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连载）[第2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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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连载）[第220页]

作者:总老师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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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地鸡毛七
    2020-111

    马殷虽然把话说得这样重，但他并没有为此事哪怕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自己行凶杀人的儿子。可能马殷认为高郁已经死了，处罚儿子也不能复活，而马希声不久将接班为湖南之主，不能损害他的威信，只能将错就错吧？高郁便只能死了白死。毕竟马殷得子较晚，对儿子们的溺爱与纵容都养成习惯了。

    马殷病倒了，他还是遣使至洛阳，表示将传位给儿子马希声，请求后唐批准。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十一月（石敬瑭的讨伐军攻克剑门那个月），马殷病逝，享年七十八。他像后来的沙特阿拉伯老国王伊本·沙特，留下了一道很不明智的遗命：楚王之位从老二马希声开始，由儿子们兄终弟及。并且还在祠堂悬了一把剑为誓：“不遵遗命的，斩！”

    关于马殷，还有些轶闻：后唐得知马殷逝世，赠其谥号为“武穆王”，因为后来又出个特别有名的武穆王，所以提到武穆，几乎没人会想到马殷。史书明确记载，马殷的陵墓，位于衡阳城外的上潢水一侧，但是后来湖南民间都谣传：马殷葬在长沙东郊五里碑附近，并因此将那个地方取名为“马王堆”，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一次考古发掘，证明那是座汉墓，与马殷毫无关系。

    一辈子基本上没做过什么好事的马希声顺利接班，成为第二代楚王。当上一国之主，这当然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真性情的马小二很难强迫自己做出难过的样子，那多虚伪啊！所以在丧期，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作乐就作乐。马希声很在乎舌尖上的享受，他特别喜欢吃鸡（不是某种游戏），为此吩咐厨房：第天要给他杀五十只鸡做菜。不知道他怎么吃得下五十只，胃口真不错，可赠他一个外号：啃得鸡。

    请不要用今天已经工业化生产，极为廉价，但味道也不怎么样的鸡肉，来判断过去的肉鸡，以前可很高档的。比如在我小的时候，每月能吃到一至两次猪肉，但鸡肉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有机会尝得到，那种鲜美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这可不是因为如今肉食多了而产生的错觉，如今的猪肉味道和当年就没有太大区别，而如今的水果，比我小时候的水果好吃多了。

    所以即使对于楚国之主，每天五十只鸡也是一种奢侈，而且是在给先王服丧期间，按礼法应该只能吃素的时候就开始的奢侈。就在给马殷下葬的那一天，“啃得鸡”顾不得去哭丧，先大快朵颐，将数盘鸡肉吞下肚子，才带着满腹的满足感出来主持仪式。大臣潘起忍不住嘲讽说：“从前‘竹林七贤’的阮籍居丧期间吃蒸猪，今观大王的风度，真是哪个时代都有‘贤人’啊！”

    除了喜欢吃，马希声对各种珠宝也很感兴趣。曾有一个海外来的巨商，带了一批号称价值百万的奇珍异宝，途经楚国。马希声听说此事，想把这批珠宝买下，就派人和那个商人谈价钱。但那个商人大概认为到洛阳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所以不卖。马希声大怒，于是派军队伪装成土匪，袭击了商队，将这个商人杀死，将他的珠宝全部抢走！

    以前马殷、高郁治理楚国的基本理念之一，就是重商主义，吸引四面八方的商人，推动物流，推高经济，发展民生。如今在马希声治下，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楚国原本那个商业天堂的形像渐渐暗淡。

    不知道是动辄杀人的暴脾气不利于身心健康，还是暴饮暴食的习惯导致三高，马希声的寿命远不及他的父亲。长兴二年（公元932年）七月（孟知祥击灭董璋后两个月），咱们的美食家啃得鸡死了，追谥“衡阳王”，终年三十四，在位仅一年零八个月。之后，按照马殷的遗命，老三马希范继位，成为第三代楚王。

    一地鸡毛八
    2020-112

    马希声死前四个月，差不多就是在董璋与孟知祥翻脸之时，刚刚获得后唐方面平反的吴越王钱镠，也走向了自己的人生尽头。三月二十二日，钱镠在病榻上召见了吴越的诸文武将吏，对他们说：“我的病肯定是好不了啦，几个儿子又都愚昧懦弱，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事。我死之后，究竟让谁继位，就由你们来决定吧。”

    钱镠的话虽然说得如此民主，但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其实老吴越王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此时吴越国共有十二个州府，划分成三个藩镇，从大到小分别是镇东镇（包括：越、明、台、温、处、婺、衢七州）、镇海镇（包括杭、睦、湖三州与开元府）、中吴镇（只有一个苏州）。早在四年前，钱镠便召诸子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让他们各自言功，看看谁的功劳最大。结果，在五子钱传懿、六子钱传璙、十五子钱传璟共同推荐下，曾充当过田頵的人质，取得过狼山江大捷的第七子钱传瓘，得到了钱家众兄弟的认可，认为是众兄弟中最优秀的人物。

    钱镠见诸子已经心服，便顺势上疏后唐，请求任命钱传瓘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也就是把吴越国超过九成的地盘都交给了这个儿子管辖，使其地位一枝独秀，远远超出了众兄弟（剩下的兄弟中只有钱传璙任中吴节度使，管辖一州，其余如清海节度使钱传懿，宁国节度使钱传璟等均是没有辖地的虚领）。

    于是，都还长着眼睛的吴越众臣，一起流着泪，毫无悬念地行使了他们的投票权：“两镇令公（钱传瓘除身兼两镇节度使，还是后唐任命的权中书令）既仁爱，又孝顺，还立有大功，由他来继位，谁不爱戴？”成功让百官宣誓向新主孝忠，钱镠放心地将权力移交给了钱传瓘，对他说：“你能继位，是因为众人的推举，你要好好守住这份基业，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然后，钱镠又留下一道遗言：“今后钱家子孙，都要谨慎小心地臣事中原。千万不能因为中原改朝换代，帝王易姓，就忘记了以小事大的本份！”

    六天后，一代英豪，吴越武肃王钱镠无所遗憾地病逝，担任集团首领四十年，在王位二十八年，享年八十岁，在五代十国全部君主的长寿排行榜中，名列第一。

    如果说在治国治军方面，钱镠与马殷各有所长，都算得上英主，那么在选择和培养继承人，实现权力的平稳过度方面，钱镠就比马殷强得太多了。

    在钱镠死后，钱传瓘表现极为哀伤，一连四天不进饮食，最后在左右的反复劝说下，才勉强喝了点稀粥。就算我们以小人之心，度测钱传瓘就是在做个样子，那也证明他有足够的理性和自制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让自己做到位，远远强过楚国那位美食家同行。

    钱传瓘继位后，改名钱元瓘，同时兄弟们名字中间的那个“传”字也都一律改为“元”字，但原因不详。随后，钱元瓘宣布先王遗命。一、取消帝王礼仪，恢复节度使的仪制；二、取消民间荒田及绝户人家的税赋；三、设置“择能院”以选拨人才，吸纳新人入政府。

    钱镠晚年时，身边统领亲军的两个内牙指挥使陆仁章、刘仁杞很受重用，权势颇重。陆仁章为人强罕霸道，刘仁杞则喜欢打别人的小报告，都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众臣见二人得到钱镠宠信，只好忍气吞声。钱元瓘继位后不久，众将领突然聚集在一起，联名指控陆仁章、刘仁杞的罪行，请求新王将二人论罪处死（我有点儿怀疑这件事可能是钱元瓘在暗中策划的）！

    钱元瓘对请愿众将说：“陆仁章、刘仁杞侍奉先王的时间很久了，我正想奖励他们的功绩，你们却为了一些私人恩怨要他俩的性命，这样做可以吗？我既然是你们的新王，你们就应该听我的命令，不然的话，我只好回临安老家，让开贤才的上进之路。”众将听罢，惶恐而退。

    不过呢，陆、刘两位将军你们也看见了，好多人想要你们的命，你们继续留在杭州统领亲卫禁军恐怕不太安全。钱元瓘顺势解除了陆、刘两个老资格的内牙指挥使之职，改任陆仁章为衢州刺史，刘仁杞为湖州刺史。就这样，钱元瓘不但收回了亲卫禁军的控制权，让被释兵权的两位老将对自己感恩不尽，还塑造了自己宽大仁义的好形像，在吴越国内创造了君臣和睦的良好氛围，一举多得！再想想杀害高郁的马希声，都是官二代，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钱镠墓



    钱王祠中的钱镠像

哈，又一次将我的发文删掉。天涯版主心情不好么？

    一地鸡毛九
    2020-113

    不过，老拿钱元瓘来对比马希声也有点儿不太公平，毕竟各国在这些年先后走进历史的官二代中，像钱元瓘者少，像马希声者多。比如在八闽之地，已经更替的两任闽王，一任更比一任糟。

    同光三年十二月（即郭崇韬、朱友谦被杀前一个月），接替兄长王潮，执掌闽地二十八年的老闽王王审知病逝了，享年六十三岁，后唐赠谥他为“忠懿王”，以表彰其功绩，同意其子王延翰继承威武节度使之职。

    在主政闽地期间，忠懿王王审知基本延续了王潮的执政方略：在内政上轻徭薄赋，减省刑法，与民休息，收留和优待逃难来的中原士人（如唐昭宗李晔的忠臣韩偓，最后就是在闽国终老），促进闽地的文化发展；在外交则臣事中原，与吴越和南汉联姻，较少参与不必要的战事，制造和平环境，尽可能实现睦邻友好；在经济上继续支持扩大海外贸易，招揽胡商，使闽国成为当时重要的国际商品交易中心。

    通过海外贸易，闽国有了庞大的商船队，每年派船队泛海至山东的登州、莱州，送些金银、象牙、犀角、珍珠、香料等海外奇货到中原王朝进贡，好赢得中原王朝的承认和支持。即使在这些进贡活动中常常遭遇台风，发生海难，也从未暂停。

    尽管由于商业较发达，闽国多得是奢侈品，王审知本人却仍十分节俭，甚至可以说小气。比如他的衣服穿破了，竟然就拿些酒库的废旧包装袋来打补丁。也有人劝王审知，说中原王朝虽然强大，但毕竟距离遥远，用不着怕他们，不如断绝来往，建国称尊！王审知不同意：“我宁可打开门当个节度使，也不会去当个关起门来的天子！”在王审知明智而低调的治理下，闽地百姓基本上能安居乐业，过上平静的生活。不过这一切的平静，随着王审知的去世也就告一段落了，因为他的继承人王延翰可是一个远比父亲有追求的人。

    即记载，王审知至少有十一个儿子，和一个养子，王延翰在亲子中排行第一，所以他的继位很顺利，没什么争议。如果只看第一印象，王延翰好象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出身好，是继承大业的大王子；像貌好，“美晳如玉”；学问好，“好读书，通经史”，又因为有学问，所以极有主见，决不以老父的是非为是非。可以说，王延翰精准地满足了玛丽苏类小说中一位霸道总裁的基本人设。

    这位霸道总裁继位的第二个月，随着郭崇韬、朱友谦被杀，中原大乱，又过了两个月，授予他威武节度使头衔的后唐天子李存勖丧命于绛霄殿，李嗣源摇身变成了新天子。这些剧烈的变化让王延翰在吃惊之余，不由得也把后唐王朝给看扁了：所谓中原大国，也不过如此嘛！亏自己那个胆小的父亲还一直倒贴本向他们称臣，何必呢？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月的一天，精通经史的王延翰召集群臣给他们上了一堂历史课，他搬出了《史记·东越列传》中关于闽越国的记载，对群臣说：“闽地自古以来就是独立王国，我今天不称王建国，还等什么？”于是王审知时代的一项基本国策被一脚踢飞，听话的诸臣联名劝进，王延翰便自号大闽国王，兴建皇宫宝殿，一切礼仪大多仿照天子之制，不过在口头称谓稍微低调点，只称“殿下”不称“陛下”。

    之前王审知虽然也是闽王，但那是中原王朝封的，在名义上只是中原的藩属。王延翰宣布建立的闽国，虽然没有称帝，但已是独立国家，不算后唐的藩属国了。既然不是某大国的藩属国，那还提“忠”岂不是很搞笑？于是王延翰不再承认后唐赐给王审知的“忠懿王”谥号，改谥父亲为“昭武王”。

    一地鸡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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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必然先满足生理、安全等较低层次需求，才会去追求爱、受尊重等中层需求，等满足了中层需求，才会去追求“自我实现”这样的高层次人生需求。所以王延翰在自我实现，建国称王的同时，对于低层次与中层次需求也一样没落下。

    王延翰决定在福州西郊兴建一座配得上自己高贵身份的新宫殿，计划中规模巨大，要绵延十余里，号称“水晶宫”，以显示为真龙所居。等这么大的宫殿一旦建成，里面当然不能空荡荡的，所以作为“水晶宫”计划的配套工程，爱江山更爱美人的王延翰开始征集美女。

    王延翰先是在都城福州大量搜索民间美女，他派出的工作人员，一旦发现有样貌稍稍出色的女子，不由分说，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拿下，再一批批送进王宫。福州及周边的百姓，惊恐不已，有女孩的人家纷纷躲避。本来仅仅一个福州周边，人口有限，美女资源就不够丰富，何况无知愚民们还不够配合，所以征到的美女数量远不及王延翰的期望值。意犹未尽的闽王于是又给境内各州长官下令，要他们贯彻一切为闽王服务的精神，在各自的辖区内，扎扎实实做好给宫廷选美送女人的工作！

    堂堂一国之君，为饱色欲就毫不掩饰地公开向各地官员强征美女，这吃像实在是太不优雅了吧？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其中包括王延翰的二弟王延钧。虽然后来的历史证明，王延钧在荒淫放纵方面并不比他的大哥逊色，但这显然不妨碍他站道德制高点义正辞严地多次劝说兄长：要当个好君王，要节制私欲，不可过度好色。是啊，你现在征集的美女，又不会分几个给我。

    王延翰大怒，为了满足自己受尊重的需求，他将这个弟弟外放到泉州去当刺史，好眼不见心不烦。但这样一来，两兄弟的关系大幅度恶化，王延钧的红眼病症状更重了，开始秘密寻找盟友，想取老大而代之。

    在收到王延翰选美任务的各州刺史中，资历最显赫的，是建州刺史王延禀。王延禀，原名周彦琛，就是史书上提到的那位王审知唯一的养子。如果不考虑养子与亲子的区别，只论年纪和功绩的话，其实王延禀才是王审知诸子中的老大，他参与过闽国的创业，为此还瞎了一只眼睛（因此有了一个和李克用相同的绰号“独眼龙”，虽然在档次上，建州这只“龙”远不及太原那条“龙”），积功至建州刺史。他在接到自己名义弟弟搜刮美女的命令后，仗着老资格，并不执行，还端出大哥的架子，教育了王延翰一番，建州方面和福州方面的关系也恶化了。

    于是，王延钧秘密致书于王延禀：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延翰毁掉先王的基业，联手行动吧！两人一拍即合，结成联盟。十二月初，王延禀与王延钧同时建州、泉州起兵，攻向福州。其中，王延禀的军队乘船沿着建阳溪，速度很快，于十二月七日突进到福州城下。事发突然，驻于城外的指挥使陈陶仓促率军迎战，被王延禀一战击破，陈陶自杀，城中居然还不知道。当天夜晚，王延禀率勇士一百余人偷偷爬上福州西门，杀入城中，占领了军械库，然后直取闽王寝宫！

    听到喊杀声的闽王王延翰，惊恐地从床上跳下，想逃出城，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另寻房间躲避。十二月八日早晨，王延翰的藏身之处被发现，遭到逮捕。王延禀立即全城军民发布通告，给名义弟弟捏造罪名：王延翰与其妻崔氏，合谋害死了先王王审知，篡夺王位，罪大恶极！然后，王延翰被押到紫宸门外，公开斩首！此时，距离他给大臣们上历史课，建国称王，才过去短短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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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王延翰的人头挂了出来，王延钧的军队才来到福州南门外。虽然来晚了，没发挥什么作用，但毕竟他才是王审知的亲子，王延禀还是打开城门，迎接王延钧入城，然后代表军队，拥戴他为威武留后，继承先王大业。一个功臣，一个明主，在融洽和协，积极向上的气氛中，两人一面庆祝革命成功，一面清洗王延翰余党，等这两件事干得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

    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正月，王延钧欢送他的大功臣王延禀回建州。临别之时，王延禀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扶起来的新君，对自己那一付恭恭敬敬的样子，一时得意忘形，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出一句牛气冲冲的话：“好好守住先王留下的基业，不要麻烦老哥我再来一趟！”

    王延钧心中大惊，虽然赶紧咬牙呲嘴，勉强保持住了僵硬的笑容，但也禁不住脸色大变。是啊，这个人能杀掉王延翰，当然也能杀掉我！要消除这个巨大的潜在危险，恐怕不能仅仅依靠“好好守住先王留下的基业”。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王延钧就把如何设法干掉他的大功臣王延禀，当作自己执政的核心任务，一切秘密准备着。

    而王延禀也不安份，等他回到建州后，也许自己回味，也许是旁人怂恿，开始对此次出征的结果感到有些后悔。虽然自己只是养子，但如今这个年头，谁说养子就不能继位了？先有后唐的李嗣源，后有吴国的徐知诰，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唉，自己还是太老实了，错过良机！如果有下次，可不能再当老实人了！

    不过已经有了王延翰的教训，福州的新君恐怕不会轻易露出破绽，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次”呢？王延禀思来想去，要让王延钧降低警惕，出现失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构不成威胁。于是几年后，王延禀“病了”，他对外声称，因为身体原因，自己已经无法履行职务，便退休养病，不再过问政事，将建州刺史的职务让给长子王继雄。但“义兄”这一番操作，并没有骗过他的名义弟弟王延钧，反而让这位闽王大受启发。好，如果王延禀确有异心，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四月（李嗣源罢去安重诲枢密使之职后的第二个月），正在家“退休养病”的王延禀接到密报：闽王王延钧重病，已经不能理事！为称王理想等了很久王延禀大喜，总算轮到我了！他马上命次子王继昇留守建州，自己与长子王继雄统领水军再沿建阳溪而下，奇袭福州。

    四月十五日，王延禀的军队来到福州城下，他将军队分成两路，儿子王继雄指挥一路进攻东门，自己指挥另一路进攻西门。王继雄来到东门外，被一支水军挡住了路，不过这支水军并没有抵抗，而是一见建州来的军队，就高高竖起了白旗，还高声大喊：自己是楼船指挥使王仁达，因为大王已不行了，自己愿意投降！王继雄大喜，亲自登上对方战船，准备受降，并表扬一下王仁达的弃暗投明。没想到王继雄一上船，伏兵一涌而出，当时就把王继雄拿下给砍了头！

    而在西门，王延禀发现守军是有准备的，不可能再重演百人爬墙，一举克城的好事，便下令取来火具，打算以火攻克城。正准备间，突然见城头放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儿子王继雄！王延禀一下子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连指挥的责任也扔到了一边！

    这时，福州城门大开，王延钧发起全面反击。王仁达率水军冲击，一下子将丧失指挥，群龙无首的建州水军打垮，部众四散！王延禀的亲兵一时既没有马，也找不到轿子，临时弄了个称米的斛，抬着王延禀逃命。这种非专业的“交能工具”自然跑不快，十六日，王延禀被王仁达的追兵找到，然后被押送到王延钧面前。

    王延钧的谋划大获全胜，得意非凡，对着昔日功臣，今日败将笑道：“果然又麻烦老哥你再来一趟！”王延禀只能又羞又恨，无言以对。

    明宗辞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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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王延禀的剩下的儿子王继昇、王继伦闻知父兄的噩耗，放弃建州，逃亡到吴越避难，建州城为王延钧派来的弟弟，人称“十三郎”的王延政接管，为闽后未来的大乱埋下伏笔。王延禀则被剥夺赐名，恢复原名周彦琛，在福州闹市被公开处斩，一如当初被他斩首的王延翰。

    好了，天下太平了，王延钧感到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力量不得存在，他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放纵欲望了。于是，接下来，王延钧就以超越其兄王延翰的力度，向着通向昏君的大道昂首阔步！只不过，关于那些故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还是让我们把焦点调回中原，继续看看另一个重要的官二代，和他父亲的故事。

    话说在安重诲丧命后，后唐中央政府的核心成员，如果不算皇帝李嗣源自己的话，是这样组成的：

    两位枢密使分别由当年熬过酷刑的送信英雄范延光，以及李嗣源才貌双全的女婿赵延寿担任。两位宰相由则伐蜀时立过功的李愚，以及冯道的儿女亲家，后来参与编写《旧唐书》的历史学家刘煦（好多地方也被写作：刘昫，我不清楚哪个才是他的真名）担任。除了这四位明面上的朝堂代表，由于这一时期李嗣源后宫的影响力大大加强，所以还有两位不容忽视的后宫代表：代替皇后主导后宫的淑妃花见羞，和相当于大内总管的宣徽北院使孟汉琼。

    不过比起他们，还有一个此时看起来前途无量，让以上六人都有些心怀畏惧的未来之星，也就是李嗣源还活着的最年长的亲子李从荣。李从荣此时的职务是河南尹（也就是洛阳市长）、判六军诸卫事（天子六军的最高指挥官，同后梁一样，后唐也将天子禁军分为天子六军和侍卫亲军两部份，但具体军号不同。此时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为康义诚。）、守尚书令、兼侍中。

    这四个职务中，后两个接近于荣誉，但前两个份量极重。留在首都当市长，意味着已经老迈的李嗣源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李从荣可以很容易在第一时间即位，而等远在魏州的三弟李从厚得知父皇已死时，多半只能承认即成事实了。显然，虽然没有太子之名，但李从荣已经被李嗣源放在了皇位继承顺序的最优先位置上。而掌管天子六军，控制了首都半数的兵权，让李从荣身怀利器，比没有直接掌兵的枢密使、宰相们更具直接杀伤力。

    当然，只有能力，没有意愿的威胁还算不上真正的威胁。真正让重臣们害怕的，并不是李从荣身怀利器，而是这熊孩子自安重诲死后，越来越跋扈嚣张，看谁都不顺眼，你很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得罪了。并且，李从荣对于自己讨厌的人，从不掩饰自己露骨的杀意！

    让几个重臣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李嗣源还活着，李从荣暂时还不能无法无天。而李嗣源也许因为年事已高，智力精力都不比从前，对此好像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他主要关心的事，还在其他方面。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二月，李嗣源又想削减政府开支了。他问范延光：“现在国家记录在册的战马有多少？”范延光答：“共三万五千匹。”李嗣源叹道：“我记得当年太祖（李克用）在太原时，战马不过七千匹。先帝征战四方，拥有的战马数也不过始终维持在一万余匹。现在有这么多战马，却不能让九州一统，都怪我们养士练将的工作没做好。我现在也老了，没那个精力了，要这么多战马有什么用？”

    明宗辞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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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延光摸清了李嗣源的意思，附和说：“臣也常常考虑这件事，国家养的战马太多了。臣算了一下，一名骑兵的所需的费用，足可以供养五名步兵，那么三万五千骑兵的费用，就相当于十五万步军（范延光的数学有可能是体育老师教的）！既然一时又用不着，白白浪费国家的财力，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李嗣源道：“你说得很对，为了养肥这些骑兵，却伤害到我们的百姓，有什么益处？”

    关于这件事的记载，还有不同的版本，如《五代会要》上后唐战马的数字不是三万五千匹，而是五万匹，然后李嗣源与范延光一起嫌花钱太多。既然皇帝与枢密使的看法一致，都认为后唐的骑兵编制超出了合理数量，那是不是后唐要裁减军备了？实际上，李嗣源感叹完了之后，史书上并没有裁军的记载，只是下令今后沿边诸藩镇向胡人买马时，减少购买数量而已。

    之所以没有按皇帝意思裁减骑兵，我猜想可能有两个原因：一、当时的兵大爷们不好惹，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后唐政府不敢轻言裁撤。二、就在李嗣源和范延光商量削弱国防预算的时候，西北边境上又发生了一件引诱后唐政府用兵的突发事件。

    经过唐末以来的征战杀伐，原关中诸藩镇绝大部份已重新纳入中央的控制之中，到李嗣源登基之时，仅剩下两个例外，即韩氏家族控制的朔方镇，和李氏家族控制的定难镇。李嗣源当然不希望韩、李两家的割据长期维持，一直在等待能将它们重新纳入中央控制的机会。天成四年（公元929年），李嗣源利用朔方节度使韩洙逝世，内部分裂的机会，派康福出征，击破韩氏的反抗，收回了朔方，之后，就只剩下党项人李氏家族的定难镇了。

    二月十二日，李氏家族的第四任定难节度使李仁福（前三任分别是：拓跋思恭、李思谏、李彝昌）病逝，军队拥护其子李彝超炎定难留后，接李仁福的班。随后，紧挨着定难镇的彰武节度使安从进，向朝廷奏报了定难镇的最新变化，认为这是收回定难，彻底统一关中的好机会。

    李嗣源接到报告后一喜，看来四年前的历史又可以重演，后唐统一天下的进程又可以向前挪动一步了。三月，李嗣源下诏：任命自封的定难留后李彝超为彰义节度使，原彰义节度使安从进改任定难留后，并派大将药彦稠统领军队，护送安从进到定难强行上任！至于前些天说的，要裁减骑兵的事么，当然得等等，要打仗了，还裁什么军？

    为了减少定难军反抗的可能性，李嗣源同时又下了一诏书，向定难的军民人等解释朝廷进行此次人事调动的“善意”，以及如果不接受朝廷“善意”，将会带来的的严重后果：“夏州（定难总部，即十六国时赫赫有名的统万城，今陕西靖边县北白城子）地处偏远，又靠近边界，临近契丹。而李彝超太年少，我担心他担当不了如此重任，出于爱护才调他去安全一些的延州（彰义总部，今陕西延安）。你们顺从听命，可享受与李从曮（原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之子，后听命调任宣武节度使）、高允韬（原保大节度使，高万兴之子，后听命调任安国节度使）一样的荣华富贵；你们如果抗命不遵，就会像王都、李匡宾（原朔方叛将，被康福击灭）一样惨遭灭门！”

    尽管李嗣源说出了这样的狠话，李彝超还是没有接受朝廷的“善意”，毕竟在夏州，他还是一方的土皇帝，如果离开世代经营的定难，去到毫无根基的彰义镇，就只能受人摆布了！四月，李彝上疏拒绝：由于受到定难军民的极度热情的挽留，他无法离开夏州去延州上任！

    明宗辞世三
    2020-118

    谈不拢，是意料之中的大概率事件，所以双方都没有耽搁，集结军队，开始战斗。和李嗣源的期待不一样，李彝超是否太年少不知道（因为其生年无记载），但在面对巨大挑战时理性冷静，完全有能力担当重任。他深知定难军实力有限，要在野外与强大的后唐大军硬碰硬的较量，那多半是找死！但李氏家族也有自己的两项优势，如果用好了，击退唐军不是没有可能。

    其一，李氏的老巢夏州，原名统万城，是天下闻名的坚固要塞。十六国时，夏主赫连勃勃倾尽国力，用当时最优良筑城的技术，和最严苛的质量控制，建成了这座古中国建城史上的经典名城。至五代，虽已历尽五百余年风雨，仍异常坚固，易守难攻。

    其二，早在拓跋思恭成为定难节度使之前，他们这个家族就是西北党项人诸部落中的大盟主，与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利、房当、米擒等党项各部都有联盟关系，在当地胡人中颇得人心，其经营之久，根基之深厚，远非朔方韩氏可比。

    于是，李彝超根据扬长避短的原则，做出部署：一、将定难军主力收缩到夏州城内，凭城固守，并烧掉城外的牧草、藏好粮食，让后唐军队到达后无法就地补给，只能依赖后方输送。二、派他的哥哥阿啰王前往夏州西面的青门岭，号召境内的党项及其他胡人诸部落团结一心，合力抗击唐军。各部落联军发挥游牧民在机动性上的天然优势，组成多支轻骑兵分队，重点任务是骚扰袭击唐军的粮道，让唐军无法顺顺当当吃到后方送来的粮食。

    这两招组合拳，果然收效显著。四月，药彦稠率领唐军前锋先进至夏州南面的芦关，一到这里便因为粮道被阻，无法维持，被迫南撤回延州北面的金明。五月，安从进与药彦稠带足兵粮，再次北进，未受大的阻碍，便一路直抵夏州城下，然后将城池团团围住，展开进攻。当然，夏州城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一连十余天，攻城都没有太大进展。

    五月十七日夜，高耸的夏州城头突然燃起明亮的烽火，数十里外可见。安从进判断这可能是与城外的救兵的呼应暗号，急命军队不得休息，连夜做好战斗准备。果然，天色微明时，阿啰王召来的各部落联军从四面八方向围城的唐军发起冲击，企图里应外合，打破包围。但唐军已有准备，临时编成各部的游牧骑兵不是对手，全部被唐将宋温击败溃退。

    不过唐军这一战的胜利，并没对攻城进程产生太大帮助，夏州高大结实的城墙仍然是唐军难以克服的天堑，之后一连两个月的攻击，未见成效。随军带来的粮草迅速耗尽，只能依赖后方输送了。

    然而，战败的各部联军后撤后，不再与唐军主力交战，只是尽全力发起骚扰作战。陕北高原的数不胜数的天然沟壑都是极佳的伏击阵地，唐军的后勤车队屡屡被袭，导致运输成功率急剧下降，平均算下来，从关中运送一斗米或一捆草料到夏州前线，都需要付出数贯钱的成本，让并不算宽裕的后唐财政，没法长期支持这项开支。

    而且，就在夏州的战事拖延之际，后唐皇帝李嗣源突然病倒了，一连十几天没有上朝，使得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在这个不安定的时代，李嗣源可不是一个能随便替换的国家元首，他是后唐政局能够维持稳定的核心支柱。想想老皇帝要是死了，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是谁？很多官员都对未知的前途感到恐惧，竟纷纷托故离家出城避难，有的躲进深山，有的住进军营。直到李嗣源强撑着病体，登广寿殿接见群臣，向世人证明他还活着，人心才稍稍安定。

    但经过这一折腾，朝中大量军政事务被拖延下来，也间接影响到了夏州的战局。看着士兵每天越来越少的粮食配给，以一天比一天低落的士气，安从进和药彦稠对胜利的信心大失，不再指望攻灭李氏，只想着如何善后。

    明宗辞世四
    2020-119

    李彝超也看出了唐军的困境，当然，这些天小小的定难过年同样艰难，于是他发扬一下风格，主动给唐军递来了台阶。七月的一天，李彝超兄弟登上城头，请求与安从进对话。李彝超说：“夏州只是一座贫瘠的边远小城，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特产可以进贡给朝廷补贴国库。我之所以不想离开这个穷地方，只因父祖几代人世守此土，故土难舍。但对于朝廷来说，打下这么座蕞尔小城，并不足以夸耀武功，何必还要兴师动众，浪费国家的钱粮呢？这样吧，如果您能帮我奏明朝廷，准许我改过自新，那今后国家凡有征伐，我愿为先锋！”

    安从进连忙把李彝超“忠诚恭顺”的表现上报，请求赦免其罪。身体很差，精力枯竭的李嗣源也不想打下去了，只好顺坡下驴，下诏让安从进等班师，定难讨伐战就此结束。这次出征规模不算大，损失也不算多，但失败的成色十足，之前唐军拿不下两川，还可以说是因为两川实力强劲，天险可凭，现在连小小的定难都摆不平，后唐朝廷的威信再受重挫！而且，打退中央军之后的定难李氏，并没有象李彝超承诺的那样，为朝廷的征伐通为前驱。恰恰相反，在他们看来，后唐朝廷已经充分暴露了自己纸老虎的虚弱本质，哪还有什么好怕的？此后，中原王朝每次发生变乱，定难李氏往往在暗中与叛军联络，为自己套取好处。

    李嗣源自然也知道这是一次让朝廷丢脸的失败，再加上自己病倒那几天，出现的种种让人不安的迹象，皇帝决定为讨好军队，安抚人心，大规模消灾。七月十一日，李嗣源无缘无故地下旨遍赏驻京各军，依据其军阶大小，人人都能领到一份可观的计划外收入。八月四日，李嗣源大赦天下，再一次没什么理由地遍赏诸军。两次重赏导致后唐国库亏空，更让无功受禄的天下士卒们骄悍之风大盛：打了败仗怕什么？皇帝老儿照样得花钱哄我们开心！毕竟连他也是我们扶上去的！

    随着人们对李嗣源寿数将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后唐帝国的前途也渐渐驶进危险区，谁都看不清未来，但都感到未来的险恶难测，得做点儿什么，为将来布局。

    就在李嗣源第二次重赏诸军后没几天，突然有一个七十高龄的退休干部不甘寂寞，向皇帝上了一道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奏疏：请立李从荣为太子。

    这个比李嗣源年纪还大的老头名叫何泽，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人物。何泽的父亲，是唐末小诸侯之一的容管经略史何鼎。据说何鼎在朱温欺凌唐室时，嘱咐他的几个儿子：绝对不可侍奉后梁。然后，经过一段无法查考的经历，何泽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偏远的广西，来到中原，一度当上了后唐的洛阳县令。

    前文中提到的，为保护百姓田地豁出性命阻拦李存勖的出猎队伍，幸而得伶人敬新磨所救，而逃过一劫的那位洛阳县令，很可能就是何泽。因为那件事，何泽得到了很高的名声，还与后来明宗朝的宰相赵凤交上了朋友。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何泽人设崩塌了。李嗣源入京后，升何泽为吏部郎中、史馆修撰，以褒奖其正直敢言。上任后的何泽到内殿值班，等下了班也不离开，而是独自留在殿内，望北而跪，拿笏板叩着额头，用唯恐别人听不见的音量高声赞美：“圣上真是明主啊，明主！”

    虽然李嗣源在皇帝职位上干得确实比李存勖强，但何泽的表现也给人感觉过于肉麻了，殿外听到的人都在暗中耻笑：这就是昔日那位直言敢谏的何县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这是我为《五代十国全史》第二册制作但未被采用的地图：884年天下形势。
    在地图偏下方，今广西东南一隅，可见何泽之父何鼎的地盘。

    明宗辞世五
    2020-120

    赵凤听说这件事后，深悔自己交友不慎，开始鄙薄其为人。但何泽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还多次在私下里找赵凤，请求让自己当谏官，以便更好的发挥自己“直言”的强项。赵凤心里不乐意，就给他推荐了一个负责祭祀的闲差：太常少卿。何泽听说自己将升任太常少卿，竟然不等任官的敕书发下，就急急忙忙在自己的头衔上加上新职，然后呈递奏章，唯恐他人不知。

    这就做得太不符合中国的传统官场文化了，古代中国的高级官员们，遇上升职一般都要依照惯例谦虚一番，表示自己能力低资历浅受之有愧。不履行这套习惯的虚伪已经是非常过份了，岂能更有甚之，在朝廷给你升官之前自己先给自己升官？你以为你是据地一方重兵在握可以无法无天的藩镇吗？

    气恼不已的赵凤带头弹劾老朋友：“何泽还没有接受任命，便以新官自称，轻慢污辱朝廷礼制，不能不依法严厉处罚！”李嗣源还是宽大的，下令已经任命的职务就不用剥夺了，但是，何泽也不用来上班了，直接以太常少卿的职务按退休处理。反正以何泽的年纪也该退休了。

    按传统史书的说法，被迫退休的退休老干部的何泽，心态却还很年轻，难以忍受当不了官的日子，还一门心思想重入朝堂，重新上岗。他等待了一段时间，闻知李嗣源病重，可能时日无多，秦王李从荣可能不久将一飞冲天，决定上一道奏疏讨好李从荣，以便等将来新帝登基之后，自己重得任用。不过，从何泽以往的表现来看，我怀疑这个人真的是脑子里边少根筋。臣下议立太子，是历朝都不能轻易触碰的大忌，风险极大，常常是出力不讨好。何泽也一样，他这一举只是得罪了不少人，没有讨好到任何人。只不过巧的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把何泽当成个小喽啰，认为他的背后必有主使，使得他反而没遭到什么打击。

    李嗣源看到何泽请立太子的奏章后，触动了一个虚弱的老年人对死亡的忌讳：你们都觉得我快要不行了，是吧？老皇帝流着泪对左右说：“看见了吧，大臣们要立太子了，不需要我了，我只能回太原老宅去了！”李嗣源的话虽然这么说，随后他还是命宰相与枢密使共同商议立太子的事。

    这件事一传来，第一个明确表示反对的人，正是李从荣。而且李从荣的反对并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不愿意。本来嘛，以此时李从荣的身份地位，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李嗣源过世，他就能合法继位，根本用不着太子之位的加持。恰恰相反，李从荣一旦当上了太子，反而需要按惯例避嫌，解除一些兼职，损失一些现有的权力，从而增加一些不可控的变数。

    于是，李从荣晋见父皇，恳切推辞：“听说最近有奸邪小人提议要立臣为太子，臣年纪还小，正在学习如何治军理民，实在不愿担当此名。”李嗣源道：“这是群臣的意思。”

    群臣么？李从荣觉得自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现在朝中最重要的职务，非枢密使莫属，等退朝，李从荣截住了范延光、赵延寿两位枢密使，怒斥道：“你们以为我不懂吗？你们之所以要立我当太子，只不过是想剥夺我的兵权，把我囚禁在东宫里罢了！”

    范延光和赵延寿感到又冤枉又恐惧，何泽又不是我们的人，他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但这事还没法向坏脾气的李从荣解释清楚，否则只能越描越黑。看来只能拿实际行动来避嫌了，两位枢密使急忙奏报李嗣源：太子的事先不忙说，还是先赋予秦王更多的兵权吧。于是，八月二十七日，李嗣源下诏，任命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明宗辞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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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上大元帅，有了名义上的最高军职之后，李从荣更加得意和嚣张。他奏请将天子六军中的左右严卫、左右捧圣两军拨给自己当卫队，此后李从荣每次出入宫廷，都要有几百名骑兵随从，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京城的大道上横冲直撞，杀气腾腾，如大白天鬼子进村。这等气势，别说小民，就是百官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光吓唬京城人，还显不出李从荣的威风，他又让秦王府幕僚起草了讨伐淮南的檄文，宣布自己执掌天下兵权，将廓清宇内，一统天下！好家伙，他父亲李嗣源还活着呢，这样牛逼的话是此时的他应该说得吗？

    李从荣的幕僚中也有头脑比较清醒的人，虞部员外郎赵远就提醒李从荣说：“殿下的地位尊崇，更应该向天下人展示良好的德行，以符合万民的期待。可是您现在这些做法，让人产生太多非议，您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恭世子（春秋时晋献公被赐死的太子申生），和戾太子（汉武帝时那位被逼反之后又被杀的太子刘据）的故事吗？”

    赵远的意思，就是告诉李从荣，储君这个位子不好当，不能不小心谨慎。他之所以故意挑了两个本身无大错，而是被奸人冤枉的前朝太子举例，大概也是怕惹怒这位动不动就暴怒的秦王殿下。但即使如此，李从荣还是发火了，立即将赵远赶出了秦王府。

    话说回来，李从荣因为怀疑两位枢密使要削他的兵权，而把范延光、赵延寿这两位朝廷大员记入黑名单，现在人家讨好他，增加他的兵权，他该给人家一点儿好脸色看了吧？可惜，李从荣在某些方面与前朝皇后刘玉娘颇为类似：对于仇恨，有时甚至仅仅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仇恨，那记忆力都是极佳的；而对于恩惠么，谁有闲功夫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从荣就毫不再乎地对左右说：“等我一登上大位，就要灭了那两家伙的族！”这句很不保密的话传了出去，让范延光和赵延寿十分惊恐，纷纷请求外放，当个节度使，以躲过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混世魔王。

    但似乎没人敢把李从荣的嚣张告诉大病中的李嗣源，这让李嗣源很生气：你们觉得我快要死了，就都想离开我吗？好吧，你们要走就走，也不用和我说了！赵延寿只好请出了自己的妻子齐国公主，向岳父老泰山求情：“延寿他确实有病，承担不了繁重的公务。”

    看在自己女儿份上，李嗣源总算批准了赵延寿的辞呈，让他离京出任宣武节度使。在推倒安重诲过程中，那位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充分展示了自己24K纯正小人成色的朱弘昭被调入京城，接了赵延寿的班。朱弘昭一上任，就发现自己成了李从荣的新眼中钉，看来李从荣的仇恨是对岗不对人啊！但被未来皇帝嫉恨上，那还了得？所以朱弘昭也赶紧请辞。李嗣源火了，才来就想走啊：“你们全都不肯留在我身边，那我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朱弘昭才只得叫苦不迭地收回辞呈。

    朱弘昭没能离开，范延光则继续努力，他走通了花见羞与孟汉琼的门路，请后宫帮忙说情，终于还是让李嗣源同意自己离开京城，出任成德节度使。范延光留下的枢密使职务，则由一个此前更没什么名气的小人物冯赟接替。

    明宗辞世七
    2020-122

    冯赟的父亲冯章原本是李嗣源家的看门人，关系融洽，冯赟幼时显得聪明伶俐，可以说是李嗣源看着长大的孩子。借助着这份近水楼台，尽管冯赟能力平常，也从没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业绩，官运却颇为亨通，从进奏官开始，历任客省使、宣徽北院使、三司使，越过大量功绩资历都比他的优秀的人，直至身兼宰执（宰相和枢密使的通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其父冯章的讳，李嗣源给他的宰相职务不叫当时的惯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改称“同中书门下二品”）。

    之前李从荣任北都（太原）留守时，冯赟是他手下的副留守，这可能也是李嗣源提拨冯赟的原因之一，认为他与将来的新领导有合作经验吧？不过冯赟当时曾上奏说：“李从荣年少，性格刚愎而轻率，最好能挑选一些德高望生的饱学之士来辅佐他。”虽然这话说得很客观，但李从荣是听不得一丁点儿批评的，因此早就对冯赟怀恨在心，现在冯赟升官，只是把这种仇恨放大了！冯赟自己自然也难对高升有什么喜悦，而是与朱弘昭一样，对眼前即将到来的危险如坐针毡。

    危险到来的时间比众人想像的还要快。十一月十六日，也就是范延光辞职离京后半个月，李嗣源的病情突然加重，停止了一切日常政务处理。十一月十七日一早，李从荣进宫给父皇问安，只见李嗣源半躺在榻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侍候在一旁的花见羞轻声呼唤：“陛下，从荣来了。”但李嗣源仿佛就像一具泥像，没有任何反应。

    例行完公事，李从荣默默退出，他还没有走出太远，突然听到身后的宫里边传来一阵哭声！李从荣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心已经猛烈地跳动起来，没错，这阵突入其来的哭声只可能代表了一个意思：父亲死了！马上就是自己的时代了！

    李从荣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秦王府，等着宫中派人出来传达父皇的死讯，以及迎接自己入宫继位。然而奇怪的是，整整一天过去，宫中并没有派出任何人来通知他这个“悲痛”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按例他应该再进宫向父皇问安的时候，仍然没有。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为什么宫中要隐瞒父皇已死的消息？李从荣想到了：现在的朱弘昭、冯赟两位枢密使，以及众多大臣都对自己又恨又怕，宫里的花见羞与孟汉琼好像也同样不待见自己。可能是这些人唯恐自己继位后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正联手对付自己！毕竟自己还有个名声好得多的弟弟李从厚，他们也不用担心没人继位。如果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那我现在就不能轻易入宫了，因为宫里很可能已经布置下了陷阱。

    想到这儿，李从荣宣布自己病了，今天不能给父皇入宫问安。先等一等，看看对面怎么出招，再决定自己下一步如何应对。

    然而，按照史书记载，这时李嗣源其实还没死，恰恰相反，他的病情在十七日夜里还有所好转，重新恢复了清醒，只是这一切李从荣完全不知道而已。那么，李从荣听到的那一阵哭声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已经弄不清楚了，也许到处树敌的李从荣，真的被人下了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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