤,邵晔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向他们传达赵恒的指示:马上停止相互攻伐,然后确立一个人来继承你们老爹的王位,要不然我宋朝的大军就亲自过来帮你们选。 这一通威吓非常奏效,黎氏兄弟私下里用他们的嘴达成了停战协议,最后的那个赢家还是杀兄自立的黎龙廷。为了尽快获得宋朝的承认并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黎龙廷立马派人向赵恒称臣纳贡。由此,交趾之乱遂平。 看上去这位邵晔大人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吧?哼哼,让黎龙廷绝对想不到的是,这位邵大人回京复命之时顺便给赵恒送上了四张山川地形地图,这里面包括从宋朝的邕州(今广西南宁)进入交趾的水陆两路行进地图以及交趾境内的山川地貌图。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位邵晔大人其实心里的想法和广州的知州凌策是一样的:“陛下,打吧!给你老爷子报仇啊!我提前把路都给你探好了!” 赵恒撇了一眼邵晔,然后以一个仁德之君的满身正气说道:“ 祖宗辟土广大,唯当慎守,不必贪无用之地,苦劳兵力。 ” 或许此时在赵恒心里定然也是有另一番惆怅和不解: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想着要打打杀杀?老老实实过日子难道不好吗?辽国人好不容易消停了,我现在正在全力收降李德明,只要搞定了他,那就真的是天下太平了,可这些人为什么又要让我去招惹交趾呢?和平啊!朕想要的是和平!你们懂不懂啊! 为了全方位的和平,为了这个自己矢志不渝地想要达成的终极目的,赵恒在跟李德明扯皮一年之后,他咬着牙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向李德明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纳灵州、遣子弟入京城充当宿卫、散军队、送还掳掠、严禁挠边滋事,这五个条件当中他把最苛刻的两个给剔除了。也就是说,李德明不用把灵州还给宋朝,更不用解散他的军队,只需要把贵族子弟送到开封去当质子就行了。 赵恒突然间为何就从强硬无比变得这么软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人知道,或许只有赵恒本人才知道。但是,这个答案其实也不难猜测,因为赵恒本人的名字里的这个“恒”以及他之前的所为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澶渊之盟前,赵恒先是坚决表示要亲征,可在随后得知辽军势大且呈不可阻挡之势后他又开始畏缩不前。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寇准和高琼,历史绝对会改写,而如今眼看对李德明太过强硬没什么效果,于是他这才转而压低了价码且是大幅度地压低。再一言蔽之,此人虽然也想做事,但他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绝非什么迎难而上之辈。恒——赵恒这一生偏偏就缺这一个字。 面对赵恒的巨大让步,李德明大喜,但他得寸进尺地表示自己还是很为难,难就难在这个质子上面。 “陛下,遣送质子入京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至于归还所掠和不再扰边滋事,我这两点保证能够做到。” 到头来,赵恒的五个要求他李德明只愿意遵守最容易也是最无关痛痒的那两个。不过,李德明也做出了一点让步,他表示可以用进贡千余马匹骆驼来代替质子入京。赵恒的回应是,如果你不答应质子进京的条件,那么开放边境贸易以及购置青白盐这两个好处你也休想得到。 谈判进行到这里,赵恒基本上可以说是把自己之前划定的底线全给抹了,只留下了最不起眼的那两条。也就是说,只要李德明答应送还劫掠并不再扰边,那么这和约还是可以达成的,只是之前答应给你的好处也是要减量的。 |
面对李德明迟迟不肯上表归附且还和赵恒反复地讨价还价,曹玮等人再次请求赵恒准许其发兵进讨,可赵恒表示要给李德明考虑的时间,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事实上,赵恒根本没想过要对李德明用兵,要不然他早就增兵西北以武力迫使李德明就范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不学学他的那位叔母,萧燕燕作为一个女流之辈都知道以战迫和,而且还亲自带领大军杀到你赵恒的面前来跟你谈判,然后辽国放弃对关南之地的声索,而宋朝则收起对燕云十六州的觊觎之心,如此一来双方才达成了盟约。 如果宋朝有样学样,那么同样希望能够跟宋朝达成盟约的李德明在宋朝大兵压境之下就未必还敢跟宋朝这样讨价还价,甚至宋朝还可以就此逼迫李德明既称臣还得纳贡,而不是宋朝反过来还得给他大量的好处。况且,赵恒也不想一想,你单是靠嘴皮子谈出来的和平能有什么长久和牢靠性可言? 哎!一声叹息吧!谁让赵恒有钱呢?谁让他是一个为了和平可以一退再退的人呢?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赵恒做出巨大让步的时候,李德明反而比赵恒还要痛苦,原因就在这个质子上面。他当然不肯送质子入京,况且他的儿子、宋朝未来的大灾星李元昊小朋友这个时候还是个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的小屁孩,宋朝转而要他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到开封去当质子,可李德明同样不愿意,弟弟虽然不是自己的骨血,可弟弟是他的手足,他还是舍不得。然而,不送质子过去就没法让宋朝开放边境贸易,党项人的青白盐也卖不出去,而党项这边也得不到宋朝那边的好东西,这对党项境内的经济打击和民生伤害可谓是灾难性的,西北之地可不是什么应有尽有的天府之国,他李德明对宋朝境内的出产的锦缎、药材、香料、茶叶和瓷器等好东西可是垂涎三尺。 怎么办呢?苦思良久之后,李德明的狡诈本性再次爆发,他的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他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一个字——骗! 他向赵恒回话:“臣考虑好了,质子我同意送,也希望陛下答应的边境贸易和解除盐禁的许诺能够兑现。” 景德三年九月,李德明命人带着自己写好的“永为大宋藩臣且累世不得扰边”的誓书进入了开封,他答应了赵恒提出的条件,包括送质子入京。赵恒此时的心情可以跟曹利用同辽国谈好了三十万和平价码回来向他复命之时相比,因为这份由李德明本人签字画押的誓书交到他手里也就意味着宋朝和党项也达成了和平协议。 北宋开国以来最大的两个边患至此算是得以清除,而且还有双方的和平誓书为证。相比之前的汉唐两朝以军功征服四夷继而执中华大地之牛耳,再相比后来的明朝恩威并施进而万邦来朝,宋朝同样在这个时候让中华大地重回太平时代,但如果赵恒和他的臣子们是知道廉耻的话,那么他们就绝不会为此而弹冠相庆,因为他们君臣所得来的这个四海升平是用钱买来的。 换句话说,你一个买来的官儿能够和人家进士出身的人相比吗?站在一起你能不脸红吗? 谁都知道宋辽能够盟好不是因为宋朝打服了辽国,而是双方都拿不下对方,更是因为宋朝的那三十万两银子起了决定性作用。那么,为了能够让西北重回和平岁月,为了能够让李德明俯首称臣,宋朝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给了哪些好处呢? 请看清单:宋朝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赐爵西平王、加授特进、上柱国、检校太师兼待中、持节都督夏州诸军事、行夏州刺史、夏银绥宥静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使,食邑六千户,实封三千户,又赐李德明“忠保顺翊戴亮节”功臣号。 这还没完,除了以上官爵和实封,李德明还获赐袭衣、锦带、银鞍勒马等饰物,最大头的实惠还在后面:每年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三万贯、茶二万斤。 各位,请注意!后面这些金银和绢茶是每年都得给,而且还美其名曰——岁赐。肉疼吗?完全没必要,这点钱和东西对赵恒和他的大宋朝来说根本就是九牛半毛。 我在之前对澶渊之盟里宋朝给辽国的那三十万并无多大愤慨,可这里却心绪难平,因为辽国对宋朝的威胁显然不是党项人所能比拟的,更因为辽国可以轻易地突入宋朝境内的纵深地带并对河北和山西的土地与百姓造成毁灭性伤害,而宋朝对此又无力应付,只能打防守反击而无法也无力发起主动进攻。 此外,宋朝给辽国岁币以实现和平是因为宋朝与辽国相比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里,弱者在必要时刻适当低头并不可耻,李世民和刘邦不也曾向异族暂时性地低过头吗?可是,反过来看看宋朝和党项之间的这场所谓的议和,明显居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宋朝竟然给党项人低头了,而且还每年给予大量“岁赐”以换取对于李德明来说无关紧要的那一声“吾皇万岁”。 是的,从此以后,直到李德明在二十多年以后死去的这段时间里,宋朝和党项之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军事摩擦,可李德明对于宋朝提出的不得攻掠西蕃的严令却是置若罔闻,河西地区的吐蕃人和回鹘人可是没少受他李德明的欺压和威胁。此外,李德明答应的送他弟弟入京为质一事他也是以各种理由进行推诿到最后更是直接就拒不执行,而宋朝答应给他的好处却是每年不曾少过一分一厘。至于送还之前掳掠的人口和财物,吃到嘴里的东西他李德明还会吐出来吗?他能够从此停止掳掠,宋朝就得烧高香了。 换言之,赵恒当初提出的那五个条件李德明几乎一个也没做到,但他却得到了宋朝许诺将会给他的全部好处和利益,而他所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每年派人给赵恒送几头骆驼或马匹过来,然后由此人代他向赵恒磕一个头并喊一声万岁。 这就是宋朝与党项之间达成的“和平”。 |
不管赵恒是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但摆在世人眼前的事实就是——在李德明上表盟誓之后,宋朝全境迎来了渴盼已久的和平。此时放眼天下,辽国成了盟誓的兄弟,党项成了盟誓的臣子,甚至连南边的交趾也在宋朝使者的一声威吓之下迅速地恢复了安宁,这四海承平的景象可是自安史之乱后的二百五十余年里中华大地未有之盛世。这是许多帝王包括宋朝的太祖和太宗皇帝毕生所矢志追求却未能实现的,而他赵恒做到了。作为一个帝王,即使赵恒嘴上不说,可诸如王钦若之辈却显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溜须拍马的机会。 有鉴于帝国在自己的治理下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赵恒决定要亲自去祖陵祭拜先祖并以天下大定昭告先祖。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想必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俩看着赵恒来给他俩报喜定然也会侧目以对,他俩确实想要天下太平,但绝对不是赵恒这样的一个太平之法。赵恒可不会理会这些,现在我是皇帝,你俩老爷子在下面听着就是了。 景德四年(公元1007)正月初六,赵恒任命知枢密院事陈尧叟留守东京,然后他带着文武百官起驾赴巩县祭拜皇陵。 为示虔诚和恭孝,赵恒脱下龙袍,着素服并且每日饮食去荤而食素。进入皇陵,他先是祭拜了他的大伯和自己父亲的陵墓,然后又祭拜了他生母的陵墓,最后又把赵光义的几位皇后挨个祭拜了一番,史称“帝每至陵寝必望门而哭 ”。 回首自己刚刚登基之时,赵恒从父亲手里接下来的江山是那般的麻烦不断且北境和西北之地更是民生凋敝战乱不止,就连作为大后方的蜀川也发生了兵祸,可如今呢?辽国和党项皆已附上和平誓书,宋朝此时经济繁荣、农业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整个帝国都一派安乐祥和之景象。两相对比之下,此时已经是39岁且睥睨天下的赵恒在面对这些逝去的长辈时无疑是感慨良多,这眼泪也定然是发自真情,此情此景倒也可谓之戚矣。 祭拜完毕之后,赵恒再又起驾巡幸西京洛阳府。在此期间,已是风烛残年的吕蒙正以及在陕州为官的寇准都以前任宰辅的身份前来参拜赵恒。对吕蒙正,赵恒自然是和颜悦色且反复叮嘱自己的老宰相要好好休养,而且随后他还亲自去了吕蒙正的家里做客以示他对吕蒙正的圣恩隆重之情并赐给吕家一大堆金银财物。至于寇准,相比吕蒙正的待遇,他这可就有点寒酸了,不过赵恒也还是让其留在身边侍驾多日。 不清楚这时候的赵恒是否产生过要把寇准带回京师的念头,想必应该是有过的,但寇准这回还是有点“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这话就得从宋朝的官场风气说起,大宋朝的宰相和枢密使(包括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没少被扔到地方上去当知州,但这些人有好多都是带着使相之衔的知州,即便没有使相的头衔却也是曾经的政治局常委,这就好比是军中佩戴着上将军衔的团长,这就注定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地方官,而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也会与众不同。 这些人里面的典型人物就是寇准。他没少被赶出京城去当地方官,到了任所之后他可就彻底地放飞自我了。公务他不管,反正下面有的是人争着帮他干,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吃喝玩乐,而且经常性地邀请当地的名流商贾和文人雅士跟他一起整日吃喝——没错,是整日,从白天喝到晚上乃至是第二天黎明。玩得高兴了,他还会把自己府中所宠爱的侍女或歌姬送给宾客作为礼物并以此增进彼此间的感情。总之就是他完全没有什么大臣形象,真正地做到了宰相与民同乐且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为有什么不妥。 如今寇准到了陕州依然如此,赵恒听闻后颇为不悦,再又听闻另一个前宰相张齐贤在地方为官时也和寇准一个样,几乎是从来都不理政务,赵恒不免一脸惆怅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曾经所依赖的这些大臣们到地方为官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样子?这方面在朕看来唯有向敏中能够独善其身并能够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实事。” 向敏中是谁?就是当初那个违规购买前宰相薛居正的宅子并被传言跟张齐贤争着要娶薛居正的儿媳为妻的宋朝前任宰相。那么,赵恒为什么要夸他呢?因为向敏中被罢相后就去了西北负责跟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德明掐架。此次宋朝和党项达成和议,他向敏中就是前方的主要交涉者和联络人,在赵恒心里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立下大功的人。也正因如此,几个月后向敏中被从西北偏远之地调回到了中原,而他的官职正是知河南府兼西京洛阳留守。 在此顺便提前说一个大人物——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改变了宋朝和中国历史走向的女人,甚至于是一个间接地把北宋推向了万劫不复之深渊的女人。之所以突然要说到她,原因只是因为她正是这位向敏中大人的曾孙女。此女后来嫁给了未来的神宗皇帝并在后来被封为皇后,但她没有为神宗皇帝生下皇子,而她这一辈子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在神宗皇帝的儿子宋哲宗驾崩以后不顾当时的宰相章惇的极力反对而坚持选了一个人立为新帝,此人便是中国所有皇帝里面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为伟大的书画家、书法家、艺术鉴赏家、艺术收藏家、山水园林品鉴家、章印雕刻家——宋徽宗赵佶。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赵恒要是提前知道向家后人里会有这样的一个间接甚至是直接导致赵家丢掉半壁江山的女人,那么他会不会把向敏中的儿子和孙子们都给砍掉以除祸根呢? 开个玩笑,纯属中途放松一下神经。 在忙完了既定的事务后,洛阳这个地方赵恒也没少出去闲逛,而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当年赵匡胤想要迁都于此的事情上。不知为何,赵光义在继位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没有前来祭拜祖陵(这原因或许是他自觉无颜来面见自己哥哥和父母的亡灵),因而这是自公元976年赵匡胤西巡洛阳后再一次地有宋朝的皇帝驾临洛阳。赵恒当然知道当年他父亲反对赵匡胤迁都洛阳一事,眼下当迁都洛阳的声音再次在赵恒耳边响起时,他选择了坚守自己父亲的意志。 他说:“洛阳确实是个好地方,当年周公选择在这里建都所看重的正是这里地理形胜且位居中原腹地,如此才有了洛阳千年古都之美名。只不过啊,如今看来要是把首都建在这里明显不利于生活物资和商品货物的输送,这一点是它怎么也无法跟开封相比的。” 对此,我个人能说什么?我很不想说,但又忍不住想说——目光短视,小商人思维。开封那么好,那你赵恒当初为什么还被逼得想逃去金陵避难呢?如果辽军当时直接兵临开封城下,你这时候又还会坚持认为开封比洛阳更适合成为都城吗?你这话不就是想保全你老爹的颜面吗?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父子俩在地下得知靖康之难发生后又会说什么? 回到京城,赵恒感觉是百无聊赖。不是说他没有什么事做,而是没有什么事能够刺激到他的感官神经。这就好比一个人用将近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其毕生所追求的远大目标,当目标达成时他自然是感觉到了莫大的虚空感,关键在于他正值年富力强而非退休养老的年纪。 赵恒就此浑身痒痒,总想找点事干,而日常的那些政务根本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兴奋。此时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个鬼心思再度开始缠绕着他,那就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尊严?此话从何时说起呢?还记得王钦若在此前对赵恒说的城下之盟吗?对,正是这件事,赵恒这时候已经把澶渊之盟的达成视为自己的耻辱,如王钦若所言,天底下的臣民暗地里都觉得他是一个怕死鬼,所以他要想办法洗刷自己的耻辱。 已经过世的前任宰相李沆和现任宰相王旦曾经有过一段对话,那时候王旦面对辽国和党项的不断扰边曾发出过一番感慨:“这天下纷乱不止,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过上清净的日子啊?” 李沆却不以为然地回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危机才能让皇上有动力,当今天子年少自然也就血气方刚,天下若是太平无事,那么他就会不务正业开始追求奢华和享受,即使他不沉溺声色犬马,但也可能会大兴土木,或是发动战争抑或大搞拜神祭祀活动。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恐怕是看不到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了,但你王旦就不好说了,到时候皇上若果真如此,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对于李沆的这番预言,王旦当时将信将疑,而如今赵恒果然就走到了这个关口。要说赵恒会沉溺声色犬马倒也不尽然,发动战争更是不可能,但大兴土木和拜神祭祀之事就不好说了。 就在赵恒准备瞎折腾时,他的皇后郭氏突然薨逝,这件事的发生顿时让赵恒一下子就被刺痛到了。还没等他从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他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景德四年六月,岭南地区的宜州发生兵变了! |
宜州的知州名叫刘永规,这个人没什么名气,但他的老爹却是大名鼎鼎——赵匡胤的结义兄弟、宋朝的镇宁军节度使、死后被赵光义追赠为太师的刘廷让。刘永规对手下的军校和官吏都极为严酷,这年他广发军民去山林之中伐木以修缮城防,而且他还规定了每天的工作量,如果完不成指标就得挨大板子。为了不挨板子,这些人不得已把自己的妻儿都派上了工地一起干活,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人因为没完成任务而被杖责。夏季的岭南本来就多雨,但刘永规不管这些,不管天气如何这工程是不能停的,每天的任务量也是必须要完成的,否则就准备好屁股开花。 这样的领导迟早会把人给逼疯,而且还不止是把一个人逼疯。终于,这股怨气和怒气有一天被一个叫陈进的军校给引爆了。这情节跟陈胜和吴广当初起义的桥段有些相似,陈进成功地鼓动了一批对刘永规早就心生怨愤的士兵,他们随即聚众在一起,然后乱刀砍死了刘永规。这样一来他们就没了退路,于是众人索性就拥戴宜州判官卢成均为其主帅并自称南平王。 兵变的奏报直到这年的七月十日才传入开封,之前正因为天下无事而百无聊赖的赵恒还曾对宰辅重臣发过这样的一番牢骚:“这些天怎么没人给朕上奏说事啊?你们应该多跟下面的官员见见面,问一下他们这天下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情,我们好及时处理。 ” 果然,赵恒这乌鸦嘴求锤得锤,大事果然发生了。兵变发生了肯定就得马上派人过去扑火,而赵恒的动作也很快,就在接到奏报的同一天,他分别任命忠州刺史曹利用和贺州刺史张煦为广南东西两路安抚使前去剿灭叛军。至于平叛的军力,他先是命令驻扎在荆湖地区的禁军以及黄州和荆南地区的禁军先行赶赴桂州集结待命,然后等到曹利用等人带着人马赶到桂州后再合兵进剿。 人世间的好多事情在事后来看就像是上天专为某个特定的人物所安排好的,曹利用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他在澶渊之盟里的经历我们在这里就无需多言了,但如果仅凭这份功劳他是无法在今后成为枢密院的最高长官,他还需要再立下点功劳才能成为他日后晋升的资本,而此次宜州兵变恰好成为了他向上进取的台阶。 针对此次兵变,赵恒在派兵剿灭之前也对宰相王旦发表过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司天监最近说他们根据天象和占卜的情况预测将会有兵事要发生,朕一听就觉得边远之地的军政长官可能有人不够称职会导致祸乱发生,没想到这果然应验了。如果叛军选择据城自保或是携带金银物资藏匿山林倒不足为虑,朕就担心他们会招募兵勇进而自立为王,然后东出广州祸乱整个岭南。如果真是这样,那背后必有高人教唆,这也正是朕所忧虑的。” 本着祖传的“将从中御”基因,赵恒在战前也对此次军事进剿做出了各种指示和安排,诸如严明军纪:不得践踏农田、不得随意杀人放火、不得伤及平民,再比如传令两广各地州府严加防备以防叛军偷袭州城,至于曹利用平叛大军的每一步行动自然也得随时听从他的指令。以上这些就不细说了,这是赵氏官家们的祖传病,个个都以军事统帅和军事战略家而自居,此不说也罢。 遗憾的是,叛军接下来的举动正好是赵恒最担心的那种,他们没有以孤城自保,更没有啸聚山林,而是倾巢而出开始攻打临近的柳州。柳州知州见叛军来袭竟然望风而逃,而城里的千余守军则坚决抗击,但有鉴于众寡悬殊,叛军当日攻城,当日城破,柳州守军千余人大多战死,叛军随即进逼象州。 有鉴于此次兵变本就属于激情犯罪,事前并无预谋,事后更是没有了退路才不得已索性一条路走到黑,因而攻到了象州之后,叛军的后劲就明显乏力了。粮草、兵源、军心和器械都成了阻碍他们进一步向前发展的障碍,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里面并无什么张良之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覆灭。 在象州城下连续攻城了两个多月后,叛军不但没能攻下象州,反而等来了他们的杀星——曹利用的大军终于是赶来了。 九月二十一日,曹利用与叛军在象州境内的武仙县展开了决战。说来也是不可思议,曹利用的大军因为严守赵恒持重而进的敕令而没有立即对叛军发起攻击,可这边的叛军头领陈进却突然间是豪情大发,他率领叛军主动向宋军发起了进攻。 叛军自持所着衣甲和所持盾牌刀枪不入,于是便手持盾牌和长枪直冲宋军主阵。宋军这边万箭齐发,可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这些箭矢竟然没能给对面造成预想中的杀伤效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成片地倒下,反而还冲得更猛了。弓箭不管用自然得召唤神器了,宋军的神器便是让辽国以及后来的女真重甲骑兵都肝胆俱裂的巨斧和大刀。果然,两军近身肉搏之后,宋军这一斧子劈下去顿时就把那盾牌劈成了两半,盾牌都能劈成两半,那手持盾牌的人还能完好无损吗?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叛军最后纷纷是弃械奔逃,宋军一路追杀至象州城下,叛军被所杀殆尽。之前被叛军挟持不得已充当叛军首领的原宜州判官卢成均率众投降,而陈进等主要起事人员共计十余人则被斩首示众。 至此,宜州兵变宣告平灭。 这叛乱虽然是被迅速镇压了,可赵恒还是心有余悸,在他看来此次兵变完全就是因为刘永规驭下过严所致,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于是,他就此想到了一个人——孙全照。 此时的孙全照已经被赵恒派到西北去站岗了,他是职务是永兴军知军。孙全照的忠心和勇武是无可置疑的,但赵恒深知他的短板在哪里——驭下峻急。这可是和刘永规一样的毛病,赵恒担心孙全照会重蹈刘永规的覆辙,而永兴军的地理位置和战略重要性又是宜州那个地方所远不能相提并论的。于是,赵恒就派了一个名叫孙仅的文官去把孙全照给替了,孙全照则被安排到了内地的许州为官。 宜州的叛乱并没有让赵恒感觉危机四伏,因为这场叛乱很轻易地就被迅速平定,也因为他从中发现了导致叛乱发生的祸根并迅速地将其在别的地方加以根除从而让他觉得整个帝国就此更加稳固了。这也让他有理由去嘲笑他远在北方的那位皇弟和皇叔母:我大宋眼下是君臣一心,皇族内部也是和睦不已,但你们辽国怎么就这么闹腾和奇葩呢? |
让赵恒忍不住偷着乐的这件事还得从萧燕燕的大姐萧胡辇说起。 先说结局,也就是在刘永规被叛军所杀的这个六月,萧燕燕下令赐死了辽国历史上那位战功卓著、让辽国周边的异族部落闻风丧胆的女中豪杰——辽国的皇太妃萧胡辇。 萧胡辇是萧思温的长女、萧燕燕的大姐。他的第一任丈夫是辽穆宗耶律璟的弟弟耶律罨撒葛,论及辈分的话,这个耶律罨撒葛是萧氏姐妹的亲舅舅。今天看来这叫乱伦,但在当时的辽国这根本不叫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况且这个萧胡辇从年龄上来说应该和他的这个舅舅老公差不了多少岁,具体的年龄差距无从查证,据推算应该是在十岁以内。 辽国历史上的那个有名的暴君耶律璟在登基之后几乎将军国大事全都委予了自己的弟弟耶律罨撒葛,而他则由着自己的性子干他喜欢做的事——喝酒、睡觉和打猎,一时间耶律罨撒葛可谓是权倾一时,而萧胡辇也跟着妻凭夫贵。然而好景不长,耶律璟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惹得辽国上下是天怒人怨,想要推翻他统治的政变时有发生,而耶律罨撒葛后来就是因为涉嫌参与谋逆而被发配到了西边去戍边。从这一点上来说,耶律璟也还算是顾念了兄弟情分,他没有杀了自己的弟弟,还给了他兵权让他去守边。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胡辇自然也得陪着自己的老公去西边戍边,而夫妻俩这一蹲就是十几年。看样子只要耶律璟还活着,他俩就得一直在西边与大漠黄沙为伴。 公元969年,耶律璟被一群侍从所杀,而随后他的养子、同时也是他的堂侄耶律贤就在萧燕燕的父亲萧思温的拥戴之下登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消息传来, 作为耶律璟的弟弟,耶律罨撒葛立马就被吓得赶紧逃亡。他为什么要跑?因为在他看来耶律璟被杀而很有可能就是萧思温和刚上台的耶律贤背后暗中策划的,而他作为耶律璟的亲弟弟肯定也难逃被清洗的命运,亲眼目睹和听闻了那么多次辽国皇族内部权力争斗的他对这些事早就不感到陌生了。 不过,此时掌控辽国朝政的萧思温很显然不想对自己的这位大女婿动手,毕竟他还是要为自己的大女儿考虑一下人生的幸福。于是,在萧思温的操作下以及自己的人身安全得到保证之后,耶律罨撒葛回到朝中向自己的堂侄表示臣服,而他也获得了回报,耶律贤封他为齐王,萧胡辇也就成了齐王妃。 很可惜的是,三年之后耶律罨撒葛在耶律贤的各种防范以及他本人长期的忧惧之中死去,此时可能还不到30岁的萧胡辇就此成了寡妇。但是,耶律罨撒葛在死后却受到了格外的尊崇,他被耶律贤追封为辽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太叔,萧胡辇也跟着成了辽国的首任皇太妃。 这人都死了却被授予了皇位的继承权,面对自己的三妹夫如此明显的恶搞行为,萧胡辇不但不能生气,反而还得谢恩。 为了疗愈大姐心灵上的创伤,也有鉴于大姐此时还正值盛年,所以身为辽国皇后的萧燕燕就给自己的的大姐物色了一个新老公,而此人正是萧燕燕后来的情夫、辽国第一权臣韩德让的堂弟、同样是因为丧妻而独守空房的韩瑜。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这个萧胡辇的八字太硬,几年后她的第二任老公战死于宋辽战场,萧胡辇就这样第二次成为了寡妇。 人生经历的坎坷和不幸以及长达十几年的荒漠生活造就了萧胡辇坚贞不屈的强硬性格,而此时她手中所握有的权力也为她提供了前往更大平台去施展和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作为辽太宗耶律德光一系的遗产直接继承人,萧胡辇掌管着耶律德光留下来的私人宫帐——斡鲁朵永兴宫,这里面单是精甲重骑就达两万余人。 公元994年,面对宋朝方面施加的巨大压力,同时又面临着辽国西部边境蒙古各部的不断侵扰和叛乱,分身乏术的萧燕燕决定让自己兵力雄厚的大姐前往帝国西疆会同当地的辽军扫平叛乱。需要说明的是,与萧胡辇一同前去的还有她的族兄弟、也就是那位在澶州城下被宋军的床子弩一枪爆头的辽国名将萧挞凛。 先后死了两任丈夫的萧胡辇此时正是满肚子的邪火想要发泄,面对室韦、党项、吐谷浑、阻卜等异族的反复叛乱,萧胡辇将自己的“凶残”本性施展得淋漓尽致。大战之前,这些部落的酋长派人或是亲自过来主动申请投降,但萧胡辇早就厌倦了这些人降而复叛的小丑行径,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将这些人统统拖出去砍了脑袋。如此可就彻底激怒了对面那拨人,双方就此彻底撕破脸皮,一场大战下来,辽军在萧胡辇的指挥下大获全胜。 在此之后,双方又先后爆发了数次战争,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萧胡辇大胜。对方提出投降,萧胡辇不许,她说对方不是真心投降,而她就是要打到对方真心投降才会收兵。遇到这么一个死了老公的狠女人,草原上的这些英雄好汉们也只能是一边大呼倒霉一边抱头鼠窜。一时间,萧胡辇的大名威震漠北。都说萧燕燕同志是女人中的男人,但这个萧家大姐在这方面其实也不遑多让。 此后不久,萧挞凛被调往辽国南面去主持辽国对宋的战事,萧胡辇便开始独自掌理辽国在西面的战局。这期间辽国的西部防线简直堪称固若金汤,单是萧胡辇的名字就令当地的各部族的男人们是闻风丧胆。 |
公元1004年(澶渊之盟的当年),萧胡辇极具战略眼光和智慧地提出在漠北设立镇州、维州和防州三座州城并在当地挑选两万名被征服的部族骑兵负责开荒屯田,从而以此来对付和防御室韦等蛮族的袭扰。萧燕燕对此一应照准,而这也为辽国深化和稳固在西疆的统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多说一句,如果宋朝能够有一个像萧胡辇这样的人,那李继迁之患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正当萧胡辇迎来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人生巅峰时,他遇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男人,也可以说是他人生里最大的祸星和灾星。但是,常言道福祸相依,这颗祸星和灾星在最初的时候却是让萧胡辇不禁要感慨上苍终究没有亏负她,而她也是从此整日都销魂不已。 没错,看到“销魂不已”这个词大家就应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萧胡辇遇到爱情了,他某天出营巡视看到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汉子——挞览阿钵,但此人只是军中的一个养马的马夫,可是,这没能阻挡萧胡辇对此人如滔滔江水一般的狂热迷恋。此时的萧胡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了,可她还是像一个少女一般地爱上了这个威武雄壮的年轻马夫。 女人在某方面的生理需求旺盛期具体是那个时段是有争议的,但五十岁这个年龄段绝对有资格进入候选的行列,再加上萧胡辇长期守寡,她这一旦尝到了甜头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萧燕燕得知此事后倒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她自己死了老公后就很快把韩德让给收入了帐中,可在得知自己的大姐竟然说要跟这个马夫成婚后,萧燕燕是勃然大怒:“你想找个男宠我不反对,可你竟然要嫁给这样一个身份和地位都如此卑贱的马夫,这就让我不能忍了。我和韩德让都只是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况且韩德让的身份和地位又岂是一个马夫所能相比的?总之,不好意思,大姐,这门婚事妹妹我不同意!” 盛怒之下,萧燕燕直接粗暴地派人将姐姐的这个情夫装在一个盛有沙子的牛皮囊里暴打了四百鞭子,这几乎将挞览阿钵打得是面目全非痛不欲生。(这个刑罚有多痛苦和残酷可以查阅“沙囊刑”,这里不做细述。) 打完之后,萧燕燕又将挞览阿钵发配到更遥远的边疆,让他和萧胡辇永不得相见。萧燕燕这一蛮横的举动也激怒了萧胡辇,要是没有她在西边守着,你萧燕燕还能安心对付宋朝并与宋朝订立盟约吗?现在你萧燕燕想要卸磨杀驴了,休想! 萧胡辇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暗地里却开始耍手段和心机,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辽国的西部边疆再次动荡不安。萧燕燕也是聪明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姐这是在要挟自己,于是在一年后她把挞览阿钵又送回到了姐姐的身边并同意让自己的大姐和这个马夫成婚,但她的条件是萧胡辇必须要为辽国肃清边患。萧胡辇也是很有契约精神,她稍稍发力就再次让辽国的西部边疆再次重归宁静。 本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个局面,可这时候因为之前的那顿暴打而愤愤不平的挞览阿钵却开始不老实了。他怂恿萧胡辇反叛并借助异族的势力推翻萧燕燕的统治然后取而代之。简而言之,这个马夫想成为了韩德让第二。诡异的是,被爱情迷昏了头脑的萧胡辇竟然就被说动了。 就在二人密谋起事的时候,萧燕燕早就布置在萧胡辇身边的耳目将此事通报给了萧燕燕。这还了得?萧燕燕顿时杀心骤起! 公元1006年5月,萧燕燕的一道诏书下达,她让自己的大姐移镇幽州。按理说,久经沙场且政治经验极为老道的萧胡辇应该知道萧燕燕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提前举事。可是,她最后竟然就同意去幽州。 由于关于此事的史料记载相对缺乏,我们如今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一来可能是萧燕燕在下诏之前就已经对大姐可能会有的反叛有了准备从而让大姐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很有可能是萧胡辇觉得自己的妹妹不会那么残忍和绝情,她只要乖乖地带着自己的小老公去幽州赴任就可以从此长相厮守。她这样做相比起兵反叛所要承担的风险会稳妥很多,反正最终都是为了能够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那又何必要去冒天大的风险呢? 要不怎么说恋爱中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呢?这种事不论男女,也不论年岁。而且,恕我直言,这种年岁的人还能为爱如此痴狂真的是难能可贵。 总之,萧胡辇说服了挞览阿钵一道去往幽州。不曾想,当他们走到怀州的时候,萧燕燕的一道诏令再次下达,萧胡辇被就地幽禁在了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陵地。紧接着,萧燕燕开始了疯狂地报复,之前她对大姐和那个在她心里早该千刀万剐的马夫的所有隐忍不发这时候都被她发泄了出来:挞览阿钵被萧燕燕下令直接处死,而萧胡辇的那些与她随行的部下和党羽也全部被活埋,萧胡辇就此再次成了寡妇并彻底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而且她也就此毫无翻身的机会和能力。 一年之后的公元1007年6月,预感到自己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萧燕燕眼看自己的大姐依然身体康健就很不淡定了,她决定对自己的这位已经被幽禁了一年且断了羽翼的大姐痛下杀手。已近60岁的萧胡辇不但没能善终,最后反而被赐死于幽禁之所,这位命运坎坷但又波澜壮阔的女人就此走完了自己的传奇一生。 关于萧胡辇之死,后世普遍认为这是因为萧燕燕担心在她死后自己的儿子会镇不住她这个剽悍且积怨甚深的大姐,所以她要除掉萧胡辇以免滋生后患。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有没有这个挞览阿钵,萧胡辇其实都难逃最终被清算的命运,因为在这个天下大定的局面之下,萧燕燕必然要在辽国境内割除会危及皇权的藩镇势力,而萧胡辇无疑就是辽国境内最大的藩镇。 |
平定了宜州的叛乱,再又嘲笑完辽国的窝里斗,赵恒再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的身上。有件事他早就想做了,但就因为宜州这么一闹让他只得暂时将其搁置,而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去做那件事了——他要祛除自己的一块缠绕他很久的心病,他要为自己找回尊严。 自打王钦若当初以城下之盟诋毁澶渊之盟后,赵恒的心病就在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每当闲暇之时他总是为此而怏怏不快。可是,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自己业已受损的形象重新变得英明神武且又光辉灿烂,他只好找来王钦若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王爱卿啊,你给朕说说,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在澶州丢失的尊严?” 聪明又狡猾的王钦若并没有直接跟赵恒开门见山,他明知道赵恒不想打仗,可他却首先就跟赵恒提了一个以战争的方式来为赵恒重新正名的馊主意。 “陛下,如果你能够率领大军收复幽燕,那么你必将万古留名啊!” 赵恒闻听此言第一个想法就是一个耳光给王钦若招呼上去,王钦若这话明摆着是在拿他开涮,但这也不难看出他俩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何种亲密的程度,王钦若都敢拿自己的皇帝开玩笑了。 赵恒回道:“河北的老百姓长期经历战乱之苦,如今才刚刚喘口气,朕怎么能够让他们再次陷入战祸之中呢?你再想给朕另外想个办法!” “既然陛下不想在军事上建功立业,那就应该做件大事以镇服四海,要让辽国人都因此而被你所震住。” “此话怎讲?” “陛下,你可以去封禅啊!不过,既然陛下不想打仗以建立军功,那么封禅这种事就必须得天降祥瑞才行,或是世间发生了前所未有之惊奇之事,如此方可为之。” 祥瑞?赵恒随即陷入沉思,他开始思索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和操作手法。 王钦若借机继续说道:“至于这个祥瑞,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现的,但古人早已人为地制造出了祥瑞。只要君王相信了这事是真的,然后再传谕天下,那么这个祥瑞即使是人为的却也因此可以变成是上天所降的旨意。陛下,你想必是知道“河出图洛出书”这个事吧?其实这哪里是什么上天的旨意,不过是上古圣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刻意造的假,从而通过所谓的神仙显灵来欺蒙无知民众罢了。” 王钦若这里所谓的“河出图洛出书”是为何事何物?相传远古时期,在洛河突然飞升出了一头形似骆驼但又马身龙鳞且还长着一对翅膀的神兽,只见这头神兽在河里是如履平地,而它的背上则是由诸多斑点和线条构成的一张谁都看不懂是为何物的图样。三皇五帝中的天皇伏羲氏在听说此事后立马前来观摩,然后他从这神兽后背的这张图上得到灵感就此发明了八卦。 这个故事简单说到这里,王钦若提到它无非就是让赵恒效仿伏羲氏以神灵的旨意来做些惊天动地的封建迷信活动,从而以此来彰显他是受到神灵眷顾和护佑的一代明主。 赵恒当然知道这是王钦若在让他造假,是在让他装神弄鬼糊弄天下百姓,可毕竟这种事不是那么的光彩,所以他再次陷入了沉思。最终,虚荣和自尊让他决定采纳王钦若的建议。可是,转而他又颇为忧虑地对王钦若说道:“此事甚好,但就是不知道宰相王旦会不会配合?” 王钦若见赵恒动心了,于是他大喜,拍着胸脯向赵恒保证道:“此事就不劳陛下你费心了,王旦那边我去搞定他!” 说完,王钦若转过头就去找王旦说这事。王旦当即表示反对,可是当王钦若把赵恒给抬出来并表示这是皇上的意思后,王旦却不敢再说什么了。王钦若满意而退,王旦的沉默在他这里就意味着是赞同。 赵恒这边虽然被强烈地诱惑了,可他心里还是没底,说到底他还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作为一个皇帝如果公然去造假,那么此事必被后世之人所不齿。这天晚上,心事重重的他在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秘阁。见里面有人值班,他便走了进去。 值班的这人名叫杜镐,赵恒随即脱口问道:“爱卿,你读的书多,有件事朕想问问你,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是真事吗?” 杜镐哪里知道赵恒问此话的缘由,他如实回道:“陛下,你别信这个,假的,这不过是远古圣人为了教化民众而耍的手段而已。” 听了这话,赵恒反而大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此前所担心的根本不是造假会受天谴,而是他现在终于确信了王钦若的那番话是真的。简而言之,此时赵恒心里所想的是:既然远古圣人都可以造假,那我赵恒为什么就不能? 打定主意后,赵恒准备直接跟宰相王旦摊牌了。他单独将王旦召入宫中饮宴,但在整个过程中赵恒丝毫不提什么封禅和祥瑞之事。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赵恒命人拿出一壶酒,然后对王旦说道:“此酒甚美,你把它带回去和你的家人共享吧!” 王旦回家之后揭开酒盖顿时就愣住了,这哪里是什么美酒,这是满满的一壶珍珠。王旦是何等聪明之人,前有王钦若的劝说,如今又有了赵恒的“行贿之物”,他什么都明白了。最让他感到后背发凉的是赵恒的那句“与家人共享”,赵恒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只要你王旦肯配合我,那么你全家都不愁富贵,反之可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想必王旦定会想起当年李沆对他说过的那一番有关于赵恒的话:“ 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此乃汝辈他日之忧也 ”。 如今的事实果然不出李沆所料,眼瞅着这天下太平了,赵恒竟然真的如李沆所担忧的那样开始胡搞乱来。但是,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沆已经死了,王旦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可他又能怎么办?他不是赵普,更不是吕蒙正和李沆,这些人都是能在皇帝面前挺直腰杆说话和做事的人,而他对自己的皇帝只有仰止的份儿,否则不止是他,就连他的家小都得跟着遭殃,偌大的帝国不是只有他王旦才是能做宰相的人。 王钦若这边已然紧锣密鼓地开始忙活,他的第一步就是造势。在他的授意下,殿中侍御史赵湘向赵恒上书请求赵恒效仿秦皇汉武前往泰山封禅。赵恒当然不能这么没有吃相,在与两府大臣商议此事时,他连连摆手予以拒绝:“朕的德行怎么能够和秦皇汉武相提并论,封禅之事万不可行啊!” 话虽如此,但这个声势和风声已经起来了,赵恒和王钦若的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就看下面的人如何继续造势了,直到赵恒无法拒绝。 在准备大搞封建迷信活动之时,赵恒倒也没有完全成为一个神棍,国家大事他也没有荒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科举考试的“弥封制”在宋朝被正式确立为一种需要长期坚持和施行的制度。这个弥封制简而言之就是把考生的姓名和籍贯都用纸给遮盖起来,然后再加盖封印,等到成绩出来再揭封,而此举正是为了杜绝出现考官和考生之间私下交通败坏科场纪律的情况。 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能够为国家选出具有真才实学之人。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弥封制也是有漏洞的,考生只需要在字迹或者在考试内容里整点暗语或藏头诗什么的也能和考官暗中勾连上,为此后来又出现了“誊录制”,就是由专人把考卷全部誊抄一遍,然后再交给考官评阅。总而言之,这科举舞弊现象就是一场持续千年的魔道双方相互较量的过程。 对赵恒来说,国计民生虽然是不可荒废的大事,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装神弄鬼。前面有了赵湘的请求封禅之事,这时候礼部也选择了跟进并上书请求允许记录各地祥瑞之事。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时有发生,某个地方出现了什么奇异之事都必会逐级上报直达天听,当然这些事都会被添油加醋地描述为祥瑞并以此彰显当今天子的圣德。赵恒继位之初曾下令禁止言说祥瑞,毕竟那时候国家内忧外患不断已经乱成了一个烂摊子,谁如果不识相还来说什么祥瑞简直就是在找抽,而赵恒也会烦得要死。但是,现在不同了,对于礼部的请求,赵恒立马照准。于是乎,各地祥瑞之闻在这之后竞相飞向了京城。 以上这些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真正让世人大开眼界的还是皇帝陛下本人亲自导演的祥瑞大戏。 |
时间进入公元1008年,刚过完正旦节,由赵恒执导、王钦若等人编剧的开年大戏正式上映。 正月初三,赵恒把王旦、王钦若、陈尧叟等所有朝中顶级高官都召入崇政殿议事。如此阵仗显然是有国家大事要商议,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些人都是来听 讲鬼故事的。 赵恒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朕的寝宫当中是以青色绸帐为帘幕的,平时不掌灯根本就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去年十一月底的一个半夜,朕刚要睡下,忽然间寝宫里一片通亮,朕惊觉起身竟发现有一个神仙向朕走来。他让朕在次月三日于正殿建一座道场,然后上天就会降下《大中祥符》三篇,最后神仙还提醒朕此事万不可提前泄露……” 说到这儿,赵恒停了下来,群臣则是面面相觑继而开始交头接耳。可是,神仙不是叫皇上你不要泄露天机吗?你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呢?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赵恒继续讲他的鬼故事:“当时神仙说完之后就忽然不见了,朕就赶紧拿起笔记下了神仙说的话。从十二月初一开始,朕就开始吃斋饭,然后命人按照神仙的要求设好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道场。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但天书迟迟未降下来,所以这道场朕也不敢撤。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朕接到皇城司的奏报,说是左承天门的南角有一块黄色的布帛垂于鸱吻之上,朕赶紧叫太监前去探查究竟。回报说,此布帛长两丈余,隐约可见上面有好多字迹。朕马上就想起了神仙说的那番话,想必这一定就是那份天书了! ” 赵恒越说越兴奋,就等着下面的臣子跟他一起欢呼雀跃。可是,这帮老臣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们谁都不傻且谁都知道赵恒这些话纯属鬼话连篇,你赵恒想让他们就此像个宗教信徒一般狂热地又跳又叫显然是在做梦! 怎么办?皇上现在可是把整张脸都伸过来了,就等着这些老家伙使劲地舔呢!而且,这带头舔的人还必须得是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如果王钦若第一个把舌头伸过去指定会被人当场鄙视甚至是招来谩骂。那么,王旦呢?此时现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给他送了珍珠的赵恒正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更是喊出了声:“王爱卿,你还在等什么?” 王旦千不情万不愿终究还是起了身,然后以赵恒所言之事对赵恒一顿猛夸,具体的话就不转述了,反正就是说正因为陛下你英明神武、仁德爱民、勤于政事所以才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如今神灵现身天书下凡更是充分说明陛下的行为已经感动了上苍,如此足以证明陛下你是受到上天保佑的明德圣君。 说完,王旦下跪并口呼万岁,紧跟着这些老家伙也慌忙地跟着下跪,于是大殿之中马屁声汇成了一声响亮的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旦再又说道:“陛下,既然天书已下,那你就快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不过,这天书乃圣物,这事我们就不去了,你一个人看了就是了。” 王旦因为先才说了那一通马屁可能现在已经是想吐了,他只想赶紧回去,实在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陪赵恒演戏了。可是,赵恒哪里会放过他?你王旦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了,中途想溜可没那么简单。 赵恒立马说道:“不行!这事必须咱们一起去!天书上面说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如果是在说我们在朝政上有过失或错误呢?这可就不是朕一个人的事儿了,你们也有责任,所以得一起过去看看。如果天书上单独说朕有什么不好,那朕自当躬身自省,而且朕也不能隐瞒天书对朕的训诫,朕要让全天下都来监督朕改正错误。” 王旦就此想逃也逃不了,这个老江湖终究还是没能玩过他口中的“圣君”。 赵恒随即带领这帮重臣前往承天门。为示尊重和虔诚,取下天书之前,赵恒首先命人设好香案,一番庄重的祭拜之后,他这才让他最亲近的内侍太监周怀正和皇甫继明搭梯子取下那条所谓的由神仙降下来的布帛。王旦随后又以双手捧呈的形式向赵恒跪献天书,赵恒诚惶诚恐地对着天书施礼之后才再又诚惶诚恐地接过了天书。 在这之后,赵恒命人撤去黄罗伞盖,那些带刀持枪的侍卫们也都不许靠近他以免惊吓到了神灵所赐的天书。他手捧天书将其放在车辇之上,而后又和大臣们步行着引导这辆装有天书的车辇走到早就建好的那座道场,最后这天书由枢密院的长官陈尧叟负责向众人宣读。 不急看内容,首先说这天书可谓是格式规范,在正文开始前还有前导语:赵受命,兴于宋,付于冲。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意思就是说,这赵家的天下是上天授予的,现在轮到你赵恒来守护的,你要好好守护这江山,以保证你赵家人可以当家做主至少七百年,如果搞得好,这江山千秋万世都是你们赵家的。 在这之后才是天书的具体内容,主要讲了三点:一、赵恒是个能用孝道和仁义来治理国家的好皇帝。二、告诫赵恒不可奢靡成风,要清俭持国。三、如果赵恒以及往后的继任者能按照这天书上面的要求来做,那么这赵家的江山将万年永固 。 作为导演兼第一男主角,赵恒再次接受群臣的拜贺。至此,迎天书仪式宣告结束。 一国君臣如病狂——这是后来的元朝人在修《宋史》时对赵恒以及他的大臣们在这时以及往后的拜神运动中的行为所给出的评语。在我看来,元朝人在这一点上还是表现得很客气和文明,这何止是病狂?这是怎样的一个癫狂了得? 上至皇帝下至举国最顶级的大臣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所谓的神灵给公开地集体地“强幸”了一回,而且这还是发生在公元1008年且以高度的文明而著称于封建时代的宋朝,放眼之前的朝代可曾有过如此癫狂的壮举?如此荒诞丑陋的举动简直只有一个行将灭亡的朝代才会做得出来,可这却是发生在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强大和繁荣”的宋朝。 更令人称奇的是,赵恒根本不是秦皇汉武那种“暴君”,不是那种只要敢于违背他的意志就要砍头流血的“暴君”,宋朝的这些饱读圣贤之书的所谓忠君爱民的文臣们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制止这种荒诞的行为。王钦若自是不必说,不管他如何的聪明,如何的有才华和学识,也不管他之前对宋朝立下过何等的功劳,仅凭他教唆赵恒装神弄鬼就足以让他在历史上臭名远扬。 那么王旦呢?陈尧叟呢?马知节呢?赵安仁呢?这些在历史上留下了美名的人怎么也不敢站出来说话而是要跟着一起装神弄鬼呢?没错,他们或许也觉得这很荒唐,可他们毕竟是下跪了,而且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丝毫的杂音?为何?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赵恒这么爱耍小聪明的人既然知道贿赂王旦,那他又怎么可能不打点其他的大臣呢?自古君要臣死则臣绝不能苟活,可赵恒没让这些人去死,而是以赏赐为名变相地威胁这些人配合他演戏,这种操作手法可比黑着脸逼着你做事高明多了。棍棒不打笑面人,当一个帝王如此轻贱自己来有求于臣下,这些人又还能怎样呢? 都说宋朝的文臣敢于直言以谏,就连赵匡胤那样强势的君王都敢有人跳出来跟他顶牛,赵光义更是没少被他的宰相们踢黑脸,可皇帝变成了最温柔的赵恒怎么就没人敢站出来当一回正臣呢?作为深研孔孟之道和君子之道的这些文人士大夫们平日里那满嘴的忠义名节和正气风骨这时候去哪儿了?这些坐而论道之时自诩铮铮铁骨之人此时怎么就集体变成软骨头了?前有赵普、吕蒙正、李沆和寇准,后有吕夷简、范仲淹、包拯,可偏偏在中间位居宋朝两府高堂重地的是这样一群人,于赵恒此乃幸事,于国却不可不谓之悲矣。 既然天书下凡了,那就不能只是让宋朝的顶级大人物知道,而是得让全国的老百姓甚至是得让四境之外的异族番邦也得知道。为此,赵恒特意让全体文武百官和辽国的使节一起到宫中来瞻仰天书。此外,这天书之事还不能只让凡间的人知道,人间的所有神灵和赵家的列祖列宗也应该知道。为此,赵恒再又命吏部尚书张齐贤等人分别前往各地代表他本人以天书之事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及京城各处祠庙。 做完了这些,赵恒又放了一个大招——他下令将年号改为“大中祥符”。 纵观中国几千年封建史,恐怕也没有几个年号能比这个更直白和露骨地表明了皇帝陛下要开始大规模地装神弄鬼了。不是说没有,比如说汉武帝刘彻在封禅泰山之后将年号改为了“元封”,唐高宗李治在封禅泰山之后将年号改为了“乾封”,这里面唯一能够超过赵恒且把年号改得更露骨的就当属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在封禅嵩山之前,武则天的年号是“天册万岁”,而在封禅结束后又改为了“万岁登封”。 赵恒不但改了年号,还因为天书的降临而下令大赦天下并给文武百官加官进爵。最癫狂的还在后面,赵恒下诏整个开封城的百姓从二月一日起全城狂欢五日而且由朝廷赐予酒食! 苍天在上!这是何等的皇恩浩荡!这又是何等的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
此时尽管天书已下,赵恒距离封禅却还有几个台阶要迈,但这不急,一切都在幕后总导演王钦若的掌控之中。 这年三月,兖州的一个叫吕良的老者带着当地的一千二百八十余名百姓进入了开封城,这些人既不是来告御状也不是来讨生活的,而是来请皇上到他们那里去封禅的,因为泰山就在兖州境内。赵恒命曹利用传谕百姓:封禅大礼历代罕行,朕无德无功实在是不敢妄为。 吕良回禀:“天下现如今是五谷丰登且四方安宁,这是上天赐福于我大宋,愿陛下不要辜负上天的厚爱赶紧去泰山答谢神灵吧!” 赵恒还是不许,然后他给这些人赏赐了一些钱财和绢帛便让他们各自回去。紧跟着就是兖州的官员们隆重登场了,在知州大人邵华的建议下,兖州的官员联名上书请求赵恒前往泰山封禅,赵恒还是对此予以“无情”地拒绝。 又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兖州人跳了出来,此人便是前来进京赶考的举人孔谓。在他的倡议下,四百多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举人前往宫门外恳请赵恒前往泰山封禅。毫无疑问,赵恒还是对此予以了拒绝。 经过这么一闹腾,就算赵恒真的不想封禅,可这舆论已经造得是天下皆知了。如此这般之下,只要王钦若在幕后稍微运作一番,然后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全国各地恳请皇帝陛下封禅泰山的风潮必然是“群情汹汹”。有史为证,中国几千年来善于发动群众是政治家们的拿手好戏,甚至可以说民众是这些人谋取政治资本和利益的最不可或缺的元素——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下面的人在使劲,上面的人自然也得交相呼应才行,这一次就轮到了宋朝的宰辅大臣和各位京城里的各部和有司衙门里的高官了。 面对全国各地官员和百姓接二连三又接四连五地殷切请封,京城里的各位大佬们终于决定要顺应民心了。这一天,在宰相王旦的率领下,宋朝的各位高官、禁军里的各位将校、从各地来京的官员以及身处开封的各番邦异族的使节,外加各位高僧、老道和一众雪鬓霜鬟的老者共计两万四千多人集体在宫门外向赵恒请愿并呈上恳请赵恒封禅泰山的请表。 这阵仗够大了吧?这牌面也够有气势了吧?那么,陛下你是不是应该顺应天意和民心下诏封禅了呢?不!赵恒还是拒绝!理由还是那一套:朕何德何能?封禅这种大礼岂是朕有资格可以去做的事?各位就不要再逼朕了! 于是乎,王旦带着这群人前后五次上表请封,但赵恒都“无情无义”地表示拒不同意。如此一来,他不但惹怒了老百姓,而且连老天爷都被他给气得七窍冒烟:赵恒你这小子还真的是一个“昏君”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得体恤百姓和臣子?看来非得我亲自出面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才行! 于是乎,四月初一这天,天书再次降临,这一次天书所出现的地方是皇宫里的功德阁。一时间,大伙儿都知道神仙再又显灵了,而这所要传达的信息也非常的明显了:上天又在给皇帝陛下写信了,可皇帝陛下却不给老天爷回信,这明显是老天爷不高兴了,这是在催促皇帝陛下赶快回信。 既然如此,那这信要怎么回呢?当然是祭天了,而这个天要怎么祭呢?当然是到距离老天爷最近的地方给他焚香烧纸并回信以答。那么,哪里才是距离老天爷最近的地方呢?当然是五岳之首的泰山之巅了! 民意不可违,天意更不可违,面对双重“压力”,赵恒终于“被迫”在四月初四这天正式下诏:十月,封禅泰山! 此时距离封禅的时间还有半年,看上去时间很充足,但实则不然,这里面的准备工作堪称繁巨。赵恒先是找到掌管国家钱粮的三司使丁谓,问他朝廷是否有足够的经费来应付此次封禅所需的花消,丁谓的回答是:“臣大略地算了一下,咱们国库里的钱粮不但够用,而且还绰绰有余,陛下你放心地花吧!” 看起来赵恒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到泰山去旅游一番而已,怎么就扯得上国库吃紧的事?实则不然! 赵恒的这次封禅其规模以及所需花费的钱粮和物资丝毫不亚于宋朝出动几十万大军远征幽燕,因为他这次封禅的规模和礼仪规格将是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在他以后再没有人去泰山封禅),他将带领朝中的文武百官和数以十万计的将士出河南入山东,沿途这些人要吃喝要玩乐,要到点歇息,所过之地要为皇帝修建行宫,要为随行大臣和军士准备房子,沿途的道路要修缮,沿途的百姓要赏赐,通往泰山之巅的道路更是要修整,泰山从上至下更是要为此次封禅而大兴土木,而上述之事所要征发的劳力更是要耗费巨额的钱财和粮食,所谓封禅其实无异于一场超级战争。 说得难听和刺耳一点就是四个字——劳民伤财。当然,如果你要说国家有钱不怕花,老百姓也是真心实意地热切期盼,那么自当另说。 在钱粮得到保障后,赵恒任命王旦为此次封禅的大总管——大礼使,王钦若为礼仪使,冯拯为仪仗使,陈尧叟为卤簿使,赵安仁为桥道顿递使,全体宰辅大臣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放在次要位置,优先准备封禅大礼。另外,赵恒命丁谓总领封禅的一切开支,曹利用和李神福负责沿途其他的各项事宜,各位翰林学士们负责制定封禅的各种礼仪和程序。这里面的王钦若和赵安仁即日起马上赶往兖州负责修建和布置封禅的各种道场以及大礼当天的各种前期准备工作。 为表体恤百姓,赵恒还下令沿途修建行宫不得侵占民田,沿途道路也不得取道于民田并指定御史负责纠察。总之,这封禅既要搞得热热闹闹却也不可扰民害民,更不可有损国之根本的农业。 |
接下来我们就来说说这个封禅。 所谓封禅并不是一件事,这个“封”是指祭天,得在山巅之上进行,而这个“禅”是指祭地,得在山下完成,这是两个流程。那么,什么情况下才能举行封禅大礼呢? 《史记.封禅书》记载:“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简而言之,天下太平和盛世降临意味着上天赐福,所以人间的君王就应该答谢上天,其方式就是在距离上天最近的地方筑台焚香以告,就是向上天汇报一下工作成绩并感谢上天的赐福。 这封禅的条件看似简单但实则不易,何为天下太平?何为煌煌盛世?看看自先秦以来都去泰山封禅的帝王有哪些就能够知道这里面的难度了: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武则天除外,她封禅的是嵩山)。 始皇帝一统华夏,汉武帝内富于民外击匈奴,光武帝重整山河让四海再度一统,唐高宗接棒贞观之治开创永徽之治且让大唐帝国在他的手里版图达到了巅峰,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且大唐国富民强,这些人无疑都是具有封禅的条件和资格。 再来看看赵恒和此时的宋朝:要说国富,前面这几位都比不上他,经历了咸平之治,宋朝在这个时候已经超越前代所有王朝成为了最有钱的朝代。至于天下太平,跟辽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且双方达成了和平誓约,党项那边也盟誓不再惹是生非,真真切切的天下太平——只是,很遗憾,相比武功赫赫且令周边四夷都为之宾服的汉唐,宋朝的这天下太平不是以强悍的武力打出来的,而是用钱买来的。可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买来的和平也是和平——而这也正是赵恒为什么要装神弄鬼一番之后才敢封禅泰山的根本原因。 封禅这个事是定下来了,可是该怎么个封禅法却又成了一个问题,这绝不是走到山上烧几炷香和几张钱纸这么简单。祭品的种类和选择、祭台的高低大小、祭辞的内容和格式、祭碑的内容和规格、哪些人可以跟皇上一起上山顶,上去之后需要几跪几拜,诸如此类无一不是让人抓狂。原因就在于这事已经几百年没人干过了,没人知道该如何操作,那怎么办?当然有办法,宋朝的翰林学士们开始在浩瀚的书海里去找。 首先看始皇帝。嬴政作为第一个封禅的皇帝,一切的规矩和礼仪都得由他起始,但他也不知道。于是,嬴政召集齐鲁之地的儒生询问,但这些人也不知道,毕竟上古时期的那些封禅活动早已成为传说,他们也不过是听说罢了。这些人各执一词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方案,嬴政一怒之下决定自己制定一套封禅的规矩和礼仪。 历史记载,嬴政命人修好山路,然后自己带着人从泰山的南面登阶而上,焚香祷告祭天行“封礼”,之后又从泰山的北面下山,再到梁父山行“禅礼”。至于祭天的文告和那一整套流程礼仪则早已失传,后世之人概莫知之。 不过,始皇帝封禅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而这就比较让嬴政感到难堪了。 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记载:始皇之上泰山,中途遇暴风雨,休于大树下。诸儒生既绌,不得用于封事之礼,闻始皇遇风雨,则讥之。始皇封禅之后十二岁,秦亡,诸儒生疾秦焚诗书,诛戮文字,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皆伪曰:“始皇上泰山,为暴风雨所击,不得封禅。” 意思就是说,秦始皇当天还没走到山顶就遇到暴风雨,然后就狼狈地在一棵大树下面躲雨,而齐鲁之地的那些被灭国的儒生得知此事后更是在私下里对始皇帝讥讽不已。等到秦朝灭亡后,儒生们因为憎恨秦始皇焚毁诗书更是公开诋毁说秦始皇当年因为大雨根本就没上去祭天,而是在树下等到雨小了之后就下山了,他根本没完成封禅大礼。 等到汉武帝刘彻决定封禅泰山的时候也遇到了和秦始皇一样的问题,但同样性情剽悍的他也是自定封禅的礼仪:他先是在泰山脚下的梁父山祭拜地神,然后埋下玉蝶书,先给神仙们来了一道开胃菜——“封祀礼”,然后他只单独带着霍去病的儿子霍嬗登上泰山之巅举行“封礼”,至于他俩在山顶之上是怎么祭的天也是无人知晓,两人在山上歇了一晚之后才下山到肃然山举行了“禅礼”。 后来的刘秀基本上照搬了刘彻的这一套流程和礼仪,这里就不做赘述。唯一不同的是,刘秀在祭天拜地之前吃了七天的斋饭。 刘秀过后再上泰山的就是唐高宗李治。这大唐比起大汉来说,那封禅的排场可就是土豪与财主的差别了。李治带领文武百官以及他的那个强悍的老婆大人一起率领着千军万马一路浩浩荡荡地从洛阳出发开赴泰山,随行的还有突厥、于阗、波斯、高句丽、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等国的使节和一些部落酋长。 李治先是在泰山脚下的“封祀坛”前先行祀天,第二天登顶泰山于“登封坛”前行“封礼”,第三天又到山下的社首山祭地神行“禅礼”。最后,李治下诏立“登封”、“降禅”、“朝觐”三座石碑以记录他此次的封禅之行。需要多说一句的是,这个时候就已经不甘寂寞也想大出风头的武则天在李治行礼完毕之后她也照着自己老公的流程对着天地神灵祭拜了一番。 既然有前例可循且时间隔得不是很远,玄宗陛下的封禅自然也是跟着自己的老祖宗有样学样,就连出发的地点和随行人员的规模和构成都是照葫芦画瓢。但是,他还是玩出了一点新花样:封禅结束后,他给泰山封了一个爵位——天齐王,然后亲自撰书《纪泰山铬》命人刻于山壁之上,再又命人分别撰写《封祀坛颂》《社首坛颂 》《朝觐坛颂》均刻于碑石之上。这还没完,在这之后他又下诏大赦天下。 |
以上就是几位帝王封禅泰山的大体过程。 现在轮到赵恒了,所谓后来者居上,赵恒如果不玩出点新花样指定是没办法彰显他的与众不同,这是会让虚荣心和自尊心都极为强烈的他感到不爽。但是,这些事都不用他这个皇帝操心,宋朝的那一堆饱学之士这时候正在崇文院的漫天书海里查阅有关封禅的各类书籍并为赵恒制定出此次封禅的各种礼仪和细节,而原则和要求只有一个:把李隆基的排场和气势都给压下去,宋朝这次封禅要在各个方面都做到前无古人! 王旦、冯拯和赵安仁等人除了每天的公事以及赵恒安排的兼职外,他们还有一个与公事和兼职同等重要的要务,那就是撰写玉牒和玉册的文辞,也就是赵恒要对天上的神仙说的那些表示谦恭和自勉以及感谢的话。这个活儿也不简单,不是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首先还是得请各位大佬们去查阅古籍看看前辈们都是怎么写的——如果他们还能找得到,然后再按照赵恒罗列的提纲开始书写并在其后对内容进行逐字推敲。 上面说到了公事,没错,每日的政务谁都别想荒废和偷懒,要不然大家伙儿全都不务正业,这宋朝可就真的要国将不国了。也就是在这百忙之中,赵恒和他的手下大臣们加班加点地完成了这一年的一项头等大事——科考取士。 如此可见,这是一群多么具有工作效率的君臣啊! 开封城里的皇帝和大臣们在忙得四脚朝天,远在兖州的王钦若同志也是忙得手脚都不能沾地。他除了担任前方的监工还得总理当地的一切政务,而他还有时间让人收集各种“祥瑞”并向赵恒报喜。比如泰山脚下有清泉涌出,比如某个山头发现了珍奇异兽,再比如哪座山上突然长出了好多的灵芝仙草。 最神奇的是老虎的迁徙事件。从兖州回来的太监向赵恒报告,泰山上本来是有很多老虎的,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可能它们知道陛下要封禅泰山,所以它们竟然都开始从泰山迁走了。赵恒听闻之后大喜,他马上派人告谕王钦若,既然老虎这么乖,你可千万别让人伤害它们。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赵恒有时候还和王钦若隔空上演双簧,各种祥瑞事件随即在开封和兖州之间来回传递,总之二人为此是忙乎得乐不知疲。 这些还不算什么,此二人导演的最大一出好戏是王钦若在赵恒提前告知了某个梦境之后,他于这年的六月在泰山脚下的醴泉亭又发现上天降下了一份天书。王钦若叫人紧急把这份天书送到京城,而赵恒再又动员大臣以隆重的礼仪和规格奉迎天书入宫。这回的天书还是写给赵恒的,也还是由蜀川的大才子陈尧叟来宣读,其大意就是赵恒你小子脑子终于开窍了,我就是要你快来泰山封禅的,好好干,我必保你国祚延绵。 也不知道当陈尧叟用他那浓重的蜀川口音在大殿上宣读这份天书的时候到底是一副怎样生动有趣的场面,可这一出大戏演下来让人只有一个感受:这些衣冠楚楚且身份既尊又贵且还满腹经纶和才华的人不就是一群神经病吗? 眼看封禅的日期临近,负责为封禅保驾护航的大兵们也在开始准备“出征”了。为了避免惊扰到友邦辽国,赵恒特命人带着礼物去向辽国告知他不久就要去封禅泰山,所以如果你们辽国看到我们这边大军出动不要太过紧张,我们不是来打仗的,友邦切莫惊慌。 哪知道对面的辽国人也不想让宋朝人在嘴上占了便宜,对方回复道:“嗨!瞧这事整的!你们封禅封就是了,何必告诉我们?我们根本就不紧张,毕竟我们两国可是有盟书在前。至于这礼物嘛,这个我们实在是不敢收,收之无名啊,所以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赵恒得报之后大喜,他当众夸奖了辽国人的契约精神以及到嘴的鸭子也不吃只是看着流口水的克己精神。但是,等到后来赵恒率领千军万马北上渡过黄河之时,辽国还是在宋辽的边境线上放出了警戒哨,辽国人嘴上那所谓的不紧张其实还是装出来的。 在这之后的八月,赵恒又向全国发布了一道诏令:为了配合此次封禅,同时也是为表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十月始,全国禁止杀生和屠宰,为期一个月。什么意思?赵恒这是在告诉天下的百姓,大家如果要杀猪宰羊或是杀鸡宰鱼赶快趁着十月到来之前可劲儿地杀,别到时候埋怨本皇上不让你们吃肉。 九月,赵恒特意把向敏中从洛阳调回了开封并任命为兵部侍郎,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向敏中在赵恒率众前往泰山之后担任京都的留守,也就是让他监国了。 十月初一,眼见封禅的日期已是近在眼前,赵恒下令从这天起他要效法刘秀要在封禅大礼之前开始戒荤吃素。王旦等人表示反对:“陛下,你这一路上需要长途跋涉且现在已然是深秋时节,你要是不吃点肉怎么积蓄力气啊?那泰山你还怎么爬得上去?况且,同样是祭祀天地,之前出席郊祀大典你不也没有提前吃素吗?” 不管王旦等人怎么说,赵恒就是一口坚持要吃素。如果赵恒后来在这一路上真的是未沾半点荤腥,那么我们还真的要佩服一下他,因为他这一路上可是走了将近二十天。可是,谁知道长得白白胖胖的真宗陛下在半路上有没有在暗地里偷偷地啃过猪蹄呢? 公元1008年10月3日,宋真宗赵恒带领着有史以来最为庞大和华丽的封禅大军从开封出发,沿途相继经过长坦县、韦城县、卫南县、澶州、郓州、濮州,最后于10月20日抵达终点站乾封县(今山东泰安),前后共计走了18天。 比起当初亲征澶州时,赵恒这一次走得那可就是快多了。 在山下歇息几日之后,赵恒于二十三日早晨着通天冠、覆纱袍,乘坐金辂至泰山前门。到了这里,他又改穿靴袍乘坐步辇开始往上爬山。现在知道人家赵公子为啥敢吃素了吧?皇帝陛下哪用得着两条腿爬山,人家是有人抬着走的。随行的王公大臣们则跟在他屁股后面向山顶进发,这些人有没有被抬着走就不清楚了,反正沿路的禁卫是达到了两步一人的森严程度。 到了道路崎岖之地,赵恒也是没办法得下来走两步,有人上去扶他但却被其制止,等到道路再又宽敞点之后他再又被人继续抬着走。这一路爬山众人是走得气喘吁吁无不疲态尽显,但史官却对赵恒的表现大加赞赏,史称“导从者或至疲顿,而帝辞气益壮”。 这句话就真的是有点不要脸了,人家是走路还得抬着你,你能不辞气益壮吗? 到了半山腰的露营地,全体人员就此可以好生歇息一下了,因为正式的祭天仪式得在第二天进行。赵恒随即又带着王宫大臣们参观山上的玉女泉以及唐高宗和唐玄宗封禅时留在这里的记录当年封禅的石碑。 |
第二天,众人登上泰山之巅,大礼正式开始。首先由中书侍郎周起大声朗读玉册和玉牒的内容,然后宰相王旦跪在祭祀坛前仰天高呼:“天赐皇帝太一神册,周而复始,永绥兆人。” 接下来就是赵恒焚香祭天行初献礼,在他之后由宁王赵元偓行亚献礼,舒王赵元偁再行终献礼。三献礼大成之后再把玉册和玉牒分别放进一个金盒和玉盒里,再又将这两个盒子封实,最后王旦手捧玉盒、冯拯手捧金盒将这两个盒子放进事前造好的一个石鐾里,最后一步便是再将这个石鐾给封实。 至此,封禅大礼的这个“封”宣告结束。 等到赵恒等人再又回到昨日的宿营之地时,司天监的人前来奏报:“陛下,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祭天坛的周围是祥云袅绕,就连月亮的周围都是一片金黄之色。” 一听又是近段时间以来让人听得已经快要恶心反胃的祥瑞再又出现,这些王公大臣们忍住腹中的翻江倒海立马跪倒在地向赵恒表示祝贺,万岁之声响成一片。王钦若在山下听到这动静也命令所有人一起跟着高呼“万岁”,整个泰山就此被万岁之声震彻山谷。 赵恒呢?他此时自然是忍不住心花怒放,登凌绝顶,封禅泰山,千古一帝,世间唯我独尊,这感觉比起当初听到和看到澶州城下的万岁呼喊可是要好出千万倍!伟大如太祖,圣德如太宗,这两位老爷子,你们可曾有过我赵恒此刻的感受啊? 这天傍晚,赵恒一行回到了山下并开始准备第二天的“禅礼”——祭地。 赵恒的禅礼是选在了唐朝皇帝祭地的地方——社首山。具体过程就不说了,反正就是那一套流程。当然,比起祭天,这个祭地之礼自然是要打些折扣的。如此一来,这个封禅大礼也就此完成。 再往下可就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封赏了: 首先是给泰山加尊号。你李隆基不说给泰山封了个天齐王吗?赵恒这回直接封了泰山一个帝号——天齐仁圣帝。你李隆基当年不是叫人在泰山的山壁上写了个《纪泰山铬》吗?不是又为封禅而立碑了吗?我也写!我也立!赵恒命人在李隆基的《纪泰山铬》旁边刻了《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然后又让王旦撰《封祀坛颂》、王钦若撰《社首坛颂》、陈尧叟撰《朝觐坛颂》,分别立碑于下。 其次就是再次大赦天下。 再次,全体文武百官加官进爵,退休老干部这一年的退休金涨一倍,兖州和郓州百姓免来年夏税和屋稅,此次封禅所过州县也都不同程度地免税。开封府以及封禅所过州县的举人们也因为此次封禅而福从天降,这些人里面确有真才实学但又不善于考试的以及屡试不中的高龄举人由相关部门报上名单再由朝廷酌情录用。 另外,北宋初期被逐一平定的那些割据政权里的宗室贵胄们也跟着享福了,这些人当中如果还有谁没能享受到朝廷的俸禄全部都许以官职。 最后,天下百姓由政府出资赐宴狂欢三日! 不知道各位看到这些会有何种感受,我个人的感受就两个字——有钱!前所未有的大手笔!难怪赵恒之前担心此次封禅会把国库给吃干耗尽,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花钱了。不过,恕我直言,这些钱可不是他一个人花了,大部分可是花在了他的臣子和百姓身上。这可叫人说他什么好?夸他一句吧!好皇帝! 关于赵恒的此次泰山封禅就讲到这儿。在这个讲述的过程中其实我心里颇为有一丝的烦躁,而且我也坦言,我的讲述其实很不完整和详尽,这里面的讲究和学问绝非我用一两个小时时间就能写完。有兴趣的可以去查阅与此相关的资料,那里面的内容绝对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已经是属于学术研究的范畴,但我作为讲故事的人,我不想去细说那些事,而且我也不想说,原因只是因为我懒得说也没有兴趣说这些会让人听着昏昏欲睡的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很想绕过这段荒唐可笑但又无法去忽视和省略的历史。 公元1008年10月27日,封禅完毕的赵恒带着队伍开始陆续离开泰山,这一天他告诉手下的厨子说自己想吃肉了,以后每天的饮食都恢复常态。这个倒不算什么事,但接下来的事突然变得很有趣。赵恒本以为他这个当皇帝的人最近都在吃素,那么手底下的这些王公大臣肯定和他一样也是一直在吃素,于是他颇为有些抱歉地对王旦等人说道:“这些日子大家也都辛苦了,爱卿们一个个的看着好像都瘦了……” 王旦等人正要说感谢陛下体谅,可枢密院里的一位大佬、签署枢密院事马知节立马蹦出来对赵恒说道:“嗨!陛下,你想多了,其实这一路上就你一个人吃素,我们这些王公大臣私下里都在吃肉呢!”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寂静无声。赵恒瞪大双眼转过头看向王旦,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王旦可不是王钦若,他是要脸且知道廉耻的,于是他躬身回了一句让赵恒欲哭无泪的话:“事实确如马大人所言!咱们哥几个最近一直都没戒荤!” 赵恒随即内心五味杂陈,甚至忍不住地想要泪流满面好好地哭一回:我身为皇帝时刻都惦记着臣子和百姓的安危福祉,为了给天下祈福甚至连着二十几天吃素,可这些大臣们呢?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个啥啊? 郁闷之际,赵恒决定先不回京城了,因为他发现这附近还有一个大神应该去拜一拜。谁啊?千古圣人孔老师——孔子是也! 十一月一日,赵恒的车驾抵达孔庙,他不但去庙里拜了孔夫子,还特地去孔子的陵墓前再次祭拜了一番。这皇帝当上瘾了也就有了封官的瘾,既然泰山都已经被赵恒封了个帝号,那他何不也给孔老夫子封个皇帝做一做呢?说干就干,正当赵恒准备给孔子加帝号时,宋朝那堆博古通今的大儒里就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 “陛下,你这样不妥啊!孔子的父亲是周王朝的臣子,周王尚且只称王而不是帝,你给孔子加个帝号岂不是要把孔家一门陷于不忠之地?” 这话像一记温柔的耳光抽在了赵恒的脸上,可既然孔子已经被前代封为了文宣王,那他赵恒为了凡事都要超越前代自然得再加点什么才行,于是赵恒大笔一挥在又加了几个字,他追封孔子为“玄圣文宣王”。这祖宗受了封赏,后代也不能落下,赵恒又封孔子的第四十六世孙孔圣佑为奉礼郎,另有六位孔子的后人被授予官职或赐其出身。 做完了这些,赵恒才开始往开封赶。你以为此次封禅之行这就完了,是吗?非也!赵恒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什么才叫做最后的高潮! 在这返程的路上,赵恒每到一地必会引起当地民众的争相观望,史称“民众奔走以望天颜者,道路不绝”,而赵恒也会在各地的行宫里大宴百官和当地的父老以及乡绅名流。 吹吹打打且欢歌笑语地回到开封后,赵恒下令京城的所有官署和衙门放假三天,中书省和枢密院因为其重要性就只放假一天,而且从此以后每年的正月初三(天书第一次降临的日子)被定位天庆节,全国放假五天。 且慢,最疯狂最高潮的部分还在最后,为了答谢天上的神仙赐福于宋朝,赵恒还下令全国每个州都要修建道场并祭天三日。 做完了这些,中国历史上最为空前也是绝了后的泰山封禅大礼终于是宣告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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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封禅之行,赵恒心情大好地回到了开封,可还没入宫他就对一个人大发雷霆,而此人正是宋朝开国太后杜氏的族女杜贵妃。 赵恒登基之后一直倡导后宫要厉行节俭,他严禁后宫的嫔妃们穿金戴银,可这天迎驾的时候,这个杜贵妃为了吸引赵恒的眼球却把自己打扮得是金气十足,她本以为赵恒见了她会春心荡漾,谁曾想赵恒的反应却是勃然大怒。对于这种公然犯禁的行为,赵恒丝毫不给自己早已仙逝的老祖母留什么情面,他强令杜氏出家为道(因为他俩所生的女儿、后来的升国大长公主此时就被寄养在京城的一座道观里)。 毫无疑问,赵恒其实早就看这个杜贵妃不顺眼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仅凭这么一件事就对其给予如此严厉的惩处。请恕我直言,这件事只能说明这个女人是在自己作死。 赵恒这一次算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这个讨厌的女人给撵走了,可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不忘以封禅礼成为名对其予以加赏。就在废掉杜氏之后,赵恒晋封刘娥为修仪,另一个被她所宠爱的女人杨氏则由才人晋封为婕妤。 处理完家事,赵恒每天要做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阅览各地呈上来的对他各种溜须拍马的奏表,内容无非就是称颂他贤德明治以至天降祥瑞之类的话。这些马屁拍得赵恒自然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但在这个举国的官员都因为皇帝陛下的喜好而争相献媚的时期也有敢于直言之人发出了“不和谐”的杂音。 进士孙籍上疏言道:“封禅固然乃帝王之盛事,但还请陛下不要为此而自满懈怠,天下之事不可一日荒废。” 知制诰周起也上疏说道:“国势之兴衰常患于沉溺安乐而不知勤勉敬畏,愿陛下不要因为眼前的形势和局面而固步自封进而不思进取。” 对此,赵恒的回应是顺手就打出了一记太极拳:“爱卿们说得对,说得好,朕记住了!” 转过头,赵恒就把这些话当成了耳边风,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可是,尽管他对上天以及各路的神仙是各种祭拜和恭敬,但这并没有让他的这个国家就此变得风调雨顺。早在他封禅之前西北大地和河北诸州就开始出现了干旱,而等到转过年来这场干旱仍在持续。为此,赵恒不得不下令在西北各地开仓放粮以救济灾民,而对于河北的旱情,赵恒的应对措施就显得超级魔幻——他命人前往恒山祭祀山神。 怕什么嘛?反正我大宋现在有的是存粮,这点旱灾根本不足为虑。 |
遗憾的是,被赵恒寄予厚望的老天爷不但没有保佑他的大宋风调雨顺,就连党项那边也是不得安宁。李德明自从上表称臣之后确实不再作乱了,但这也仅限于他不再招惹宋朝,他对于赵恒当初要求他从此不得袭扰河西的吐蕃和回鹘诸部的戒令却是置若罔闻。 从去年的正月到八月前后整整八个月的时间里,李德明一直在跟占据河西之地的回鹘人杀得是难解难分。他首先确定的攻击目标本来是吐蕃人,毕竟吐蕃六谷部跟他是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可见吐蕃人兵强马壮他也就瞬间泄气了,他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回鹘人。 李德明要想将自己的势力进一步地向西拓展就得对顶在自己身前的甘州(今甘肃张掖)动手,可同为游牧民族的回鹘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双方前后断断续续地打了八个月互有胜负,但总体上还是李德明吃了大亏,最重要的是甘州可是一直牢牢地掌握在回鹘人的手里。久攻不下,李德明也彻底地泄了气,加上西北的干旱也波及了他的根据地定难五州,于是李德明只好罢兵。 这地盘大了有时候也就意味着需要操心的事变多了,当初李继迁率领部众打游击可不会为什么民生问题而头疼,他们那时候只负责破坏和抢劫,可如今李德明却无法对辖境内的这场超级大旱视而不见。 相对而言,党项境内本来农业灌溉区就小,也就夏州和灵州算是产粮区,这大旱来袭自然会导致粮食欠收,而本来就没什么储粮的李德明就此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或许不至于挨饿,可他治下的民众这时候需要他解决生存问题,这事要是搞不好那同样会引发民乱,这可是连赵恒和他的大臣们都为此而惊惧的事情。那怎么办呢?李德明这时候再又想到了自己的主子——他那伟大而仁慈的皇帝陛下赵恒。 也就是在赵恒下令全国禁止屠宰牲口一个月以备封禅的时候,李德明派人到开封来向赵恒求救,他直接狮子大开口向赵恒索要一百万斛的粮食。朝廷的文官大佬们对此是怒不可遏,但他们的应对措施却是相当“强硬”:请陛下狠狠地把李德明骂一回。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的简单。 李德明这样做明显有试探的意味,这就像一个两眼饿得直冒绿光的强盗把刀藏在背后问一个富户要粮食,而这个富户的反应就显得很重要了。你要是颤颤巍巍地马上就给东西,那样可就会坏事,对方不但不会感激你,反而很有可能会变本加厉地继续勒索。如果你的反应是沉默,那对方可能就会明抢,为了生存就连一个善类都会兽性爆发,强盗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就在宋朝的君臣们为此而头疼不已的时候,宰相王旦站了出来:“陛下,你就对李德明说,我们已经在京城为他准备好了一百万斛粮食,但这粮食我们不会派人给他送过去,如果他真的想要就自己派人来取!” 对于李德明的挑衅行为,王旦的这番言辞无疑是向他宣告宋朝已经做好了要跟他开战的准备。消息传回李德明的耳里,他随即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他本来想吓唬和勒索一下宋朝,可谁曾想那边竟然有不怕开战的狠角色,而且那人还是宰相大人。 李德明最后只好感慨道:“哎!看来朝廷里还是有能人呐!咱们还是自己把裤腰带给勒紧一点吧!” 李德明这裤腰带一勒就是大半年,等到来年的四月,勉强经受住了旱灾考验的他再次燃起了对甘州的欲火,他派遣自己父亲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张浦率领两万精甲骑兵再次去攻打甘州。回鹘人依然是据城而守,张浦在城下攻了十来天却毫无进展,等到党项人这边士气尽堕,回鹘可汗夜落纥下令城内的大军在一天夜间突然出城猛扑党项人的营地。张浦也算是一个战场上的老江湖了,可他同样犯了轻敌的毛病——就如当年宋朝也没把李继迁放在眼里一样,这一天晚上回鹘人将毫无防备的党项人杀得是大败而逃。 眼瞅着党项和回鹘杀得你死我活,赵恒却乐得个坐山观虎斗,他不但没有斥责李德明也没有从中劝和,或许他就等着看双方两败俱伤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党项人吃掉河西之地会转过头来把刀砍向他的大宋朝。 诚然,后来的西夏国是在赵光义的手里发迹并一步步壮大起来的,但真正让西夏有了立国之本的却是赵恒。如果赵光义没有辽国的牵制,那么这历史上会不会有西夏国绝对会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历史给了赵恒机会去彻底解决这个日后宋朝的心腹大患,可他选择了放弃。要和平、要安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他的这些理由是那么的光辉灿烂照耀古今,但他这样做倒是让自己的日子舒坦了,后果却是遗祸子孙,也包括他的无数后世子民。 从这一点上来说,与其说赵恒对李德明的妥协是在为民谋福祉,倒不如说是他在为自己谋福祉。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和明太祖,甚至包括赵恒的父辈太祖和太宗皇帝,这些人在位之时无一不是想着要给后世子孙和百姓尽可能地扫平隐患,而赵恒呢?他选择了掩耳盗铃,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把问题和麻烦留给他的后代。如同澶渊之盟时他所说的那样:“如果辽国将来毁约,后世必有能够捍卫我大宋江山之人出现。” 恕我直言,前有勇武超群且强悍善战的赵匡胤,后有凶狠诡谲且心狠手辣的赵光义,这老赵家怎么到了赵恒这里就基因突变成了好好先生了? |
漫不经心地看完了李德明在甘州被回鹘人痛扁一顿的战报,赵恒面色阴郁地开始独自发呆。他倒不是在为李德明的上蹿下跳而犯愁,而是他现在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反复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拍案而起,随即他顶住朝廷内外的重重压力下达了一道诏令:命三司使丁谓、翰林学士李宗谔同为修昭应宫使,即日起开始在皇城西北角的天波门外修建道观——玉清昭应宫。 不过是修建一座道观而已,不过是崇神重道运动的继续而已,何来的重重压力?这个问题就得从这座道观本身说起,玉清昭应宫的修建之所以引起众人的反对就在于它的规模。相比赵光义晚年为了给自己祈福而修建的那些耗资亿万贯钱财的道观和佛寺,赵恒想要修建的这个玉清昭应宫完全可以做到秒杀之前的一切牛鬼蛇神。 玉清昭应宫原计划是占用禁军内殿直班院的旧址,但丁谓为了迎合赵恒特意在后来将其规模和占地面积都予以扩大。当这座道观最终落成的时候,它的规模是总共有两千多个区,大小殿宇和房屋是两千六百多间,占地面积达到了如今的五百亩,而前后的耗费更是高达一亿两白银,这是当时宋朝将近两年赋税收入的总和!两年的总和! 这座规模宏大的道观最初的计划是用十五年时间建造完毕,可丁谓同样是为了邀功和邀宠愣是尽可能地驱使数万民夫和工匠不分昼夜、更不分伏暑和寒九地只用了不到八年就盖好了这座道观——当年的那个为民请命不惜以身犯险的丁大人这些年里在权力和欲望的浸泡下早已经变得是面目全非了。若不是后来赵恒下令在伏暑天里视情况停止施工作业,那么以丁谓的狠毒极有可能把这些民夫和工匠给逼反了不成,而丁谓甚至有可能像刘永规那样被人给当场做掉。如此看来,这权力和欲望真的会让人变蠢乃至是变疯。 除了上述这些,玉清昭应宫还有一个让很多人对其恨之入骨的地方,为了追求精致和华丽,这座道观的选材精致的挑剔。整个宋朝无论东西还是南北都在为其供应建筑材料,西伐秦陇之巨木,东采吴越之奇石,南收广州之藤黄,北掘洛水之玉石,而这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为了修建此道观宋朝可以说是举国总动员,全国各州的上好建材以及用来装饰园区的奇花异石都在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而为了运送这些东西进京所要耗费的民力和财力也就可想而知,民怨也就自然而起。 以上种种根本不足以完全描述出修建玉清昭应宫的“罪孽”,只是其前后将近八年的建造时间以及这个过程中无数百姓和民夫的苦不堪言就足以将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它不但不是赵恒的功绩,反而是他的耻辱。 玉清昭应宫从修建到落成一直是备受诟病和指责,史称其华丽程度远超秦始皇时期修建的阿房宫,时人更是形容其“宏大瑰丽不可名似”。生性耿直且愤世嫉俗的北宋一代名臣张咏至死都对此宫以及怂恿赵恒修建此宫的丁谓恨之入骨,张咏曾坦言:“不当造此宮观,竭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此皆贼臣丁谓诳惑陛下,乞斩谓头置国门以谢天下。” 后来仁宗朝的名相、此时担任知制诰的王曾向赵恒呈上“千言书”,力陈修建玉清昭应宫的五大弊端,但赵恒这边夸奖王曾忧国忧民,那边却继续加班加点地修他的道观。 促使赵恒不顾众人反对而一意孤行的人正是丁谓,本来面对一片反对之声赵恒是犹豫过的,可丁谓却在私下里对赵恒说道:“陛下富有天下,不过是建一道观有何不可?而且你现在还没有儿子,我们建好它正好可以用来向上天祈福,如果朝臣里再有人说三道四,陛下就用这个理由堵住他们的嘴,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再叽叽歪歪!” 丁谓的这句话可谓是正中要害。没错,赵恒辛辛苦苦地在后宫工作了这么多年但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不是他的那些女人没给他生出来,而是生了好几个却一个也没活得长久。 赵恒总共有六个儿子,长子温王赵禔早亡,次子赵祐九岁时也死了,昌王赵衹、信王赵祉和钦王赵祈也都早亡,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未来的仁宗皇帝赵祯(此时还未降生),但赵祯比他老爹赵恒还惨,他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而赵恒好歹算是完成了一次终场绝杀。除此之外,赵恒还有两个女儿,但其中一个也是早亡,也就是说赵恒真正活下来的儿女总共就两个。 此时的赵恒已经41岁了,在古代这个年龄还没生出儿子基本上可以说是被宣判了无子徒刑,这件事发生在当今皇上的身上就更是天大的事了。在封建社会,皇帝无子意味着国本不稳,这在日后极有可能是要出大乱子的。 果然,当宰相王旦呈上密奏恳请废除修建道观的命令时,赵恒就以自己还没生出儿子为由来堵王旦的嘴,王旦就此不敢再多说什么。难道说他要承认自己希望看到帝国无后?然而,细看这个理由其实根本就站不住脚,你赵恒要祈福哪里不能祈?你老爹给你修了那么多的佛寺和道观,而且实在不行的话,你还可以再去泰山上面祭一回天让老天爷保佑你再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这二者无论哪一个都不会比修建这座道观更耗费民脂民膏和民力吧! 千难万难之后,赵恒总算是在丁谓的帮助下压住了下面的一片反对的呼声,此后尽管仍然有人上书陈述修建玉清昭应宫的种种弊端和不是,但赵恒一概不予理会,直到其最终落地建成。不过,为了平息因此而导致的汹汹民怨,赵恒下令将全国所有州县的百姓在此之前所欠下的总计一千二百多万的各种赋税全部予以免除。 前有赵光义晚年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耗费巨资大规模地修建寺庙和道观,现有赵恒一面装神弄鬼封禅泰山,一面不顾舆论的强烈反对而修建足以滋生亡国之祸的玉清昭应宫,这些事换作其他的朝代很有可能就是亡国大幕的开启,可宋朝为何就活得好好的呢? 这原因说来也简单,赵氏的这两父子虽然糊涂事没少干,但在收取民心上面却是皇帝里面的顶级高手。客观地说,宋朝尤其是北宋的皇帝里面几乎没有所谓的昏君,这些人都有他们偏执的一面,但却无一例外地都能做到“爱民如子”,其他朝代的君王有些把爱民如子这句话只是挂在了嘴头上,但宋朝的皇帝却是用实际行动在诠释这句话,即使是在做糊涂事的时候他们也会想着如何安抚和稳定民心。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我皇帝本人如果要吃肉,那你们至少也会有肉汤喝,而不是你们一边咽口水一边怨声载道。宋朝立国三百余年,期间无数奸臣和贼臣当道但却没有亡于内乱而是亡于外患,这其中不是没有原因的。 说道这里就有个疑问:赵恒为什么这么想要修建这个劳民伤财且对国家和百姓没有任何实质性好处的玉清昭应宫?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修建这座道观的弊端吗?很遗憾,对于我来说,这是个未解之谜,我的所有猜测都不足以让我信服。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在当时稍微有点良知的大臣都是反对修建玉清昭应宫的。当然,迫切需要以此来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的丁谓除外。王钦若促成了赵恒的封禅泰山,丁谓则促使赵恒修建了玉清昭应宫,这两块挂在赵恒身上的“勋章”也直接让王钦若和丁谓从此在历史上臭名昭著。与此同时,朝中的士大夫们也将这股怒火转移到了两府的其他高官的身上。皇上做出如此荒诞和违背民心之事,你们这些顶级大臣却不知道力谏,这明显就是失职。既是如此,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两府重臣的高位上? |
这年的十月,北宋开宝八年的科举状元、此时的御史中丞王嗣宗在意图扳倒冯拯失败后转而把矛头对准了宰相王旦。 王嗣宗在北宋的所有的科考状元里绝对算得上一个“传奇”,原因就在于他这个状元郎的身份来得极为的搞笑。当年科考的最后一关是赵匡胤在讲武殿举行的殿试,最后成绩出来后赵匡胤却为谁应该成为状元而发起了愁,因为王嗣宗和陈识两人在文才上是不相上下且是同时完成了答卷。作为武人的赵匡胤一阵琢磨之后突然是灵光乍现:然你俩在文才上不相伯仲,那就比试一下武艺吧! 皇命既下,两人随即在大殿之上摩拳擦掌准备用拳脚来决出这一次的科考状元到底花落谁家。这俩人都没学过武,轮到这时候比试拳脚就只能是互抡王八拳。双方你来我往地互相撕扯扭打了几个来回后,王嗣宗技高一筹一把撸下了陈识的帽子,这也就意味着这位陈同学被当场“阵斩”,于是状元归了王嗣宗。就此,王嗣宗在赵匡胤和大臣们的哈哈大笑中赢得了一个“手搏状元”的称号。 此时的王嗣宗作为御史中丞,朝中官员无论职务大小他都有监察弹劾之权,他首先把目标锁定在了冯拯身上,但冯拯也是赵恒的宠臣,他手里掌握的那点把柄根本不足以让冯拯罢官免职。思来想去,王嗣宗就找到了王旦的弟弟王旭,他希望王旭能够去给王旦私下里合计一下怎么把冯拯给搞倒。可是,王旦根本不想帮这个忙,况且这种小人伎俩更是让王旦深以为恶,这件事最后反而促使王旦极力地帮助冯拯在赵恒面前说好话,而王嗣宗也就此记恨上了王旦,他的枪口也就此转向了王旦。 回到上面提到的时间点上。 这时候王嗣宗承蒙老天爷的帮助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很正当的可以让王旦下台的理由——天旱不雨。王嗣宗一道奏表呈上:“陛下,从去年八月开始到现在的十月,好多地方可是连一滴雨都没下,这老百姓可是粮食欠收啊!可是,自打入秋以后,兖州和郓州又突然大雨不止,这河水暴涨可是把大片的庄稼都给淹没了。这说明我们在刑狱和行政上面有做错的地方,所以老天爷降灾下来了。这王旦身为宰相,他应该为此而负责啊!另外,知制诰王曾当初说他的堂妹夫孔冕在他的茶里下毒,可他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照此看来,王曾就是在冤枉孔冕,而且这个孔冕可是孔子的后人,王曾此举真的是很卑劣,可宰相大人王旦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也真不知道宰相大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此事还望陛下秉公处理!” 面对王嗣宗的这一番密集的火力,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赵恒和他的两府大臣们竟然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来对付王嗣宗,几个人聚在一起想着怎么对付这个王大状元。 赵恒说道:“王曾本来就无罪,但王嗣宗那里也必须要给个说法,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旦回道:“孔冕确实给王曾下过毒且他干过的坏事还不止这一件,要不是看在他是孔子后人的份上,我们早就收拾他了。所以,王嗣宗说要处罚王曾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我们根本不用搭理他。” 参知政事赵安仁随即附和道:“孔冕给王曾下毒这事我们如今要秉公处理的话,孔冕指定难逃牢狱之灾,王嗣宗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蠢人一个啊!” 众人说来说去其实都不得要领,最后还是一肚子坏水的王钦若拿出了让王嗣宗知难而退的办法。 王钦若微微一笑,说道:“陛下,我看这样,既然王嗣宗要告状,那就由我来亲自审问他,或者我们再把孔冕给抓起来让他把当时的实情说出来,到时候真相大白看他王嗣宗该如何自处?” 得知王钦若准备将孔冕之事走正常的司法程序,王嗣宗瞬间没了脾气,第二天他主动向赵恒认错,说是自己未经查实就胡乱上奏实在是很不应该。赵恒见他服软也就不再追究此事,而且还表扬了他的一身“正气”。 此事就此终结,王嗣宗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府高官他一个也没有撂倒,而他败就败在了王钦若的手上。王嗣宗为什么害怕王钦若跟他走司法程序?原因就是孔冕当初在茶水里给王曾下毒之事其实是确有其事,而王曾是在事觉之后立马服药解毒才免除了祸害,但王曾为了保全孔冕是孔子后人的名声以及不想让家丑外扬才选择将此事息事宁人。此事如果深究,王嗣宗最后必然会落得个诬告和反坐的下场。 回头再来看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一出闹剧。 王嗣宗在当地方官时堪称贤臣能吏,但回到中央任职尤其是担任御史中丞期间却是处处遭人忌恨。此人确实刚直严明,但他的缺点也在这里,但凡被他揪住了你的小辫子,哪怕只是他捕风捉影而来的消息,那么你就会成为他的打击对象。这让那些屁股本就不干净的官员对他是咬牙切齿但又畏之如虎,而那些本来没什么事的官员则对他的那种“看谁都像犯罪分子”的做派深感厌恶至极。说得不客气一点,王嗣宗是人见人烦。可是,作为皇帝要的就是由这种人来当御史中丞。 再来说赵恒和他的那帮和他一起通力合作搞拜神运动的两府高官。御史本就是皇帝为了监察百官的所作所为而设立的,按理说他是背向皇帝面向官员的站位,可这一次赵恒却跑过去和他的大臣们站在一起,这就让王嗣宗的处境变得很尴尬,而他败就败在了这里,因为赵恒还得指望这帮人跟他一起搞封建迷信,你王嗣宗搞倒了这批人,那赵恒上哪里去重新找搭档?这不是在拆赵恒的台吗?于是乎,这才有了皇帝联合大臣一起对付御史的滑稽大戏。 |
眼看着这个公元1009年就要进入最后的尾声,赵恒也坐在皇宫里琢磨着该怎么庆贺即将来临的这个新年,但一份边关急报的送达却打碎了他的这个美梦:公元1009年12月11日,辽国皇太后萧燕燕病逝,享年57岁。 作为自己名义上皇叔母,同时也是兄弟之邦辽国的 ,赵恒对萧燕燕的死给予了最高规格的礼遇,他下令废朝七日并让礼部官员尽快制定出在宫里为萧燕燕举哀的礼制,同时他向辽国派出祭奠使代表他前去致哀。此外,他又让辽国派驻宋朝的使节在开宝寺为萧燕燕设立灵堂,大宋朝的顶级官员无论宰相、枢密使、三司使还是翰林学士、知制诰一律前去灵堂致哀,而他自己也在皇宫里亲自为萧燕燕穿上了孝服。总之,一切礼仪基本上都是向宋朝本国皇太后驾崩的丧礼规格看齐。 赵恒这面子工程做得是相当的到位,但他的内心甚至宋朝这边的大臣们心里对此事的真实感受到底是什么样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在很多年里都被宋朝的这帮士大夫斥为“妖后”甚至是“淫后”的女人在其离开人世之后却在享受着他们的祭拜甚至是跪拜,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黑色幽默,但这就是政治,而政治这个活儿在很多时候都是不能较真的,太过较真的人也根本无法在这个舞台上立足。昨天你死我活,今天称兄道弟,改日再兵戎相见,这就是政治的其中一种体现形式。 如果说宋朝此时的悲伤具有很大成分的作秀元素,那么辽国人此时的长夜当哭却绝对是发自肺腑,而这里面尤以此时已经38岁但却刚亲政仅一个月的辽圣宗耶律隆绪最为悲痛难当,史称其“哭必呕血”,另一个无比悲痛的人史书里没有说,但我们不难猜测——辽国的大丞相韩德让。 关于萧燕燕这个人——这个女人,在她于历史的舞台上谢幕之时,我们还是有话要说的。 纵览中国历史上所有称制和摄政的太后,前如先秦时期的芈太后、西汉的吕太后、唐朝的武则天、宋朝的刘太后和高太后,后如清初的孝庄以及晚清的慈禧,这些女人在历史上无不是大名鼎鼎且权倾天下,但若要论及对国家和子民的贡献与福祉恐怕这里面也就唯有芈太后可以勉强与萧燕燕一较高下。 吕后自不必多说,她于汉朝是毁坏多于建设,在其死后更是险些让汉朝遭遇覆国之祸,其凶残歹毒更是罕有能够与之匹敌者。武则天千古唯一女皇帝,但作为李氏的媳妇,李唐的子孙在她手里险些灭族,相比其对唐朝的贡献,她的破坏无疑更胜一筹,如果不是李隆基的横空出世,大唐或许早已走向没落。刘娥和孝庄堪称一代贤后,但毋庸讳言的是此二人文治有余而武功不足,至于高滔滔同志,司马光的党徒将其赞誉为“女中尧舜”,这堪称是在给尧舜脸上抹黑,宋朝的士大夫阶层正是在她的手里彻底分裂成为了矛盾不可调和的两派,这也被后世认为是导致北宋最终走向腐朽和灭亡的直接原因之一。慈禧更是不必多说,我这里甚至懒得点评她的所作所为。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秦昭襄王的生母芈太后。 芈氏和萧燕燕的人生经历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二人的夫君都是在壮年之时突然早亡,而宗室内部此时对大位更是垂涎三尺,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被一群虎狼环伺在左右。但是,这两位心性坚韧的女人面对困境选择了勇敢面对,芈氏借助后族和宗亲里忠于先王的势力成功扶植少子上位,萧燕燕同样如此,不同之处在于她没有获得太多家族的助力,而是得到了一个会让芈氏“嫉妒”的旧情人的鼎力相助。当然,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对其的助力也是不小。 在以摄政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以后,萧燕燕和芈氏都开始了对国家长达数十年的统治,而这两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那位秦王和辽帝却只能是在一旁“拱手听命”。可惜的是,这二人的结局却迥然不同,芈氏晚年被自己早已不甘寂寞的儿子给拱下了台,而萧燕燕直到临死的前一个月才将手中的大权授予此时已经38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 辽国在辽穆宗耶律璟的手里已经走向了崩溃的边缘,而萧燕燕的老公耶律贤接手辽国之后还来不及收拾烂摊子就被迫开始接受来自于赵光义的强力挑战,辽国在他的手里并未走向正轨,而繁荣和稳定更是远处的一座海市蜃楼。历史上将耶律隆绪统治时期的辽国称为“圣宗中兴”,耶律隆绪在位总共48年,但这前面的27年时间里辽国的实际统治者是萧燕燕,这所谓的“圣宗中兴”是怎么回事这里也就不必多言了。 在萧燕燕主政期间,辽国开始深度汉化,不但是民间的诗书和朝廷的礼乐向中原看齐,在民治和刑罚上也开始步入文明社会的殿堂。在她主政之前,契丹人是辽国的高等民族,其他各族都得低人一等,比如一个契丹人杀了一个汉人,那么这人只需用几只牲口抵命,而汉人则是砍头且还得被抄家,妻儿还得沦为奴隶,但她当政以后契丹人犯法开始与其余各族人等同罪,这一政策的实施让包括汉族在内的族群开始拥有了对辽国的归属感。对农业发展的重视和鼓励以及在城市建设方面向中原王朝学习也是萧燕燕主政期间的主要功绩,她的这些举措为辽国江山的彻底稳固打下了几乎无可撼动的根基。 如果单说上述的这些政绩,那么萧燕燕还不足以在众多的太后当中鹤立鸡群,芈太后会第一个跳出来表示不服。可是,当萧燕燕将自己的军功章摆在这些女人的面前时,她们全都会闭嘴。 赵光义之所以发动雍熙北伐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觉得萧燕燕和耶律隆绪这对孤儿寡母好欺负,而且萧燕燕竟然和自己的情人韩德让公开地出双入对,这种女人在赵光义的眼里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祸乱辽国的帮手。然而,面对兵分三路来袭的宋朝倾国之兵,萧燕燕的选择是带着自己年少的儿子一同御驾亲征,她将自己和子女以及整个辽国甚至包括数十万计的辽军将士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此举不但为她赢得了前方将士的军心,更是让她得到了整个辽国臣民的尊重和敬意。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她最后不但收复了之前丢失的土地,另外还将几十万的宋军逐出了国门,宋朝名将曹彬率领的东路军更是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战可谓是彻底地让宋朝人为之胆寒,从此以后宋朝没敢也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北伐,而后来的数年间她再又数次带着耶律隆绪御驾亲征。辽军在河北大地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纵横驰骋,沿线的宋军无敢有出战者只能龟缩于城池之间,她的亲征带给宋朝人的记忆是莫大的屈辱和刻骨铭心的仇恨,前有刘廷让所部数万精锐在君子馆的全军覆没,后有定州大营傅潜所部的十万宋军畏敌如虎不敢接战,从而致使宋军大将康保裔率部血战沙场集体殉国并留下了那句彪炳史册的“临难毋苟免”的悲壮之语。再后来就是澶渊之盟,她以莫大的勇气和智慧率军以孤军深入之势迫使宋朝与辽国签订永不交兵的盟书从而为辽国赢得百年和平。 如此军功,试问前后有哪一个皇太后做到过?诚然,这里面有韩德让以及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等人对她的倾力相助,但正所谓烂泥扶不上墙,如果不是她自己足够的强硬和勇敢,韩德让等人再怎么厉害也扶不起她。 情人给力,儿子们孝顺听话,文臣武将忠心拥戴且愿效死力,国力蒸蒸日上,四境宾服,萧燕燕这一生可谓是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家庭、感情和事业无不成功。在其死后,人人都以为被积压已久的耶律隆绪会来一个大爆发,而韩德让在失去了萧燕燕的庇护之后更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实上辽国却一直很平稳。耶律隆绪尽管面临着一些挑战但却始终牢牢地掌控着辽国的朝政和手中的权柄,韩德让不但没有被清算,反而还得以善终并最终得以成为史上最为成功的“太后的情人”,那些本想着等萧燕燕死后看辽国笑话的人最终等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 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些,妇复何求?妇复何憾耶? |
接下来我们就要提到这位与秦昭襄王有的一比的辽圣宗耶律隆绪。 此人12岁登基称帝,38岁亲政,60岁驾崩,他是辽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史称其:精射术、通音律、好绘画、善作诗且道、佛二教皆洞彻其宗旨。此外,他尤其喜欢阅览唐朝太宗和玄宗时期的君臣纪文,对这两位皇帝他也是钦佩至极(不过,他所钦佩的当然是开元年间的那个李隆基),他曾对臣属说道:“五百年来中国可称明君者,远则唐太宗李世民,近则宋太祖和宋太宗。” 对汉文化的喜爱还让他亲自将白居易的诗集给翻译成了契丹文,然后传阅给辽国的大臣们欣赏。当然了,客观地说,他的诗词和书画如果要说有多么的出众那无疑就是拍他的马屁,但相比之前的辽国皇帝,他在这些方面的造诣绝对是堪称“翘楚”。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些身上满是胡人大酋长味道的辽国皇帝,但不要以为他就是一个在武力上很弱鸡的皇帝,史料里明确记载其曾亲手射杀两只老虎,另外还曾有过一箭贯穿三鹿的壮举,这里面是否有夸张的成分不得而知,但如此看来其马上骑射功夫定然也是不差。无疑,这是一个堪称文武双全的辽国皇帝。 遗憾的是,不管你耶律隆绪是如何的少年英武,如何的德才兼备,有了萧燕燕这样的一个强势的、掌控欲极强且母爱严重泛滥的母亲,那么你再怎么的雄才大略也得静静地趴在自己母亲的脚下当个乖宝宝。 说的不客气一点,耶律隆绪这个皇帝其实和傀儡差不了多少,只不过让他上头的不是权臣,而是他的亲妈,当这样的一个傀儡或许会让耶律隆绪心里好过很多。于是乎,当年刚十岁出头就登上帝位的他也就此落得个清净自在,而他这一玩直接就玩到了他老妈即将油尽灯枯的公元1009年,也就是他年满38岁的这一年。 秦昭襄王嬴稷长大之后迫切地想要掌理朝政以至于让他和芈太后之间龃龉不断,相比起来耶律隆绪就要老实得多,国事家事都有老妈管着,这个契丹娃看上去根本就毫无任何的怨言,无论是在宋朝还是在辽国他都被当成了一个摆设,但即使如此他也时常被萧燕燕所斥责:“你老妈我迟早要蹬腿走人,以后这江山还得由你来坐,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放纵自己。” 萧燕燕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要求极严,耶律隆绪身为一国之君想要从府库里拿什么好东西都得经过她的允许才能拿,如果耶律隆绪是要拿去赏赐给某个需要褒奖的大臣,那么这东西就可以拿,如果是他自己要玩,那这事绝对没商量。 国家的大事小情都由老妈管着,耶律隆绪自然也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去纵情游猎,可老妈的密探却无处不在,打猎时耶律隆绪与身边侍卫和近臣之间的言行都被萧燕燕知道得一清二楚,凡是有人失了君臣之间的礼节必会受到杖责,而耶律隆绪同样也会受到申斥。让耶律隆绪感到压抑的还不止于此,他身边的那些姓萧的女人们也时不时地跑到萧燕燕那里打他的小报告,对于自己娘家人的一面之词,萧燕燕也不查证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对耶律隆绪大声呵斥。 这些耶律隆绪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而为了讨老妈的欢心,他更是不得不时刻顺从老妈的意愿并处处小心谨慎地行事。因为他知道,如果哪天让老妈不高兴了,他的皇位很有可能就会被身后的那个同样文武双全且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弟弟耶律隆庆给取而代之。 耶律隆绪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慢慢长大且这个过程持续了长达数十年,直到他成为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大叔。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当他有一天挣脱了老妈的束缚之后会像当年的北汉皇帝刘继元那样突然间来个心性大变,他这几十年的隐忍都会在顷刻间倾泻而出。以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力而论,这种喷薄而出的力量必将震撼整个东亚,而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辽国的上层权力建筑,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他的“亚父”韩德让以及让他常年都感觉如芒在背的皇弟耶律隆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在童年时期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很好滋养的契丹娃竟然是心性极其淳朴的一个人,这个在成长的过程中尽管风雨不断但却一直被关爱和呵护的契丹娃对自己的母亲乃至于对韩德让都深怀感念之情。 这是一个在人生的早年不曾在心里播下仇恨或怨念种子的孩子,是一个懂得感恩和知足的孩子,尽管他也想真正意义上地君临天下,可他比谁都明白,如果不是萧燕燕和韩德让当年扶植自己登基,如果不是这二人这些年来一直以他的名义打理国政且又征战四方,那么他不可能有着这长达几十年的安稳日子,而且现在这两人交到他手里的是一座山河完整、国富民强且四夷畏服的江山。为了让他的江山坐得更为稳当,他的老妈和韩德让甚至还不惜处死了他的那个在沙场上纵横无敌但当时几乎已经毫无威胁的大姨娘萧胡辇。对于萧燕燕和韩德让,耶律隆绪是打心底里敬重和感恩。 随着萧燕燕的亡故,38岁的耶律隆绪终于成为了辽国实质上的最高统治者,但对他的质疑却也由此开始。原因没有别的,因为在此之前他可以说是毫无作为,甚至有人因此而认为他是一个懦弱之君。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都匍匐在母亲的脚下像个巨婴一般地唯其母命是从,这不能不让人小瞧了他。可是,耶律隆绪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早已在数十年的蛰伏中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有个问题:此时的辽国谁是真正的老大?韩德让! 这个二十多年来一直躲在萧燕燕的身后为其出谋划策的辽国大丞相才是辽国真正的统治者。我们在很早之前就提到过,此时的韩德让不但是大丞相,更是总揽辽国军政大权的南北两院枢密使。他的门生和旧部可谓是遍布朝野,甚至完全可以和当年权倾朝野却还并未篡位的隋文帝杨坚相提并论,如果韩德让有意登基称帝也不是没有这个实力和可能。但是,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韩德让对萧燕燕的感情以及他与耶律隆绪这些年的“父子之情”决定了他对耶律隆绪的“忠诚”,而庆幸的是耶律隆绪同样对他感念甚深。 历史可以证明,耶律隆绪对韩德让毫无猜忌,几乎是百分百地信任和敬重。有了这个前提才成就了他们之间的这一段在历史上看似不可思议的“君臣佳话”:除了韩德让,中国历史上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当朝皇太后的情人能够在皇太后死后还能与 和睦相处直至善终,耶律隆绪甚至还将辽国的宗室子弟过继给了身后无嗣的韩德让其为韩家延续香火。 有人评论说耶律隆绪此举更为彰显了他的昏聩和懦弱,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耶律隆绪的高明之处呢?他如果打压甚至对韩德让进行清算,你信不信辽国可能会就此大乱,他的皇位甚至他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韩德让即使自己不称帝但也可以在宗室里面另立新帝。而且,继续倚重韩德让对耶律隆绪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必须要借助韩德让的实力和声望才能逐步地将辽国的军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换言之,韩德让的支持可以让耶律隆绪坐稳江山,毕竟他屁股下面的龙椅并不稳固。原因有二:一、他有一个如狼似虎且驻守在幽州手握雄兵的弟弟耶律隆庆。二、他现在还膝下无子,而耶律隆庆则是儿孙满堂。没错,耶律隆绪和他的那位宋朝的皇兄赵恒一样,他俩此时都还没有儿子,他的儿子、未来的辽兴宗耶律宗真要在六年后才降世。 在办完母亲的丧礼后,耶律隆绪给之前就已改名为耶律德昌的韩德让赐名为耶律隆运并赐给他宅邸,随后他又下令为韩德让修建陵墓,而韩德让的陵墓竟然选在了辽国的皇陵所在地且就在萧燕燕的陵墓旁边。就此,韩德让对耶律隆绪是死心塌地地忠心辅佐,而耶律隆绪也就此坐稳了皇帝的宝座。但是,有了这些还不够,耶律隆绪还得为自己立威从而让辽国上下乃至于是包括宋朝在内的周边各个民族和国家都对其心生敬畏。 也算是他耶律隆绪好运当头,他这边刚想睡觉,那边就有人给他递上了枕头。谁啊?高丽人! |
公元1010年5月1日,耶律隆绪率军进驻辽国五京之一的中京大定府(据后世专家和学者考证,此地位于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天义镇大明乡)。5月28日,耶律隆绪正式下诏讨伐高丽。 辽国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兵高丽?要弄清这个问题就首先得来了解一下高丽以及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公元936年,当中国因为唐王朝的灭亡而陷入四分五裂之时,之前同样动荡不安的朝鲜半岛却在历经数十年的战乱后于这一年再次进入了半岛历史上的又一个“大一统”时代,统一半岛的这个人名叫王建,出生于新罗国汉州松岳郡(今朝鲜开城特别行政市)的一个富豪家庭,而他在公元918年所建立的这个政权的名字便是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高丽”,历史上也称其为“王氏高丽”。 请注意,这个高丽和那个被唐朝所灭的高句丽是完全两码事。后者在公元668被唐朝灭国后,其宗室贵族以及境内的富户连同其主体民族——总计数十万的扶余人被集体迁往内地最终融入了华夏民族的大家庭,说这二者有传承甚至继承关系纯粹是在乱认祖宗。 高丽最早于后唐时期向中原王朝称藩,其国王接受中原王朝皇帝的册封,这种宗藩关系在后汉时期短暂中断过,但从后周开始直到公元993年这种关系一直存在。之所以这里出现了公元933年这个截止年份就是因为在这一年辽国入侵高丽并最终迫使其摈弃宋朝转而改尊辽国为其宗主国,当时尽管高丽派人向宋朝求救并许诺共同讨伐辽国,但刚刚经历雍熙北伐惨痛失利的赵光义那时候哪敢再次北伐,于是高丽就此改换了门庭。 公元997年高丽国王王治谢世,因为其无子,所以他的侄儿、前国王王伷的儿子王诵继位。王诵时年尽管已经18岁,但他的老妈皇甫氏不但想过一把太后的瘾,还想要临朝摄政,而接下来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这个早已不甘寂寞的女人身上。 在其夫王伷死后,皇甫氏就跟他的族人里的一个名叫金致阳的男人搅和在了一起,而当时的高丽国王正是他的小叔子王治。事情败露之后,王治将金致阳棒打一顿然后发配远地。可是,奈何王治命不长久,等到他的侄儿王诵继位之后,皇甫氏摇身一变成了高丽的王太后且大权独揽。于是乎,对旧情人念念不忘的皇甫氏立马就将金致阳重新召入宫里与其继续享受鱼水之欢。 这还不算大事,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个皇甫氏竟然在公元1003年跟金致阳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此时的金致阳在朝中更是官居尚书左仆射并兼判三司事,完全就是活生生的高丽版韩德让。这也不算什么,金致阳最胆大包天的想法是他想让自己和皇甫氏的私生子将来继承王诵的王位。 王诵这个人没什么可说的,此人对于自己的傀儡身份虽然愤恨不已但又不敢忤逆自己的老妈,于是就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但可能是过度劳累把自己的身子给搞垮了,他虽然辛勤劳动但怎么也没给老王家留下一条根。此时最有资格继承他王位的就是他的宗亲、高丽太祖王建的孙子、被册封为大良院君的王询。为了清除这个障碍,皇甫氏与情夫金致阳运用手中的权力将王询驱逐出京并强令其出家为僧,后来又派人对王询实施暗杀,但所幸王询最后得由寺中僧人的帮助逃过了一劫。 面对老妈和她的那个姘头越发紧迫的逼宫行为,王诵虽然懦弱但也不想让王位旁落于异姓之人。他密召给事中蔡忠顺商议如何将王询迎回京城,而蔡忠顺想到的这个人正是高丽国的西北面都巡检使康肇。 康肇得到密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找到王询,而是直接带兵杀向了京城准备去砍了皇甫氏和那个奸夫,但在途中他的幕僚告诉他:“听说王上已经快不行了,我们先不要急着赶过去,还是先看看形势再做决定。” 康肇就此停了下来,他这边不着急,但有人却急了。听闻康肇率军直奔京城,皇甫氏急忙派遣一个太监带兵前去阻截。康肇的父亲在京城里听说此事后知道大祸即将临头了,于是他派人假扮成和尚前去给康肇报信:“儿啊,王上已经被那个恶女人和奸臣给害死了,你赶快带兵过来为国平乱啊!” 因为赶路赶得太急,这个前来报信的假和尚把信送到之后直接就累死了。康肇随即率军疾行,可等他到了平州地界才知道自己的老爹把他给忽悠了,王诵根本没死。康肇就此骑虎难下,但他的幕僚却更来了劲头:“事已至此,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生米做成熟饭。” 康肇一咬牙率军进入京城,然后大开杀戒把那个奸夫金致阳以及他和皇甫氏的私生子给杀了,随后又废掉王诵并将其与皇甫氏流放海岛。接下来,康肇为了获得拥立之功又派人在半路上杀掉王诵并迎接王询入京继承王位——是为高丽显宗。 消息传入辽国,作为宗主国皇帝的耶律隆绪为此而大怒,但转而他又大喜,此时刚刚掌握朝政的他正急切地想要立威,这高丽的内乱无疑是他立威的绝佳机会。他对群臣说道:“康肇弑杀王诵而擅立王询,如今他反而倒成了高丽的宰辅重臣,这实乃大逆不道,朕决意兴兵问罪!” 群臣皆表示同意,但国舅萧迪里却表示反对:“国家连年征讨,士卒抏敝。况陛下在谅阴,年谷不登,创痍未复。高丽小国,城垒完固,胜不为武,万一失利,恐贻后悔。不如遣一介之使,告问其故,彼若伏罪则已,不然,兴师未晚。” 耶律隆绪哪里听得进这些,当年柴荣为了立威也是火急火燎地御驾亲征前往高平亲自督战,此时的耶律隆绪与之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耶律隆绪一面命令各路大军在幽州集结,一面派人前往开封向宋朝告知辽国即将兴兵讨伐高丽(你们不要紧张,我们不是来攻打你们的)。 为保此次征讨必胜,耶律隆绪下令征调辽国南北两院军、皇室近卫皮室军以及乙室、奚、室韦、黑水女真等部落的军力,总兵力号称四十万。这个数字应该是有水分的,即使如此,辽国此次的兵力应该至少也是在十万人以上。 这仅仅只是一次军队的大规模集结吗?非也!这其实也是初掌帝国大权的耶律隆绪对自己威望和实力到底几何的一次检验,而他选择在幽州集结兵力也是有着一层深意在里边,因为幽州正是他的弟弟耶律隆庆的治府所在地——这几乎就是在跟耶律隆庆翻牌比大小的意思。通过这次兵力的集结,耶律隆绪几乎可以说是达到和实现了他此次征讨高丽的全部目的,这场仗虽然还没开打但他已经胜利了,不是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胜利。可是,这并不代表高丽可以就此躲过一劫,耶律隆绪还得趁机获取更大的胜利进而为自己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所以这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 作为东亚第一军事强国,辽国以几乎是倾国之兵的军力去攻打一个小小的高丽,这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杀鸡在用牛刀?实则不然,这里面的因素除了有上面提到的耶律隆绪的政治需求外,这其中还有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让人说不明也道不透的东西——族群的精神内核。 如果要单论一个族群的精神属性,如今紧挨着中国的朝鲜和越南在这方面绝对是令人钦佩的,我们可以说他们小,但绝不能说他们弱。从秦始皇一统天下到近现代以来,朝鲜和越南这两片地域狭小的土地在数千年来几乎总是会与当时乃至近现代最为强大的国家刀兵相向,远则秦汉和隋唐,中间还有蒙古和大明,近则有满清、日本和美国,最近的一次则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这期间朝鲜和越南与这些大国有过直接而惨烈的血腥厮杀,也有被迫屈膝的称臣纳贡,朝鲜和越南全境在强汉和盛唐时期更是被直接划归中央政府直接统治,前者在近代甚至还曾被日本直接占领和统治了五十年。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屈服,一旦有一丝的希望和可能,他们就在寻求复国寻求让民族重获独立自主之权。 中华民族作为世界上同化能力最强的族群,但数千年来却没能将紧挨着自己且文化同宗的朝鲜和越南给完全吸纳进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而这所谓的奇迹其实更应该归功于朝鲜人和越南人身上的那股永不磨灭的民族内核——永不言败,而这种品格和精神属性其实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自身所引以为荣引以为傲的精神内核。 当然,不管一个人的内心再怎么强大,如果他没有强悍到足以让对方心生畏惧的实力也是无法在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下长久地存活下去,一个族群更是如此,而从古至今生活在朝鲜和越南这两片土地上的人则为此而做了生动的诠释。无论是强盛时期的汉唐元明清,还是近现代的日本、法国和美国,单从纯粹的力量对比上都是足以彻底碾压朝鲜和越南,可打到最后为什么这些武力值爆表的大哥要么是同意其称臣纳贡要么是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呢?原因只有一个,人家虽然不禁打但是能打且善打——不死不休地打,没日没夜地打,老少妇孺操起家伙一齐打。 至于所谓的“穷山恶水之地得之无益,不如羁縻之或是每年收点岁贡更为划算”之类的说辞不过就是这些爱面子的大哥们用来自我安慰的遮羞布而已。 面子这个东西对于一个国家或皇帝而言绝非一件小事,而是与整个国家的尊严和体面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但这个其实也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切就看你是否上纲上线或者是穷极无聊想找点事来干,比如说公元1010年的耶律隆绪。不能说他此时是穷极无聊,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此时特别想找人打架,他要向辽国乃至向全世界展示他已经被压抑了数十年的肌肉和力量,他要向世人证明他不止是萧燕燕膝下的那个乖宝宝,更是一个懂得孝顺但却在内心深处具有契丹人祖传的勇武剽悍之风的硬汉。以上其实都可以用我们在前面反复提及的两个字来概括——立威! 得知辽国正在准备收拾高丽,生活在鸭绿江流域以及长白山南段山脉一带的女真人也是瞬间兴奋不已,为啥?因为这一带的女真人跟高丽人以及之前的新罗人可谓是苦大仇深,他们对高丽人的仇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对辽国人的仇恨。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们是邻居且是经常为了争地盘而大打出手的邻居。这里的女真人虽然也讨厌辽国人,但人家太过强大他们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主动去打,可高丽人就不一样了。在女真人眼里我们都是辽国的二等甚至是三等公民,凭什么我就要受你高丽人欺负?要不怎么说同行和同阶层的人最容易结成死敌呢?这俩就是很好的例子。 为了借助辽国的手狠狠地扇高丽人几个耳光,女真各部特意向辽国进贡了一万匹战马,而且主动表示愿意出兵帮助辽国一同教训高丽。 这该死的、让宋朝人垂涎欲滴的战马啊!宋朝号称富甲天下,可唯独缺战马,但被宋朝人调侃居住在穷山恶水之间且未及开化的女真人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万匹战马——谁说造物主不是公平的? 也正是在女真人向辽国献马的同一时期,高丽的新任国王王询派遣使者前去面见耶律隆绪并请求辽国罢兵。耶律隆绪只觉得这个王询可能是脑子里缺了根弦: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忙活了几个月就是为了要打你,可你现在竟然叫我罢兵?是你高丽给了我什么好处吗?还是说你让我感到害怕了? 高丽这边正因为辽国即将到来的征伐而瑟瑟发抖,那么宋朝的反应又是什么呢?说来很可笑,宋朝这边从皇帝到宰相都是一样的态度:我们赶紧躲远点,别到时候打起来飙我们一身的血! 赵恒问王旦:“高丽到时候支撑不住了,如果派人来归附我们并请求我们出兵相救,我们怎么办?” 王旦回道:“我们刚与辽国盟好,而且高丽已经好多年没有向我们朝贡了,所以还是保持宋辽两国之间的和平最重要。” 赵恒点头表示赞同并说道:“那就传谕登州,如果高丽来请求我朝发兵相助,就让他们说高丽因为常年不向大宋入贡,所以他们没有义务向朝廷传达高丽方面的请求。但是,如果有人前来归顺我朝,那就收下他们,此事就无须奏报朝廷了。” |
公元1010年11月10日,辽军步骑混杂总计四十万大军跨过了鸭绿江,高丽方面负责迎敌的统帅正是康肇。要说这康大帅还真的是个爷们儿——常年坐在井里的爷们儿,面对辽军如此规模的军力他的选择竟然是与之正面交锋,结果是毫无悬念的,高丽军队被辽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康肇只得率领残部仓惶退保铜州。 耶律隆绪派人将书信绑在箭上射入城中,书信言:“朕以前王诵服事朝廷久矣,今逆臣康肇弑君立幼,故亲率精兵已临国境。汝等能缚送康肇,即可班师。” 耶律隆绪此时还不想将战争扩大化,他要的只是康肇的人头。可是,前面也说了,如果高丽人这么容易在强权面前低头,那么他们也就不配长久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之前被辽军暴打了一顿的康肇很快又恢复了自信,他将所属兵力分为三部,一部屯于营州以西与辽军隔河而阵,一部驻扎于近州的山脉之上,另一部分则据守在铜州城内,而康大帅没有躲在城里,他亲临前线将自己的帅帐设在了与辽军主力大军仅一河之隔的营州军营。 此次抵挡辽军进犯的高丽军队在某些史料的记载里是三十万,这个数量可是惊人的,人口数量庞大的宋朝在抵御辽军时也很少在某次战役里一下集结三十万大军。如此可见,朝鲜半岛的“先军政治”是具有光荣的历史传统的,而这也是没办法,身处大国的肘腋之地没有强大的武备早就被生吞活剥了。说句心里话,这其实也正是像朝鲜和越南这样的国家其悲哀和无奈之处。 康肇的军队以剑车列阵等待着承受辽军铁骑的冲击,很遗憾,这个剑车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没有查到,估计应该是跟铁浮屠差不多,唯一不同之处可能就在于它缺乏铁浮屠的机动性,而是就摆在原地等着敌人冲过来,然后车上的士兵则守在车上伺机杀敌。 这里就看出辽军在战法上的不同了,面对宋朝的那堆由精良的铠甲和强弓硬弩组成的步兵大阵,辽军很少选择硬刚正面,一来不一定能啃动,二来主动进攻肯定会损失惨重,而面对高丽人的“剑车阵”,辽军的选择则是蛮不讲理地直接杀过去。不过,康肇的这个玩意儿却还真的挺管用,辽军连续进攻数次竟然都被康肇给击退了。 野战交锋竟然把号称天下无敌的辽军铁骑给打败了,康肇就此飘了,在他看来这传说中绝世勇猛的辽军也不过如此。于是,他开始在军营里给人下起了弹棋,这可不是他在有意学谢安,而是他真的轻敌了,以为就靠着这个“剑车阵”就能把辽军拖死耗干。要不怎么说夜郎自大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总是会犯一些极其愚蠢的错误! 几天之后,辽军先锋大将耶律敏诺率领辽军精锐皮室军一举攻破康肇身后的三水砦,而康肇在得知三水砦被攻击时还大言不惭地说道:“让他们来,他们来的越多才越好呢!” 他以为他的三水砦固若金汤,可等到三水砦失守后他顿时慌了手脚。还没等他下令迎敌,辽军铁骑就冲入了他的营帐并将其生擒。高丽军队就此大败,此战高丽军队被辽军斩首三万余级,堆积如山的兵器粮草尽为辽军所得。 当康肇这个自大狂被押赴耶律隆绪面前时,康肇的表现却堪称一个真正的纯爷们儿。耶律隆绪下令给他松绑并问他是否愿意归降辽国,康肇的回答是:“我生是高丽的人,死是高丽的鬼!” 秉性淳厚的耶律隆绪再次以辽国皇帝之尊对其劝降,但康肇仍然拒绝。耶律隆绪就此大怒,下令将康肇当众剐杀,而且还一边剐一边劝降,康肇忍着剧痛仍是不肯屈服,直至最后被剐至死。如此所为,即便是一介莽夫却也值得让人尊敬。 康肇这一败亡导致高丽的铜、霍、贵、宁等州相继向辽国投降,随后辽军又在都统萧排押的率领下大破高丽军队于努古达岭。眼见辽军势不可挡,高丽国王王询遣使上表向辽国请降。 耶律隆绪和群臣商议过后都决定接受王询的投降,但唯有积庆宫使耶律瑶珠不同意,他说:“询始一战而败,遽求纳款,此诈耳,纳之恐堕其计。待其势穷力屈,纳之未晚。” 耶律隆绪这时候却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兴致,战争打到这个局面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其实早就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意图,继续打下去除了会死更多的人外,对辽国其实并无多大益处。 耶律隆绪就此同意了王询的请降,他下令全军停止在高丽境内的大肆掳掠,然后任命政事舍人马保佑为开京留守,安州团练使昂克巴为副留守。这个开京就是高丽国此时的首都,也就是今天的朝鲜开城(王建的出生地),高丽国王王询此时就在开京。耶律隆绪这样的安排其实就是把高丽变成了辽国的占领国,而他也相当自信地认为此次战争将随着开京的被接管而就此结束,他因此只是派了一千名骑兵护送马保佑前去赴任。 耶律隆绪这样做有错吗?后来金国人不也是只派了那么一小撮金兵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军民百万的开封城并接管了北宋的皇宫吗?但是,凡事就怕出个意外。 当马保佑一行走到高丽西京(今朝鲜首都平壤)却遇到了突发状况。之前奉王询之命率军前来增强西京守备力量的高丽中郎将智蔡文根本不知道这时候王询已经向辽国投降了,他接到的命令还是固守西京,而偏偏辽国人的马腿子又跑得是那么的快,等到智蔡文进入西京时,高丽西京的守将已经在向辽国的使者写降书了。智蔡文大怒,他将辽国派来的使者和这位高丽的西京守将一起给杀了。 这还没完,杀了“卖国贼”和辽国的“特务”之后,这位勇气丝毫不比康肇差多少的智大将军在城南列阵准备迎击辽军,而此时另一路奉命赶来增援西京的高丽将领卓思正也赶来了,而他也不知道王询已经向辽国投降了,两人合兵一处决心在此抗击辽军。耶律隆绪得知此事后竟然很大度地原谅了智蔡文,毕竟不知者无罪,他又派遣在澶渊之盟时与曹利用一道去见了赵恒的韩杞向智蔡文说明王询已经上表请降的事,可智蔡文却认为这是辽国人在耍诈骗他,于是乎韩杞就此“为国尽忠”了。 辽国人接二连三地送人头让智大将军着实威风凛凛了一番,但他的威风还没到头。杀了韩杞之后,智蔡文又带兵把本来准备去开京就任的马保佑拦在半路上一顿暴揍,护送马大人去高丽国都赴任的辽军就一千来人,结果就是马保佑等人拼了老命好歹是捡回了一条性命,而那一千多人的辽军则是大多被高丽军队所杀。 这虽然是一场因为信息沟通不畅和传递不及时所导致的误会,但这一千辽军不可能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那几个辽国使臣更是不能白死,耶律隆绪大怒并下令进兵西京,几天过后,辽军主力在耶律隆绪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西京城下。城内的守将——也就是之前奉命赶来增援西京的另一路高丽军队的将领卓思正瞬间变成了软骨头,他假意说自己要出去夜袭辽军,但其实他在这天晚上是趁机出城随后一溜烟地逃命而去。辽军随即开始攻城,但攻城这活儿辽国人这么多年就始终没能办利索过,西京被围攻数日却打不下来。 比起西京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作为高丽国都的开京却被耶律隆绪同期派出的另一路辽军轻易拿下。在这之前,闻听辽军奔开京而来,高丽国王王询带着自己的后宫嫔妃以及大臣连夜出逃向南而去。他们这一走,开京哪里还守得住?辽军一战破城,然后就是一把大火将高丽的王宫和城内的民居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城内的居民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高丽国的首都就这样成了一片白地。 对于王询的南逃,耶律隆绪并没有下令继续对其展开追击,他心中的愤怒已经随着开京的化为灰烬而渐趋熄灭。再者说,这寒天动地的滋味也确实不好受,辽军的战线这时候也拉得太长,于是在次年正月初一,耶律隆绪下令班师回国,他所留给王询的是一个已经被辽军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北高丽国。 辽军这一撤,先前向辽国投降的高丽诸城集体反水,但耶律隆绪这时候哪还有心情再回去收拾这些人,他和他的士兵们现在只想回家。当辽军行至半路却遭遇连续数日的罕见冬雨,这一路辽国人走得那叫一个狼狈不堪,士兵们好多都将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都给扔弃了。正月十五,辽军渡过鸭绿江回到辽国境内,这一次辽国的对高丽的战争也就此宣告结束。 这里也不想多说什么,就想给送给耶律隆绪同志送上一副迟到的春联。上联:赢得势如破竹,下联:走得狼狈不堪,横批:啥也没得到。 |
《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作为皇帝的耶律隆绪在忙着打仗给自己立威,而同样作为皇帝的赵恒这时候又在忙什么呢?他也在忙国家大事,他的皇弟耶律隆绪在打仗,而他现在无仗可打也就只好去搞祭祀活动。 如果按照《左传》的说法,那么赵恒现在把重心放在烧香拜神以及各种祭祀和宗教活动上面也还算得上是一种“英明”的决策和行动。在泰山上祭祀了上天之后,赵恒又在京城修建玉清昭应宫,这两件事都是大工程,但这显然不能让赵恒在求神拜神的道路上就此停下脚步,既然这老天爷已经被他给隆重地祭祀了一番,那么这土地神仙也得好好地祭拜一番才行。 也许有人会说,上次泰山封禅不是已经把地给祭祀了吗?没错,是祭了,但是那只是祭天礼的一个附带项目和活动,赵恒这回要玩的是单独对土地神仙隆重地祭祀一番。这祭天是在泰山,那么这祭地又该在哪里祭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因为之前的那么多帝王早就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这祭地得去汾阴。 古之汾阴正是如今的山西省运城市万荣县,其地理位置位于运城市西北,处于黄河与汾河的交汇处。相传,轩辕皇帝是最早的一个祭祀大地之神的君王,在平定天下之后他便于汾阴设坛祭祀华夏民族共同的创始之祖——女娲氏。在神话故事中,女娲娘娘不但上能补天,而且更是依照自己的模样抟土造人,如此她便成了创造万物的自然之神,继而便有了称其为大地之母的说法。 轩辕皇帝开了在汾阴祭祀女娲娘娘之先河后,在这里祭祀女娲并祈求土地能够连年丰收就成了此后历代君王当政时期的一件要务,上至尧舜夏商周,下至汉唐,历代君主帝王有很多都在汾阴主持过祭祀大典。汉文帝在此基础上更进了一步,他在汾阴修建了一座“后土庙”,后面的汉朝皇帝就经常跑到这里来祭祀土地之神并祈求五谷丰登,而这里面尤以凡事都要力求要做到最大和最好的汉武帝刘彻将祭祀大礼搞得最为出彩。在封禅泰山之后,刘彻曾对大臣们说道:“朕既然在泰山祭祀了上天,那又怎么可以不去祭祀一下大地之神女娲娘娘呢?” 于是,他便命人在汾阴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后土祠”并先后数次前去祭拜,在他之后的西汉皇帝自然也是前仆后继地争相跑去祭祀,但到了东汉却唯有光武帝刘秀曾经亲自去祭祀过“后土祠”。 到了唐朝,李隆基在开元年间的太平盛世里也是闲极无聊到处想找事做,他前后两次御驾亲临跑去汾阴祭祀了一番。由于此礼已经荒废多年,人们在修缮祠堂的时候从地下挖出了两尊古代的宝鼎,李隆基因此而将汾阴县改名为宝鼎县并将祠堂再次进行了翻修和扩建。 如今,对各路神仙都无比虔诚的赵恒也遇到了与汉武帝和唐玄宗一样的幸福墙,既然这两位封禅了泰山后都又去祭祀了后土,那么他又怎么可以甘于人后呢?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得来这么一回才行,而且这理由又是如此的正大光明—:朕要为这天下百姓祈福,祈求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年年五谷丰熟。 |
不过,在提到他拜神之前我们还得说点与此相关以及不相关的一些事。 在这个公元1010年,对于赵恒先是封禅泰山后又修建玉清昭应宫,一些官员表达了极为不满的情绪。如之前所言,尽管赵恒的宰辅大臣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都被他给成功地绑架到了拜神运动的这辆马车上,但举国如此之多的官员和士大夫不可能人人都对此歌功颂德。任何一个民族哪怕她再怎么弱小,可当她遭遇危机或是其行进的路线偏离了正常轨道之时都有敢于为其献身的勇士出现。当然,这种献身未必是抛头颅和洒热血。 这一年里首先站出来指责赵恒的是一位朝廷元老,此人正是曾经的宰相、此时的右仆射张齐贤。赵恒搞出的天书从天而降的闹剧他忍了,封禅泰山的事他也忍了,毕竟这些事对国本的伤害性有限,可修建玉清昭应宫却突破了他的忍耐极限。即使如此,张齐贤在上书言事之时仍然在字里行间表达得很委婉,他只是说在玉清昭应宫里把那些所谓的福瑞和祥瑞事件给画在墙上实在是有损谦德之心且有违天意,毕竟天机不可泄露,皇上你这样做有点不合适。 张齐贤以为赵恒是响鼓不用重锤,可他哪里知道赵恒这时候的脸皮已经比开封的城墙还要厚,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对赵恒来说连一阵耳边风都算不上。见赵恒不为所动,张齐贤最后只得扔下这张老脸直接把话给挑明了:“陛下,我其实就是想说你那个道观既劳民又伤财,你赶快下诏停了吧!” 让张齐贤气得吐血的是,赵恒对此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不死心的张齐贤先后数次上书请求停建,但结果都是一样——石沉大海,甚至是连个回音都没有。这个当初在赵匡胤和赵光义面前都敢疾言厉色的老头儿就此也来了倔脾气,你赵恒既然装聋作哑,那我就不停地给你碎碎念,最后赵恒终于是烦死了这个老头子。随即,一道诏令颁下:右仆射张齐贤出判孟州,即日起离京赴任。 张齐贤“倒下”了,另一个人很快又扑了上去。太常博士石待问针对国家当前的局势和所面临的问题向赵恒呈上“时务策”十余条,其中之一提到了辽国,里面是这样说的:“辽国人不可信,耶律隆绪如果不是当年与我朝签订了盟约,那么他现在的皇位早就是他弟弟耶律隆庆的了。如今为了防止我朝成为耶律隆绪急于立威的牺牲品,请求陛下选将练兵以备不时之变。太宗皇帝以前用了好多太监去监军从而导致前方将帅的权力被严重限制继而导致我军屡次败北,希望陛下能够引以为鉴。” 赵恒对这份上书自然是极度不爽,可他单独就咬住这一条将石待问给治了罪。据说宋朝皇帝的祖宗家训有一条是不杀上书言事者,但这也给了赵恒钻空子的余地,我不杀他,我贬他总没有问题吧! 赵恒还颇为义正辞严地向宰辅重臣解释了他这样做的理由:“身为臣子上书指陈时政积弊是应尽的职责和义务,此无可厚非,如果他是说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即便他说错了,可朕也不会怪罪,可石待问竟然在朕的面前诋毁先帝太宗皇帝立下的祖宗家规,而且还把战败的责任推给了先帝,这就让朕忍无可忍了!所以,这一次朕绝不能宽恕他!” 赵恒先是派翰林学士李宗谔前去把石待问给斥责了一番,然后将其贬为滁州团练副使且不得佥署州事。这基本上就相当于是把石待问当成了一个政治犯给看管起来了,可赵恒贬石待问真的是因为这件事吗?其实,石待问早就上了赵恒的黑名单,这一次不过就是他点燃了导火索而已,而根源还是在玉清昭应宫上面。这个石待问也上书反对过赵恒修建玉清昭应宫,而且他在里面所说的一句话可谓是狠狠地抽了赵恒一记响亮的耳光:“陛下,那些拍你马屁的大臣以及那些奸佞小人都说你的功绩远胜尧舜禹汤,但在微臣看来,别说是尧舜禹汤,你比起唐太宗都差得很远呐!” 赵恒在惩处石待问的时候说过,下面的官员可以指责他,而他都会不予计较,这并非是他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事实。作为皇帝尤其是宋朝的皇帝,你就必须得脸皮够厚,要不然迟早积郁成疾甚至英年早逝,因为这宋朝的官儿可是比明朝的官儿还要敢说话,反正说了也不会挨板子却同样可以青史留名。 相比石待问在一阵拍马屁和阿谀奉承之声中给赵恒泼的这一盆冷水,下面这个人的行为可谓是在拿鞭子抽赵恒,但赵恒确实做到了如他所说的不会因言己而加罪于言事者,此人正是龙图阁待制孙奭(shì)。 早在天书事件刚刚发生时,孙奭就曾经当面顶过赵恒。当时面对赵恒于光天化日之下喜形于色地睁眼说鬼话,他对赵恒说道:“陛下,请恕臣愚钝,我之前实在是不知道也没听说过这老天爷竟然会说话,而且还会写字!” 赵恒心里不悦但脸上还是得笑着,而且他也知道这人敢说这种话足以证明此人是一个正臣,而他无疑也不是一个昏君,孙奭这话尽管不是他想听的,但这反而让他对孙奭多了几分敬重。 不过,所谓人微言轻,孙奭作为一个小小的龙图阁待制根本无法左右国家的大政方针,赵恒想做的事情他根本阻止不了,诸如封禅泰山,诸如修建玉清昭应宫。可是,在得知赵恒即将兴师动众地去山西汾阴祭地之后,孙奭再也忍不住了。 他紧急上书陈列十条反对赵恒西行祭地的理由,言辞真切地指出赵恒不应该在这个国家大兴土木且相继遭遇旱涝灾害的时期又劳师动众地远赴汾阴祭地,而是应该侧身修德以答天谴,如果赵恒一意孤行非要去祭祀汾阴,不但百姓民不聊生,而且就连天地神灵也不会有半点高兴。他还指出,汉武帝和唐玄宗有那么多优点你赵恒不去学,人家不好的地方你倒是全都要跟着玩一遍,你知不知道这两人最后把好好的一个国家都带到哪里去了? 孙奭最后请求面见赵恒,他要当面把话跟赵恒说清楚,可能是觉得自己到时候会面子上挂不住,赵恒拒绝了。他命太监传话给孙奭,希望他能把想说的话全部写下来。 孙奭照办,这一次他的上书内容就显得直白多了,甚至是极为的辛辣和粗暴:“陛下,你如果去了汾阴,那京师的民众指不定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你,而江淮地区的百姓为了供应你沿途的消耗更是会加重负担,再加上你现在又在大兴土木工程,这运往京城的各路物资必会让人垂涎继而引起盗匪丛生。另外,你也别忘了辽国,你就真的对他们那么放心吗?黄巢以饥民起事,陈胜因徭役反秦,杨广去了江南从而给了李渊举兵的机会,石重贵不悉边事瞎折腾导致耶律德光入踞开封,这些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听信奸佞小人的谗言要去汾阴祭地,你舍弃京师又不恤百姓眼下正遭受的艰难,你不忧边患,还要跑去正在遭受饥荒之地去参拜早已荒废多年的祠堂,你就不担心黄巢和陈胜再生?你就不担心开封的周边再冒出一个李渊来?就不担心辽国会趁机入寇?你看看你身边的奸佞之臣都干了什么?当初先帝本来就准备去封禅泰山,可因为旱灾就停罢了此事,如今这些人反而因此而说你封禅泰山是继承了先帝的遗志。可是,陛下,先帝的遗志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是收复燕云以及扫平党项李继迁,先帝让你承继大统就是要让你完成他未竟之事业,可你身边的那帮人是怎么辅佐你的?以重金求和辽国,对党项许以重利继而姑息养贼。主忧臣辱在他们这里成了一句空谈,欺下罔上成了他们的日常,编造所谓的祥瑞整天装神弄鬼,刚刚封禅了泰山又怂恿你去祭祀汾阴,干着祸国殃民的事却美化为天大的功绩。太祖太宗辛苦打下的基业却被这些人肆意糟蹋,臣每想及于此无不长叹痛哭!” 史书并没有记载赵恒在看到这封奏表之后是什么反应,但我们完全可以猜得到,作为天书事件的幕后导演,作为澶渊之盟的亲历者,作为赵光义的儿子,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比赵恒更能读懂这其中的深意。 |
赵恒并没有疯,他甚至比谁都清醒,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父亲的那个伟大的抱负,人力无法达成的功绩他只能通过上天的神灵来帮助他达成,他想通过不断地拜神和各种层出不穷的祥瑞事件那让整个天下的人都相信他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是上天在这世间的真正代言人,他希望以此能够巩固自己的统治,甚至是希望以此来震慑周边的异族和番邦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想必在赵恒的思想维度里,他拜神以及他编造出来的天书和祥瑞其实是等同于他在打仗。 说来这也是赵恒的无奈和悲哀,他的武功不足以支撑他吊打四方,而他的威严或者叫做他的德行也不足以让四邻敬服。一个人长得白白胖胖又有钱,可打架却不行,面对身边大小流氓贪婪的目光,他能怎么办?自然是去求神灵保佑,而且还得让大小流氓都知道他真的是受到神灵保佑的天选之子,谁敢欺负他必遭天谴! 李继迁何等英雄,可他不是也死了吗?萧燕燕何等雄才大略,可不是也死了吗?心理暗示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玄,如果这种事再加上了鬼神的成分就更是玄乎其玄。就以赵恒拜神为例,在他封禅泰山之后不久萧燕燕就死了,而就在他下令修建玉清昭应宫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张齐贤被贬出京后不久(公元1010年4月),赵恒又有了一件让他足以为之而泪流满面的大喜事——已经42岁的他终于有儿子降生了,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宋仁宗赵祯! 拜神之后接连好事不断,这叫赵恒怎么能够不兴奋?这让他怎么能够停止继续拜神?别说是千年之前的赵恒,就是我们身边现在的那些商贾权贵和所谓的高学历精英人士不也是对某些“大师”顶礼膜拜吗?因此,尽管张奭的这份奏表说得是句句在理,但对赵恒来说这祭祀汾阴的大典是无论怎样都要去办的一件大事。拜神于他而言已经是尝到了快感和甜头的精神毒药,他已然无法自拔。 孙奭的泣血之言没能对赵恒起到丁点的作用,而且这时候各地和朝中的官员也在继续向赵恒呈报各种从天而降的福瑞和祥瑞,这样做其实就是在为赵恒即将开始的祭祀汾阴活动鼓噪舆论。面对举国如此癫狂的景象,孙奭再又上书以近乎是暴怒的语气和言辞写下了这样的一段从此名传后世的话:“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将以愚下民,则下民不可愚;将以欺后世,则后世必不信!” 这几乎就是在指着赵恒的鼻子破口大骂,而赵恒呢?他没有食言,孙奭并未因为这番话而受到任何的惩处,但赵恒也没有对此予以任何的回复。他的心脏已经足够的大,脸皮也足够的厚,孙奭不管说再狠的话都不会动摇他一心求神拜神的决心,也不会让他内心产生丝毫的波澜。 赵恒祭祀汾阴的大典与封禅泰山之礼其前后过程几乎是一次完整的复制与粘贴,先是河中府的官员和百姓联名上书请求赵恒去汾阴祭祀后土,然后是京城的各界人士总计三万余人前后三次请求赵恒去祭祀汾阴,而赵恒在“被逼无奈”之下于公元1010年8月正式下诏自己将在来年春天率领文武大臣和千军万马前去汾阴祭祀后土祠。随后,赵恒就派遣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和翰林学士李宗谔前去汾阴为自己打前站,再又命令翰林院的官员制定祭祀汾阴的各种礼仪。总之,一切事宜都与封禅泰山的过程别无二致。 公元1011年1月23日,赵恒留下向敏中留守京城负责监国,而他则率众出开封前往汾阴祭地,一行人旌旗招展且鼓乐齐鸣地过洛阳、出潼关、渡渭河于2月17日在汾阴完成了此次的祭地大典。在这之后,赵恒下令大赦天下并颁布各种封赏令,一切亦如他封禅泰山之后的所为。 在返回开封的路上,赵恒又在洛阳府停留了数日并顺路去皇陵祭拜了一番他的列祖列宗,之所以要提到这事完全是因为一个人,而这人在北宋历史上的名气和地位实在是让我们不得不特意在这里提及一下他——此人便是宋朝未来的宰相吕夷简。 祭拜完皇陵,赵恒再一次地去拜访了帝国的元老重臣吕蒙正并向其问及他的几个儿子里谁今后可以堪当大用,吕蒙正的回答决定了他的侄儿吕夷简从此往后的整个人生:“ 臣之子皆豚犬耳,臣有一侄,名夷简,宰相才也。” 离开洛阳,赵恒在返回开封的路上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辽国的大丞相韩德让死了,享年71岁。当然,这件事或许耶律隆绪会比赵恒更“高兴”。 公元1011年4月1日,赵恒的车驾抵达京城,汾阴祭地之礼圆满结束。但是,帝国的财政危机也开始显现,前有封禅泰山以及其后对官员和百姓的各种封赏和犒赏,后有修建玉清昭应宫对国家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现在又是祭祀汾阴的各种花销。连续的大手笔让此前在赵恒面前自信满满的三司使丁谓也变得心虚起来,他去给赵恒哭穷,说自己现在压力很大。赵恒的回应相当具有黑色幽默的色彩:“丁爱卿啊,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国家的钱要省着点花,你可千万不要浪费啊!” 听闻此言,丁谓当场石化,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
辽国那边送走了他们的大丞相韩德让,这也让耶律隆绪彻底地掌握了辽国的军政大权,而此后的几年时间里耶律隆绪的精力大多都放在了高丽的身上。这倒不是说耶律隆绪打高丽打上了瘾,而是两国之间的矛盾和问题根本就没有得到解决。 高丽国王王询为了平息耶律隆绪的怒火特意派遣使臣前去请罪,但耶律隆绪却要王询亲自来向他赔罪。王询哪里敢去,他像当年的李煜一样谎称自己有病不能远行,这自然让耶律隆绪大怒。他随即再又发动大军前去攻取高丽设在鸭绿江畔的兴化、通州、龙州、铁州、郭州、龟州六城,两国由此再度兵戎相见。 那边韩德让刚走,宋朝这边也送走了他们的一位朝廷元老。公元1011年4月,刚从汾阴回到开封的赵恒收到了一个噩耗:前宰相、许国公吕蒙正病逝于洛阳,享年67岁,赵恒下令追赠其为中书令并赐谥号“文穆”。 相比于韩德让的死,吕蒙正的离世对宋朝国政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毕竟他早已离开权力中心多年。此事对于赵恒而言也同样如此,以王旦为首的宋朝权力高层这时候正紧密地团结在他的身边,他们通力合作搞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封建迷信活动,这日子相比耶律隆绪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收拾高丽可是要舒服太多。 有鉴于封禅泰山、修建玉清昭应宫以及祭祀汾阴导致国家财政吃紧的现实情况,赵恒被迫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开封城里。但是,这并不意味他的装神弄鬼事业就此作罢,他只是在攒钱而已,等到他的腰包再又鼓起来之后他还会变本加厉地把自己的拜神事业做大做强。 在没有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手持天下权柄却能甘于做一个人畜无害的守成之君,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更是一种对人性的巨大考验,尤其是当这个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壮年,而赵恒正是这其中的一员。正如前宰相李沆所言,赵恒这个人一旦没有了危机感很有可能就会去拜神或沉溺于奢侈享受抑或大兴土木,这个预言很遗憾地成为了现实。这其实也怪不得赵恒,毕竟人性就是如此。在一切安好的状态下,一个人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无所事事!说得直白一点,长久的无所事事终将会毁掉一个人,而只有折腾才能让一个人找到生命的存在感和价值感。平民百姓如此,达官显贵如此,帝王亦是如此。 那么,在这段静下心来攒钱的日子里赵恒又干了些什么呢?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其实他也还是干了一些实事的,比如下令以后科考时废除对考生“解衣阅视”的规矩。这个举措本是为了防止考生进考场时夹带小抄,但赵恒认为这样实在是有伤斯文,更是有损读书人的尊严。此外,为了打击民间的茶叶走私活动,丁谓向赵恒请求允许茶贩的家人公开检举此类行为,但赵恒对此予以了否决,他认为这样做有违伦理,而朝廷更是不应该鼓励这种行为。 如今看来赵恒此举好像显得有些迂腐甚至是昏庸,但在当时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丁谓才是那个应该被鄙视和唾弃的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这在儒家那里是一种美德,意即所谓的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儿子告父亲在当时可是犯了伦理罪,就算你说的是实情但也会被定为有罪,而丁谓此举就是在鼓励和提倡民众背弃伦理勇于揭发民间的茶叶走私行为。这看似为公,但实则却是十足的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小人行为,丁谓的本意实则为了多搞钱。也多亏赵恒是个软心肠,这事如果遇到邪火上身的赵光义或是遇到某个脾气暴躁的御史,那他丁谓指定落得个被贬出京的下场。 从上述这两件事情上来看,赵恒虽然是个神棍,但是此人的脑子还是没有坏掉的,要说他昏庸绝对谈不上。当然,这些都是些细碎之事,赵恒真正干的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是他在公元1012年5月下令在江浙地区大面积种植占城水稻。 这种水稻是宋朝从位于如今越南南部的占城国所引进的一种水稻品种,而且在这之前宋朝就已经在福建地区大面积种植。至于为什么要在江浙地区推广这种水稻,原因就在于这种水稻耐旱,而江浙地区的原有水稻品种在遇到旱季时往往收成欠佳。福建地区试种这种水稻的成功让赵恒决意在江浙地区大力推广,他下令将三万斛占城稻的种子运抵江浙地区,然后由当地的转运使负责将种植和田间管理的方法告知于民,而他自己也在皇宫里亲自种植了这种水稻以观其收成。 这是多好的一个皇帝啊!如果澶渊之盟过后赵恒每天都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何愁自己成不了千古明君?宋仁宗这个庙号也就不一定会落在他儿子头上,可谁叫他是一个不甘寂寞总想着搞大事从而让自己名垂千古的皇帝呢? 不过,赵恒在这期间做得最大的一件事还得属他册立了一位新皇后。自从他的那位郭皇后死后,宋朝的皇后之位就一直虚位以待,赵恒倒是很想把一个人给扶上去,但奈何此人的出身成了她登上皇后之位的最大障碍。此人是谁啊?她不是别人,正是这时刚刚被赵恒由修仪晋升为贵妃的刘娥。 关于刘娥,我们在之前已经很详细地谈到过她。赵恒在皇宫里种下占城稻之后不久,他把刘娥册封为了德妃,唯有如此刘娥才能以这个台阶为起跳点再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宋的皇后。可是,这最后的一步往往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赵恒早在李沆还在世的时候就想把刘娥的地位提升到嫔妃的高度,但李沆直接一把火就把赵恒送来的诏命给烧了并且直言他坚决反对提升刘娥的地位。此时距离李沆过世已经好几年了,刘娥直到这时才成为贵妃也就可以想象她在朝中大臣的心里有多么不受待见。别以为赵恒是皇帝就可以在这件事情上为所欲为,皇后乃一国之母,赵恒就算是贵为皇帝但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独断专行。虽然赵恒与刘娥此时已经相识二十余年了,但他对刘娥的感情却如初见般时的那般炽热和浓烈,而且他是王八吃秤砣一般铁了心要把刘娥扶上皇后的宝座。 要想让刘娥当上皇后,这里面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搞定两府的大臣。赵恒首先是把一个人提拔进了中书省,而且是与王旦一起出任宰相,此人便是时任资政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的向敏中。关于这个人,我们就无需在此多说什么了。赵恒在此时提拔他一方面是出于对他这些年工作成绩的肯定,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恒需要在中书省安插一个绝对忠于他个人意志的大臣以便他更好地开展工作,这有人帮衬总比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亲自上阵要强过很多。向敏中前些年因为个人私德问题从宰相之位上被贬到西北去站岗,赵恒这时候又把他再次晋升为宰相,他这一招收买人心的手法堪称绝妙无比,而向敏中自然是要对他感恩戴德。 单单只是在东府的中书省里放一个向敏中进去还不足以让赵恒确保刘娥能够成功封后,他随后又向西府枢密院的头头们扔去了一筐胡萝卜: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王钦若、户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陈尧叟一并加封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二人也正式转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枢密使,而之前担任佥署枢密院事的马知节则被晋升为枢密副使。 这就是赵恒的聪明之处,在让这些人为他办事之前先把好处给足,然后过段时间再说要你们帮他什么忙。如此一来,双方都不会给人落下什么口实,这相比一边送礼一边求人办事可要高明很多。对于王钦若等人来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他们等到赵恒有求于他们的时候就算是不同意也根本没脸拒绝。 |
搞定了枢密院,接下来就轮到中书省了。 现在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分别是王旦和向敏中,向敏中已然是被搞定了,而要想搞定王旦就有些棘手了。于是,赵恒把目光投向了参知政事赵安仁。 这天赵恒单独去找了赵安仁,对他说道:“爱卿啊,你看这个皇后之位这么久了一直虚位以待,朕有意立德妃刘氏为后,不知爱卿意下如何啊?” 赵恒这已经是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但赵安仁却很不识相地回道:“陛下,刘妃的出身实在是不适合做皇后,臣以为还是立沈才人为后比较得体一些,毕竟她出身名门,乃是前宰相沈伦的女儿。” 赵恒听罢颇为失望地走了,但他也没有过多地埋怨赵安仁,毕竟赵安仁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忠良正直的臣子,而且赵安仁的话一点错也挑不出。看来这中书省还真的是很难搞,赵恒又去找到了他的“闺蜜”王钦若诉苦,然后他像是闲聊似的跟王钦若谈及到了如今的两府大臣当中谁可谓之“忠厚长者”。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此时的王钦若早就对赵安仁怀有不满情绪了,但他从未向任何人也并未在公开场合表达过自己对赵安仁的这种态度。可是,这时候他立马就从赵恒的话里发现了一个可以让赵安仁从此永不能翻身的机会。接下来,我们就来一道观赏一下语言和心理大师王钦若先生的精彩表演。 王钦若一脸正气地对赵恒说道:“陛下,要说这忠厚长者,依臣看来自然得首推参知政事赵安仁。” “嗯?”赵恒一脸迷惑,问道:“何出此言?” “陛下,你不知道吧?这赵大人早年可是深受前宰相沈伦的知遇和提携之恩,虽然沈老宰相过世多年了,可直到现在赵大人也还在想着如何报答沈家对他的恩德呢!” 赵恒愣了会儿神后忽然恍然大悟!继而,赵安仁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就变得矮了一大截:好你个赵安仁!枉朕一直把你当长者,原来你和沈伦之间还有这么一层交情。怪不得你不同意让刘妃为后,怪不得你要向朕提议让沈才人为后,原来你是有私心,朕真的是看错你了! 从此,赵安仁就在赵恒这里失了宠,王钦若明褒暗贬如此轻飘飘地就彻底地将赵安仁给打倒了,由此也斩断了赵安仁他日登上相位的道路,而他王钦若也就此除去了一个竞争对手——他虽然已经是枢密使兼领同平章事,但宰相那把椅子对他可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不久,赵恒直接找到王旦并表明了他想罢免赵安仁的意思。 “王爱卿,朕听说赵安仁在中书省不怎么理事,整日就是一个老混子,这样的人怎么还可以继续担任参知政事呢?干脆罢了他得了!” 王旦当然不同意,他极力地为赵安仁说好话,但赵恒一律充耳不闻执意要罢免赵安仁,而原因就在于赵安仁在立后这件事上惹火了他。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不是有王钦若的那番挑拨,那么赵恒绝不至于这样对待赵安仁。 随着赵安仁被罢免,参知政事的职位就出现了空缺,王旦有意让前宰相李昉的三儿子、此时的翰林学士李宗谔来填这个缺。当然了,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王旦觉得还是应该先去跟枢密院那边通一下气,而他找到的这个人不是陈尧叟,而是赵恒的“闺蜜”王钦若。王旦觉得只要王钦若能在赵恒面前帮他说道一下,那这事也就十拿九稳了。王钦若听完也不说反对,他只是哼哼笑笑了事,在王旦看来这基本上就表示王钦若同意了在此事上帮忙。 果然,王钦若立马就去找了赵恒。接下来,我们再来一道欣赏一下王大人的精彩表演。 “陛下,这赵安仁现在不是走了吗?这参知政事现在空缺了一位,宰相大人的意思是想让翰林学士李宗谔出任此职。今天王大人私下里找到我,他希望我能给你说一下这个事。” “那你以为如何?”赵恒问道。 王钦若的“忠臣”嘴脸再次显现,他回道:“陛下,你有所不知,你知道宰相大人为什么要提拔这个李宗谔吗?这里面其实是有内幕的!” 赵恒又是一阵迷惑:你们这帮老东西怎么总是有这么多内幕? “那你给朕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幕!” “陛下,这个李宗谔虽然是老宰相李昉的儿子,但他不是嫡长子,而且生性争强好胜,他耻于靠父亲的恩荫为自己赢得功名,所以他才自立门户非要自己考个功名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很穷,我们的这位王大宰相可是没少资助他,甚至连他李宗谔娶媳妇的钱都是王大人借给他的,这笔钱直到现在都还没还清呢!陛下你也知道,朝臣里有人一旦被拜为参知政事可是要由朝廷给一大笔赏钱的,宰相大人之所以要举荐李宗谔出任参知政事就是因为他看上了这笔赏钱,因为李宗谔一旦当了参知政事,他就可以用这笔赏钱还清他欠宰相大人的债。所以啊,宰相大人这根本不是在为国举贤,而是在想着怎么能够让李宗谔还清欠他的那笔钱!” 说到最后,王钦若见赵恒的脸色明显变了,他趁机又给赵恒加了一把火。 “陛下,你别不信,你看着吧!明天宰相大人一定会在你的面前举荐李宗谔出任参知政事!” 第二天,王旦果然如王钦若所言的那样正式向赵恒举荐了李宗谔。这事的结局还用猜吗?有了王小人之前的那一番话,王旦的奏请当场被赵恒驳回,李宗谔的晋升之路就此也断了。那么,这参知政事的帽子最后落到了谁的头上呢?答案是——三司使丁谓! 千年的媳妇终于熬成婆了,丁谓这个未来的大权臣、大奸臣就此进入了中书省并距离宰相之位仅一步之遥,而这还得归功于王钦若的举荐。只是,王钦若这时候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手举荐的这个人将来会让他悔青了肠子,丁谓对他的反噬到时候会让他感觉爽不可言。 打倒了赵安仁、断了李宗谔的晋升之路,搞臭了王旦的名声,提拔了丁谓,王钦若这一出组合拳打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赵安仁、李宗谔和王旦纷纷翻身落马惨叫连连,可王钦若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这些人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阴了。至于丁谓,他可不会感激王钦若,他现在只会感激寇准当年把他从穷山恶水的地方提拔到了京城为官,只会感激赵恒,王钦若的名声在朝臣里面早就臭了,如果他知道是王钦若举荐了他恐怕都会暗自觉得羞耻——虽然他在很多人的眼里其实也是个奸邪。 综上而言,王钦若在这一系列的操作之后为自己赢得了什么?他依然还是枢密使,还是在西府枢密院里趴窝,他觊觎多年的宰相之位跟他还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或许在他的那个美梦里他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李宗谔事件顺带搞倒王旦,然后赵恒就会把他扶上宰相的宝座,而他也可以就此把“同平章事”里的“同”字给去掉,可他失算之处就在于他低估了王旦在赵恒心里的分量。 我们反复说了,赵恒虽然成了神棍但脑子却没有坏掉,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年胡搞乱来而国计民生却一直平稳的最大功臣就是王旦。这是一个肯办且能办实事的能臣,而王钦若只是他休闲娱乐时的狐朋狗友或者是酒肉朋友,如果让王钦若来主掌国政,那这大宋朝指定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事实上,王钦若在枢密院里其实也是个打酱油的货色,他此时的第一要务还是编修《册府元龟》,这时候负责枢密院具体事务的人其实是陈尧叟,而非他王钦若。 一个国家要想平稳运行就需要王旦和陈尧叟这样的人,但一个皇帝要想工作娱乐两不误,而且随时掌握朝臣的动态那就需要王钦若这样的滑头小人。这一切其实只能说明赵恒真的是深谙为君之道,他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其他人包括王钦若在内都被他玩得团团转。 至此,中书省里先是来了一个对赵恒感恩戴德的向敏中,如今又进来了一个对赵恒百般讨好的丁谓,而王旦更是因为李宗谔事件而被赵恒敲打了一回。简而言之,赵恒继续留王旦当宰相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恩德了。有了这份恩德在前,当赵恒再次提出要立刘娥为后时,你王旦还好意思开口反对吗?要说“行贿”大臣,赵恒可谓是皇帝当中的第一能手。 事情发展到这里,围绕着立刘娥为后而导致的宋朝顶级官场的重新洗牌就此结束,而刘娥这个本来毫无希望和胜算成为皇后的女人最终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后之位。宋朝的两府高官们因为各种原因在这件事情上集体向赵恒低了头,但即使如此也仍然有士大夫不肯屈服。赵恒让丁谓前去向翰林学士杨亿宣旨让他起草封刘娥为后的诏书,但杨亿拒绝受命。 丁谓劝道:“事已至此,我们东西两府都已经同意了,你杨大学士就别再坚持了。只要你写了,今后何愁富贵?” 杨亿凛然回道:“如此得来的富贵,我杨亿不要也罢!” 赵恒无奈之下只好命别人起草诏书,一个小小的杨亿根本无法阻挡刘娥登上后位。 |
刘娥被册立为皇后的这一年已经是44岁了,曾经蜀川的那个贫贱之家的孤女、那个后来又被丈夫卖作仆役的少妇,在这一刻她成为了整个大宋身份和地位最为尊贵和高贵的女人,她登上了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女人所能企及到的权力之巅。从此,刘娥也名正言顺地开始接触朝政,赵恒每天晚上批阅奏表都得忙到半夜,而刘娥则在一旁当起了赵恒的首席秘书——唐朝武皇后的影子从这时起再度出现在了大宋的宫廷之中。 武则天在被封为皇后之后之所能够接触到唐朝的国政,这其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治由于风疾而导致其无力胜任那般繁重的事务,这为武则天以后掌理朝政并成为摄政太后以及女皇提供了先决条件。刘娥基本上也复制了武则天的成功之道,赵恒这时候的心思根本不在日常的国政上,既然刘娥愿意帮这个忙,那么他自然也就乐于当个甩手掌柜。 话说刘娥这二十年可是没有白混,前面的二十年她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度日,后面的这二十年她却因为赵恒的出现而一跃成为人上人,但她没有像一个不知深浅的暴发户那样忘乎所以,这二十年里她完成了从一个空有一身好看皮囊的少妇到学识与见识俱佳的贵妇的蜕变,她日后能够成为宋朝第一位摄政太后且在历史上享有盛名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么,赵恒把活儿交给刘娥,那他又在忙什么呢?他可忙了,而且他所忙的事一般人还不一定能够干得下来,因为这需要很大的脑洞才行,这事做起来丝毫不比批阅海量的奏表容易。 要说中国古代的神棍皇帝,赵恒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可能不是最有名的,从秦始皇开始,求仙问道抑或醉心于灵丹妙药和佛事的皇帝可谓是数不胜数,有很多甚至就是直接死在了道士们精心炼制出来的“仙丹”上面。前有秦皇汉武和唐宗,后有明朝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这些都是道家的忠实拥趸,嘉靖在这方面做得更是堪称登峰造极,但嘉靖也不过只是在宫里玩玩而已,虽然他连黄袍都懒得穿而是穿上了道袍,可其实赵恒的所为定会让嘉靖只能望其项背。赵恒不但要在宫里玩,而且还要拉着朝中和各地的官员陪他一起玩,从而让宋朝的官场变成了神棍的聚集地。 自从天书事件之后,赵恒隔三岔五地就能从各地呈上的奏表里收到“祥瑞”的报告,这明显是各地的官员们为了讨好他而刻意为之,赵恒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但他却乐在其中。可是,随之而来的各种批评和质疑声也是络绎不绝,赵恒当然不能装聋作哑。于是,他绞尽脑汁地亲自动笔写下了《祥瑞论》《勤政论》《俗吏辨》《崇儒术论》《为君难为臣不易论》来为自己的拜神运动做辩护,里面详细地阐述了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的良苦用心,无非就是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国家和百姓着想。东西两府的宰辅大员们纷纷表示充分理解陛下的用心,然后还请示将此传阅百官并刻石立碑于国子监门前,以此让天下的学子也能深刻领会领袖的精神,赵恒对此欣然表示同意。 此举毫无疑问地意味着赵恒是在以此昭告天下:朕没有收手的意思,朕还得在拜神运动上继续大踏步地前进! 接下来,我们就来欣赏一下赵恒同志的精彩演出。 公元1012年10月8日,赵恒在苦思冥想了好久之后终于完成了古今所有帝王前所未有的一件“壮举”。这天,他将所有大臣都召集到了身边,然后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了一个鬼故事:“朕昨晚梦见上次那个说要降下天书的神仙了,原来他就是我的远祖赵玄朗,而且他说几天后他就要下凡来跟朕相见,玉皇大帝还让他传命于朕,让朕得像唐朝皇帝对待李唐皇室的远祖太上老君那样崇敬他。” 第二天,赵恒又对这些人说道:“朕昨晚又梦见朕的远祖赵玄朗了,他说他很快就要下凡了,他要朕给他摆放一把坐西朝东的椅子,然后左右再摆上六把椅子。” 随即,赵恒就命人在延恩殿设置道场准备迎接神仙们的下凡。王旦等人听到这些话瞬间就知道赵恒又要准备搞事情了,这些人面面相觑之后只得对赵恒大唱赞歌,但在走出皇宫之后这些人却也是在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止:看来这年轻人是真能搞事,我们这些老骨头又得陪着他玩了。 需要提到的一点是,宋朝的这帮大臣们虽然没有反对,但他们未必就是真心实意地在帮着赵恒一道装神弄鬼,有的人在不得不向赵恒跪倒称颂的时候内心却是在泣血,但他们对此却是无可奈何。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愤然选择离开,但如果这些人都走了,宋朝的朝政就将全由丁谓和王钦若这种人来把持,那么宋朝的灾难也就不远了。有时候,为了大局而忍辱负重远比快意恩仇更值得敬重,这样的人古今皆有。 继续来讲赵恒的鬼故事。 事情进展的速度之快简直让这些老同志们是猝不及防,就在次日天刚放亮的时候,王旦等人被紧急召入宫中再次听赵恒给他们讲鬼故事:“你们知道吗?昨晚神仙真的来跟朕见面了,这回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里见面了。他们一共来了六个人,还有一众侍从也一并降临。朕的远祖赵玄朗告诉朕,他曾先后三次降下凡间,一次他是上古时期人皇九人当中的一员,而第二次下凡他的身份就是伟大的轩辕皇帝,他第三次下凡是在一百多年前的后唐时期,就是从他开始我们赵家就开始兴旺发达了起来。他还告诫朕要善待天下的黎民百姓,切不可荒废懈怠,然后神仙们就腾云驾雾而去。” 说完,赵恒意犹未尽地领着王旦等人一起到延恩殿去观摩了一番现场,他向众人生动详尽地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众人听完之后立即是跪倒在地对赵恒各种溢美之词:“陛下啊陛下,你竟然跟神仙都见了面,这可真的是古今未有啊!你说这该让臣等说什么才好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间发生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赵恒自然得传谕四方,而且他还为此而下诏大赦天下并减免各地的赋税,然后就是给已经退休的老干部们发放福利,在原有退休金的基础上这些人还可得到之前所任官职全年的俸禄,最后赵恒把在京的各位高官和皇室宗室聚到万岁殿一起胡吃海喝了一顿。 赵恒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让人觉得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然而又有谁不知道他这是在糊弄鬼呢?然而,这一切正如索尔仁尼琴的那句旷世名言所说的那样:“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古往今来,从本质上而言,人间百态从来都是一个模样。 |
现在来说说赵恒讲的这个鬼故事的深意。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给自己找亲戚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北魏拓跋氏虽然是鲜卑人,但他们认的祖宗却是连汉族人都得跪拜磕头并焚香以告的轩辕黄帝,北周宇文氏认神农氏为祖宗,南朝宋武帝刘裕认刘备为先祖, 南朝齐高帝萧道成和梁武帝萧衍这对叔侄认萧何为祖宗,李唐王朝最开始给自己认的祖宗是李广,但后来觉得还是找老子李耳认祖宗更有面子。这里面明太祖朱元璋是个例外,他起初也想给自己认个祖宗,有人提议就认南宋的理学大圣人朱熹,但朱元璋在心动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家几代都是贫农出身,这跟南宋时期的朱熹实在是扯不上什么关系,这个明显不靠谱的说法连他自己都觉得骗不了人,最后他索性来了一句光明磊落的话——朕本淮右布衣。 那么,赵恒呢?看看他给自己认的这个祖宗:一个是三皇( 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 )当中的人皇之子,一个就是后来的轩辕皇帝,而且这两个人还是同一个人的转世。这个说法一出立马就震铄古今,鲜卑拓跋氏也认了轩辕皇帝为祖宗,可赵恒还是压了他们一头,因为他的祖宗不但是轩辕皇帝,而且前世还是人皇九子之一,这就让赵氏压过了之前所有朝代皇帝的老祖宗,就连在民间广受尊崇的李唐王朝的老祖宗李耳都得低好几个身段。 宋朝在综合国力尤其是军事实力上压不过唐朝,但赵恒在认祖归宗这事上却把唐朝的皇帝们压得近乎于窒息,这就是赵恒的鬼心思。最关键的一点,你们认老祖宗都是只凭自己的一张嘴,可我赵恒不一样,我亲自跟自己的老祖宗见了面,这事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而不是我自己杜撰的。想比吗?你们能比吗? 没有证据和资料能够证明这事是赵恒和谁商量之后才做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这位神棍皇帝自己一个人在深宫内苑里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这得有多大的脑洞才能想得出来?这得多劳神费心才能做到让普天之下全都为之而信服?整天想这些事你还让赵恒哪有心思和精力去批阅每天堆积如山的奏章?所以说,皇后刘娥的上位可以说是上天注定的。 这事就这么完了吗?非也!拜神运动是赵恒同志在澶渊之盟后余生的全部事业,他至死方休。在神仙降临的次月,赵恒下令以每年的七月一日为先天节,十月二十四日为降圣节,在这两个节日期间全国放假五天。 如今有一些研究宋史的学者曾谈及过宋朝各种节假日,这些假日加起来的天数远远超过我们当代的各种大小长假的总和。此言此事真的不虚,如果你在宋朝时期是一个小官僚或是小资产阶级,那么这日子定然是相当的滋润。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赵恒的拜神运动确有其应该被诟病之处,但是他的拜神运动无形之中对宋朝经济的带动和拉动作用却非同小可,至少这文化、旅游、交通运输和休闲服务产业是因此而受益颇多。我这不是在说风凉话,而是事实。 以上便是皇帝讲鬼故事继而全国随之普天同庆的整个过程,这个时候的赵恒在老实了一年多之后已经再又腰包见长了,这个有了钱就变得骚动不安的主儿又开始了他的折腾人生。 公元1013年7月,相同的情景再度出现在大宋的都城开封,亳州的官吏带着数千当地百姓进京请求赵恒前往亳州朝拜太清宫。不久,文武大臣群起上书请求赵恒亲赴亳州参谒太清宫。次月,赵恒终于架不住大家的如此盛情便下诏自己将于明年春天亲谒太清宫。 这个太清宫位于今天的河南省鹿邑县,在唐宋时期这块地方归亳州管辖,它是汉桓帝刘志为了纪念老子李耳而特意在其出生地所修建的一座道观,最初的名字就叫“老子庙”。李渊认李耳为先祖之后,这老子庙就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并升格为唐朝的太庙,李治当政时再又对其进行了扩建并将其改名为“ 紫极宫 ”,而后来的李隆基追随祖宗的步伐亲自来祭拜太庙后又给了它一个新的名字——太清宫。 这下知道赵恒为什么要来参拜太清宫了吧?别管你刘彻和李隆基在历史上有多么的声名隆重,反正你们去过的地方以及干过的事我赵恒都得重来一遍,而且我要做得比你们都好,我要压你们一头。当然,在武功上我比不了你们,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在其他地方把你们都给比下去,唯有如此我才能以此彰显我自己以及我大宋比你们都强。 照例,在前往亳州之前,赵恒任命参知政事丁谓和翰林学士陈彭年前去亳州为他打前站,目的就是前去修缮太清宫并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同时,赵恒又给老子加封尊号为“ 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 ”。 还是在这个月,由王钦若主持编撰的《新编修君臣事迹》终于大功告成,此书便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代四大类书之一、它的另一个名字正是《册府元龟》。 这边赵恒心情大好,但扫兴的人很快出现。在得知赵恒又要去劳师动众地离京拜神,屡屡在此事上对赵恒出言不逊的龙图阁待制孙奭再又对赵恒一顿火力全开。 孙奭在奏表里对赵恒说道:“陛下,你先是去了泰山,然后又去了汾阴,听闻你现在又要去祭祀太清宫。现在外面的人对你的此举可是议论纷纷,你什么事都在跟李隆基学,可他的种种行为难道全都是对的吗?他的那些昏庸荒唐之举难道你就不知道吗?马嵬驿之变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可等到那时候一切都悔之晚矣!臣希望陛下能够早日醒悟,斥远奸佞之臣,停罢土木之工,切莫重蹈李隆基的覆辙。” 赵恒带着一丝的愤怒回复了孙大炮,而他的回复堪称一个强词夺理:“你懂什么?封泰山、祀汾阴、拜祭皇陵、祭老子,这些都不是李隆基的首创,而是古已有之,你怎么能够以安史之乱来否定李隆基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呢?照你这么说,后人都说秦朝无道,可秦朝的那些官制、法令和郡县制度不是一直沿用至今吗?怎么就不见后人将其一应废止呢?” 正如单田芳老师的那句经典的口头禅,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赵恒的脑子这时候根本听不进任何反对拜神的话,因为那几乎就是他的信仰。 公元1014年正月,赵恒带着文武大臣以及侍从和护卫再又浩浩荡荡地离京奔赴亳州,临走之前,他把寇准从大名府给拉了回来替他镇守京师。 这里也就懒得再说赵恒是如何祭拜的老子,反正一切礼仪和流程基本上都是与封禅泰山和祭祀汾阴大体相似,只是这次祭祀结束后赵恒的封赏却不如之前,他只是下诏加恩于亳州以及此次车驾所过州县的百姓:流放罪以下的罪犯全部赦免,免征一年半的赋税(亳州免征两年)以及往后的赋税在原有基础上减免两成。没办法,宋朝再有钱也禁不起赵恒之前那般折腾,更别说现在的家底本来就不怎么丰厚。 在回开封的路上,赵恒正式将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升格为大宋的南京,至此,北宋四京仅有未来的北京大名府还没有被确立名位,但这得等到赵恒的儿子以及宋朝的那位强权宰相吕夷简来完成。 临近都城,赵恒在王曾的建言下特意去拜访了雍丘(今河南杞县)的一位隐士。赵恒向其询问治国之道,这位名叫邢惇的大才却闭口不言,但赵恒脾气好并未动怒而是问其何故不发一言。 邢惇回道:“陛下,你东封泰山又西祀汾阴,如此太平盛世我又还有什么治国之道可说呢?” 这话明显是在讽刺赵恒,但出人意料的是赵恒竟然把这当成了对他的肯定和夸奖,看来这人的脸皮只要足够的厚是真的可以做到无敌于天下。赵恒给邢惇封了个官,然后就让其回去了。 邢惇拿着这份封官的敕书也没去赴任,而是继续回家当他的隐士,直到他亡故的时候人们才从他家的房梁上发现了这份敕书。相比此时的另一位举国皆知的“大隐士”种放,邢惇的所为定会让种放汗颜不已。这个种放你可以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一个侄子想必很多人一定知道,此人便是开创了大宋西军将门世家“种家军”的一代名将——种世衡。 让赵恒欣喜的事还在后头,这年的十月,耗费了大宋无数财力、物力和民力的玉清昭应宫在历时七年之后终于是竣工了。赵恒下令大赏施工人员,参与此项工程的各级负责人总计九百余人因此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而宰相王旦也因此而被加封为司空,主持修建玉清昭应宫的丁谓则被加封为工部尚书。 次月,赵恒亲临玉清昭应宫并在集禧殿大宴群臣。作为让秦始皇的阿房宫都相形见绌的超大建筑群,玉清昭应宫的建城被赵恒视为自己的一大政绩工程,其性质堪比封禅泰山,宋朝的第三位皇帝这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里是好不骄傲和自豪。 公元1015年正月初一,赵恒率领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在玉清昭应宫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祭祀典礼并以此为国家和百姓祈福,然后便是再一次大赦天下并免除了去年因遭受水灾而导致农田受损的江淮诸州百姓的税赋。 不论如何,尽管赵恒的种种拜神运动引来了许多的非议,但平心而论,他的一切所为并不是为了享乐或是满足他个人的某种私欲。说到底,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澶渊之盟后王钦若的那一番“谗言”狠狠地戳伤了他的自尊,他只是想为自己和宋朝找回在战场上丢失且无法重建的尊严和面子。他的拜神运动挥霍了国家的大量财力,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朝臣和百姓从这场拜神运动里却是受益良多。可以说,后世的所有骂名几乎都由他这个做皇帝的人去背负,但所有的好处却都落到了他的臣子和百姓头上。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些年赵恒沉迷于拜神运动确实让宋朝呈现出一派太平盛世的表象,但这也掩盖了宋朝此时应当去解决的诸多积弊,而等到这些问题开始集中爆发的时候已经是有些积重难返了,但那时候的他已经驾鹤西去。他就像他的老子赵光义一样,他留给他老婆和儿子的是一个表面繁荣但实则疾病缠身的国家。 当然,这些是后话,以后再表。 |
战争年代武将们是历史舞台的主角,而在和平年代搅动历史风云的则换成了文官集团和士大夫阶级。自打澶渊之盟以后,曾经的那些为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们渐渐地被人们所遗忘,而他们也随之在时光的悄然流逝中相继迎来了人生的谢幕之时。 公元1014年正月,就在赵恒动身前往亳州祭祀老子的前几天,宋朝的一代边关宿将、那位在民间家喻户晓的杨家将第二代传人、杨业之子杨延昭于高阳关副都部署的任上逝世,享年56岁。 赵恒得报之后哀痛半晌,为表礼遇,他派遣近侍太监前去为杨延昭扶棺发丧。对于这位曾经在抗辽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河北大地的百姓对其一直心存感念,杨延昭灵柩所过之地,当地的百姓无不望柩而哭。 八月,另一位在宋辽战争以及宋朝与党项的战争中战功卓著的将军也病逝于边关任所,他就是时任虢州防御使、邠宁和环庆两路副都部署荆嗣。 对于这个人我们已经在之前的战事里无数次地谈及过他,荆嗣一生历经一百五十余战几乎未尝败绩,征北汉、伐幽州、战河北、雍熙北伐威震飞狐陉、战李继迁、镇守西北,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卒通过自己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终成镇守一方的边关大将。有些后世的学者将其称为宋初的第一猛将,而他可以说是完全受得起这份褒奖。客观地说,若论战绩和战功,在民间大名鼎鼎的杨六郎根本无法同荆嗣相提并论。 在荆嗣之后,另一位在战场上威名远扬的宋朝名将也在一年之后病逝,虽然此人是一名实打实的太监,但这里我还是愿意称其为“名将”,而他同样受之无愧——秦翰。 秦翰虽然是一名太监,但他这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关和战场上度过,而非深宫内苑,这是一名真正的军人。平蜀川叛乱、征讨党项李继迁、北境与辽军血战,秦翰一生征战无数且在太宗和真宗两朝都深得圣宠但却从未恃宠而骄,对待同僚和下属更是颇具君子之风。他轻财好施,自己所得的俸禄和赏赐几乎全都赏给了手下的士卒。每当临敌而战他更是亲赴战阵,一生征战下来全身身负战创近五十余处,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当时好多的职业军人们感到汗颜。 闻其死讯,京城的禁军将士有好多都不禁潸然泪下。赵恒同样为之而落泪,他下令追赠秦翰为彰国军节度使,这对于一名宦官来说已经是极其隆重的恩赏了。秦翰在士大夫集团里同样是广受尊崇,赵恒下令让此前拒绝为刘娥封后草制的翰林学士杨亿为其撰写墓志铭,杨亿不但欣然接受,而且还拒绝接受秦翰家人的酬谢。 曾经叱咤风云的武将们相继凋零离世,在这个由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太平岁月里,文官集团的各位饱学之士则是为了名利和屁股下的那把椅子斗得是不亦乐乎。 王钦若这些年的日子一直就过得很滋润,此时的他顶着枢密使的大帽子但却不干枢密使的活儿,而在完成的了《册府元龟》的编撰后,他更是有大把的时间跟赵恒在私下里增进彼此间本就已经很深厚的感情。但是,皇帝喜欢你并不代表其别人也喜欢你,而且也正是因为皇帝喜欢你,所以你才会更加遭人嫉恨。这种事落在贤臣身上尚且如此,你王钦若这样的一个在众人眼里都被视为奸邪的小人就更是遭人嫉恨。 王钦若在这之前已经是相继斗倒了赵安仁和李宗谔,而且还把宰相王旦在赵恒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也给抹黑了一把。但是,王旦的相位之稳固几乎是无可撼动,王钦若也就此找不到可以打击的对象,毕竟在他之上的人除了赵恒也就是王旦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王钦若作为大宋官场的第三人,下面自然也是有一大堆的人想着如何把他给拉下马来,况且把这样的一个奸邪之人搞下台还有可能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可是,这件事操作起来真的很有难度,谁让王大人是当今圣人跟前的大红人和知心人呢!有人却不管这些,此人早就对王钦若的种种言行感到极度憎恶从而发誓要将王钦若赶下台。谁啊?枢密副使马知节! 马知节在宋朝此时的两府高官里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因为他并非正宗的文人出身,而是以一个武将的身份起的家。他的父亲是宋初的名将马全义,但马全义在36岁这年英年早逝,当时年仅7岁的马知节也就成了一个孤儿,但好在赵匡胤对他这位将门之后还算照顾有加。赵光义登基之后正式授予他宫廷供奉官的官职,随后年仅18岁的他就被派去蜀川的彭州做了监军。 此后的数十年里,马知节的足迹遍布宋朝的几乎所有战火丛燃之地,河北的博州、深州、定州和镇州,西北的秦州和延州,王小波、李顺起义之时他又率军鏖战于蜀川。他此生最勇猛的时刻也正是发生在平定王、李起义的时期,王继恩当时因为怨恨马知节不肯趋附于自己,于是他只给了马知节三百老弱残兵前去镇守彭州,而马知节的对手却是拥兵十万的起义军主力。战至最后,这三百人几乎全部战死,而马知节以一杆长枪愣是从十万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生路,然后第二天早上又带领援兵反攻彭州并杀退了起义军。 这样的一个猛人且性格刚直之人怎么可能和王钦若这种人尿到一个壶里去?他俩之间其实早就已经矛盾公开化了,马知节甚至当着赵恒和一众大臣的的面多次揭王钦若的短从而让其难堪得无法下台。不过,那些都是小节,根本不足以整垮王钦若,顶多不过是让王钦若的小人嘴脸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但人家王大人脸皮足够的厚,而且赵恒对他也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莫名喜欢,马知节对他的伤害属性也就着实有限。 按理说身边有这么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王钦若应该除之而后快,但马知节一来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二来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让王钦若抓住的把柄,王钦若想发力都找不到发力的点。可是,你王钦若的身上却到处都是可供马知节攻击的点,如此也就注定了王钦若会被马知节虐得很惨。 功夫不负有心人,公元1014年6月,马知节终于把王钦若给整下了台,但过程却很“悲壮”,因为他是抱着王钦若一起滚下的悬崖。此时泸州都巡检王怀信向朝廷上奏平蛮之功,赵恒下令让枢密院议赏,但几位枢密院的大佬们却为如何奖赏王怀信发生了争执导致迟迟都没有个结果。马知节就把这事给告到了赵恒那里,在赵恒的催促下,王钦若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错,他未经赵恒批示就擅自给王怀信赏了个官职。赵恒大怒,这简直就是没把他这个当皇帝的人放在眼里,更是犯了赵恒的忌讳——私相授官。寇准当初是怎么被罢免的相位,不就是私自加官于他人吗? 这事也牵连到了另一位枢密使陈尧叟,因为授予王怀信官职的事是王钦若和陈尧叟一起做出的决定,于是这两人被赵恒一同罢免了枢密使之职:王钦若被罢为吏部尚书,陈尧叟被罢为户部尚书。马知节也没跑掉,因为赵恒认为他与王钦若经常当着一众大臣的面相互攻讦实简直是让枢密院形象尽毁,而且马知节这个大嘴炮对朝廷各部官员几乎都开过炮,这实在有损朝廷大臣的体统和颜面,马知节因此而受到的惩处比王钦若和陈尧叟还要严重,他被外放出京担任颍州防御使兼知潞州。 |
枢密院的首脑人物就此被赵恒给来了个一锅端,他随即又任命宰相向敏中临时掌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但是,向敏中不可能一直兼职下去,所以这个枢密使的人选还是得尽快确定为好。选来选去,这顶帽子最后落到了寇准的头上。 寇准能戴上这顶大帽子还得归功于宰相王旦。在这之前,也就是在向敏中还未被拜相之前,宰相王旦突然身患重疾且许久不愈,赵恒自然是对此非常的关切。他命人将王旦抬入宫中,然后问道:“爱卿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朕实在是很担心,依你看谁可代替你为朕分忧啊?” 王旦回道:“知臣莫如君,此事陛下可自行决断!” “那你觉得张咏如何?” 王旦不作回答,赵恒再又提到了马亮,王旦仍然不语。 赵恒急了,说道:“你好歹给朕举荐一个吧!” 王旦挣扎着勉强举起笏板,开口说道:“以臣之愚见,宰相之位非寇准不能当也!” 说完,王旦就见赵恒的脸上瞬间显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过了良久,赵恒才叹息道:“寇准性情刚烈又心胸狭隘,还是另选他人吧!” 王旦也随之面露失望之色,回道:“那臣就无人可荐了。” 此时距离澶渊之盟已经过了好些年了,可赵恒的心结却仍然没有解开,即使他拜了这么多年的神,可他的那颗脆弱的自尊仍然没有得到修复。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所谓的天书和神仙降临其实都是在装神弄鬼,如此一来,他的心结也就永远不可能打开,除非真的有神仙下凡和天书降临。这是一个将会伴随赵恒往后余生的心结,至死也不得解,亦如他老爹赵光义身上的那两处箭伤。 寇准的宰相梦就此暂时搁置,赵恒宁愿让向敏中来协助王旦也不愿让寇准代替王旦,但这时候枢密院的长官出现了空缺,赵恒又想到了寇准。于是,寇准以兵部尚书之职出任枢密使并加同平章事之衔,而后赵恒又为他配备了两名副手,这两人分别是同州观察使王嗣宗、内客省使曹利用,二人并加检校太保,充枢密副使。曹利用,当年那个孤身前入辽营的议和使者此刻终于是鲤鱼跃龙门成为了宋朝的两府高官。 时隔好些年后,寇准总算是再次回到了国家的权力中枢,但此人这一生几起几落却根本不知道反省自身。说白了,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都是别人,所以他依然由着自己的性子我行我素。对此,个人有一点愚见,寇准这一生的种种行为其实完全就是在生动地诠释少年得志的弊端。 寇准新官上任,但他的第一把火不是烧在了自己的枢密院,而是直接将火把扔向了中书省。枢密院虽是军事机构,但本着通力合作的精神,从赵光义执政后期开始,中书省和枢密院之间一直都是互通有无,就是说彼此的各种需要转呈皇帝御览的文件都是相互传看,这样就避免了在面圣期间出现其中一方懵圈的情况。寇准穷极无聊就把中书省送过来的文件仔细研读,凡是发现有什么写得不对的地方他就立马拿到赵恒那里去告状。 当然,寇准其实也不是在无事生非,中书省的官员在这方面确实有错。赵恒就把王旦找来一阵数落:“你看看你们写的都是什么,这要真的下发到各级官员手里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旦倒也不辩解,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过错,而中书省的相关官员也因此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消息传出,枢密院这边的官员是惶恐不已,这些人向寇准说道:“之前我们两边发现各自有错都是私下相互提醒,这次宰相因此而向陛下谢罪,那边的官员更是因此而受罚,这以后恐怕那边会报复啊!” 寇准听罢,不以为然。可是,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中书省这边出了错,你枢密院那边的大才子难道就是永不出错的圣贤吗?很快,中书省也从枢密院送过来的文件里发现了纰漏,这下中书省的官员可就逮着报仇的机会了。他们无不欣喜地找到王旦,示意他这回应该在皇上面前好好地出口恶气。可是,王旦却没想过要这样做,他叫人把出错的地方标记出来然后将文件送还给枢密院。 枢密院的官员将此事呈报给了寇准,一时间寇准大为惭愧。第二天他主动找到当年与他一道考中进士的王旦,不无感慨地说道:“同年啊,你怎么就这么大度呢?这叫我实在是惭愧得很啊!” 王旦从容一笑并不回复,此事也就此翻篇,以后两边再没因此而闹过什么别扭。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寇准就此放过了王旦和中书省。在寇准这里,他是君子,既然是君子就应该凡事都公私分明,对于王旦和中书省在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和过失,他依然会毫不客气地在赵恒面前逐一奏明。反观王旦,他每次见赵恒必定会对寇准以及枢密院的工作予以褒奖。 某天,赵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对王旦说道:“你每次都在给寇准说好话,可你知不知道寇准可是没少在朕的面前说你的不是?” 王旦对此毫不在意地回道:“臣担任宰相已经多年,工作中出现过失也是在所难免,寇准不以我和他之间的私情而对中书省的工作加以指正,这难道不正是他的可贵之处吗?这也正是臣之所以敬重他的原因之所在。” 赵恒听罢顿时觉得自己相比王旦实在是格局太小了,他不但不觉得王旦“迂腐”,反而更觉得王旦这人着实可敬。 |
转过年来进入公元1015年,这年的三月,赵恒在崇政殿为这年的科考举子举行了最后的殿试。轮到最后选状元的时候,候选人被圈定在了来自于山东胶水(今山东平度市)的蔡齐和来自于江西新喻的萧贯之间。赵恒自己心仪的状元是蔡齐,原因就在于这两人虽然才华不相上下但蔡齐举止端庄且仪状秀伟,说白了就是此人比萧贯长得帅且言行得体。 寇准作为枢密使也参与了这次殿试的评审,这一次他和赵恒难得地眼光一致了一回,在赵恒表态之前,寇准首先说了自己的意见。还记得当年神童进士科考试时的场景吗?当时河北大名府的神童姜盖和江西抚州的神童晏殊同场竞考,寇准以晏殊是江南人为由主张把姜盖的排名列在晏殊的前面,这一回又是一个江南人要来跟北方的学子抢状元,而寇准还是之前的态度。 “陛下,这个萧贯是南方人,既然他和蔡齐都差不多,那这状元还是给蔡齐吧!” 寇准再一次地开了一回地域炮,如果换做是当年赵恒正好特别讨厌寇准的时候,那这蔡齐的状元头衔估计就此旁落了,好在这回赵恒本就看好了蔡齐,他也就此把状元给了蔡齐。 赵恒随后还对寇准大喜道:“朝廷得人矣!” 寇准这回也是欢喜得不得了,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算是为北方人立下了一功。考试结束之后,他走出大殿对身边的同僚说道:“今天又为中原争得了一个状元郎!”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出于对王钦若的厌恶,寇准对整个南方的士子都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在他眼里南方人都像王钦若一样轻巧浮夸,这些人都不可以委以重用。然而,讽刺的是,在这一年的科考所选出的将近两百名进士里,日后对国家贡献最大以及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人正是一个来自于苏州的南方人。 此人姓朱名说( yuè ),其父早年为吴越国的一个小官,吴越纳土归降后被调往徐州担任武宁军节度掌书记。 在朱说两岁这年他的父亲突然亡故,但这还不是最悲惨的,因为母亲谢氏是父亲的小老婆且这孩子是在外地所生,因此当这对母子前去宗族认祖归宗时被无情地扫地出门。谢氏迫于生计只好带着这个孩子改嫁山东淄州长山县(今邹平县)的一个名叫朱文翰的富户,但朱文瀚的家里也有正妻和长子,谢氏在朱家同样只能做一个小妾且还是一个改嫁过来的小妾,母子二人在朱家的身份和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常言道,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朱家长房太太和朱家的公子们对谢氏母子是百般冷眼,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成长,谢氏忍受着种种屈辱一直细心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她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努力地不让这孩子的童年活在仇恨和痛苦之中。为了远离是非,也是为了让这孩子有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她特意将朱说寄宿在了一座名叫醴泉寺的佛寺之中。从此,僧人们每日打坐念经,小朱说则在寺院里日复一日地习读诗书。 在这样的悠游闲适的日子里,朱说一天天地长大成人,但他此时根本无心于追逐功名利禄。在他的认知里,他们朱家不缺钱,而他也早已喜欢上了这种在群山之中整日与钟乐和诗书为伴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和母亲那些年的艰辛境遇,于是他才立志于考取功名以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以及养父的养育之恩,他毅然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不顾养父的挽留远赴南京应天府书院求学。 应天府书院是当时北宋的四大官办书院之一,共有校舍一百五十间,藏书数千卷,这里师生云集,大儒辈出。关键的一点是,这里不用给学费。为了激励自己刻苦用功,身上并不缺钱的朱说每天的饭食是一块前夜煮好的稠粥,他将其划为四块,每日分作两次就着咸菜而食。冬日苦寒,每当犯困之时他以冷水敷面然后继续秉烛夜读。 他的同窗皆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行为,应天府留守的儿子见其每天都吃稠粥便以为他是家境贫寒才致如此,这位官家公子出于好意便送给朱说一些美食供其食用。可是,有一天这位官二代发现朱说对他送来的美食竟然一口未食甚至都已经发霉变质了。这位好心的官二代顿时大怒:“你朱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送吃的,可你是要刻意给我展现你的一身傲骨吗?” 朱说先是对其躬身一揖,然后解释道:“我并非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只是我已经习惯了每日吃粥,一旦享用了你的美食我担心自己日后就咽不下这稠粥和咸菜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朱说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于自己的这位同窗。以他养父的财力,他完全不用过这种清苦的日子,可那毕竟是养父,他内心所期望的是能够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本事养活自己和母亲,而不是寄人篱下靠他人的施舍度过此生,否则他又何需这般“作践”自己呢? 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朱说夜以继日地在书院里刻苦攻读,别人闲暇之时赏花望月结伴郊游,而他还是窝在教舍里以诗书为伴且不以为苦。最为难得的是,换了别人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变得心理扭曲,但这个自幼就被母亲的细心呵护以及少时在寺院里被佛家香火熏染的青年却胸怀博大,对这世间万物和人间百态都以一种包罗万象之心容纳于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后来是这样说的,如今也是这样做的。 白云无赖帝乡遥,汉苑谁人奏洞箫?多难未应歌风鸟,薄才犹可赋鹪鹩。瓢思颜子心还乐,琴遇钟期恨即销。但使斯文天未丧,涧松何必怨山苗——这便是朱说在此期间做作的一首抒发内心情操的诗,其寡欲淡然但又不失厚重儒雅之风翩翩跃然纸上。 公元1014年,宋真宗赵恒前往亳州祭拜老子之时路过应天府,全书院的师生都争相前去一睹当今天子的圣颜,但朱说却闭门不出继续看他的书。同学跑来拉他一块去看皇帝到底是何等的尊容,但他却随口说道:“不急不急,等哪天考中进士我定然能与天子相见。” 果然,第二年他就科考中榜并在崇政殿见到了当今天子。这个朱说想必很少有人听说过,但这是因为这并不是他在历史上留下的本名,此人便是日后写下了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北宋一代名臣,他的名字叫做——范仲淹。 |
这时候的寇准不会关心这个朱悦是谁,甚至他此生都有可能不知道范仲淹是谁,因为有一种说法是范仲淹正式改回范姓的那年寇准已经仙逝。不过,如今的这个时期执掌天下权柄的还是寇准这帮老人,未来的那个在大宋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吕夷简此时还在江浙地区任劳任怨地埋头公干,而范仲淹更是刚刚踏上从政之路,属于他们这些新人的时代还远未到来。 寇准这会儿正为蔡齐的高中状元而欢欣鼓舞,但他不会想到的是自己竟会在一个月之后从枢密使的位置上滚落马下,而这时距离他接掌枢密院不过才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究其根源,这一切还是在于寇准的秉性,此人生而好斗,只要是他看不过去的人或事就都无法逃出他的嘴炮射程。你可以说他这是嫉恶如仇,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职场情商着实不敢让人恭维,绝对是人见人恶。这样的人你去当御史中丞多好,可在国家宰辅的位置上你这样搞迟早成为众矢之的。再者说,你寇准也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你凭什么就要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你身边的所有人?别说知错改错并认错,这世上既不知错也不改错还不认错的人一抓一大把,这种人一旦遇上寇准这号人其结局只能是火花四溅加唾沫横飞。 在当上枢密使后,寇准先是震住了枢密院内部,然后就是跟东府中书省较了一段时间的劲儿,但人家王旦太极拳打得好也就让寇准放过了中书省,他转而又把攻击的对象换成了他曾经掌理的三司部门,而具体到个人就是与丁谓和王钦若等人并称为“真宗朝五鬼”之一的三司使林特。 在丁谓出任参知政事后,三司使的职位就落在了这个林特的头上,此人是福建人,正好又是一个让寇准讨厌的南方人。林特作为丁谓的旧部,他在赵恒的拜神运动以及修建玉清昭应宫的整个过程中也是表现得极为卖力,寇准对于这样的人显然不会有丝毫的尊重和客气。出于对林特的厌恶,寇准没少在朝会上当众对其大肆攻击,他以为凭借自己的资历和声望足以压服林特,但林特倚仗着赵恒的信任和恩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二人就此经常在张恒的面前大打口水仗。 寇准是谁啊?一头绝不服输的斗牛!作为他的对手,你认输服软还好,只要敢反抗他就会不遗余力地打倒你。很快,寇准就抓住了林特的一条小辫子随即再次开始对林特发难。 其实这事跟寇准以及他的枢密院根本毫不沾边,说难听点,寇准这回是属于典型的“狗拿耗子”。事情的起因是林特急督河北转运使李士衡向朝廷缴纳一批数目庞大的绢帛,但李士衡手里根本拿不出林特想要的数目,而在寇准看来此事分明就是林特这个奸邪小人在故意为难李士衡。 寇准一道奏表呈上:“陛下,我去年在大名府任职的时候曾经主动向三司上缴绢帛五万匹,但林特当时却说朝廷不缺货,所以不收我的绢帛。如今宫里缺货了,他却向河北方面狮子大开口,这不是在拿国事当儿戏吗?臣恳请陛下以失职为名追责于三司的负责人。” 寇准的意思就是要治林特的罪,但赵恒哪里舍得?林特是谁?他是给赵恒管理钱粮的大管家,赵恒的吃穿用度以及他的各种拜神活动都离不开林特,但碍于寇准的坚持,他不得已只好对林特等人小小地惩戒了一番,但转而他就对这些人予以了特赦。赵恒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就在于林特后来向其解释了其中的原委:“三司当时需要的是百万匹绢帛,而寇准的五万匹绢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才拒收。这事非但不是我这个三司使失职,反而是寇准当时办事不力,我当时是因为尊重他这个朝廷的老臣才没有上奏此事,可没想到他如今反而倒来说我的不是。” 出于维护朝廷宰辅大臣的颜面,这事赵恒也就没跟寇准深究,但寇准反而更来劲儿了。眼见没能整倒林特,他又去翻林特的旧账,他告发林特曾经不给护送辽国使者的军士发放行装钱,如此一来寇准可就把赵恒给彻底惹急眼了。 原来,寇准在大名府为官时曾经私自给护送辽国使者的宋军士兵发放了行装钱,而且他是动用了官府的府库钱,事后寇准还将此事上报给了赵恒。寇准这种行为是未经请示和批准就擅自动用府库的银两,赵恒为此而大怒,他下诏让寇准自己把挪用的银两给补齐,这笔钱朝廷不认账。 这事明显就是寇准理亏,可他为了斗倒林特竟然傻头傻脑地以一种近乎于自爆的方式扑向了林特。赵恒终于是再也没法忍受了,有寇准在,这个朝廷就别想安生,他的耳朵也别想清净,寇准的咆哮声会时刻在他的耳边回响。关键在于,你寇准闹来闹去都是闹的些什么?你是枢密使,你不是御史之类的言官,你每天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吗?你怎么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呢?赵恒就此下定决心要把寇准这个不安定分子给再次赶出京城,他把王旦等人找来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寇准这个人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也几经起落,朕本以为他在外为官的这几年应该能够痛改前非明白一些事理了,但没想到他反而比之前更为过分。朕决定罢了他枢密使的官职,还是把他外放为好。” 王旦从情感上来说当然不想让寇准丢官,他为寇准辩护道:“寇准这人确实喜欢让人感恩于他,但又想让人对他心怀敬畏,这些都是一个做臣子的人应该尽量避免的事。不过,他这类人也只有陛下你这种仁德之主才能包容,还请陛下这次也能对他宽容一些。” 王旦这是在给赵恒戴高帽,甚至是在拍马屁,可赵恒这回坚决不吃这一套,他执意要罢免寇准。 得知此事后,寇准也是惴惴不安。他知道这回是免不了又要被赶出京城了,于是他跑来找到王旦向其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同年啊,我自知就要再次被外放了,但我希望诏令下达时能够给我保留使相的封号,你能帮我在陛下面前提一下此事吗?” 寇准的用意很明显,他希望能在外放的时候保住自己头上的这个“同平章事”的职衔。京官外放尤其是他这种以枢密使的身份被外放出京一般都是因为有了过失才会如此,这样下到地方去指定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可一旦保留或是被皇帝加封了使相之衔而外放出京,那这非但不是被贬,反而还是一种无上的恩宠和荣耀。 王旦一听寇准这话就懵了,他没想到寇准居然是一个如此贪恋名位爱慕虚荣之人。他回道:“寇准啊,使相的职衔岂是可以求来的吗?” 寇准也没想到王旦竟会如此地不讲情面,他随即满腹怨愤地拂袖而去。然而,等到准备正式起草寇准的罢官制时,赵恒向王旦问道:“你觉得朕应该给寇准何等的官职和荣誉头衔较为合适?” 王旦回道:“寇准当年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成了枢密副使,而且他也确实很有才华和能力,如果陛下将其外放为官最好还是保留他的同平章事之衔。于私这对寇准来说是一桩好事,于公这也能彰显陛下的圣德和朝廷的恩德。” 当寇准收到这封罢官制时,他发现朝廷最后给他的官职是武胜军节度使兼领同平章事之衔。联想到自己去求王旦时所受到的冷遇和讥讽,寇准顿时喜极而泣,他立马跑去请见赵恒并谢恩。 “陛下,如果不是你的恩德,臣何以能够得到如此的恩典?” 赵恒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的寇准也不禁是感慨万千,他叹息道:“你也别在这里谢朕了,这都是宰相王旦的意思,是他劝说朕保留了你使相的头衔!” 寇准这才明白前日王旦那话不是在讽刺他,而是在惊讶于他对权位和名望的执着,他也就此是羞愧难当。寇准的荣誉官职和头衔都有了,但具体的官职却是在几天后才下达,他被任命为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 搞笑的是,接替寇准的人竟然是十个月前被寇准所接替的那两个人。就在当天,赵恒任命吏部尚书王钦若、户部尚书陈尧叟并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而当初抱着这二人一起滚下悬崖的前枢密副使马知节却仍然在潞州当他的知州。只是,不知道当得知这一消息后,马知节是否会捶胸顿足呢? |
寇准再度被贬出京之时其内心必然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哀叹,可他不会想到就在他前脚走出京城不久,整个京城里上至皇帝本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因为一场大火的发生而无不痛心疾首,身为皇帝的赵恒更是心痛如绞。 这场大火是在一个深夜里从荣王赵元俨的王宫烧起,由于火势没能得到及时控制而导致其最后以不可遏制之势烧向了内藏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和秘阁。 荣王府毁于大火倒不足惜,可内藏左臧库是什么地方?那是宋朝自立国以来存储金银绢帛的地方,是宋朝财力的保障和证明,而崇文院和秘阁所存放的更是比金银珠宝还要珍贵的历代文献和经书子集,那是宋朝的几代饱学之士花费无数心血才收集和整理出来的文化宝藏。当时的条件可没有什么电脑存档和备份,那完全就是手抄出来的,有些典集经此一劫更是就此泯灭于世间。 赵恒对此表现得是痛心疾首,他对前来跪地请罪的王旦等人哀叹道:“太祖太宗两朝所积,从此一朝殆尽,诚可惜也!” 事已至此,王旦这时候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地宽慰赵恒:“陛下你富有天下,金帛财物之损不足忧,你应该忧虑的是我们在朝政上面是否出了什么过失以及赏罚是否有不当之处。上天降下如此天灾,臣等位列国家宰辅难辞其咎,请陛下降诏予以惩处!” 悲痛之际的赵恒并没有降罪于他人,反而是下了一道罪己诏陈述自己的过失,随即他又下诏群臣陈述国政弊失。然后,赵恒任命丁谓为大内修葺使负责灾后这个宫阁的重建工作,而王钦若则被派去重修崇文院和秘阁里的那些被焚毁的书籍。 这事当然不会就此作罢,不久之后这次火灾的起火原因被查了出来:原来这并非什么天灾,而是荣王赵元俨府中的一个姓韩的婢女纵火所致,她因为盗窃荣王府的金银而担心留下罪证而放火焚毁现场,不曾想这把大火最后竟然会蔓延如此。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最后查出的应当被追责者达到了数百人之众,按律这些人都得被处死,而赵恒盛怒之中也决定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头。 眼见就要大起杀戮,王旦再次请见赵恒,说道:“陛下你已经因为这场大火而下了罪己诏,臣等也上表请罪,如果陛下把这些人都杀了恐怕会杀戮过重,此举实为不妥。这场大火虽然找出了源头,但如此惨重的损失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谴呢?” 正是得益于王旦的这番话,这几百人才能得以保全了性命。赵恒最后只是处罚了主犯韩氏等数人,他下令将韩氏斩断手足并示众三日,然后凌迟处死,荣王赵元俨因此案被降为端王,王府中的几名幕僚也因此而被贬官。客观地说,虽然这个韩氏其所为确实令人憎恶和愤慨,但如此刑罚也着实让人直呼不忍直视。 此次大火所造成的损失对赵恒的打击无疑是无比重大,他好几个月时间都没缓过气来。他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难道他这些年对上天以及人间的各位神灵还不够虔诚吗?难道他贬黜寇准真的做错了吗?难道王钦若等人的官复原职真的就是这一场天谴的直接源头吗? 赵恒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他可以认错,但他究竟错在哪里却另当别说。他更不会因此而停止对各路神仙的迷恋,而那些被朝廷内外恨之入骨的“奸佞”也仍然被他所信任,比如王钦若和丁谓。在外界看来,国家这些年大兴土木以及四处拜神都是王钦若和丁谓在幕后教唆,可赵恒完全不认同这种观点,王钦若是他的知心人,丁谓是他的贴心人,这些人非但不是奸佞,反而是他的肱股之臣。值此危难之际,他更得依靠这些人。 就在赵恒哀怨连天之时,他的一位真正的肱股之臣却在这时离开了人世。公元1015年8月,宋朝的礼部尚书、枢密直学士兼知陈州张咏病逝于任所,享年69岁。这位被赵恒视为未来宰相接班人的大臣突然离世让赵恒是痛心不已,他下令追赠张咏为左仆射,赐谥号“忠定”。 张咏,这位有宋以来治理地方最为出众的能臣终究没能在政治舞台上展现出更大的抱负与作为,这不但是他的遗憾,同时也是宋朝的遗憾。可是,这也实乃命中注定,以他的性格根本就没法在此时的宋朝顶级官场上长期地立脚,他其实就是另一个寇准,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比寇准还要激进。他坚决反对赵恒的拜神运动,对赵恒在京城及全国各地大兴土木之举更是屡屡上书陈述异见,而他对赵恒的宠臣王钦若和丁谓更是恨不能生啖其肉,这样性情刚直的人怎么可能位列中枢?赵恒能够继续对其委以信任和重用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张咏是带着对国家前途的无限担忧离开这个世界的,在他临终之前他还向赵恒上了一道奏表,他在里面再次陈述了他反对赵恒大兴土木的态度,直言此举实在是太过劳民伤财,而且他还在这份奏表里请求赵恒诛杀丁谓这个乱臣贼子以谢天下。可惜的是,这些都被赵恒一瞟而过,张咏的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就听腻歪了。 |
顺便在此说一下丁谓。 此人是奸邪确实不假,赵恒大兴土木以及四处拜神之时,丁谓都是坚定的支持者,甚至是主要的鼓动者和促成者,但这人脑子够聪明也是事实,而且在掌管经济和管理钱粮方面更是一个大才。如果不是他,赵恒这些年在拜神运动上的巨额开销根本就无力维持,若单论其在本职工作上的表现,丁谓称得上是一个极其优秀经济学专家和财务管理者,而这些正是赵恒离不开他的原因之所在。关于这一点,有一个发生在这时候的鲜活事例可以为此做出注释。 一举两得这个词我们都很熟悉,但是否有人知道一举三得这个词正是跟丁谓有关呢?在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如是记载:上次的大火之后,丁谓被任命为大内修葺使,他先是命人在被烧毁的皇宫旧址大街前掘壕取土,然后用这些土来打地基或是烧砖。随后,他又将汴河之水引入壕沟之内,如此就可将修建宫殿的巨木和其他建筑材料以水运的方式运至工地,从而节省了大量的劳力成本。最后,当宫殿修建完毕,他又命人将所有的施工废料和建筑垃圾填入壕沟并由此平整出一条宽阔的街道。 沈括对此的评价和总结是:“一举而三役济,计省费以亿万计。” 怎么样?丁谓有才吧?自古以来那些能上位的小人都有才,甚至是有大才,如若不然又岂能上位?因此,这样的一个丁谓让赵恒怎能不喜欢?换了任何人是赵恒估计都会喜欢他! 不过,丁谓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改变此时宋朝的国运,赵恒和他的这帮大臣们在过了好些年的安稳日子后终于是迎来了十余年来最为严峻的考验。世事就是如此,既有好运连连的时候,但也有诸事不顺就连喝水都塞牙的时候。皇宫失火事件让赵恒的钱包和书包都被烧成了一个糊包,张咏的离世则让他痛失一位地方能臣,但他的倒霉日子远未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这场灾难才是让他真正的感到寝食难安。 |
作为一个以农业为本的封建帝国,农业发展的顺利与否时刻都与这个国家和朝代的前途与命运紧密相关,这也正是为什么每当天下发生水灾和旱灾都会让各位皇帝大喊救命的原因之所在。在这种事情上面,宋朝的太祖和太宗陛下曾经气得跳脚大骂,赵光义甚至准备自焚以求天降甘霖,英明神武的唐朝太宗陛下也曾因为干旱而将自己暴晒于烈日之下祈雨并以承天谴。 他们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除了是因为他们本身确实渴望天灾消退的原因之外,这里面其实也有很大的作秀成分,目的就是为了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明白一个事实:这是天灾,大家不要迁怒于朝廷和天子,更不要因此而作乱。他们很清楚,一旦因此而让大量的农民为了吃饱饭而作乱,那么他们的皇位也就会开始摇摇欲坠。 赵恒这时候面对的问题正是如此。先是从这年的初冬开始,陕西发生水灾导致饥民遍地,接下来就是中原地区因为持续的旱灾而导致次年入春以后各地相继爆发了可怕的蝗灾。 到了公元1016年的夏天,这场蝗灾开始呈现出失控之势,各地的急报相继传入京城。其实即便没有这些急报,赵恒也切身地感受到了这场天灾的严重性,因为开封府的辖境之内此时已是蝗虫遍野。 某天的朝会之上,赵恒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死掉的蝗虫。他对下面的大臣们说道:“朕前些日子派人出去查看京城近郊的蝗灾,这蝗虫就是他们带给朕的,你们说蝗虫最近都已经开始自行死亡,想必这场蝗灾也该就此结束了。” 说这话时,赵恒的心里是愉悦的,但久居深宫的他哪里知道真实的情况其实正好相反。在第二天的朝会上,有几个大臣也拿着几只死蝗虫向赵恒报喜并提议应该为此而庆贺一番,说着这些人就准备跪在地上给赵恒来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宰相王旦这时候站出来很坚决地说道:“蝗虫出没实为祸也,如今灾退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被宰相大人这么一巴掌拍下来让这些人当然很是不爽,但见王旦执意反对为此而庆贺,赵恒也不得不给自己的宰相一个面子。可是,就在一众君臣准备开始商议军国大事之时,忽然间整个世界响起了一阵轰鸣之声,这声响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响亮,就如是一场足以导致山崩地裂的海啸正在滚滚袭来,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心里发怵。 当然,地处中原腹地的开封是不可能遇到海啸的,真实的情况是——遮天蔽日的一群蝗虫此刻正从皇城上面飞掠而过,这些饥饿难耐的蝗虫里有好多在飞行的过程中因体力不支而当场坠落于地,有些甚至直接就落在了皇宫的大殿之上。 赵恒和他的大臣们见此情形是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赵恒悄悄把脸地转向一旁的王旦,细声说道:“要是你们刚才真的以蝗灾消退为名而向朕道贺,那么今天这丑可就出大了,到时候恐怕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出丑?赵恒这回真的是“格局”太小了,如果这也能叫出丑,那么接下来的事他应该就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几天以后,已经将中原大地上的庄稼啃得几乎只剩下一片残渣的蝗虫开始了大规模的迁徙,它们开始陆续分批南下,先是飞过淮河再又越过长江进而肆虐整个江淮大地,赵恒“有幸”见证了这千古难遇的壮观景象。 这天他正坐在便殿里准备吃饭,近侍太监慌忙跑来告诉他又有蝗虫飞过来了。赵恒立马起身到了殿外,抬头仰望之际,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只见这些蝗虫这一次虽然仍然向上次那样遮天蔽日而来,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竟然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望不到尽头。蝗虫所过之地,整个世界都为之而变色,遮云蔽日这个词在这里不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肉眼可见的真实场景,放眼广阔人间如是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赵恒当场呆若木鸡!如此巨量的蝗虫加上这震耳欲聋的嗡嗡之声,再加上这近乎于暗无天日的朗朗乾坤,这是何等恐怖的场面,这场景简直比他在战场上看到无数辽军向他压过来还要可怕。辽国人哪怕是再多也无法做到遮云蔽日,可这些蝗虫却真真切切地做到了。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种种装神弄鬼和亵渎神灵的行为,本就迷信的赵恒瞬间就想到了两个让无比胆战心惊的词——天谴和报应! 蝗虫飞走后,赵恒神情呆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上,然后就是久久地默然不语,其左右皆不敢近其身。这就是他治理之下的“蝗蝗盛世”,这就是他一直所自我陶醉的太平盛世,他一心想要做个圣君和明君,可如今所发生的这一切就连夏桀商纣和隋炀帝这些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和暴君都未曾经历过。过了好久,他命人把饭菜都撤走,然后就是再度地独自黯然神伤。 此时的赵恒已经是一个47岁的中老年人了,刚刚因为皇宫的大火而导致内心备受摧残的他此刻又被这群蝗虫给狠狠地地捅了一刀,在此之前几乎从不生病的皇帝陛下就此是病倒了。虽然赵恒这一次的病情没有病来如山倒那般吓人,但正是从这时候起他的健康状况开始每况愈下。 |
在史书的记载里,赵恒的身体是被这场蝗灾所击垮的,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里面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谁说澶渊之盟以后的这十余年时间里他就一定是快活的?因为拜神和大兴土木,这些年里有那么多人在公开或是暗地里骂他,这些他能不知道吗?他心里所积郁的苦闷其实一点也不少,可作为拜神运动的直接策划者和实施者,他却必须表现得比谁都虔诚,而且还要想方设法地去讨好自己的臣子和百姓,这样的人他的心里能不憋出病吗? 最要命的就是,赵恒辛苦忙活了十几年,可最后的结果却证明在这场拜神运动中所有人都是受益者,唯独他这个皇帝是受害者,这能不让他的内心大出血吗?可是,生病了又能怎样?身为皇帝,这国家是你的,这江山也是你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得扛起这个担子和责任,哪怕它再重再沉你都得扛着。 如此严重的蝗灾之下,各地的庄稼被糟蹋成了何种模样也就不难想象。赵恒下令各地官员紧急投入到减灾救灾的行动中,能抢救的庄稼赶紧抢救,不能抢救的赶紧改种其他农作物,一定要力求将灾害的损失程度降到最低。为了防止出现饥荒,赵恒再又紧急传令江淮各地通过水运向京师输送五十万石的稻米。 这边是蝗灾肆虐,而河北大地这时候又水患四起,赵恒一时间是被闹得焦头烂额。他下令京城里的各处土木工程全部停工,京城禁乐一个月,然后他使出了他应对此次蝗灾的超级大杀招:玉清昭应宫、开宝寺、灵感塔、太乙宫、天清寺,赵恒陆续亲自到京城的各大道观和佛寺去焚香祈祷了一番,以求诸路的神仙大人们帮他度过此次大劫。 除此之外,赵恒还对东西两府进行了重组。枢密使陈尧叟被罢为右仆射,判河阳府,兵部尚书兼参知政事丁谓被罢为平江节度使兼知升州。翰林学士陈彭年、左谏议大夫王曾、权御史中丞张知白一并出任参知政事,枢密直学士任中正为工部侍郎兼枢密副使。 陈尧叟和丁谓这二人此次被外放出京倒不是因为他们又犯了什么事惹着赵恒不高兴了,陈尧叟是有病主动请辞枢密使之职,而丁谓则是主动申请到地方上去锻炼一下,赵恒的另一层意思则是派出这两位朝廷大员亲自到地方上去主持和指导防灾减灾工作。 尽管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和安排,但几个月过去了,到了这年的深秋时节,不但中原地区的蝗灾丝毫不见有减弱之势,现在就连淮河和长江流域也是一片蝗虫肆虐的惨淡景象。赵恒为此而茶饭不思,整日都闷闷不乐,他甚至都没有心情过重阳节,他以久旱不雨为由罢了这年本准备在宫中举办的的重阳宴。 国内蝗灾肆虐,这时候的西北边关也是再起刀兵,但这一次不是党项人又变得不乖了,而是吐蕃人。这次闹事的也不是河西地区的吐蕃六谷部,而是河湟地区的吐蕃人。 在河湟这片地域里,有一个名叫温逋奇的吐蕃部落首领,他与宗哥城(今青海省海东市境内)里的一个名叫李立遵的宗教领袖一番合计之后,二人拥立前吐蕃王朝赞普达玛欧松的后人唃厮啰为吐蕃各族的共主——赞普,定都廓州(今青海化隆县)。不过,唃厮啰这个赞普是无法和鼎盛时期的吐蕃赞普相提并论的,其他地区的吐蕃人根本就不认他这个赞普。 唃厮啰虽然是所谓的赞普,但他其实是个傀儡,真正掌权的是温逋奇和李立遵,但这二人随后也因为争权而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于是李立遵一狠心便带着唃厮啰跑到他的老巢宗哥城另立山头,他自封为吐蕃的论逋(宰相),从此也学着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时间久了,他连这个宰相也不想当了,他也想当赞普。 李立遵这时候虽然拥立唃厮啰当上了赞普,但对外他们仍然向宋朝称臣,李立遵想要当赞普却又觉得自己的出身和威望都不足以服众,他就想让赵恒册封他为吐蕃的赞普。 为此,李立遵先是主动向赵恒示好,他说自己集结了十万兵马准备与宋朝一道将那该死的党项人李德明给干掉,然后他直言不讳地请求赵恒册封他赞普。赵恒这时候正忙着筹备去亳州祭拜老子,他哪里有心思打仗,而册封李立遵为赞普就更是让他感到为难,但他又担心如果不同意李立遵的要求会给对方以制造事端的借口和理由。 就在赵恒左右为难之际,此时驻军于秦州(今甘肃天水)为大宋镇守西北的曹玮给赵恒紧急上了一道表章,他坚决反对给李立遵以赞普的封号,因为他认为此举不但会让吐蕃出现两个赞普,而且还会让李立遵的野心变得更加膨胀,搞不好以后这个李立遵完全有可能变成第二个李继迁。 李立遵的赞普梦就此破灭,赵恒只是给了他一个节度使的封号,李立遵为此而大怒:节度使?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你不封我当赞普,那我自己给自己封行不行? 李立遵一面准备“登基”事宜,一面暗中部署兵力准备应付与宋朝之间可能会就此而爆发的军事冲突。他那边磨刀霍霍可就让曹玮紧张了,你李立遵帐下可是有好几万铁甲骑兵,你这样不是明摆着要做李继迁第二吗? |
有鉴于此,曹玮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借助内线以迅雷之势灭掉了厮鸡波和李磨论这两个依附于李立遵的部落,从而斩断了李立遵伸入宋境的触角,但这招敲山震虎非但没有吓唬住李立遵,反而让他由此凶相毕露,他迅速集结了三万吐蕃骑兵准备主动出击与曹玮一决雌雄。 曹玮此时手中掌握的兵力不过千余人,面对已经是一触即发的战事,他立马向赵恒请求增兵,但赵恒却认为曹玮是胆怯了。李立遵这么一个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土包子竟然让你曹玮如此害怕,看来你曹玮多年不打仗也是退化了,于是赵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曹玮的请求。 曹玮再请,赵恒仍然没有动作。一怒之下,曹玮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请求辞职,而赵恒这时候被蝗虫搅得也是心烦意乱,你曹玮辞职那我就同意你的请求,他立马召集大臣讨论西北的边关形势并询问他们朝中有谁可代替曹玮。 曾经做过陕西转运使的翰林学士李迪决定这时候站出来为曹玮说话,他请赵恒同意曹玮增兵的要求,而且还说边关诸将若论军事能力无人可与曹玮并肩,如果赵恒觉得从京城派兵太麻烦,可就近征调关右(潼关以西)地区的士卒前去增援曹玮。 在李迪的劝说下,赵恒勉强同意了此事,而曹玮也总算是在李立遵的大军入寇之前拥有了可与敌一战的实力。 这年九月,李立遵率领三万大军正式侵入宋境并扬言要在曹玮的大本营秦州城里搞一次盛大的篝火晚会。曹玮的策略是以静制动,李立遵长途奔袭而来,而他则在秦州城里按兵不动静待来敌。 当得报李立遵的大军已经越过了毕利城之后,此前一直在秦州城里纹丝不动的曹玮突然点兵派将率领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六千宋军铁骑渡过渭河逆向迎敌。到了三都谷(今甘肃省甘谷县),曹玮就此摆下阵势等待李立遵的到来。 李立遵本以为曹玮会缩在秦州城等着他过来一顿暴揍,得知曹玮已经出城且在三都谷等待着与他交战,李立遵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害怕。他是三万人,而曹玮的兵力不过数千,这一仗他很有信心。反观曹玮,他此刻却比李立遵还要有信心打赢这一战。 当探马来报说李立遵的大军已经距离本阵不过数里之遥时,曹玮这时候还在帐中吃饭,他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然后顶盔披甲骑上了战马。 双方列阵于旷野之中,从阵势上看吐蕃人确实人多势众,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短板和劣势。宋军尽管只有六千人,但这些人装备精良皆是精甲铁骑,而吐蕃人在防护装具方面明显不如宋军。简单说,他们大多数都没有铠甲护体,而这正是曹玮对此战高度自信的原因之一。 曹玮临阵观敌,发现吐蕃大军的阵前有一名喇嘛正在做战前的动员,他就此决定先干掉这个吐蕃和尚。他对身边的众将问道:“我们军中可有善射之人?” 众将皆提到了一个名叫李超的人,说他最擅骑射。曹玮将其召至身前,问道:“我现在想让你去把对面的那个和尚给干掉,你需要带多少人?” 李超遥望片刻,回道:“将军,你只需给我十五骑为我打掩护即可!” 曹玮壮其言,说道:“我给你一百骑,你务必要射杀此人!否则,你提头来见!” 在李超准备正面冲阵的时候,曹玮将全军分作三部,其中两部将从左右两翼夹击吐蕃军阵,而他将亲率一部绕到吐蕃人的侧后方发起攻击。任务分派已定,李超在一百名宋军铁骑的掩护下率先出击,紧接着宋军兵分三路按照战前部署分头进击。 首先与敌接战的是李超的这一百铁骑,这些人掩护着李超冲向了那名吐蕃和尚,当临近射程时,这一百人突然向左右两侧散开,而早就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位吐蕃和尚的李超随即就是一箭射出,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目标的要害,这位倒霉的吐蕃和尚应声坠马当场毙命。 他这一死,吐蕃人顿时阵型大乱,而这时候从两翼卷击而来的宋军也杀入了他们的阵中,曹玮亲率的一队宋军也从吐蕃人的侧后方直插敌阵。这一系列的配合简直堪称天衣无缝,在突然到来的这阵迅猛且狂暴的打击之下,吐蕃人没坚持多久就全军大乱,他们纷纷开始溃逃。宋军趁势掩杀,一路追杀出几十里外才收兵而还。 三都谷之战,宋军仅仅是在战场上就斩首敌军千余级,缴获牛马牲畜三万余头,而到了第二天宋军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发现吐蕃人在逃跑的路上竟然损失更为惨重,史称“中伤及投崖而死者万余计”。宋军这边阵亡不到七十人,伤者一百六十余人。曹玮凭借此战不但打出了他的威名并就此威震西北,这一战他更是为宋朝的西北边境打出了数十年的和平,此后无论是党项人、吐蕃人还是回鹘人,只要一听到曹玮的名字无不畏服。 顺便提一下李立遵。 这一战他几乎把自己的家底儿给折损了大半,而他的势力也就此衰落,不甘成为傀儡的唃厮啰趁此时机逃出了宗哥城并来到邈川(今青海乐都县)投靠了温逋奇。他以赞普之命废黜了李立遵的论逋之职,然后任命温逋奇为论逋。 这里请记住这个唃厮啰,我们后面还会着重讲到他以及他的这个政权和他的后代。 |
曹玮在西北的大胜固然可喜可贺,但对赵恒来说此时他最关心的还是眼前这让他头疼不已的蝗灾。为了给自己讨个彩头,赵恒在公元1017年下诏改年号为“天禧”。 天禧这个年号总共存在了五年,这个倒没什么好说道的,需要提到的是,在这五年里相继诞生了几个对北宋乃至是中国历史和文化影响深远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出生于天禧元年的理学始祖周敦颐,出生于天禧三年的司马光和曾巩,出生于天禧五年的王安石。 这时候当然是与上面这几位名流千古的大人物扯不上什么关系的,而赵恒的改元也并未收到他理想中的好彩头。在熬过了公元1016年的寒冬之后,蝗虫们在次年的初春时节再又生龙活虎起来,而且它们变得比上年更为猖獗,它们不但肆虐中原和江淮,陕西、湖南、湖北等地共计一百三十余个州府相继向朝廷奏报境内蝗灾泛滥。这场灾祸甚至还波及到了辽国,辽国的幽燕之地这年夏天也是飞蝗遍野。 赵恒在命令各地大力治蝗之时还分路派出专员前去督导灭蝗工作,同时,他也没忘记继续去祈求各位神仙大老爷的帮忙,他命人分别把京城的各处宗教场里的神仙和菩萨挨个祭拜一番,还让全国各州的官员设立祭台向上苍祈福。 在这场天灾面前,赵恒其实可以说是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但结果却是令人无比的沮丧。碍于当时的科学技术和生产条件,人们几乎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去灭蝗,这效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更让赵恒感到沮丧无助乃至是悲痛的是,这些年来一直为他所倚重的宰相王旦在这一年也迎来了他的人生告别之时。 这年五月,太子太保、平章事王旦由于病重向赵恒请求辞去宰相之职,赵恒当然不同意。他授予王旦太尉和侍中之衔,还准许其从今以后五日一朝,遇有军国大事才去中书省参理机要。这对一个臣子来说可谓是极度的恩宠,不说别的,单是侍中这个头衔可是好多重量级大臣死了之后才能得到的追赠,而五日一朝却仍然担任宰相就更是让某些人既眼红嫉妒又愤恨难平。比如说,那位距离宰相之位不过咫尺之遥的王钦若。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在王钦若看来,你王旦既然身体不行了,既然你不能每天都去上班,而中书省每天又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那你能不能把你的位置让给我啊?你屁股下那把椅子我可是望眼欲穿好多年了。什么?陛下不允许?他不允许但你可以继续请辞啊,只要你坚持到底,那陛下还能拿刀逼着你当宰相不成? 觊觎相位多年的王钦若在这边是干着急,而王旦其实比他还要着急,当赵恒的旨意传达到他府中以后,王旦对此恩遇是惶恐不安,他很清楚赵恒这样做以及一旦他接受了赵恒的这份恩典会给他招来何等的非议。他再度上书请求辞职,可赵恒是打死不松口。几个来回的文书传递之后,最后的赢家还是赵恒,王旦除了坚决不接受增食封邑的赏赐外,赵恒的其他恩典他都领受了。 需要说明的一点就是,王旦此时请辞绝非是他想给自己留几年养老的时间,就像吕蒙正那样可以回到自己的老家享受几年的天伦之乐,王旦这次是真的已经病入膏髓,此时的他已经近乎于油尽灯枯的状态,而赵恒显然根本不知道他已是病得如此严重。对于赵恒这十几年来给予自己的恩德,王旦最后真的是做到了对其以死相报。 在强撑病体两个月后,王旦这年的七月是再也没法熬下去了,他再次上书请求辞去宰相的职务。赵恒在滋福殿亲自召见了他,而王旦这时候已经病得无法行走,他是在左右的搀扶下才得以进入殿内见到了赵恒。此情此景让赵恒也是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王旦竟然病得如此之重,而王旦那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容更是让他无比的心酸。 “朕最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正想以大事托付于爱卿,可朕实在是没有想到爱卿你竟然病得这么严重,这可叫朕如何是好?” 赵恒所谓的“大事”其实就是想让王旦辅佐他的儿子,他随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赵受益(即后来的宋仁宗赵祯)向王旦行参拜之礼,此举无疑是赵恒对王旦再一次的示恩。当此时年仅7岁的小皇子向王旦行礼之时,王旦慌忙走避示意自己不敢受此大礼,未来的仁宗陛下很是机灵地绕到王旦的身前向其郑重而拜。 瘦骨嶙峋的王旦望着眼前的这位甚是可爱且又乖顺懂事的帝国皇位接班人,再又想到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一时间他不由得是感慨万千。他对赵恒说道:“小皇子如此盛德,将来必能不负陛下所望,老臣无忧矣!” 临别之前,王旦向赵恒举荐了十余人并说这些人皆可堪当大任。回到家中,王旦再一次地向赵恒上疏请辞,这一次赵恒终于是答应了。王旦虽然被罢相,但赵恒下令每年仍然给王旦发放半年的宰相俸禄,这愿望当然是好的,只是这份恩德王旦却已是无福消受。 次月,赵恒正式任命枢密使、同平章事王钦若为左仆射并平章事。这一天王钦若是终于等来了,当他坐上宰相的椅子后不禁是叹息良久,然后对身边的人感叹道:“如果不是王旦从中作梗,我早在十年前就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王钦若上台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把精力集中在治理蝗灾上面,而是清除异己。在他的不断挑拨下,一直跟他不对路数的参知政事王曾被逐出了中书省罢为礼部侍郎,赵恒随即让自己跟前的大红人、翰林学士兼右谏议大夫李迪顶替了王曾出任参知政事。 前枢密使王钦若出任宰相,枢密院这边就需要新的长官,而赵恒选定的这个人也着实让王钦若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因为此人正是他的死对头马知节。赵恒任命马知节为知枢密院事,曹利用、任中正、周起同知枢密院事。 马知节回京且开始掌理枢密院尽管让王钦若感到不爽,但他现在是一国之宰相且赶走了不听话的王曾,这让他自然是好不春风得意。而王旦呢?在得知赵恒选定王钦若出任宰相后,本已是行将就木的他因此而病情再度加重,他向赵恒举荐了那么多人,可他的皇帝陛下最后还是把宰相之位交给了王钦若,帝国的未来将会在王钦若这种善于钻营之人的带领下走向何方?王旦为此是忧心不已。 进入九月,王旦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赵恒曾在一天之内先后数次派遣太监前去探视。当得知王旦大限将至后,赵恒更是亲自到王旦的府中去探视并亲手为王旦和药,彼此间的君臣情分是显露无遗。然而,无论赵恒是如何的不舍,这告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来了。 公元1017年9月10日,王旦病逝,享年61岁。听闻噩耗,赵恒御驾出皇宫哭祭于王旦的灵前。他下令为王旦废朝三日,京城禁乐十日,同时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赐谥号“文正”。 |
关于王旦,我是有话要说的。 之前我曾写过一篇关于范仲淹的文章,读者中有人留言说范仲淹是他最喜欢、最崇拜的古人,此刻当我写到王旦薨逝之时,我突然想起了这句留言。诚然,我不是一个轻易崇拜谁的人,这不是说我自己有多么自命清高,而是在我的认知里崇拜是一个很庄严神圣的词,我一般不轻易用这样的词汇。但是,对于王旦,对于他这个在宋史里名气不是很大的人,对于这个在民间几乎毫无知名度的人,我却恨不能用这世间最华丽的词藻来褒奖和赞美他。 在很多人眼里,王旦或许根本不足以被称之为北宋的贤相和名相,相比他的前辈赵普、吕蒙正、李沆和寇准,他在这些人面前似乎会瞬间黯然失色,而相比吕夷简、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些后辈,他同样让人觉得是黯淡无光。可是,作为宋朝“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王旦的伟大并不存在于我们肉眼可见的阳光之下,他的伟大在于那些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见的暗处,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德高望重的尊者和能者。 难得糊涂——这四个字是郑板桥的人生开悟之言,我甚至觉得它可以和王阳明的“心即理也”以及“我心光明”相提并论。很遗憾,年少轻狂之时,当我看到难得糊涂这四个字瞬间对郑板桥有了一种发自鼻孔的鄙视。然而,很多年以后,我却猛然发现这四个字的背后其实隐藏着郑板桥内心深处那么多的心酸、无助、愤恨和无奈,乃至于是痛苦和眼泪,这四个字是他在穷尽所力却不可权之后的一声撕心裂肺的长久低吟。 请问:当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你是选择与黑暗为敌还是顺从于黑暗?我之所以要提到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原因就在这个问题的答案里。这个问题放在寇准身上,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而在寇准被罢相之后,当赵恒受了王钦若的蛊惑而开始长达十余年的拜神运动之时,整个宋朝无异于就是被“黑暗”所笼罩。在这十余年里,王旦一直都是宋朝的宰相且是独相,赵恒的每一次拜神和装神弄鬼行动他都参与其中,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不过就是一个在赵恒面前胆小怯懦之徒,因为他未曾对赵恒的行为加以阻止,而是任由其胡搞乱来。也就是说,王旦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我顺从于黑暗,人生要难得糊涂。 事实真的如此吗? 试想一下,如果宋朝这一时期的宰相是赵普或寇准,身居相位的他们定然会与王钦若等人势不两立甚至要将其千刀万剐以谢天下,但请注意宋朝这时候的皇帝是赵恒,而王旦的声望和资历无疑是无法与大宋的开国宰相赵普相提并论,王钦若在赵恒那里所受到的宠信也根本不是赵光义时期的赵昌言和侯莫陈利用之辈所能相比的。有赵恒做强力靠山,就算你赵普复生以及寇准重新为相都未必能把王钦若怎么样,如果真要斗下去,那到最后指定是一个双方两败俱伤而国家也元气大损的结局。还有更糟糕的一种可能:内斗的结果是王钦若成了最后的赢家,从此他接管了宋朝的朝政继而将整个宋朝搞得是乌烟瘴气国将不国。 王旦的睿智之处也正是体现在这里,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才有做宰相的才能和资格,人家王钦若同样可以。他确实可以像寇准那样直接跟王钦若刚正面,甚至直接拒绝配合赵恒装神弄鬼,可那样一来他是可以保住自己的名节和声誉,然后到某个地方去当个知州,从此逍遥一生或老死故里,但这个国家又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王钦若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吗?难道要亲眼目睹宋朝是如何在王钦若的手里一步步走向毁灭吗?不!这绝不是王旦想要看到的局面!那么,如此一来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一夜,面对赵恒赏赐的那满满一酒壶的珍珠,王旦选择了隐忍和顺从。 那一夜,王旦想必是在极其的痛苦和煎熬中度过的。他知道自己一旦顺从了赵恒的意愿便意味着什么,他从此将会被万人唾骂:懦弱的孬种、贪权恋贵的政客、装神弄鬼的神棍、蛊惑君王、与王钦若狼狈为奸的奸佞,诸如此类。 事实上,王旦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赵普和寇准的刚烈之人。当初赵恒御驾亲征澶州之时,负责留守京城的他只给了赵恒十天的时间去与辽军一决胜负,如果十天之内他得不到胜利的战报他就要在京城另立新君。在李德明因为党项境内的饥荒向大宋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石粮食之时,宋朝的君臣都为此而忐忑不安,唯有王旦是那个敢于直接向李德明发出战争宣言的硬汉。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大局面前选择了向赵恒妥协,一个铮铮铁汉忍受着无数的骂名化身为一个忍者神龟,而且还是一个憋屈至死的忍者神龟。 |
面对黑暗且这黑暗无可匹敌之时,选择对抗的人无疑是勇士,而选择拒绝与黑暗为伍的人也可堪称君子,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勇敢地去死并不难办到,难的是屈身于黑暗之中并通过燃烧自己从而照亮这个世界——王旦就是这样的一个既最伟大又可敬的人,甚至于可以说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和君子。 王旦的妥协和隐忍所换来的是赵恒十几年如一日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他也就此牢牢地把相权攥在了自己的手里,但这绝非是他贪权和恋权。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宋朝这艘巨轮不至于偏航乃至是触礁。为了这个国家和天下的百姓,他这十余年来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自己良心的谴责和那些所谓的正臣和能臣在他背后对他的指责甚至是谩骂。 在王旦为相的十余年时间里,宋朝尽管因为赵恒的拜神运动而呈现出一副举国癫狂的状态,而大量的民脂民膏也耗费在了建造各种道观和寺庙以及数不胜数的祭天拜神活动上面,可不容置疑的是宋朝在这十余年里一直在稳步地向前发展。 王旦的忍让和屈从所换来的不仅是皇帝的信任,更是帝国上层人物之间的“团结”与“和谐”,是国家的繁荣和稳定,是百姓的安居乐业。他就如是宋朝这艘巨轮的舵手,尽管赵恒与王钦若等人经常让这艘巨轮时不时地左右颠簸,但只要有他王旦在,那么这艘巨轮就能够在这风雨之中一路前行不至倾覆。 这十余年里,王钦若和丁谓等人对国家的危害一直被限定在宋朝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这其中王旦可谓是功不可没。在王旦的极力坚持下,深受赵恒宠幸的王钦若一直都未能染指他觊觎多年的中枢相位,而丁谓也被他压制在手下且在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掌握帝国的财权而无法触及掌管国家政令的相权。 除此之外,王旦也极力地保护了朝廷内外诸多因为反对赵恒的拜神运动而险些丢官罢职的能臣和正臣,比如张咏和孙奭,就连寇准都因为他而免去了一场杀头之祸(寇准被外放时曾因为在酒后穿上了一件黄色的袍子而被人告发谋反,是王旦的劝慰才让赵恒将此事大事化小并最终一笔勾销)。另外,王旦在此期间还推荐和提拔了诸如王曾和李迪之类的未来国之栋梁。最为让人敬佩的是,这些被他所保护和提拔的人尽管知道背后有人在帮助自己,但由于王旦每次都是给赵恒上的密奏,所以这些人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受了谁的恩惠和或保护。 王旦是难得糊涂吗?不!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糊涂,他一直都很清醒!他是帝国十余年间的宰相,人人都以为他身处黑暗之中,人人都以为他是黑暗的一份子,都以为他是一个畏惧于赵恒的软骨头,都以为他与王钦若等人是一丘之貉,但实质上他是光明的,他是那个在黑暗之中与黑暗做斗争并一直都在发光发亮的人。 王旦的可贵以及其可称道之处还在于他的长者风范和仁德品行,他不恋财,更不重名位。他的府邸与其为相十余年的资历和履历毫不映衬,简直可以说是“寒酸”,赵恒曾经想为他改造家舍,但却被他所拒绝。赵恒每次赏给他财物,他都心生不安和愧疚,在他眼里这些都是生民膏血,而他实在是无福消受。他不许自己的家人穿金戴银,生平更是从不置办田宅,他常教化子孙当以自立为荣。最令人可敬的是,他还不许自己的宗族子弟谋取功名,而他的理由则是不想让这些本就出身相门的人与寒门子弟争夺功名。 赵恒每次拜神之后都会对朝廷官员大行封赏,而王旦身为宰相自然是封赏最厚,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快乐。相反,每次参与拜神运动他的内心都是极其的屈辱,但是他又不能违背赵恒的意志,别的大臣在跟随赵恒拜神的时候都对赵恒满面笑容或极尽谄媚之态,唯独王旦总是眉头紧锁闷闷不乐。作为赵恒的臣子,他不得不在各种拜神运动中忙前忙后,可作为大宋的臣子,他的灵魂却是在滴血和哭泣。 在临终之前,王旦用颤抖的口音对自己的儿子交代了遗言:“ 吾家世名清德,尔等务必勤俭朴素以保门风,我死之后不得厚葬,更不能以金玉之器陪葬于灵柩。我此生别无他过,唯独在天书一事上犯了不谏之错,此错我虽万死也不足以赎过。我死之后,你要为我削发,然后以黑色服饰入殓下葬!” 读史至此,我不禁为之而动容不已。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三国猛将夏侯惇在战场上被人射中眼睛,他在拔箭时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拔了出来,于是他大喝一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然后当即将眼珠吞入腹中。一个大字不识的武人尚且如此,王旦作为一个饱学之士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而他要削发并着黑衣入葬更是足以证明他这十余年来一直活在怎样巨大的自责与痛苦之中。 王旦为何要如此呢?答案其实很简单,他的遗言足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死后无颜去面对自己的父母,更是无颜去面对地下的太祖和太宗皇帝。 关于王旦,我言尽于此。 我这里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能够与王旦这一生相并肩的人是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尤其是他们生命的最后十余年的经历和所作所为近乎于惊人的相似,甚至于每当我们提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正是那个人。因为某种原因,这个人的名字我不便在这种氛围下提及,但我想人人都知道我在说谁。我想说的是,他们二人都配得上我下面要说的这句话——为民鞠躬尽瘁,为国死而后已。 |
现在让我们暂时把视线从宋朝收回,我们一起到大宋的四邻去走一遭。 首先去南方,也就是交趾国。 自打因为争夺皇位的内乱平息后,黎龙廷就坐稳了皇帝的宝座。这个敢于杀兄夺位的人其暴虐程度远胜其父,他不但杀戮成性且极好酒色,更因为他身患严重的痔疮,所以每次朝会的时候他都是躺在座椅上跟大臣们说话,因此他就得了一个“黎卧朝”的雅号。也正因为其暴虐,所以这个人在登上皇位后的第四年就被人给干掉了,时年还不满24岁。 他这一死,他那还不满十岁的儿子黎龙乍就接替了他的皇位。这么一个毛小孩自然是难以服众,他的两个叔父黎明昶和黎明提就公然举兵谋夺帝位。然而,这两人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他们的鹬蚌相争反而让掌管宫廷戍卫的“左亲卫殿前指挥使”李公蕴捡了个大便宜。此人以率兵平乱为名把黎明昶和黎明提两兄弟都给砍了脑袋,然后在其威逼之下,小毛孩黎龙乍就将皇位禅让给了李公蕴。于是乎,越南历史上的李氏王朝就此诞生。 李公蕴登基之后随即向宋朝上表请求册封,赵恒这时候刚刚封禅完泰山正忙活着怎么去祭祀汾阴。他这时哪有心思管你交趾,你们那边爱怎么乱就怎么乱,只要别来骚扰我大宋就成。赵恒一纸诏书封李公蕴为静海军节度使、交趾郡王,也就是完全承认了李公蕴对交趾的统治。 要说李公蕴这一生对越南最大的贡献和影响或许就是他将都城迁往了大罗城(也就是现在的河内),这也由此开启了河内成为越南的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中心的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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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了交趾,我们再去大宋的西北走一遭。 自从与大宋讲和之后,李德明这些年的小日子过得其实也还算不错,而若要相比他老爹,他的日子可就是幸福得不得了。至少李德明不会向他老爹那样时不时地被宋朝给胖揍一回,而且居无定所连老窝都被端了好几回,但在如今的西北大地上只有李德明主动去揍别人的份儿。 当然,李德明是不可能主动来找宋朝的麻烦,但这不代表他无事可干。在与吐蕃人结仇并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河西地区后,李德明就此便与占据甘州(今甘肃张掖)的回鹘人干上了。也就是在赵恒封禅泰山的这一年,李德明运足了力气准备去跟回鹘人大干一场并抢夺甘州,可最后的结局令人是啼笑皆非。 党项人每次出兵前都有个习俗,那就是先来占上一卦,然后再决定是否出兵。要说李德明也是个人才,他不但精研兵法,而且还上知天下知地——他精通天文且还会占卜。就在他出兵前,他发现天空中竟然有行星惊现于白昼,也不知道当时那颗亮瞎了李德明双眼的行星到底是金星还是火星,反正李德明是大惧,于是他就来了一卦,而卦象显示此时不利出兵。就此,李大仙放弃了攻打甘州的计划。 第二年(公元1010年),李德明决定把矛头对准河州(今甘肃临夏)的吐蕃宗哥部,也就是李立遵所部。这一回李德明可是大发神威,李立遵在他的打击下毫无招架之力,李德明不但大胜,而且还劫掠甚众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 这笔横财也让李德明顿时开了窍,由于此时吐蕃诸部都知道他已经与宋朝讲和,这些部落的人就觉得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从李德明的地盘上借道去给宋朝上贡,但谁知道李德明竟然就打起了他们的主意。他命人设伏于半道,凡是遇到向宋朝上贡的使者团就冲过去抢一把,这可把吐蕃人给害惨了,他们的贡品送到开封时往往只剩下十之二三,而且还会死不少人。吐蕃人只能向赵恒哭鼻子,但赵恒也没什么办法,他甚至都没有因此而下诏训斥李德明,这也让李德明变得有恃无恐。 这年九月,辽国封李德明为夏国王,而他也因此正大光明地征发数万民夫给自己修建王宫。颇有挑衅意味的是,他的王宫就修在宋朝延州以西的鏊子山(今陕西省延川县),史称其“绵亘二十余里,颇极壮丽”。对此,赵恒仍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恒这会儿正在不亦乐乎地到处拜神,而李德明也很会来事儿。每当赵恒去拜神或是宋朝那边有了什么“祥瑞”事件发生,他都会派人向赵恒表示祝贺,而他也没少从赵恒这里拿好处。更有甚者,他的使者团除了带着土特产去给赵恒上贡外,这些人另外还将带来的土特产匀出一部分拿到开封的市场上去卖。如此可见,李德明有多么的财迷心窍,他想钱都已经想疯了。不过,你卖东西就好好卖,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党项人经常是在市场上强买强卖,由此而导致的冲突更是数不胜数,可赵恒对此还是极力地安抚李德明,甚至是偏袒,这些滋事的党项人全都被赵恒打发回去交由李德明处分。可想而知的是,李德明根本不会处罚这些人。 在想尽各种办法赚钱的同时,李德明也没有停止他对吐蕃和回鹘的征战。虽然他不能一口吃掉吐蕃和回鹘,但这些人也是被他给搅得日夜不宁。李德明的策略就是跟这些人打持久战和消耗战,想比吐蕃和回鹘,他可是有充足的人力和财力来拼消耗,直到有一天耗死对方。 公元1013年,李德明的王宫终于是建成了。他在这时干了一件极其冒险但最后又冒险成功的事,在名义上他是宋朝和辽国两边的臣子,辽国给他的爵位更高一些——夏国王,但这也并不代表两边就承认这个所谓的“夏国”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了。可是,李德明在这时就给自己整出了一套只有帝王才能配享的规制和待遇,他不但设置了文武百官,而且他的宫室构造和设计以及出行车辇和卤簿仪卫都一律跟大宋和大辽的皇帝陛下看齐。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李德明想必内心是忐忑的,可谁曾想无论是赵恒还是耶律隆绪对李德明的这种“僭越”之举都视而不见。 李德明由此而变得更加张狂和大胆,而这最终促使他干了一件更为大胆的事:公元1016年,李德明在臣属刘仁勖的建议下给自己已经死去的老爹李继迁追封了皇帝的尊号——应运法天神智仁圣至道广德光孝皇帝,庙号“武宗”。 李德明此举无疑就是在公然造反了,这一下宋朝和辽国应该两边同时都勃然大怒了吧?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两边的皇帝和群臣同样对此是默不作声,就好像这事根本就没有发生。其实,细想也不难明白这其中的诡异和蹊跷:辽国本来就是想通过扶植李德明来给宋朝添恶心,而宋朝这边也打着同样的鬼心思,两边都等着看对方会如何教训李德明,但同时两边又都不准备对李德明动手。另一个原因,宋朝的皇帝在忙着拜神,大臣们在忙着内斗,而辽国这些年一直在忙着跟高丽死磕。他们这时候都脱不开手脚,李德明做事一如既往地很会看时机。 |
接下来我们要聊的正是宋朝的这个北方邻居和兄弟之国——辽国。 相比赵恒这些年的舒服日子,耶律隆绪可就过得不那么舒畅了。不挑担子不知重,不走长路不知远,当萧燕燕和韩德让相继离世之后,耶律隆绪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了名副其实的辽国皇帝,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老妈和韩德让这么多年以来的不容易。国事家事天下事,耶律隆绪忙得是脚不沾地,上次南征高丽虽然勉强算得上是打了一个胜仗,但他自己很清楚这场战争其实打得非常窝囊,毕竟什么便宜和好处都没捞着。更可气的是,高丽也因为这场战争而有了骄傲的本钱,耶律隆绪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就能让王询乖乖地到他面前来磕头认错,可谁曾想王询根本就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只是让人给他请了个病假就打发了他这个辽国皇帝。 耶律隆绪当然是气得不行,可大军刚刚征战而回且损失不小,他心里有再大的气也只能暂时憋着,等到他觉得可以再次教训王询的时候,辽国的西边却又开始动荡不安。萧胡辇被赐死,萧燕燕和韩德让相继病故,耶律隆绪初掌大权,辽国大举用兵于高丽,在这种局面之下,阻卜、乌古、室韦、党项——这些曾经被耶律隆绪的大姨妈萧胡辇给打得魂飞魄散的游牧部落感觉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他们不断地在辽国的西北和西南边境上向辽国发难,这让耶律隆绪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从高丽投向西边。此后的两三年时间里,辽国一直在跟他们眼中的这些“蛮夷”刀兵相向。 这里就要为宋朝说点好话了,很多人都觉得赵光义和赵恒这对父子不能将李继迁父子给斩草除根实在是堪称两个废物,但即使强如辽国也同样无法驯服那些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和部落。你可以打败他们,但你永远无法消灭他们,更让你抓狂的是,你打他的时候他立马投降,等你走了之后他马上变卦又开始在边境上不断地搞事情。 让耶律隆绪感到庆幸的是,在边疆大秀了一回肌肉并狠狠地揍了这帮人一顿后,这些人又变老实了。公元1014年,耶律隆绪抖擞精神再次向高丽的国王王询投去了诡魅的一瞥。他命辽国上京副留守耶律资忠前去向王询索要高丽在鸭绿江边所筑的六座城池,也就是上次攻打高丽时向辽国投降但随后却降而复叛的那六城。耶律隆绪的意思就是你王询竟然不愿意来认错,那就用割地来代替认错,可让他震惊的是,王询不但不答应割地,而且还把耶律资忠直接就给扣留了。 此事一出,辽国朝野一片震惊和哗然:这高丽人是要疯还是咋的?竟然敢扣留我大辽的使臣! 耶律隆绪也是勃然大怒,他命国舅萧敌烈、辽国东京留守耶律团石等人负责讨伐高丽。辽军先是在鸭绿江上造好了浮桥,然后萧敌烈就率军冲进了高丽境内,辽军上下皆以为此去必能势如破竹打得高丽人抱头鼠窜,可事实却是高丽军队在通州集结重兵把辽军给打得抱头鼠窜,而且还直接把辽军给撵到了鸭绿江对岸。经此一败,萧敌烈是真的领教了高丽人的厉害,他开始命人在边境筑城。辽军一口气修筑了保州、宣义和定远等数座城池以存储军械粮草,更是要以此作为大军下一步征伐高丽的前进基地。 高丽人一看这事也急眼了,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高丽人竟然极其勇敢地杀过江来准备把辽国人修好的这些城池给夺过来。这里真的要再次感叹高丽人的勇敢和血性,我甚至想说这或许正是高丽这样的小国之所以能够与辽国以及后来的金国长期并立的原因之所在,如若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那高丽也就早已不复存在,而后来的朝鲜也更是无从说起。当然,高丽人这次显然是没能如愿以偿,想从辽国人的嘴里硬生生地抢食吃,这难度几乎是逆天级别。就此,双方隔着鸭绿江开始对峙。 见前方战事不利,耶律隆绪于次年的1015年4月将萧敌烈召回了国,他必须得重新选派将领去对付高丽,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选此时并不在他的身边,而是正在帝国的西部边陲征讨再次反叛的乌古、阻卜等部落的辽国北院枢密使耶律世良。这就是耶律隆绪这些年的命运,几乎每年每月都在跟周边的异族打生打死,这倒不是他在穷兵黩武,除了高丽是他主动去打的人家,其余的这些都是他被迫应战,这里面也包括了契丹本部的叛乱。 等到耶律世良平定了边疆的叛乱回到朝中以后,还没等他歇歇脚,耶律隆绪就让这位此时辽国最能打的将军——同时也是辽国的第一重臣前去征讨高丽,而且是马上就出发。公元1015年5月,耶律隆绪下令由北府宰相刘慎行出任主帅,北院枢密使耶律世良为副帅,殿前都点检萧库哩为都监发兵对高丽实施一次闪电战。从级别上来说,耶律世良的北院枢密使是要压过刘慎行的北府宰相一头的,可耶律隆绪这会儿也学起了宋朝的那 一套用文官压制武将的操作手法,而事实很快会向他证明文官绝大多数的时候在军事上真的就是一块坏事的废物。 耶律隆绪之所以让耶律世良这么快就出征,其目的就是用手中的这张王牌打高丽一个始料不及。可是,身为大军主帅的刘慎行领命之后不是想着如何出征的事儿,而是首先想到要把自己的家眷和仆人给先期护送到边城以便今后他们一家人即使身处遥远的帝国边疆也能够全家欢聚一堂。他这么一整让辽军的出征日期一再延后,等到他把自己这头的私事都给整利索了之后,辽军这才开始出发。 刘慎行这样胡搞乱来自然让耶律世良看不下去,他一纸告状信送到了耶律隆绪的面前,于是老刘同志还在半路上就被撤了职并被召回京师问罪。看上去刘慎行很蠢,但说句风凉话,此人其实才叫聪明。自污以自全,这是汉人当中的顶级权谋家才会懂得运用的高招,事实上刘慎行根本就不想去打什么鬼仗。 如此一来,辽军的主帅虽然就此换成了耶律世良,但突袭高丽的计划也就此破产。耶律隆绪只好重新调整和部署兵力,他将驻守辽国中京和上京的精锐之师以及负责禁卫皇室宫帐的皮室军共计五万五千人派给了耶律世良。 公元1016年正月,耶律世良终于是带兵杀过了鸭绿江。高丽人这回也和上次一样根本不认怂,举国精锐尽出的辽军与其大战于郭州并大破之,此战辽军斩首高丽军队万余人,军器辎重更是斩获无数。正当辽军准备继续进兵之时,耶律世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长期征战而过度劳累暴毙于军中,辽军不得已只能撤军,高丽人就此躲过一劫。 |
征讨高丽虽然再次受挫,但耶律隆绪身上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就在这年的二月,在前后死了几个儿子之后,耶律隆绪也像他的那位宋朝皇兄那样中年喜得贵子——他的儿子耶律宗真(后来的辽兴宗)降生了。 耶律宗真的母亲正是后来的那位让辽国群臣全都瑟瑟发抖的另一位萧太后——萧耨斤,虽然她也是辽国贵族出身(耶律阿保机的老婆、辽国首任皇后述律平的族人),但在后宫之中她最初只是一个侍奉萧燕燕的普通宫女。据辽国方面的史料记载,这位萧耨斤女士本来是生得面目黝黑,但某天她趴在萧太后的床边突然看见一只金鸡蹦了出来,于是她一口就将这只鸡给吞了下去。在这之后,奇迹就此发生了,吞金之后的萧耨斤不但没死,她反而瞬间变得肤色光泽异常。萧燕燕醒来之后也是大惊,在听了萧耨斤的讲述之后,萧燕燕认为这是必生贵子的征象,随即就让她去给耶律隆绪侍寝,而几年之后这位奇女子果然就为耶律隆绪生下了儿子。 很遗憾的是,生下了皇子的萧耨斤虽然被册封为贵妃,但她的儿子耶律宗真却被耶律隆绪拿去给皇后萧菩萨哥收养。这种事自然是让萧耨斤非常的不爽,别说是她,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指定是一肚子的鬼火。不幸的是,耶律隆绪这个昏招本来是想给自己心爱但又膝下无子的女人萧菩萨哥以安慰,但当他死后这事却成为了萧耨斤害死萧菩萨哥的导火索。 有了儿子之后,耶律隆绪也暂时把战事给搁置在了一边。这年七月,耶律隆绪带着一帮人前往赤山围猎,可就是这一次的出猎差点让他提前去见他的老妈。 这天打猎的过程中,一只老虎突然从林子里窜了出来,耶律隆绪见到老虎不是大惊而是大喜,他可是曾经射杀过老虎的,所以他根本就不害怕。正当他纵马过去准备张弓搭箭之时,没想到他的坐骑反而害怕了,耶律隆绪这一箭最终没有射出,这可就把老虎给惹火了。 老虎愤怒地扑向了耶律隆绪,负责为耶律隆绪护驾的侍卫们这时候出于本能纷纷走避,就在耶律隆绪命悬一线之时,时任敦睦宫太保的陈昭衮从马背上终身一跃骑在了老虎的背上。他双手死死地抓住老虎的两只耳朵,老虎一边疯狂地大声咆哮,一边拼命地蹦跳挣扎,可陈昭衮牢牢地抓住虎耳愣是没从虎背上摔下来。耶律隆绪命令侍卫放箭,但陈昭衮大声制止,他说自己能够制服这只老虎。 被人骑在背上且还被死死地揪住耳朵,这对老虎来说当然是奇耻大辱。在反复蹦跶也无法将陈昭衮给摔下来后,老虎开始驮着陈昭衮在旷野之中急速狂奔,可这仍然没能把陈昭衮给摔下来。老虎在狂奔数里之后,陈昭衮也渐渐适应了在虎背上的颠簸,他以单手揪住虎耳,另一只手则迅速从腰间抽出了他的短刀,然后他便对着胯下的这只猛虎一顿疯狂地乱刺,最终这只老虎毙命于陈昭衮的手下。 杀掉老虎之后,陈昭衮将老虎拖到了耶律隆绪的面前。耶律隆绪自然是大喜且对陈昭衮的护驾和杀虎之举大为赞赏,他随即下令为陈昭衮设宴压惊。在席间,耶律隆绪不但赏赐给陈昭衮大笔的金银,还授其节钺、赐其国姓并封他为围场都太师,然后还命宰相张俭以及后来也做了辽国宰相的吕德懋为其杀虎之举作赋以铭。 武松打虎在民间被传为美谈,但那是小说故事,而陈昭衮杀虎却不是小说演义,而是史实。如此忠肝义胆,如此勇绝当世,不可不谓之壮矣! 两个月后,耶律隆绪的亲弟弟、辽国此时的二号实权人物耶律隆庆从幽州赶来上京朝见耶律隆绪。 前面我们也提到过,无论是政治能力还是军事能力,耶律隆庆都不在他哥哥之下,萧燕燕尚在人世之时就有人建议用耶律隆庆取代性格相对偏柔的耶律隆绪,而在萧燕燕死了之后,这兄弟俩因为皇位的问题彼此间的关系就变得更为的微妙。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已经四十好几的耶律隆绪还没有儿子(前面几个都早夭),那么等到他百年之后这皇位自然就会落在已经有了五个儿子的耶律隆庆的头上。 也正因如此,深谙这其中微妙的耶律隆庆才不得不更加低调地做人,但凡他敢显露出丁点对皇位的兴趣,那么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绢,甚至是祸及满门。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几个月前耶律宗真的降生而迎刃而解,自己的哥哥有儿子了,在法理上帝国未来的接班人就此诞生,耶律隆庆紧绷了好些年的神经也就此可以舒缓下来了。于是,他这才可以完全不用带着任何的猜忌和心理负担来朝见自己的这位已经是多年未见的兄长。 耶律隆庆此行还一并带来了他的长子札拉和次子遂格,一来他是以外藩的身份朝见天子,二来就是庆贺皇子的降生,三来就是通过自己以及两个儿子的集体朝见来向耶律隆绪表明自己的忠心。 耶律隆绪对于自己弟弟一家的到来给予了超高规格的接待,他以帝王之尊亲自出迎,然后还带着耶律隆庆一起去松山打猎。几天后,耶律隆绪又给自己的两位侄子封了爵位:耶律隆庆的长子札拉被封为中山郡王,次子遂格被封为乐安郡王。 耶律隆庆在上京待了足足三个月,直到这年的十二月他才带着两个儿子返回幽州。可是,诡异的是,当耶律隆庆走到辽国的北安州(今河北承德市境内)时,他突然暴亡。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耶律隆庆因为去泡了个温泉而染疾并因此而亡故。耶律隆绪闻讯是大哭不止,他下令为耶律隆庆之死而辍朝七日,次年又追赠耶律隆庆为“皇太弟”并赐谥号“孝贞”。 |
不管耶律隆庆之死的真相到底为何,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他的亡故,耶律隆绪的皇位甚至是他儿子耶律宗真的皇位是彻底稳固了。 在这之后,耶律隆绪的内心再度燃起了对高丽的怒火。公元1017年5月,耶律隆绪任命接替耶律世良担任北院枢密使的萧合卓为统帅,汉人行宫都部署王继忠为副帅,殿前都点检萧库哩为都监领兵再伐高丽。你没看错,这个王继忠正是宋辽望都之战时被辽军俘虏的那位宋军定州大营的副帅,也是促成宋辽澶渊之盟的关键人物。他此时在辽国混得是风生水起,他不但被赐国姓改名为耶律显忠,还被封为楚王,后来更是在辽国当上了辽国南院枢密使的高官。 为示恩宠和信任,耶律隆绪赐予萧合卓御剑并赋予其军中专断之权,但萧合卓却辜负了他的陛下对他的厚望。九月,辽军攻入高丽境内并与高丽军队战于兴化城,可辽军围城九日却无法攻下城池。就在辽国人气馁之时,高丽军队趁机主动出城与辽军进行决战,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此战辽国人竟然被高丽人打得大败而逃并就此撤军。 事后追责,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萧合卓在战场上的指挥无能,直到这时耶律隆绪才想起当初决定拜萧合卓为北院枢密使时王继忠的那番话,当时王继忠就认为萧合卓并无实才,而国舅萧敌烈才是北院枢密使的最佳人选,可萧合卓是耶律隆绪早年的近卫之臣并深得其信任,而萧敌烈本就是皇亲国戚,为了不让萧敌烈家族的势力越发壮大,耶律隆绪执意任命了萧合卓为北院枢密使,而这时候他已然是悔之晚矣。尽管如此,耶律隆绪也还是没有追究萧合卓的战败之责。 这里给一个时间和事件的参照,萧合卓战败之时正是宋朝的宰相王旦病故之时。 眼瞅着再一次地让高丽人给羞辱了,耶律隆绪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次年的公元1018年10月,耶律隆绪任命萧排押为主帅,殿前都点检萧库哩为副,发兵十万再次征伐高丽,誓要为辽国找回尊严。 辽军这一次的主帅萧排押很有来头,单是他父亲的名字说出来就能让人“印象深刻”,他的老爹正是澶渊之盟时辽军的主帅、被床子弩当场射杀的萧挞凛。不过,萧排押可不是个衙内废物,此人曾经在雍熙北伐时跟随耶律休哥率军追杀过曹彬的败兵,然后又跟随耶律斜轸赶赴山西战场将潘美的军队给击败,而上次辽军攻占高丽的国都开京并将其一把大火给焚毁的人正是这个萧排押。 耶律隆绪同时还下诏:高丽之官吏守将若能主动归降必有重赏,如果负隅顽抗则后果自负。高丽这边最初本是朝中一片投降之声,但他们的那位状元出身的新宰相姜邯赞却极力主张迎战,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姜邯赞的身上还颇有点澶渊之盟前寇准的影子。在姜邯赞的坚持之下,王询任命其为主帅并给他二十万大军前去抗敌。 这个名叫姜邯赞的人在我们这边几乎无人知晓,但在如今的朝鲜和韩国人心目中这人却是他们的民族英雄,此人是与之前的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和后来的李舜臣并称为朝鲜半岛三大民族英雄的强人。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朝鲜战争初期, 曾以他的事迹鼓励朝鲜军民奋起抵抗美国的军事入侵,而在韩国首都首尔现今有一座纪念他的主题公园——落星垈公园,相传此地便是他的出生地,韩国更是曾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艘驱逐舰。 看到这些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了,这一次辽国人又失败了,而且是大败、惨败。 十一月,辽军进至兴化城,而姜邯赞早已率军在此等候他们多时了。不过,面对人多势大的辽军,高丽人这回没有硬碰硬,而是耍了个小聪明。他们先是在城西的山谷中埋伏下了一万多名精锐骑兵,然后又将兴化城以东的一条大河给提前阻塞,等到辽军大兵临近之时,高丽人突然决水灌之,辽军仓促之下是乱成一团,他们纷纷向西奔走躲避洪水,而就在这时候躲在山后边的高丽伏兵又杀了出来,辽军就此大败。 与萧合卓不同的是,萧排押这次的兵力明显够多,这一仗他还是输得起的。萧排押这次的主要目的是直接冲进高丽的都城开京把王询给掏出来,然后将其带到耶律隆绪的面前磕头认错。既然兴化这条路走不通,萧排押便决定改道慈州杀向开京。 宋辽战争时期辽军在河北大地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甚至直接冲到黄河边上威胁宋朝的京都,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那里是华北平原,辽国人可以在广阔的平坦大地上纵横驰骋,但问题在于高丽可不是宋朝。在高丽的崇山峻岭里,萧排押的大军这一路走得是非常辛苦,而且高丽军队的主帅姜邯赞下令沿途军民坚壁清野,如此一来辽军所过之处是要啥没啥,就是他们想抢也抢不到任何的东西。除此之外,姜邯赞还让高丽军队袭扰辽军的后勤补给,这可就掐住了辽军的七寸。想当初耶律休哥也是用这一招把曹彬给玩死的,如今萧排押也终于体切身体会了一把当年曹彬的痛苦。 辽军在寒冬里一路艰苦行军到了距离高丽都城开京百余里的新恩县,但此时的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军心士气低落不说,单是这吃饭的问题就足以决定他们此次征战的最终命运,因为这时候他们的后勤已经完全被掐断,后方的粮食根本运不上来。还有更让他们感到糟心的事,姜邯赞在派人斩断辽军后勤补给的同时,他还迅速地抽调兵力赶在辽军之前进入了开京以巩卫都城。 在如此局面之下,萧排押深知自己这一次已经是无法完成使命了。就地扎营或是立即前去攻打开京,这都无异于就是自陷死地,毕竟他可是没有后援,他就是一支孤军。如今之计,他只有趁着辽军战斗力尚存赶紧回撤,撤到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地方,然后再谋后路。 萧排押此时的处境与当年的曹彬何其相似,可他绝对不是生性仁慈的曹彬。在决定撤兵之时,萧排押下令辽军将新恩县以及周边的村落扫荡一空,他要不这样的话,辽军哪里还能走得动路往回撤? 辽军撤退,按理说高丽人应该举国欢呼大肆庆祝一番,要不然他们还能怎么着?难道要把辽国人往死里得罪,派军去踢他们的屁股?那样的话,辽国人下次指定会疯狂地报复,可高丽的宰相大人姜邯赞还真的就是这样干的。 |
见辽国人开溜,姜邯赞下令开京的守军追击,同时下令沿途的高丽军队对其予以层层阻击,不是正面阻止,而是踹辽军的屁股。这一招就显得很高明了,正面阻击急于回家的辽军无疑是自寻死路,可你派人去踢他们的屁股反而会让他们跑得更快,而己方反而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高丽军队先后在涟州(今朝鲜价川市)和渭州(今朝鲜宁边郡)两地相继给予辽军大量的杀伤,这两次阻击的战略意义在于成功地延缓了辽军的撤军速度,这为姜邯赞随后带领高丽主力大军前来与辽军决战创造了时机。 这年的十二月,高丽军队终于是在龟州(今朝鲜龟城市)境内的茶、陀二河之间将辽军的主力给追上了。一场大战就此爆发,而这就是在朝鲜半岛的历史上让他们引以为荣了千年之久的“龟州之战”。 战前,两军隔着两河南北对峙,辽军在北,高丽军队阵于大河之南。一个是急于北撤的败兵,一个是士气高昂的追兵,两边军队的斗志和士气高下立判,而高丽人在这时候也是信心爆棚。一阵鼓响之后,将近二十万的高丽军队主动涉水过河像蚂蚁一般地密密麻麻地向辽军发起了进攻。 在高丽军队发起冲锋之时,辽军的高层却在为出击的时机而发生激烈的争执,诸将皆认为应该等到高丽军队完全渡河以后再发起攻击,但监军耶律巴格却认为双方应该在两河之间展开决战,如果等到高丽军队完全过河并形成背河而阵之势,那么居于死地的他们必然拼死力战,那样一来辽军必将陷入危局。 听罢,萧排押觉得此话言之有理,于是他立马下令辽军也涉水过河与高丽军队相互对冲。在这深冬时节,两军数十万人马相向而进,刹那间喊杀声震彻大地。 双方接战以后,高丽军队万箭齐发,双方随即战成一团。就在双方血战正酣之际,老天爷这时候跳出来搅局了,只见天上突然间是暴雨倾盆且狂风不止,要命的是这风竟然是南风,也就是说辽军是在逆风与敌交战。如此一来,辽国人可就倒了血霉,而高丽人则是士气大振趁势掩杀。 至此,这场战斗的结局也就不难猜测,辽军大败,被杀者无数,溺水而亡者甚众。辽军主帅萧排押在兵败如山倒的情势之下弃甲而逃,辽军遥辇部详稳阿果达、客省使酌古、渤海军详稳高清明、天云军详稳耶律海里等高级将领全部战死于阵中,而天云军和皮室军这两支在整个辽国堪称精锐中的精锐更是在此战中死伤殆尽。 高丽的史书记载,辽军此战几乎是全军覆没,这虽然有夸张的嫌疑,但辽军损失之惨重却是可见一斑。可以说,萧排押这次出征几乎是完全复制了当年曹彬的命运,辽军的损失则比当年的宋军还要严重,而他们败亡的方式却与宋军一模一样——溺水而死者比死在高丽人刀下的还要多。 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龟州之战为何会在高丽以及朝鲜的历史上占据那般崇高的地位,要知道就算是宋朝也没有在宋辽战争期间取得过如此辉煌的胜利。 这一场大败让耶律隆绪和整个辽国都为之而震惊,这简直堪称是辽国前所未有之耻辱,可这也让辽国上下再也不敢轻视高丽。公元1019年8月,耶律隆绪下令集结全国所有能够征发的军队准备向高丽讨回这笔血债。辽国这架势就是冲着灭国而去的,耶律隆绪此时已经是完全上头了,他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孤注一掷。 就在辽国上下群情激愤准备将高丽从地图上抹去的时候,高丽国王王询却在这年的年底主动派人带着大量的金银和贡品前来请和。耶律隆绪会答应吗?答案是——他竟然就同意了王询的请和! 公元1020年5月,高丽方面释放了此前被他们扣押的两拨辽国使臣。不久,高丽正式向辽国再次上表称臣纳贡,而耶律隆绪也赦免了王询的“罪行”并同意两国从此息战,两国间持续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就此结束。 怎么样?辽国如何?高丽又如何?这会儿想必没人会疑惑当年隋炀帝和唐太宗以及唐高宗为何会在朝鲜半岛打得那么辛苦了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生活在朝鲜半岛上的这些人可真不是那么好惹的,除非你有汉唐鼎盛时期的军力。 既然故事讲到这里,那我不妨再接着说一下耶律隆绪的倒霉日子。他在这年的五月同意了高丽的请和,也还是在这个月,他发兵五十万前去攻打李德明。 李德明不是一直对辽国很乖吗?耶律隆绪为何要打他?原因就在于李德明的贪婪无度,他不但要打劫那些前去向宋朝朝贡的河西诸部,而且河西地区的各个部族向辽国进贡的使者团队他也要打劫。 这事说明白一点其实很好理解,也就是说李德明硬生生地将那条著名的丝绸之路给掐断了,他这可不止是断了宋朝的财路以及宋朝与河西和西域各国的贸易,辽国同样因此而遭殃。宋朝自是不必说,天朝上国可不是白叫的,大宋物产丰富要啥有啥,可辽国在这方面就弱爆了。因而,李德明的疯狂打劫对辽国来说是不可容忍的。最让耶律隆绪气不过的是,他明明给李德明打了招呼让李德明放那些人过来,可李德明的眼睛里只有银子和商货,他根本没理会耶律隆绪。 本来耶律隆绪就因为高丽的事而满肚子的邪火,于是他调过马头就将本来是准备拿去打高丽的兵马用在了李德明的身上。耶律隆绪的大军号称五十万,他以出游打猎为名兵锋直指凉甸。看样子李德明这次是要翘辫子了,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辽军竟然被李德明给打败了。 需要说明的是,此事在辽国那边的史料里只字未提,在《宋史.夏国传》以及有关于西夏的史料里也是笔墨甚简,战斗过程也不详。说到这里就要让蒙古人出来背一下锅了,如果不是他们毁了西夏的历史和文化,那么我们如今对于这起战事或许会有更多的了解。不过,辽国对此事讳莫如深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令人费解,《宋史》里面对高粱河之战也是只字未提,原因为何?为尊者讳,太丢人了!辽国人同样也丢不起这个人! 通过此事想必宋朝人也就不会对他们与李继迁父子之间的战事而感到窝火了,相比起赵光义和宋朝,你耶律隆绪和辽国在党项人面前也不过如此,双方都是半斤八两。 与高丽一样,此战过后,李德明也是立马派人去向耶律隆绪请罪并得到了耶律隆绪的原谅,而他也在这年的十一月将自己的都城迁往了兴州,也就是后来的兴庆府(今甘肃银川),而这也是后来西夏国的国都之所在。 |
聊完了宋朝周边的这些邻居,现在我们再把视线转回宋朝。 因为蝗灾的肆虐以及赵恒身体的突然抱恙,宋朝的拜神运动也终于是暂时消停了,举国上下现在都在忙着“扫蝗”,但这场蝗灾最后还是靠了老天爷的帮忙才得以减弱。就在王旦薨逝之后不久,一场全国范围内的持续强降雨让此前猖獗泛滥的蝗虫纷纷自毙而亡,全国各州相继上奏说境内的蝗虫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死亡。 赵恒对此自然是大松了一口气,可他却觉得这其中最大的功臣还是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于是他亲自到玉清昭应宫以及开宝寺的灵感塔去答谢诸位神灵。如此看来,他这“病”是彻底没治了。接下来,赵恒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农业生产,而比这更重要的事则是赈济蝗灾泛滥地区的灾民。 公元1018年4月,赵恒特意下诏大赦天下:死罪降为流放,流放以下全部赦免。同时,他还下诏免除蝗灾受灾地区去年拖欠的夏秋两税,这一年的夏税也视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减免。 这一年对宋朝来说是近十余年来难得清净的一年。皇帝赵恒不再拜神,“日理万机”的宰相王钦若也不再有心思和工夫去与人争斗——也没人跟他斗,全国各地的官员则在忙着赈灾和恢复农业生产,此外还得继续扫灭那些试图做最后挣扎的蝗虫以防止其再度为害。 不过,这一年也并非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首先是这年的闰五月,知枢密院事马知节因病而被罢为彰德军留后,赵恒没有将其外放,而是让其留在了京城颐养。接替马知节的人是曹利用,在这之前他的官职本就是同知枢密院事,而如今他虽然没有被直接提拔为枢密使,但个知枢密院事其实就已经是枢密院此时最大的官了。 八月,自觉身体每况愈下的赵恒在群臣的再三请求下决定册立太子,而这个太子的人选是毫无争议的,毕竟赵恒此时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此,时年仅8岁的升王赵受益被册封为皇太子并改名为赵祯,随即赵恒再又以此为名下诏大赦天下。 为了让赵祯更好地也是尽快地成长起来,赵恒给他配备了阵容强大的幕僚班底:任命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乐黄目为给事中兼太子左庶子,任命吏部郎中张士逊为右谏议大夫兼太子右庶子,任命礼部郎中崔遵度为吏部郎中兼太子左谕德,任命左正言晏殊以本职兼任太子舍人,任命右正言鲁宗道为户部员外郎兼右谕德。 以上这些人都可以说是赵祯小朋友的老师,但赵祯的班主任却另有其人,此人就是时任参知政事的李迪。赵恒最初本打算授予李迪太子太傅的官职,但李迪却说赵光义之前册封赵恒为太子时未曾设置太保和太傅的官职,所以他不敢得此官。赵恒最后便只是封了李迪一个太子宾客的官职,但赵恒以皇命的形式下诏皇太子从今以后必须以师礼视李迪。 下面的这个人要特别提一下,因为他将是接下来这些故事里最重要的男主角之一,他就是玉清昭应宫资善堂都监、左藏库使、长州刺史、入內押班周怀正。看到“入内”二字我们想必就应该明白这个周怀正是个什么人,没错,他正眼下是赵恒身边的一个当红太监。 赵祯这次受封为太子后,周怀正所得到的新官职是左骐骥使、入內副都知、兼管句左右春坊事。需要注意的是他后面的这两个官职,这个“管句左右春坊事”的职务看着很长,但实际的工作任务就是管理和协调与太子教育有关的一切事宜,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一个“太子府教学工作办公室主任”的角色。但是,周怀正头上最大的一顶帽子却是这个“入内副都知”。 宋朝此时掌管宫廷内部侍奉事务的机构叫做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两者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后者的这个“入内”二字上面,所谓的“入内”也就是可以近距离接触皇帝、皇后和各位嫔妃。因此,这个入内内侍省自然压过内侍省一头。入内内侍省的各位管事太监按照官阶大小的排序分别是: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等官。 宋朝的那位已经逝世的太监将军秦翰就曾经担任过入内副都知的官职,也就是周怀正此时的官职。看上去周怀正的头上还有两个人压在他上面,但其实他这个“入内副都知”才是实际上的宫廷大总管,原因就在于他是赵恒身边最贴身的太监。 周怀正能够担此重任是有原因的,他是太宗皇帝赵光义当年平灭北汉在战场上捡到的一个孤儿,赵光义随后让他进宫当了个小太监,最重要的是他是陪着赵恒一起长大的小太监。所以,一切也就不言自明了吧? 周怀正同所有的宫中第一太监一样,他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无人敢轻视,宫中的所有太监都得巴结他,朝中的所有大臣也不敢怠慢他。可以说,这样的人用权倾后宫来形容是毫不过分的,以至于皇宫库房里的各种宝贝他都可以随意侵夺。当然,周怀正的所有一切都是赵恒给的,而他与赵恒多年相处且备受恩宠就指定是与赵恒在很多方面都志趣相投。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赵恒是个神棍皇帝,而他则是一个神棍太监,他对鬼神的崇拜和迷恋丝毫不比赵恒差到哪里去。 周怀正在历史上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有人认为他是罪大恶极的奸宦,但也有人认为他是一个有良知和正义感的好太监。此人贪财确实不假,甚至于都可以说他在宫中有结党营私之嫌,但客观地说,相比于那些残害忠良、祸乱朝纲甚至藐视君王的大太监,周怀正简直就是如正义使者一般地存在。总之,此人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作为一个太监的他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和权力欲望,他反而还对王钦若和丁谓之流是恨之入骨,对于刘娥以皇后的身份干预朝政他也是颇有微词,而他对寇准这样的人则是满怀敬意。 综上所言,周怀正虽然看起来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但他的影响力和权力在这时候的宋朝却是非同一般。也正是因为他是此时患病在身的赵恒最为亲近的人,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手中的“宦权”是与赵恒的皇权、刘娥的后权和王钦若的相权可谓是并立于大宋的朝堂和后宫。 自从赵祯被立为太子后,周怀正的那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就变得越加难以平复。他眼前所看到的事实是这样的:皇帝赵恒日益体弱且难以应付艰巨繁杂的国事,皇后刘娥借近水楼台之便正在慢慢地进化成为另一个权欲熏天的武则天,小人王钦若把持相位却尸位素餐,整天就知道怎么去讨好赵恒拍他的马屁,而皇太子年幼根本不足以担负军国大事。有鉴于此,出于对大宋的一片赤胆忠心以及对未来大宋命运的担忧,周怀正决定请一个高人重回朝堂以整肃朝纲。 此人谁啊?寇准! |
寇准此时在京兆府(今陕西西安)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判永兴军府事,也就是当初向敏中曾经担任过的官职。这可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官职,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他的职责就是为宋朝镇守西北重镇京兆府,而他所防范的对象正是李继迁的那个好儿子李德明。 要想把寇准迎回开封重新当宰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这事得赵恒同意,然后还得把王钦若给搞下台,最后还得是寇准同意回去当宰相。 周怀正迅速开动大脑,他的计划随之而出,但这件事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来发展,因为他的第一个步骤还没开始实施之时,他的第二个步骤却主动冒出了头:在他日复一日地努力说道下,王钦若已经开始在赵恒这里渐渐失宠。 相比于王旦,赵恒越来越觉得王钦若这个人跟他一起玩耍侃大山还行,但若要说到治国理政,这王钦若实在是差了点火候。赵恒虽然有时候像是一个昏君,但他毕竟不是昏君,谁是治国之能臣他还是分得清楚的,要不然王钦若早就取代王旦当上宰相了。 既然王钦若已经开始失宠,那么周怀正就得加紧实施他的第一步,那就是让赵恒对寇准另眼相看并产生用寇准取代王钦若的想法。 要说这命运有时候还就是很神奇,在寇准治下的永兴军境内此时就有一个能够帮助周怀正达成目的之人,而这个名叫朱能的人正是经由他的引荐才由抗辽名将田敏府中的一个门客升任为御药使兼领阶州刺史,他此时的实际官职是永兴军巡检,正好是寇准的部下。 公元1019年3月,在周怀正的一番授意之下,朱能向朝廷上疏说他在终南山修道观时发现了一份天书。在这份天书里,天上的神仙对宋朝当下的弊政是逐一点明,而且还分别对宋朝当今的大臣逐个褒贬了一番,这褒的自然是寇准这样的人,而被神仙一顿贬斥的人自然就是王钦若之流。很明显的是,这封天书就是周怀正假借神仙之名叫人书写的,然后再让朱能在“不经意”间发现的。 赵恒在接到朱能的奏报后不免大为惊诧,他第一时间以为这是寇准的意思,而他之所以惊诧的原因就在于寇准这人一向对天书这种事嗤之以鼻,可寇准这回是怎么了? 赵恒找来大臣商量此事,有人就说既然这份天书是在寇准的辖境里发现的,那就干脆让寇准本人亲自奏报此事。如果连寇准都说有天书降世,那么就再不会有人怀疑这些年来的诸多天书事件是在装神弄鬼,毕竟举国上下都认可寇准是一个从不说假话的正臣。 赵恒也正有此意,他让周怀正传话给寇准让其以地方主官的身份亲自奏报此事。可是,寇准拒绝了,他的态度很明确:这种鬼把戏你们要玩就自己玩去,反正老夫不会陪你们装神弄鬼,就算是天王老子要玩,我寇准也绝不奉陪。 一看寇准这态度,周怀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伟大的计划如今竟然卡在了寇准这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周怀正很快就找到了能够打通寇准这一环的关键人物——寇准的女婿、时任给事中的王曙。 王曙怎么会和周怀正走到一起呢?因为赵恒在任命李迪为太子宾客之后不久,他又给赵祯找了一个“副班主任”,此人便是之前在蜀川为官且政绩卓著的王曙,赵恒任命他与李迪一道担任太子宾客一职。 周怀正私下里找到王曙,他将自己准备扳倒王钦若然后让寇准回朝任相的计划告诉给了王曙,他希望王曙能够劝说寇准写那道天书降世的奏表。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王曙都乐于见到寇准重新担任朝廷的宰相。于是乎,王曙一封书信过去之后,寇准被搞定了。 接到寇准本人的奏报,赵恒大喜:看来寇准这个老顽固这回是真的开窍了!他随即命人准备仪仗以便用隆重的礼仪将寇准送来的那份天书迎入皇宫给供奉起来,而一颗炸弹由此在大宋的朝堂上爆炸了。 赵恒本人亲自导演的天书事件都有人敢站出来表示反对,你寇准又算老几?眼看这几年天书事件已趋销声匿迹之势,可寇准这个一向反对天书的人现在竟然突然冒出来搞这种事,这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继而便是这些人的愤怒:你寇准居然也叛变了?那还有什么可多说的?打你! 此时宋朝最敢犯颜直谏的言官正是被赵恒任命为太子府右谕德的鲁宗道,他对于寇准的这次行为是怒不可遏。别说是寇准乱来,就连赵恒只要敢乱来他也会据理力争,可以说鲁宗道此人将宋朝言官的“嚣张”是演绎到了极致的地步。他经常给朝廷的各位官员和皇帝挑错找毛病,而且很多事情都是“风闻”,所以赵恒某天就对他表露出了不耐烦的态度,也顺便说了他几句,没想到这个鲁宗道当场就给赵恒撂挑子了。 他对赵恒说道:“陛下,你任用我们这些言官不就是为了上书言事的吗?我们的职责就是挑错找毛病啊!难道你任用我们就只是为了博取一个虚心纳谏的虚名吗?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把我罢免了吧!我可不想光拿俸禄不干事!” 这话把赵恒顶得是无话可说,而且还马上给他赔礼道歉:“爱卿,你这话严重了,朕不是这个意思。刚才都是朕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针对寇准所谓的天书降临事件,鲁宗道上疏对赵恒说道:“上天从来不会对人间的各种福善祸淫说什么,如果陛下治国有道,上天自然会降下福运,反之则会示警,但就是不会降什么天书。这次陕西方面说有天书降临,臣觉得这是某些奸佞之人别有用心之举,陛下你可要明察啊!” 鲁宗道在这份奏疏里没有点寇准的名,但“奸佞”这个词已经足以说明他对此事以及对寇准的态度。另一位向来与天书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大臣、此时已经离开朝廷远在河阳担任知州的孙奭也上书对寇准所奏报的天书事件一顿炮轰。 他倒是没有直接骂寇准,而是一刀捅向了朱能,他上疏说道:“朱能就是个奸险小人,他这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妄图蛊惑陛下,而陛下你竟然屈尊去迎接所谓的天书入朝,这简直就是在让全天下的臣民笑话你啊!上天根本不会说话,更不会写什么天书,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朱能在搞鬼,难道陛下你不知道?臣恳请陛下斩杀朱能,以谢天下!” 不过,这些人骂得再狠再难听也无济于事,赵恒依旧是老套路:你们随便骂,但我不会责怪你们,可我该干什么还是会去干。 已近花甲之年的寇准在天书事件上的妥协很快就让他收到了回报,赵恒下诏让他回京并表示将对他另有重用。赵恒这时候当然不会明说他准备让寇准回来当宰相,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政治交易,这就类似于当年赵普为了示好赵光义而向全天下昭告金匮之盟的存在。 |
寇准即将动身赴京之时,他的一位门客替他分析了此次进京将会面临的复杂形势:皇帝病重,皇后揽权,太子尚且年幼,可太子府的一众幕僚却非等闲之辈。王钦若不会就此认输放权,而觊觎宰相之位的人也是大有人在,大太监周怀正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因此,他认为寇准此次进京必将卷入一场空前激烈的权力争斗,而最终的成败则是不可预知。 为此,这位门客对寇准给出自己的建议:“寇公如果走到河阳就停下,然后上疏说自己身体有疾不能赴京,此乃上策。如果你非要进京,那就直接趁此时机揭露天书事件的真相,如此可保全你一世的正直名节,此为中策。下策就是你再度进入中书省重为宰相,此事还望寇公三思!” 寇准没想到重当宰相竟然是下策,而他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从他被自己的女婿王曙说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疾风暴雨的准备,以他的性格是不会甘心永远屈尊于一隅之地,他生来就是立志要做大事的人,而唯有他进入京城并出任宰相才能让他如愿以偿。他已经58岁了,人生能有几回搏,难道要他就此老死于这大西北吗?那样他会死不瞑目的!更何况,他这次回京可是要去亲眼见证死对头王钦若的倒台,还有比这更让他感到神清气爽的事吗? 寇准毫不犹豫地一路狂奔到达了开封,而随着他的回京,东京城里的各位大佬顿时是一阵鸡飞狗跳,大伙儿各自忙活得不亦乐乎。 王钦若忙着担惊受怕,寇准回来第一个要倒霉的人肯定就是他,可他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被宰。此时的他已经在赵恒那里失了宠,他唯一能倚靠的靠山也就此不复存在。至于为何他会失宠,这就涉及到了人性的问题。 在王钦若没当宰相之间,他以局外人的身份频频在赵恒的面前发表一些高屋建瓴式的高论,这让赵恒对其很是高看。再加上他俩之间本就是一对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基友,二人的私人友谊非比寻常,如此一来自然就让王钦若的形象在赵恒那里显得无比壮丽。然而,在王钦若当了宰相之后,他和赵恒之间打交道的时间就变多了,尤其是在政务方面。世间万事无一不是动嘴容易动手难,同样是宰相,可王钦若的执政能力和为人处世之道就与他的前任王旦显现出了差距。赵恒并不傻也不昏,他这时候才真正看清了王钦若身上到底有几把刷子以及他最擅长做什么,这就是一个一流学者二流官员,让他做宰相真的是有欠考虑。 相识只想心印心,相恋始知多怨恨。赵恒和王钦若之间不是恋爱关系,但这句歌词如果他能看到想必定会让他感触颇深。 另一个大忙人就是皇后刘娥。赵恒病重,她躲在深宫里代为行使皇帝的权力,但她并未因此而感到满足和心安,反而觉得危机重重。看赵恒这状态说不定哪天就蹬腿走人了,若真到那时候她的好日子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赵祯还是个孩子,一旦这个孩子当了皇帝,那大权指定会落到辅政大臣身上,那样一来,她和赵祯这对孤儿寡母的日子能好过吗?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受朝中这帮大臣的待见,要不然她的皇后之路也不会走得这么艰辛。如今一向对她成见极深的寇准回到了京城就更是让她坐立不安,假如赵恒驾崩,而这个倔老头又当了宰相,她手中的权力定然会瞬间旁落,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同王钦若一样,刘娥的靠山也是赵恒,她现在必须借助赵恒这个护身符抓紧时间发展自己的羽翼。既然朝中有威望的大臣不肯攀附她,她就把目光转向了武将。趁着寇准和王钦若正在暗中角力之时,她借赵恒之手调整了负责宫廷守卫的将领。 五月,一道由刘娥在幕后暗中授意的皇命颁下:龙卫、神卫两军四厢都指挥使夏守恩被调整为捧日、天武两军四厢都指挥使,洛苑使、勤州刺史兼“勾当皇城司”刘美接替夏受恩出任龙卫和神卫两军都指挥使。 这个刘美不是别人,他正是刘娥的前夫龚美。在刘娥嫁给赵恒后,龚美改名刘美,而他也就此成了刘娥的家兄。如此也可见刘娥势力之单薄,这么多年了,她唯一能找到的帮手竟然还只是当初把她卖掉的前夫龚美。其实刘娥这一招也很无奈,她此举可以视为她在做最坏的打算,她在为自己以及赵祯的人身安全而未雨绸缪。 这里面最忙的人当然是大太监周怀正。寇准现在虽然回到了京城,但他的实际差遣却还没有正式下来,而周怀正要做的就是替寇准扫除登上相位的障碍,这个障碍自然就是王钦若。要想让王钦若下台就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不是那么难找。宋朝的官员讲究君子之道,但凡他的身上有一点的瑕疵和问题都足以导致其罢官免职,王钦若身上本来就污点颇多,要想整他实在是不用费多大的劲儿。 在某天的朝会上,王钦若被人当众告发收受贿赂,这可就戳中了王钦若身上的痛处。谁都知道他当初在担任科考主官时就曾身陷受贿的风波,如今又再被人举报受贿,这显然说明他是死性不改,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担任身为百官表率的宰相?对于这个指控,王钦若坚决否认,他请求赵恒将此事交由御史台侦办,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赵恒一听这话就立马把脸拉下来了。在他眼里,这个时候的王钦若已经不是之前百看不厌的王爱卿。他对王钦若冷冷地反问道:“朝廷设立御史台难道是为了给人辨明私德的吗?” 王钦若顿时惶恐,赵恒这明显是不想给他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也就是说,不管这事真伪如何,你王钦若都是有罪的。王钦若也很知趣,下朝之后,他上疏请求外放为官。可是,周怀正哪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走掉? 很快,从遥远的商州传来了一个消息,当地官员抓获了一个私藏禁书的道士。这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可在审讯这个道士的时候却挖出了一条大鱼,这个道士自行招供说他与宰相王钦若是故交,而这些禁书正是王钦若送给他的。一口大锅就此扣在了王钦若的头上,关键在于这还不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他,因为王钦若确实与这个道士有交情,那些禁书也是他送的。 赵恒为此而单独召见了王钦若,对于商州的禁书一案,王钦若俯首认错。在他下跪磕头之时,他的宰相之路也就此走到了尽头。但是,赵恒还是念了旧情,在王钦若的罢相制里边,他被罢相的原因是因为赵恒觉得他太劳累了,所以要让他暂时休息一下。 |
六月,王钦若被罢免宰相之职,他被赵恒封为太子太保,然后让他到杭州去当知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赵恒确实没有亏待王钦若,相比寇准当初被赵恒远远地扔到陕西,王钦若实在是太幸福了。 想必王大人在走出京城之时定会感叹一番轮回报应,当初他以天书而赢得赵恒的宠幸,如今他的死对头寇准也是以天书而复振继而把他给拉下马来。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的呢? 王钦若前脚刚一出京,寇准随即就被加封为吏部尚书兼平章事,正式重回相位。这事当然是让寇准暗自叫爽,可他同时也心有不快,因为在同一天有个人也从外地回到了京城并出任参知政事一职,此人正是之前主动申请外放为官并出任升州知州兼保信军节度使的丁谓。丁大人在当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官并政绩卓著之后,他再又回到了朝廷的中枢机构,而且是出任副宰相。 丁谓对寇准可是尊敬有加,毕竟寇准当年对他可是有知遇和提携之恩,但寇准这时候却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赵恒这些年装神弄鬼四处拜神,他丁谓可是没少出力,在寇准眼里丁谓早就不是什么干吏和能吏,而是一个十足的奸邪小人。可是,连寇准也不能否认的是,丁谓此人确实有才。对于这样的人,寇准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但他错就错在抢救的方法不对。丁谓这种人需要的是关怀式抢救,可寇准的方法是棍棒式。 这里要说到的一点是,丁谓在重回朝廷之时心里可是憋着好大的一团火。按照朝廷制度,某名朝廷官员被拜为两府高官时需要撰写拜官制,而且得用白色或黄色的麻纸来书文,也就是所谓的“降麻”。可是,当这活儿被交到翰林学士盛度手里时却出了问题,因为盛度憎恶丁谓的为人,所以便借口说丁谓这种情况属于“外制”,所以不该由翰林学士来降麻,而是应该由知制诰来写。 最后,赵恒只好让知制诰宋绶来为丁谓降麻。因为这事,丁谓由此把盛度的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有恩必报之人往往也是睚眦必报,而丁谓正是这种人,盛度今后遭殃也正是来源于此。 现在来看看寇准此时的处境。 在中书省里他的两位副手分别是李迪和丁谓,前者是正臣,后者虽然不那么正,但却对寇准是感恩戴德。再看枢密院,掌理枢密院的曹利用是他曾经的老部下,尽管在别人面前曹利用早就习惯了用鼻孔看人,但在寇准面前他却是敬畏交加,只要寇准一张嘴他曹利用立马俯首帖耳。此外,此时的“计相”三司使则是与他私交甚笃并曾经一同在河北为官的李士衡。可以说,寇准的处境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整个大宋的官场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眼见寇准再度风光无限,有一个人也是不禁眼红加心跳,那便是寇准曾经的死对头冯拯(没办法,寇准的死对头确实不少)。全国人民都知道寇准这回是怎么重登巅峰的,不就是一份天书吗?此时在河南府孤独又寂寞的冯拯也想有样学样,但他不想完全照搬寇准的模式,他换了一个同样会让赵恒心花怒放的招数。 这年的七月,冯拯给赵恒上了一道奏疏,他说当地的父老乡亲和僧道、学子一起联名上书请求皇帝陛下前来封禅中岳嵩山。这对赵恒来说可谓是投其所好,但冯拯开窍的时机没有拿捏好,这时候的赵恒正在患病,你让他跑到嵩山去封禅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事赵恒摇摇头拒绝了,冯拯最后是白忙活一场。不过,冯拯的这份心意却是给赵恒传达到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为他不久之后重回朝廷中枢铺平了道路。 冯拯的事儿到时候再说,我们现在还是把镜头转给男主角寇准。 重回相位的寇准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自掘坟墓”。这个词用得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寇准重掌大权之后的一系列行为真的就是在给自己挖坟,他首先就把丁谓给得罪了,而且还得罪得很惨。 上面也说了,丁谓此时对寇准那真叫一个感恩戴德。有寇准在,他也没有什么想当宰相的野心,而是希望能在寇准的手底下安心地做个好帮手,等到寇准哪天功成身退之后他好可以接替其位。说实在话,有时候你的身边或者手底下能有丁谓这种虽然阴险狡诈但却知恩图报且又绝顶聪明的帮手或者小迷弟并非什么坏事,甚至你还可以把他已经走偏的人生轨迹给拉回到正轨上来。可是,我们的寇大宰相又是怎么对待这个小迷弟的呢? 某天,中书省的大佬们坐在一起吃工作午餐。或许是这天厨子做的汤实在是太好喝了,一把大胡须的寇准在喝汤的时候由于太过投入就把胡须也给带到了碗里一起喝汤。等到放下汤碗的时候,宰相大人发现自己的胡须还在嘀嗒个没完,丁谓见此情形立马起身亲自来给寇准擦拭胡须。 此举完全可以说明丁谓对寇准的恭敬,可寇准却不吃这套,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媚上的行为。丁谓的举动非但没让他感动,反而让他大为不悦。可是,寇准也没有发火,而是大笑道:“我说小丁啊,你怎么说也是贵为参知政事,此乃国之重臣,难道你的职责就是为你的长官打理胡子的吗?” 要知道这时候现场可不是只有寇准和丁谓两个人,另一位宰相向敏中、另一位参知政事李迪也在旁边坐着,而且现场还有其他中书省的官员以及一众侍从,寇准这话无异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羞辱丁谓。换了你是丁谓,面对此时众人的哄堂大笑,你此时会作何感想?这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奇耻大辱啊! 对丁谓而言,比奇耻大辱更致命也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个屈辱不是自己的敌人带来的,而是自己向来万分敬重的大恩人带来的。一瞬之间,丁谓对寇准的感恩之心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的屈辱,再往下则是铭刻于骨髓的仇恨。这一刻丁谓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发誓:此仇不报,我丁谓誓不为人! |
寇准或许没把嘲弄丁谓太当成一回事,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敲打一下丁谓,可他不知道丁谓已经由此把他视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得罪了丁谓之后,丝毫不知自己已经种下祸根的寇准又去欺负了另一个人——曹利用。 澶渊之盟时,曹利用不过就是一个寇准可以随意呵斥的小官,而几年前寇准回京担任枢密使的时候,曹利用也只是他的副手,但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曹利用给得罪和羞辱了,而且是经常性的。他俩每当遇到意见不一之时,寇准总是以蛮横的口吻训斥曹利用:“你不过就是一个匹夫,军国大事岂是你能懂的?” 各位,作为堂堂的大宋枢密副使却被人如此数落,换了你是曹利用,你心里又会怎么想?没错,我曹利用曾经只能仰视你寇准,可如今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是宋朝的枢密副使,我和你寇准在官阶上也就只差了半级,但你这样当众折辱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 如今寇准是宰相,而这时的曹利用也已经是枢密院实际上的一把手,若论品级,他和寇准是一个级别的,按理说寇准如今应该对曹利用客气一点了吧?可是,寇准还是根本没把曹利用当根葱,他仍然像对待下属一样对西府的第一长官曹利用颐指气使。你是曹利用你能忍得了这口气吗? 曹利用和丁谓都不是圣人,而且还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且是朝廷重臣,寇准如此轻慢他们怎能不招来忌恨?寇准就这样把本来应该是空前团结的两府班子给整成了暗中激流涌动的战场,他在情商上的低能把自己曾经和现在的下属都给逼成了自己的敌人。相比王旦,寇准在做人以及团结同事这方面真的是差得很远,你当然可以说他是没有阴险之心的坦荡君子,但真正的君子可不会如此口出恶语且主动地与人为敌。 这就像有些人经常说的那句话:我这个人其实很善良,只不过有时候性子急说话直。这简直就是大缪之言且缪之极矣,因为你善良,所以你就可以随性所为,就可以口无遮拦?如若如此,这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恶人。 寇准的臭棋还远未下完。这年的十二月,在赵恒主持完冬至日的祭天大礼之后,按照惯例,朝中的所有官员都会加官进爵。向敏中和寇准这两位宰相分别被加封为左右仆射,而其他官员的升官名单就该由宰相大人来拟定,寇准借此机会便把丁谓给踢出了中书省,可他这步棋实在是下得太臭,因为他把丁谓给调到了枢密院担任枢密使,而曹利用也官升一级与丁谓共同担任枢密使一职。也就是说,他们两人都是枢密使。 这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这两人可是都对你寇准心怀怨愤,甚是是怨恨。两人长期接触以后发现彼此竟有同一个敌人,这可就坏事了,寇准此举无意中让自己的两个敌人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这简直就是在给敌人递刀子。 寇准自己在给自己挖坑,但更糟糕的是以丁谓和曹利用为首的“反寇”集团这时候随着一个人的加入而在瞬间极速壮大起来。此人正是翰林学士、前吴越国王钱俶的小儿子钱惟演,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钱惟演的身份和他复杂且深奥的人际关系。 钱惟演不但是钱俶的儿子,他的妹妹还是皇后刘娥的兄长(前夫)刘美的妻子,也就是说钱惟演是皇后刘娥这条船上的人。如此一来,丁谓和曹利用也可以说是上了刘娥的船,这对于他们扳倒寇准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为了让彼此间的关系更为紧密,钱惟演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丁谓的儿子,这可就把他牢牢地给绑在了丁谓的船上——也可以说刘娥和丁谓这两条船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这里面最聪明的人自然是钱惟演,他把自己劈成两半分别绑在了刘娥和丁谓的船上。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对寇准还并不致命,毕竟他只是得罪了丁谓和曹利用,而钱惟演攀附丁谓只是为了给自己和家族的前途谋取长远利益,他可没想过要刻意与寇准为敌。此外,刘娥和寇准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此时的刘娥和丁谓还并未形成一个明确的以“反寇”为行动纲领的正式联盟关系。可是,寇准就是有本事让所有人都与他为敌。 话说这刘娥虽然在蜀川老家没什么亲戚,但刘美可是有一群亲戚,这些人随着刘娥的飞黄腾达瞬间就土鸡变凤凰都成了皇亲国戚。这暴发户的脾性都是一个样,刘家人里面可就因此而出了一些在蜀川地界上横着走的人,具体来说就是有人在当地强行霸占他人的盐井。因为这事牵扯到当今的皇后,蜀川的官员也就不敢管这事,但这事最后还是被当地的一名小官给告到了赵恒那里。 赵恒命令监察御史章频彻查此案,而案子查清之后赵恒却犯了难,因为这起案子不但刘氏家族霸占他人盐井属实,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刘美从中为刘家人充当保护伞的事。这时候刘娥早已经是在代夫理政,这案子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于是刘娥请求赵恒赦免刘家人以及刘美,而赵恒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请注意,这里说的是赦免,也就是说赵恒承认刘家人有罪,但只是不治罪。可是,负责彻查此案的章频却不同意,他坚持要治罪于刘家人,这后果就是他被刘娥一脚踢到宣州去做知州。 寇准一听这事顿时火冒三丈,他去找到赵恒,态度鲜明地表示此案应该秉公办理,不但刘家人要问罪,他刘美也别想从中脱得了干系。这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得而知,但刘娥和刘美因此而把寇准给记恨上了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谓,曹利用(两位枢密使)、刘娥(当朝皇后)、刘美(国舅爷),甚至包括皇帝本人赵恒,以上便是寇准在不到一年时间里亲手给自己培养起来的一堆能量巨大的敌人。自此,他给自己终于是挖好了一个超级大坑,一切就等有人从他身后踢上一脚。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寇准最后竟然是主动撅起屁股让人把他给踹到坑里,然后再填土把他给埋了。 |
要说寇准这一次的倒台就得提到赵恒和周怀正,如果不是他俩之间的一句有意无意的闲聊,寇准最终的命运将不会是我们如今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自从寇准重新担任宰相以后,周怀正就暂时性地从历史里消失了,在这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他在史书中再没出现过。我们前面说过,这人其实也真没什么政治野心,对于宋朝这样一个为皇权上了无数道保险的王朝,周怀正想要像汉唐时期的那些恶魔级别的太监一样左右朝政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而,对于周怀正来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赵恒能够尽可能地活得长久一些,那样他的好日子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不过,就算赵恒哪天驾鹤西游了,他也不会如丧考妣,因为未来的皇帝陛下这时候也和他走得很近。作为太子府的侍从官,只要他能把赵祯这个小朋友给伺候好,那么他将来的荣华富贵依然稳如泰山。 对于宫里的事,周怀正一点也不担心,有他亲自照看着,就凭一个刘娥根本就翻不了天。宫外的事他倒是也很放心,有寇准坐镇,宫外边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而且,谁都知道现在矗立在大宋朝堂之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寇准的嫡系和旧部,这还能出什么事?悲哀的是,周大太监砸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他所敬仰的大宰相竟然会是一个四处树敌的“猪队友”。 暂且放下周怀正,来说赵恒。 真宗陛下的身子骨自从因为几年前的那场超级蝗灾而破防之后,每年的春夏之交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了奈何桥上。他到底患了什么病无从考证,能够确定的是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开始极速地走下坡路,病情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连呼吸和说话都困难,而这些正是导致皇后刘娥开始在深宫里代他行使皇权的直接原因。 赵恒的另一个病症就是健忘,说难听点就是有点老年痴呆——尽管他才五十出头,具体的表现就是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请注意,就是这个毛病将害苦寇准,以后更是会害苦接替寇准出任宰相的李迪,这二人都被他的这个毛病给整得身败名裂,甚至险些被玩死。 公元1020年2月,赵恒这一回还没等到春天到来就再度发病,病情之重以至于他都无法上朝听政。待到病情稍缓后又到了阳春时节,他也因此而只能整日静养。 时间这一晃就到了这年的五月。这天赵恒与周怀正单处一室,他的头枕在周怀正的大腿上,心里却是无限悲凉。闲聊之中,赵恒不禁为自己的生命而发起了愁。 “怀正啊,朕这身子怕是好不起来了,朕想让皇太子从今以后代朕监国,你意下如何啊?” 一听这话,周怀正虽然也是一阵心惊,但他同时也是一阵兴奋。 他对赵恒说道:“陛下如果真有此意,可叫宰相前来商议此事,可好?” 得到应许之后,周怀正立马找到寇准前来面见赵恒。君臣会面之后,寇准向赵恒求证周怀正所言是否属实,赵恒点头称是。 寇准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对赵恒说道:“皇太子人心所望,既然陛下有此意愿,那就请陛下以宗庙为重,尽快下诏让皇太子行监国之事。不过,陛下,皇太子尚且年幼需由大臣辅佐才行,然而丁谓这人实属奸佞之臣,断不可让他来辅佐少主,还请陛下选择方正大臣担任辅政之职。” 也不知道赵恒这时候脑子是否清醒,反正寇准的话他是一应照准。 “爱卿啊,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这就下去写一道让皇太子监国的奏表呈上来吧!” 寇准领命而出,心中自是激越万千,大宋的新天地就要在他的手中诞生,如此功勋怎能不让他心生豪迈之情? 寇准回去之后立马找到了与他多年交好的翰林学士杨亿,然后将自己与赵恒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他让杨亿撰写由皇太子监国的奏表,而且他一再叮嘱杨亿此事务必要保密,切不可外泄于他人。此外,寇准还给杨亿画了一个大饼,他准备在事成之后让杨亿取代丁谓的位置。 故事说到这里历史上就出现了两个版本。一个说当晚杨亿就屏退左右,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写奏表。他倒是严格遵守了保密的要求,但寇准却因为得意忘形而在与人喝酒时将此事说漏了嘴。另一个说法是,杨亿在与自己的小舅子张演谈话时无意中将此事泄了密。 不管真相到底是哪一个版本,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事被他人给知道了,并且此人火速将此事告知给了丁谓。如此可见,丁谓的地下工作做得有多么出色,他的耳目竟然已经深入到了寇准的府邸。 丁谓得知消息顿时大惊失色!如果这事真的成了,那么他的政治生命和仕途基本上也就到头了,而寇准的那番话已经证明了他的这个老首长已然向他亮出了屠刀。丁谓是何等聪明能干之人,在度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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