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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4页] |
作者:海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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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赵光义的这番举动并未感动李继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继迁得知了府州的折御卿病重的消息。对于这个同为党项人但却一心为大宋卖命的人,李继迁是恨得要命。他派人前去联络上次被折御卿打得险些老命不保的韩德威约其一同攻打折御卿,但他自己其实根本没打算出兵,他就想着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但是,当韩德威到了府州却发现折御卿还好端端地活着,根本不像马上就要死掉的人,他也就此不敢进兵,李继迁见此也只能是干着急。 虽然这次宋军躲过了一劫,但折御卿却因为强行出征而导致病情加重最终病逝于军中,而李继迁在这起事件里的险恶之用心更是昭然若揭,这个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宋朝斗到底——不死不休。 在府州没有捞到什么搞头,李继迁转过头来于公元996年的伊始集结几乎自己所有的兵力直接攻打宋朝在西北最重要、最为前出的战略要地——灵州。 关于灵州的重要性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李继迁是铁了心要冲破横亘在他与河套平原之间的这条锁链,这次他不再是四处出击,而是直接去攻击这条锁链上那个最粗最硬的铁环。只要打下了灵州,这条铁链就将形同虚设,他就可以就此将自己的手脚伸向河西走廊。上次因为李继隆发重兵来讨伐他才使得他不得不龟缩在乌白池当个乖宝宝,可在装了一阵子孙子并缓过气来后,他再次奔着自己远大的梦想而去。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此时带着大军前去攻打灵州的李继迁已经是土鸡变凤凰,鸟枪也换了大炮。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先是在夏州城外将李继捧的各种金银财宝以及李继捧的军队给吞进了肚子里,接着又通过向赵光义臣服为自己赢得了大量物质上的好处,此外他还在辽国人那里也收获颇丰,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里他相继又收服了好多个党项部落就此让自己的实力大增。 说来可能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李继迁这次带出来的人马达到了数万人,这其中除了他自己本部的一万人马,另外还有其他党项部落的数万人也跟着他一道前来攻打灵州。 李继迁再不是什么游击大队长了,人家现在带出来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千儿八百的大型游击队,而是数万人马的集团军,而且还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这样的实力就算是李继隆带着几万人过来也不一定就能够搞定。 李继迁也知道自己和手下的这帮人不是攻城的那块料,他手里估计连一副云梯也没有,所以他选择的策略是围困。灵州城里面的人谁也别想出来,谁也别想进去,他就守在这里,灵州要么降,要么就因为物资耗尽被困而死。 面对李继迁如此规模的军力,灵州城里的宋军显然不能出城击贼,他们只能想办法派人出去送信请求发兵援助。倒霉的是,在李继迁围城之时,灵州的最高军政长官、灵州兵马都部署兼灵州知州侯延广恰好于不久前病故,而新任的灵州知州又还没有派过来,也就是说灵州现在是群龙无首。更不走运的是,灵州城里派出去送信的人被李继迁给抓住了,而且这人还将灵州城刚刚遭遇地震且此时粮食缺乏的事也给透露了出去,这下子李继迁更是坚定了对灵州围而不攻的策略。 眼看灵州就要这样被活活困死,可就在此时它的救星出现了,被任命为新任灵州知州但在赴任的半路上又被改任为河西钤辖的曹璨得知了灵州被围的消息,他紧急奔赴开封将此事告知了赵光义。(插播几句:这个曹璨来头很大,他正是曹彬的大公子,而他此后更是先后历任彰国、保静、武宁、忠武四军的节度使。不过,他的弟弟比他名气更大,战功也比他更高,此人就是北宋的一代名将、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谥号为“武穆”的曹玮。) 出乎意料的是,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是已经毫无任何雄心壮志的赵光义在得知灵州被围后竟然想就此放弃灵州,任其自生自灭。他问吕端此事该怎么办?吕端建议分三路发重兵直捣李继迁在乌白池的老巢,以围魏救赵的方式解除李继迁对灵州的围困。可是,面对已经成气候的李继迁,赵光义随即就给吕端讲了好几个出动大军千里击贼的不便之处,比如后勤运输的困难,比如发兵时机以及将领选派的问题,再比如如何在茫茫戈壁上找到李继迁。总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过,为了让灵州度过眼下最为紧要的粮食危机,赵光义还是命人押送四十万石粮草紧急驰援灵州。 |
接下来就是吵架时间了。参知政事张洎看出了赵光义想要放弃灵州的想法,于是他上书也建议放弃灵州,而他的理由则是一番长篇大论,但概括起来就是灵州孤悬境外且没有什么出产,只会消耗内地的物资,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他何用? 要说这猪头思维还真的是会传染且无药可救,你张洎一个文人好好读书写字不挺好的事,灵州的军事价值和战略地位他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照此理论,汉人政权只需守着能够种庄稼的地方就算了,何必要开疆拓土去为自己争取战略缓冲地带呢?况且,灵州可以说是大宋唯一可以获取战马的要地,但这些张洎都看不见。 张洎和吕端为此而争论之时,赵光义也是在犹豫不决,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就让赵光义猛然惊醒并再次怒不可遏。前去给灵州送粮的宋军在半路上被李继迁百试不爽的绝招给打败了——先是引诱宋军追击,然后伏兵尽出,最后一起杀光光。就这样,宋朝的四十万石粮食一粒没送到灵州反而全都成了李继迁的战利品。这可是足足四十万石粮食,得知消息,赵光义狂怒,他也由此而变得暴躁起来。 在一脚踢开张洎的同时,赵光义下令兵发五路进讨李继迁,这一次他发誓要把李继迁及其势力给彻底铲除。他命李继隆为西北十州都部署带兵出环州,容州观察使丁罕出庆州,殿前都虞候范廷召出延州,殿前都指挥使王超出夏州,西京作坊使张守恩出麟州,五路大军共计十余万兵力征讨李继迁。 这五路大军的任何一路其实都有与李继迁单挑的实力,而之所以要五路进兵也是考虑到了西北地区复杂的地理情况。这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即使不能形成五路合围最后将李继迁围而歼之的必胜局面,但只要其中一路碰上了李继迁也足以将其掐死。想想当初唐朝攻灭东突厥的时候也是分路出击且总兵力也不过才十万,此次赵光义以灭国级的军力去攻打李继迁显然就是想要将其斩草除根。可以说这是李继迁自起兵以来所遭遇到的最为严重的生存危机,可最后的结果简直让人想要控诉“苍天无眼”。 李继迁可能真的是这个时期的天选之子,他是带有主角光环的,无论赵光义怎么打他都打不死他。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就连人也不例外,耶律休哥之前一直是所向无敌,但在遇到李继隆之后他却连续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从此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军功,可威武强悍的李继隆大将军到了西北却在李继迁的面前连续吃瘪,这一次他更是打了让他遗憾终生的一仗。 李继隆这次从环州所带出的总兵力不详,但有一个数字却足以说明他这一路的兵力至少是在五万人以上,因为他的先锋卢斌手下的兵力就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人(另一种说法是两万人)。按照赵光义战前的部署,李继隆这一路出环州之后应该奔向灵州,如果李继迁还在那里就直接与其决战,如果李继迁撤走了就从灵州直接杀向李继迁的老巢乌白池。 卢斌对李继隆说道:“我们从环州到灵州需要走一个多月的路程,但如果我们从环州直插乌白池只需十天就能到达。” 李继隆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而且此时正值盛夏时节,如果去灵州的话数万大军可能会面临路上缺水的问题。那时候李继迁如果突然跳出来搞偷袭,那可能就会出现灾难性后果,李继隆甚至是有可能重蹈曹彬当年在雍熙北伐时的覆辙。于是,李继隆决定再次违抗皇命不去解围灵州,而是直插乌白池。 李继隆命自己的弟弟李继和回开封将自己改道的事回报给赵光义,而他也不等赵光义的回音直接就率军开拔。赵光义得知此事后大惊,他对李继和吼道:“汝兄如此,必败吾事矣!” 这五路大军的进军路线是赵光义通盘考虑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李继隆这一改道就将让他与从庆州出发的丁罕所部的进军路线产生了重合,从而让五路大军变成了四路。事情还不止如此,赵光义之所以让李继隆去灵州就是为了把李继迁赶回乌白池,而到了那个时候另外四路宋军很有可能就会与李继迁迎头相撞,如此一来李继迁就将插翅难飞,那时候李继隆再围追上去就能让李继迁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们说过赵光义绝对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军事理论家和出色的总参谋长,他的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如果李继隆照做的话,那么李继迁很有可能真的就会在这一年里被宋军给结果了。可是,还是如之前所言,赵光义在军事部署上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过度去纸上谈兵而忽略了战场上千变万化的复杂情况。 李继隆的大军走出数日后果然与丁罕所部遇上了,于是两路人马合兵一处继续奔向乌白池,以李大将军的赫赫威名以及两路兵马的超强战力,如果李继迁不幸遭遇上了这支大军,那么他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给交代了。让人想要当场晕倒的是,李继隆的大军在走了十余天后竟然连一个党项人也没遇见。 怎么回事?李继迁去哪儿了?他还在灵州城下待着吗?还是说再一次地往更北的方向逃走了?都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李继迁此时已经撤出了灵州,他回到了乌白池准备保卫他的老巢。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李继隆的方向走错了,他到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乌白池。这是多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可这又是让人多么无奈叹息的事,别说是李继隆,当年久镇边疆的汉朝名将李广不也是因为在荒漠里迷路而导致其错失与卫青的主力大军围歼匈奴的良机吗? 更让人无语的是,李继隆也就此撤兵而回。他不是不想继续找下去,他绝对想找到并干掉李继迁,他之所以撤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缺水以及后勤告警。 |
相比起在大漠里当了回路痴的李继隆,更让人无语的是从麟州出兵的张守恩。这位北宋开国名将张令铎的公子爷倒是准确无误地到了目的地,而且他还跟李继迁打上了照面,可这人却对眼前的敌人视而不见,他转头就回去了。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说好的五路合围但现在他发现竟然只有自己一路人马到了。他的实力显然不能和单是前锋就有三万人的李继隆相比,而他现在所面对的却是李继迁的数万骑兵,这让他还敢打吗?李继迁没有追着他打就已经是他祖上给他积德了。 就此,宋军的五路大军有三路已经“报销”,所幸从延州出发的范廷召以及从夏州出发的王超都按照战前预定的部署顺利地进入了战区。这两路人马在路上合兵一处向着乌白池进发,而在铁门关外他们突然遭遇了早在此地严阵以待的李继迁。 好在王超和范廷召都不是张守恩那样的软蛋,尤其是曾经与辽国人血战沙场的范廷召,此人可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但这一次范廷召的风头却要被一个此时还未满17岁的少年给硬生生地抢夺过去,此人便是王超的儿子王德用。 面对李继迁的挑战,王德用向父亲请命愿做先锋为大军破敌。王超拨给王德用一万兵马令其出击杀敌,就是这一万人在王德用的带领下只是一战便让李继迁所部大败而逃,而年少的王德用此战更是勇不可当,他独自一人斩下了十三颗党项骑兵的人头。这一战宋军不但取得大胜,而且还俘掠了李继迁扔下的数万头牲畜,这下宋军至少是不用为军粮发愁了。 在铁门关外击败李继迁后,宋军沿着无定河继续进兵,誓要踏破李继迁的巢穴乌白池。值此盛夏,作为黄河在西北段的重要支流,原本水流充沛的无定河这时候竟然是干涸的,而宋军之所以选择沿着无定河而进就是防着路上可能会缺水,但没想到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还是出了岔子。危急关头,宋朝的河东路转运使索湘命人紧急送来了千余把铁锹。宋军要这些玩意儿干啥?挖井取水啊! 为了执行皇帝的命令进击乌白池,宋军沿途就是这样一边挖井一边前进,最后他们终于是赶到了乌白池。可是,这时候的宋军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还没等他们开始搭锅做饭,李继迁就带着他的数万党项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宋军一路冒暑行军掘井而进,到了此时他们已是人困马乏,而其他三路宋军这时候早已返回。在此局势之下,面对李继迁的数万人马,范廷召和王超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他们没有主动向李继迁发起攻击,而是下令宋军原地扎营。 年少气盛的王德用再一次地主动请缨,可他的父亲大人这次却只给了他五千精兵,但王德用就是凭借这五千人与李继迁的数万人马前后血战三日,期间大小战斗数十次,宋军共计斩首五千余级,生擒未慕军主和吃啰指挥使在内的将近三十名党项高级将领,另外俘虏对方两千余人,缴获战马两千余匹,兵器铠甲万余件,李继迁在部下死伤惨重的情况下被迫率领残部再次逃遁。 宋军此时也是无力追击,王超和范廷召几乎是在李继迁逃走之后也立马撤军,而他们撤军的原因还是后勤和水源的问题,有了缴获的数万牲畜倒是不缺吃的东西,可是在荒漠里淡水比食物还要重要。宋军在撤军至距离夏州五十里处之时,他们的危险突然降临,李继迁的大队骑兵追上来了。 李继迁很清楚宋军撤军的原因,而他之所以没有向宋军发起攻击而只是尾随在身后就是在等待时机搞一次偷袭。他在乌白池败得太惨了,在决定逃跑之前他甚至都来不及埋葬死去的部下而是任其曝尸荒野,所以现在他要报仇,要为自己出口恶气。 换了别人是这个命中再次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李继迁,那么想必他此时定然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抹眼泪,可我们反复说过李继迁不是常人。对于胜败他早已看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而李大胆这个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或许有人会问,李继迁就不怕宋军转身揍他吗?没错,就是不怕!和辽国人一样,李继迁是全骑兵,除非他愿意跟宋军打,否则宋军的步兵根本靠近不了他。宋军虽然也有骑兵但数量有限,而且这些骑兵还要担负为整个步兵提供侧翼保护和警戒巡哨的职责,他们一旦被李继迁给诱走,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之前连续的作战以及来回的行军赶路让此时的宋军早就四肢无力两眼发黑,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疲惫之师,李继迁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顿时大惊失色。想想雍熙北伐时曹彬的东路军有过怎样的悲惨下场,此时的李继迁完全就是耶律休哥的翻版,搞不好宋军这一次还会重蹈覆辙。但是,只要庞大的步兵阵容能够结成严密的阵型,那骑兵基本上是不敢主动发起攻击的,步兵最怕的就是阵型出现散乱——王德用虽然年少,但他对此却是看得很透。 王得用向父亲建议:“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回到夏州了,李继迁尾随在我们的身后却不攻击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军心,如果将士们因此而恐惧继而急速乱行奔向夏州,那么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所以我们这一路必须保持阵型的严整,绝不可给对手可乘之机。” 王得用亲自率领一队精锐为大军断后,同时向全军发出严令:“阵中敢有乱行者,斩!” 宋军一路上是整肃而行,作为全军主帅的王超也是在队伍里按住马辔徐徐而行,全军上下始终都阵型严整未给李继迁丝毫的可乘之机。见此情形,李继迁虽然是千不情万不愿,但最后也只能是恨恨而回。 就此,宋军是安全返回,五路进剿李继迁的军事行动也就此宣告结束。 战后盘点,宋军除了冒出来一个少年英雄王得用之外,可以说这次行动堪称失败透顶。诚然,李继迁这一回再次遭受重创,但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此人只要不死就可以很快东山再起,他无数次地被赵光义打回原形但又无数次地让自己再度崛起,简直就是天赐的不死之身。而且,这人本就是打游击出身,他不在乎自己被打回原形,而他对失败的承受能力也已经达到了成精的程度,可以说除了死亡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征服,但他就是不死。 很耻辱吗?倒也未必。作为时代和命运的宠儿,李继迁以及后来的西夏注定了要在宋辽两国相继走下巅峰的时候崛起于西北大漠。每一个天选之子在其生长的时候都是不可战胜的,别说是宋朝,后来的辽兴宗耶律宗真同样是出动十万大军远征西夏,但最后也被西夏人被打得血肉模糊连皇帝本人都差点成了俘虏。 还有啥可说的,这就是党项人的好命。 |
回过头来说说王德用大战李继迁之前所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的主角是宋朝的参知政事大人寇准。这年的七月,寇准从副宰相的位置直线跌落被贬为给事中并外放到邓州去当知州。 我们在前面也说了,寇准名义上是副宰相,但他的实际权力与身为宰相的吕端无异。其实这种说法还显得委婉了一些,寇准的权力事实上比吕端还要大,原因就在于吕端对其的谦让。虽然吕端和他是轮流掌印和押班,但在中书省的日常事务处理上寇准往往才是那个最后拍板的人,而生性仁厚的吕端也没去在意,只要不伤国体他都由着寇准尽情发挥。长此以往,精力旺盛且干劲十足的寇准也就习以为常了,整个中书省他是唯我独尊。 公元996年恰逢每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礼,这年的正月赵光义亲自主持完仪式之后,按照惯例朝中的官员都得提升一级,然后还有各种的额外赏赐。至于具体的赏赐和晋升名单及细则自然就是由中书省的各位大佬们拟定——其实就是寇准来拟定。 寇准拿着官员们的花名册就开始咬笔头,凡事他喜欢或者跟他交好的官员自然是各种好处使劲地给,反之则是要给对方添点恶心。于是乎,跟他一直不对付且让他极是憎恶的广州左通判、左正言冯拯就被转迁为虞部员外郎(就是上次因为建议赵光义立赵元僖为皇太子而被贬出京城的那个冯拯),而被寇准赏识的右通判、太常博士彭惟节则转迁为屯田员外郎。 这件事让冯拯大怒。本来之前赵光义因为冯拯在地方上政绩出色准备将他从岭南召回京城担任参知政事,可就因为寇准的一番话才让冯拯错失了这一次难得的荣升机会,而他与寇准的积怨也就此变得更深。可是,让冯拯没想到的是寇准居然在这件事情上还要整他。升官之前他的官阶比彭惟节高,可这次同时升迁他的官阶反而比彭惟节低了一截,他觉得这明显是寇准在公报私仇。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口气冯拯还是忍住了,但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就让冯拯再也不想受寇准的鸟气了。 按照朝廷的礼制,官员们的奏章都得按照官阶的大小来摆放,官大的自然放在上面。彭惟节之前比冯拯官小一级所以他的奏章得放在冯拯的下面,可这回升官之后他的奏章自然就该放在冯拯的上面,但中书省的官员出于习惯还是把彭惟节的奏章放在了冯拯的下面,寇准翻阅奏章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错误竟然大怒,他以公文的形式规定彭惟节的奏章今后必须要放在冯拯的上面。 这事本来跟冯拯也没多大的关系,但寇准却将这事告诉给了赵光义,于是冯拯被赵光义下诏斥责。冯拯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骂顿时变得暴怒,他断定这是寇准在故意搞他。忍无可忍的冯拯直接给赵光义上书说寇准擅权乱政,并说他在岭南地区的人事任免上面用人不公任人唯亲。为了加大力度,冯拯还怂恿岭南东路转运使康戬也向赵光义告了寇准一状。 康戬的上书内容就比冯拯劲爆多了,在奏章里康戬直斥寇准在中书省结党营私把中书省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并且他还把中书省的所有大佬都给骂了一遍。他说吕端、张洎以及另一位参知政事李昌龄当初都是寇准引荐的,所以这三人对寇准唯唯诺诺完全成了寇准的傀儡,这三人当中吕端是个老好人更不敢得罪寇准这个大恩人,张洎只知道拍寇准的马屁,而李昌龄胆小如鼠根本不敢跟寇准作对,所以寇准在中书省现在是胡作非为祸乱朝纲。 赵光义虽然知道寇准的脾性,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寇准竟会如此的胆大妄为,更不会想到寇准竟会如此地遭人嫉恨,而康戬给寇准送上的这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更是触动了赵光义最为敏感的神经。他没有直接找寇准问话,而是把吕端和张洎以及李昌龄统统叫了过来。 赵光义将康戬的奏章扔给这三人看,然后说道:“你们都说说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赵光义如此愤怒再又看了奏章里的内容,张洎和李昌龄这俩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结党这个罪名一旦被坐实足以让他们被打回原形,二人都赶紧趴在地上不敢吱声。可是,吕端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才不会被这么一点事给吓着。 吕端从容回道:“陛下,我们能位列宰辅皆是蒙受陛下的提拔,这跟寇准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岭南的官员任免事宜确实寇准所为,寇准这个人心高气傲凡事都喜欢由着性子来,我们作为宰辅大臣不想跟他公开争吵,那样就有损国体和朝廷的颜面了。” 吕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洗白寇准,但是却把宰相集团结党乱政的帽子给扔了出去。赵光义放他们三人回去,然后单独召见寇准,赵光义同样要寇准针对冯拯和康戬对他的指控做出回应。寇准的反应让赵光义始料不及,他坚决不承认冯拯和康戬对他的指控,直言中书省对岭南的所有官员的人事任免都是他和吕端等人一同商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绝对不是他个人专断所为,冯拯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 如此一来寇准可就和吕端杠上了,赵光义打心底是相信吕端的,他之所以召见寇准不过就是想让寇准给他认个错,顺便借此敲打一下寇准就完事了,可寇准的表态却让他下不了台。赵光义好言劝道:“寇准啊,吕端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俩的话可是对不上,如果我把吕端找来让你俩在朝堂之上当众廷辩,不管最终你们谁赢谁输恐怕都会有失宰辅重臣的风范。”、 话已至此,寇准仍然不准备低头,他仍然在死硬到底。他说道:“辩就辩,反正我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 见寇准如此的不懂人情世故且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一点颜面,赵光义也火了,他以近乎于谩骂的语气对寇准训斥道:“老鼠和麻雀都能知道一点人情世故,何况你还是个人啊!你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这天君臣二人是不欢而散。可是,回去之后寇准的心里可难受了,他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先是被冯拯告了黑状,然后又被吕端甩了一口锅,最后还被赵光义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气了一晚上也没顺过气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抱着一堆公文跑去找赵光义。 “陛下,他们不是说我胡搞乱来吗?你来看看这些公文,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来,你好好看看……” 寇准此举彻底地激怒了赵光义,他对这个一点规矩都没有的狂妄之徒再没有了丝毫的忍耐,他直接叫寇准滚开别再碍他的眼睛。 愤愤不平的寇准还没消过气就收到了他的罢官制,他被赶出中书省罢为给事中,几天后他又被赶出了京城去邓州做知州。寇准就这样走了,他再一次地从两府重臣降为地方官,可他不会料到与赵光义的这次争吵竟会是他们君臣之间的最后一次会面。 |
寇准离开两个月后,宋朝曾经的宰相、赵光义做亲王时的王府幕僚、右仆射宋琪离世,赵光义追赠其为司空并赐谥号“惠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再一次地在赵光义的眼前真实地展现,但他没有时间去感慨这些,作为帝国的皇帝,凡夫俗子的情怀对他而言有时候就是一种奢望。 宋琪死后没几天,王超和范廷召的战报传入京城,赵光义对于此次五路进剿的成果显然是不会满意,因为他要的是李继迁的命。紧接着,西北的夏州、秦州、晋州等多个州县几乎同时爆发地震。宋朝这边赶紧进行灾后抢救和重建,可住在帐篷里的李继迁却一点也没受到地震的影响,他反而趁机在西北各地四处纵兵袭扰,虽然这些土匪每一次都被打得屁滚尿流而回,但总这么搞也是让人不甚其烦。 转过年进入公元997年,赵光义在度过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新年后于正月任命禁军步军都虞候傅潜为延州路都部署,禁军殿前都虞候王昭远为灵州路都部署,同时下令户部使张鉴征调陕西诸州军士配合西北各地的驻军再次征讨李继迁。对于这个人,赵光义是彻底扔掉了幻想,此生不杀李继迁他死不瞑目。 次月,本在西北屯军的李继隆和王昭远相继上报再次击败李继迁的人马并各自斩首数千人,俘获牲口不计其数,但贼首李继迁依然在逃。正当各路宋军加大攻势准备将李继迁及其势力彻底剿灭时,赵光义突然下令西北前线停止进兵,并且他还下令赦免京城里死囚的死刑,流放以下的罪犯也全部赦免其罪。眼看李继迁就要完蛋,可赵光义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原因没有别的,因为他病倒了,而且这一次病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自登基以来他首次在便殿决事——大宋的第二任皇帝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关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赵光义在病患中与死神进行着无声的搏斗,但这个生性要强且一生都在与各种敌人进行着争斗的人终究还是敌不过宿命和自然法则。 公元997年3月28日,赵光义进入了生命的弥留阶段,第二天,公元997年3月29日,在位22年的宋太宗赵光义崩于皇宫里的万岁殿,享年59岁。 万岁殿,这个地方先后送走了柴荣和赵匡胤两代帝王,而今它又带走了大宋的第二任君王以及他那辉煌壮丽但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壮丽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君临天下,我定要彻底结束这五代的乱世,我要让武人们横行无忌的铁拳和刀枪尽听命于我的号令,我要让知书达礼的孔门弟子辅佐我治理这万里江山,我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尽享承平岁月,我要让文化复兴再现盛唐风流,我要让破碎百年的山河再成一体,我要让华夏强盛四夷归附万邦来朝。 二十二年前,当赵光义在自己哥哥的灵柩前接受群臣的膜拜正式成为至尊无上的帝王时,甚至是在他被封为晋王之时,这样的梦想宣言定然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让他血脉喷张。 毫不讳言地说,赵光义的皇位是抢来的,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唯有物竞天择的胜者才是最强的。古今多少帝王,那些凭借封建礼法的长幼尊卑而荣登皇帝宝座的人有几人称得上是有为之君?而那些通过各种手段甚至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才最终登上皇位的人里面又有几个是庸懦之辈?赵光义确实抢了自己侄儿的皇位,但他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是一个强者,一个胜利者,而失败者只配去忍受屈辱和痛苦。 登基那年,赵光义37岁,这正是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年纪,而他这时已经在顶级权力场摸爬滚打了十余年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连开国宰相赵普都成了其手下败将。无可争议的是,赵光义是当时整个宋朝最出色的权谋家。此外,从政务能力上来说他还是当时的天下第一能吏,换句话说,如果让他去做宰相或许会比赵普干得更好。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赵匡胤的手中接过了一个蒸蒸日上即将一统的天下,不要说是踌躇满志的赵光义,恐怕当时的所有人都认为在赵光义的带领下宋朝必能完成全国的统一,继而威服四夷再造一个煌煌盛世。然而,赵匡胤留下的其实也是一个问题重重的王朝:武将依然骄横,藩镇问题并未得到根本解决;中央对中原地区以外的州郡掌控力明显不足;货币市场混乱以至于严重阻碍着经济的发展;吴越割据,福建彰泉二州未附,北汉拒绝臣服;辽国占据着燕云十六州时刻威胁着宋朝北部边疆的安全;西北边疆上党项、吐蕃、回鹘等游牧民族虎狼环伺。 此外,虽然赵光义已经登基称帝,但朝中文武大臣以及皇族内部对于其继位的合法性始终都是有异议的,他可以让这些人闭嘴,但他没法禁止这些人在私底下对他的窃窃私语以及从背后看他时那不屑的眼神。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的环境下,赵光义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以自己雷厉风行的作风完成了对帝国的改造:开科取士,让大量的文人治理地方;发展农桑;整肃吏治,惩治地方豪强;改革官员考核监察制度;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在地方实行军、政、财三权分立;整顿货币市场;编撰巨型类书《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并修建国家图书馆崇文院;恩威并施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让割据吴越之地的钱俶和福建彰泉二州的陈洪进献土归降,从而让整个长江以南的地域再次融入中华的版图。 不管赵光义在这以后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至少在他执政的前两年时间里他的表现堪称完美,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愧为大宋第一能吏这个美誉。 是他赵光义为大宋的经济繁荣和文化昌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开卷有益和雪中送炭这两个成语典故都是出自于他,前者是他在为全民大兴文教而摇旗呐喊,后者则彰显了他的一片爱民如子之心;是他彻底根除了为祸百年的藩镇势力,这是他前任的许多帝王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是他鼓励并倡导大臣直言劝谏,寇准和吕蒙正等人经常当众踢黑他的脸,但他都予以包容,换了别的帝王恐怕早就雷霆震怒了,两宋的文臣之所以那么敢说话都是他的“功劳”;是他开创了宰相不定期的轮换制度并在以后成为宋朝的定制,从而杜绝和避免了宰相专权和擅权;对于汉唐两朝共有的顽疾宦官干政他也极力防范,如果不是他的刻意压制,那么王继恩很有可能比他的后辈童贯和梁师成更早“扬名立万”。 |
赵匡胤的庙号是太祖,意味开创之君,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宋朝之所以会是这个模样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赵光义的功劳,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朱棣能在明朝的皇帝里称“祖”,赵光义其实也可以。 事实上,在讲述赵光义这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时,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我在当时早已有过评议和定论,从字里行间可以明显看出我不是他的拥趸,甚至我还对他的很多行为都言辞颇为不敬,但我想再次重申的是,评价一个帝王一生的功过从来都不应该以个人的私德去作为标尺。人无完人,尤其是处在顶级权力场上的人几乎没有人是毫无瑕疵的,甚至是劣迹斑斑,赵光义也不例外。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是帝王,而帝王从来只论功过,不论善恶。 作为一个帝王,赵光义一生最为人所诟病和指责的无疑是他在军事上的“无能”。攻灭北汉可以说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可这完全被高粱河之败以及雍熙北伐的失利所完全掩盖。在他的手里,赵匡胤一手为大宋打造出来的数十万的百战精锐几乎被他所败光,辽国人肆虐河北残杀生灵无数,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是,不管有多么的艰难和狼狈,大宋终究挺过来了,满城之战、雁门关之战、唐河之战、徐河之战等一系列对辽国的胜利也让辽国人为之深深地胆寒,这也让野心勃勃的辽国君臣明白他赵光义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辽国想要如同当初后晋和后汉时期那样在中原大地上横行无阻甚至在开封随意进退的历史已经一去不返。 另外要说的自然是党项人李继迁的崛起。这是赵光义为后世子孙所挖下的一个天坑,不管怎么去辩解和解释,李继迁是在他当政的时期兴起并坐大的,这口锅他无论怎样都甩不掉。如果他不插手党项的内乱,作为党项贵族旁系的李继迁是很难有机会出头的,以后的西夏更是不可能有。但是,也必须承认的是,李继迁在赵光义的时代始终都没能成什么气候,每当他发展壮大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被赵光义打成游击队长,李继迁就像生长在西北的一团含有剧毒的韭菜,虽然他生命力顽强,但他总是被收割,他始终都被宋朝牢牢地压制在身下。至于后来所发生的事,那纯粹只能证明他的儿子以及那帮大臣实在是一群德行高尚的圣人君子,但遗憾的是这些君子都是近视眼。 我有一个梦想,我要让破碎百年的山河再成一体,我要让华夏强盛四夷归附万邦来朝。多么可惜,最后这半句赵光义没能做到,在高粱河的那个清晨时分,他距离自己的这个梦想是最近的。想必那时候的他会非常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练出一身如他哥哥那般厉害的盖世武功,面对耶律休哥近乎自杀式的绝命攻击,假如他能与之对阵并当场阵斩这个契丹人,那么那天获胜的就将是他,就是宋朝。只要他那一刻顶住了,最后崩溃的就是辽国人,幽州也就拿下了,燕云也就收复了,甚至辽国都有可能就此崩盘,天可汗李世民曾经彪炳千古的功绩将在他赵光义的身上重现。如果这一切他真的都做到了,他毫无疑问地将挤下他的哥哥成为又一位千古一帝,但命运就是这么的滑稽,在他距离成功和梦想最近的时候他倒下了。 终于还是差了这一步,停在幸福前方不远处,我曾那么接近幸福。 对于赵光义这个人,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和我们很多人都很像。谁不曾心怀远大的志向和梦想?谁不曾想要名垂青史为万世所敬仰?可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我们都曾为了梦想努力奋斗过,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拼搏过,可我们当中有太多的人在半途或临近终点时被命运无情地打倒在地。坐在驴车上抚摸箭伤的赵光义像极了被事业、感情和生活所打倒的我们,而李世民人生里的那种无往而不利的意气风发对于我们来说显得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和不切实际,我们鲜少有人能够体会到李世民的那一番志得意满,但赵光义在驴车上的那一番透彻心扉之痛却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曾体会过的。 我很想知道的是,那些嘲讽赵光义是“高粱河车神”的人如果身处其位且身临其境真的就能够比他做得更好吗?我看未必。赵光义再怎么“懦弱”却也敢于以九五之尊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前沿阵地,他去直面过刀山血海,单是这一点他就比那些只能躲在屋子里敲击键盘的勇士强过百倍。 我最想说的是,在高粱河大败以及雍熙北伐和君子馆惨败之后的那个赵光义。赵光义也是人,是一个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几十万宋军将士的阵亡对他这个做皇帝的人而言不可谓不是痛彻骨髓之痛,这和一夜间倾家荡产且已经年到中年的企业家其实没什么分别。但是,遭遇如此重大失败的赵光义没有倒下,宋朝没有因此而崩盘,他也没有因此而丧失掉人生的斗志以及对未来的信心。相比于赵光义,在历史上名声远胜过他的宋神宗和宋孝宗在这方面就显得脆弱很多,宋神宗因为五路伐西夏的失败以及永乐城的惨败而积郁成疾最终英年早逝,而宋孝宗则在北伐失败后彻底丧失掉了在战场上的斗志。不客气地说,在遭遇失败之后,这两人都废了,但赵光义至死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战斗,在他的晚年他甚至面临着与蜀川、党项和辽国三面开战的亡国之局,天佑中华,赵光义和他的宋朝挺过来了。 我的问题是,如果你是赵光义,你能保证自己在遭遇高粱河之败和雍熙北伐的惨败之后还能直挺挺地站立在原地接受命运的下一次洗礼吗?如果有一天,当年你辛苦半生的成果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你还能拥有对生活的信心吗?能吗?要知道,很多人即使只是某个亲人的逝去或者某段恋情的结束就从此失去了自我,而在生意场上被一击即中从此一蹶不振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作为一个帝王,有人评价赵光义是“志大才疏”,这一个评价用于他在军事上的表现是很恰当的,但如果要以此来评价他的整个帝王时期的所作所为,我对此不敢苟同。 诚然,在这一章节里我几乎都在说他的功劳以及赞扬他的强大心智,原因就在于之前我对他的指责已经够多了,在他谢幕之时我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他这一生。赵匡胤、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小周后、宋皇后,因为这些人留在历史里的疑案以及由此而在民间产生的诸多传说,这让赵光义很难被称之为一个好人,更称不上是一个君子,但我认为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为国家和百姓殚精竭虑的有为之君,一个立志要成为千古一帝并为之而不屈不挠地奋斗过的有志之君,但这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伪君子。 《宋史》对赵光义的评价我认为有几句非常公允:帝以慈俭为宝,服浣濯之衣,毁奇巧之器,却女乐之献,悟畋游之非。绝远物,抑符瑞,闵农事,考治功。讲学以求多闻,不罪狂悖以劝谏士,哀矜恻怛,勤以自励,日晏忘食。帝之功德,炳焕史牒,号称贤君。若夫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县公之贬死,武功王之自杀,宋后之不成丧,则后世不能无议焉。 是的,即使有对辽战争的狼狈,即使有李继迁之乱,但斧声烛影、赵德昭和赵廷美之死以及对宋皇后死后的不敬才是他赵光义一生无法洗去的最大嫌疑和污点。 赵光义匆忙又缓慢地走过了五十九年的光阴,其中在位二十二年,这一路上他以帝王之尊睥睨天下享受过人世间最无上的荣光,他也披荆斩浪饱经这世间最迅猛狂暴的雨雪风霜,二十二年的荣辱兴衰,前后立国三百一十九年的大宋朝在他的手里最终打造成型并涂抹上了属于他的一道独有的色彩,回首这一生,他又夫复何憾呢?可是,他可以死而无憾,但在他低头俯视自己的灵魂时,他定然会深自愧责。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一个人如果在他临死之前能够对自己说出死而无憾和问心无愧这两句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成功的人,是一个可以含笑九泉的人。然而,太宗陛下显然无法含笑九泉。 |
随着赵光义的驾崩,身为皇太子的赵恒是不是应该在一番痛哭流涕之后理所当然地在灵前继承大统呢?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甚至于赵光义病重期间以及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赵恒都不在皇宫里,而他的皇位更是差那么一点就将旁落于他人。在赵光义重病期间,陪在他身边的是皇后李氏以及大太监王继恩,而对赵恒更加不利的是这两人都不打算让他来继承皇位,他们心中的人选正是赵恒的亲哥哥、那位早已被废为庶人但此时却仍被幽禁在深宫里的赵元佐。 早在赵恒刚被册立为皇太子之时,一个反赵恒的集团就在幕后渐渐形成,而这个领头之人正是二十二年前对赵光义立下了拥戴头功的大太监王继恩。自赵光义登基之后,王继恩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可谓是风光无限,史称其“宠遇莫比”,就连京城内外的那些想着要更进一步的大小官员也都想尽各种办法跟他搭上关系,如此一来,王继恩自然也是被这些人养得是肥头大耳。 深深地品尝到了拥立之功所带来的好处后,有鉴于赵光义似乎活不过自己,王继恩自然就想着能够在有生之年再复制一下当年的成功,如此他便可保永生富贵。 不过,眼下的事实却对王继恩很不利,赵恒能够当上皇太子跟他王继恩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等到赵恒哪天顺利登基了还会有他王继恩什么功劳吗?可是赵恒成为储君已是既成事实,唯一能让王继恩再次立下拥戴之功的办法就是重新再立一个皇太子或者等到赵光义死后直接让人挤掉赵恒成为新君,那么这人该是谁呢?赵元佐是也! 赵元佐此时的“疯病”已经痊愈,而且王继恩还从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成功谋立赵元佐的希望,这人便是赵光义此时的正妻、禁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继隆的妹妹李皇后。赵元佐的儿子赵允升在其父被幽禁之后便一直由李皇后抚养,在王继恩看来这就是赵元佐有朝一日能够荣登大宝的希望之所在,而如果能够说服拥有显赫军方背景的李皇后支持自己谋立赵元佐,那么这件事的胜算无疑更足。 除此之外,王继恩还暗中拉拢了参知政事李昌龄以及知制诰胡旦等人为同伙,他们的奋斗目标就是等到赵光义驾崩之后撇开赵恒迎立赵元佐称帝并就此成就他们的拥立之功。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赵光义还未驾崩之前,王继恩等人其实准备谋立的人并不是赵元佐,而是赵匡胤的孙子、赵德昭的次子赵惟吉,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应该就是王继恩向赵光义举荐的一个江湖狂生潘阆。 此人是一个隐士,颇有文才,更神奇的是此人还懂得一些医术,曾卖过狗皮膏药。王继恩将他引荐给了赵光义,让他给赵光义治伤,他也就此成了赵光义身边的近侍。说他是狂生就因为他仗着跟赵光义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交情和信任就敢于跟赵光义说另立储君的事,而且他提议的这人还是赵匡胤的孙子,赵光义大怒之下将其罢黜。 很难说这是潘阆的个人行为还是他受了王继恩的怂恿才如此不知轻重地当了回炮灰,但在这之后王继恩等人不得不重新寻找新的拥立目标。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皇后和赵元佐这才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总之,最后他们这伙人和李皇后达成了秘密协议,甚至有可能李继隆也被牵扯了进来。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这时候的李继隆还在西北跟李继迁死磕,可李继隆在赵恒登基之后刘再未受到过重用,几乎是被彻底地冷藏了起来——直到澶渊之战爆发前他才在国势危亡之际被重新起用。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显然值得玩味,但由于此事涉及到了李皇后,碍于皇家的颜面,所以这些事在史书里未有也不可能有细载。 在赵光义生命的弥留阶段,李皇后和王继恩把持了禁中,诸如赵恒这种身份极其敏感的人被他们隔绝于宫外,赵光义的死活赵恒完全不了解情况。这极乎不寻常的状况引起了宰相吕端的警觉,吕端其实在这时候已经知道王继恩等人心怀不轨意图谋立新君的事,但他不动声色只是装傻充愣。 作为宰辅重臣,吕端有资格随时去探视赵光义的病情,在发现赵光义行将咽气但赵恒却并不在宫中之后,吕端顿感大事不妙。他悄悄地回到中书省,然后用笔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了“大渐”二字,他命人将此笏板马上交给赵恒并让其赶快进宫。 赵光义落气之后,万岁殿哭声一片,但王继恩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抹眼泪,他随即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要想谋立新君,吕端这个当朝宰相是怎么都不能忽视的人物,而此时唯一能压制吕端的人就是李皇后。王继恩的计划就是利用李皇后的地位和声望逼迫吕端就范,然后就此将赵元佐拖出来黄袍加身,他也就此完成了他的第二次拥立之功。 事关重大,在得到了李皇后的懿旨后,王继恩决定亲自去中书省找吕端来赵光义的灵前议事。吕端此时端坐中书省等待着最后的较量,看着王继恩一顿小跑朝自己冲过来,吕端知道赵光义已经驾崩了,而他更清楚王继恩匆忙赶来的用意。 “宰相大人,陛下驾崩了!” 王继恩开口就是这句,这并不出乎吕端的意料,他等的是王继恩下面的这句话。在这之前,他首先得对赵光义之死表示悲伤——即使是演戏,他也得在王继恩面前抹几把眼泪。 “吕大宰相,你先别忙着哭,此时最重要的是新帝登基的事,我奉皇后懿旨前来找你去商议此事,你快些跟我过去吧!” “什么?新帝登基?商议?这事还用商议吗?陛下之前早就写好了遗诏,我们按照遗诏来就是了。” “遗诏?”王继恩大惊,他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赵光义立下过什么遗诏,他问道,“遗诏在哪儿呢?” “在哪儿?”吕端缓缓说道,“这遗诏自然是放在诏书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取?” 王继恩这回可是慌了神,他根本没工夫理会吕端,而是扭头就冲向了诏书阁。他必须要先于吕端拿到这份所谓的遗诏,然后再拿着这份遗诏直接冲到李皇后的面前,再然后自然就是宣读遗诏甚至是篡改遗诏。千言万语一句话,遗诏到手,大功告成! 看着王继恩这个老东西突然间变身百米冲刺的小伙子,吕端的嘴角是止不住地露出了微笑:“你这个死太监,这可是你自己往坑里跳的,那你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就在王继恩冲入诏书阁开始找寻赵光义的那份所谓的遗诏时,他只听见身后的大门是突然被人给关上,紧接着就是铁锁落下的一声闷响。 完了!瞬间一身冷汗的王继恩猛然间回过了神,诏书阁里现在就他一个人在屋里,而那份诏书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吕端在门外的一声训诫:“你们把门都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许进去,也谁都不许出来!否则,等待你们的将是灭族之祸!” 解决了王继恩这个大麻烦,吕端率领中书省的其他几位高官进入了万岁殿。李皇后虽然不知道此时王继恩去哪儿了,但她并未惊慌。 他对吕端说道:“陛下已驾崩,新帝自然该有陛下的长子继承,此乃古之常礼。宰相大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如不是史书明文记载,很难相信最后这句话竟是出自李皇后之口。她此时最该做的无疑是直接把赵元佐给搬出来,可她这话却是在询问吕端应该立谁做新皇帝。李皇后并不蠢,她说这样的话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以为王继恩已经搞定了吕端,她希望当朝的宰相能够亲自说出赵元佐的名字,如此一来赵元佐的继位就变得名正言顺且是全体朝臣集体拥护。 就在李氏满怀期待甚至是满脸轻松地等着吕端表态时,却只见吕端神色大变以几乎是以斥责的口吻说道:“陛下之前之所以册立皇太子,为的就是今日让太子继承大统,此事还有什么可异议的吗?” 史书记载,吕端这话让李皇后当场震惊且无言以对,她突然才发现王继恩不但没有搞定吕端反而很有可能已经被吕端给收拾了。战端一开就失了自己的主将,而此时吕端的态度以及他身后的一帮默然静立的大臣就像是一道她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她明白自己输了,就此沉默不语。随后,赵恒也赶来了,吕端让另一位参知政事温仲舒当场宣读赵光义的遗诏,令皇太子赵恒于赵光义的灵柩前继位,帝位之争就此结束。 |
史书上关于赵恒登基的前后过程大体就是如此,但具体是怎样就无法获知了,帝位之争很明显不可能只是吕端的一句“遗诏”就能搞定,李皇后以及王继恩的同伙肯定会反扑,但这些有损皇家体面的事不可能登上大雅之堂,我也不准备在这里过多地去脑补,那样就真成写小说了。有个现象确实很值得玩味,那就是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后宫干政的事几乎是史官们的禁地,除非是那位皇后变成了可以合理合法去参与政务的摄政太后。 接下来就该是赵恒的登基仪式。当一切准备妥当,众人准备参拜新帝之时,已经出现视力障碍的老宰相吕端却毫无下跪参拜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立在殿下,然后要求侍从将挡在新皇帝面前的帘子掀开以便让他确认大殿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就是赵恒。 帘子被掀起来了,可吕端还是看不清上面那人的脸,于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儿干了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事,而这事在历史上甚至只有嚣张跋扈到了令人发指的权臣才能做的出来。只见他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子慢慢悠悠地走上了台阶,然后近到新皇帝面前把这人的脸给瞅了个仔仔细细。当他在确认了此人正是赵恒之后,他这才返身下殿然后率领群臣对赵恒行跪拜之礼。 当初决定任命吕端为宰相的时候有人曾劝说赵光义,说吕端这人有时候是个糊涂蛋,根本不能当宰相,可赵光义却说吕端大事不糊涂。事实证明,赵光义这一回堪称慧眼识珠。 新皇登基,赵恒按照惯例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封赏: 尊封前皇后李氏为皇太后,封秦国夫人郭氏为皇后。 被赵光义废为庶人的皇兄赵元佐被封为左金吾卫上将军并恢复其楚王的爵位,改封皇弟赵元份为壅王,赵元杰为兗王,赵元偓封彭城郡王,赵元偁封安定郡王,赵元俨封曹国公,皇侄、阆州观察使赵惟吉(赵匡胤的孙子)为武信军节度使。 这里面需要着重提到的是赵元佐。赵恒登基之后曾表示想来探视自己的这位兄长,但赵元佐拒绝了,直言就算是赵恒来了他也不见,兄弟二人就此终生未曾相见。 宰相吕端加封为右仆射,前太子宾客(赵恒的老师)李至和李沆分别担任工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并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 接着是对军方的封赏,傅潜、王超、李继隆、高琼并领诸军节度使,其中李继隆以镇安军节度使的身份加授同平章事之衔。另外,封范廷召为河西军节度使,葛霸为保顺军节度使,王汉忠为威塞军节度使,康保裔为彰国军节度使,王昭远为保静军节度使。请注意这些人的名字,他们在接下来的宋辽战争里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随后,赵恒发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任命,因为雍熙北伐的惨败而远离政界和军界多年的曹彬以镇海军节度使的身份重新出任宋朝的枢密使,从而再次成为宋朝军方的第一人。 活着的人有封赏,已经故去的皇室成员也有追封和恩赏,赵恒下令恢复被自己的父亲定性为“谋逆之臣”的赵廷美生前的所有官职和爵位:西京留守兼中书令以及秦王。追赠已故皇兄、赵匡胤的长子魏王赵德昭为太傅、追赠赵匡胤的次子岐王赵德芳为太保。此外,追封潘美的女儿、已故莒国夫人潘氏为皇后,谥号“庄怀”。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人也是不能忘的,此人正是赵恒和赵元佐的生母。可怜这个贵为当今天子母亲的女人死前竟然连个贵妃都不是,只有一个陇西夫人的头衔,赵恒追赠其为贤妃,随后又在此基础之上追赠其为元德皇太后。 有赏必有罚,先前阴谋拥立赵元佐的王继恩等人相继被罢官免职:知制诰胡旦责授安远军行军司马,随后被削籍并流放浔州,参知政事李昌龄责授忠武军行军司马,宣政使王继恩责授右监门卫将军,此二人一并迁往均州安置。 同时,赵恒宣布大赦天下,中外群臣全都官升一级。 |
这个皇帝的宝座现在终于是被赵恒一屁股给坐实了,得天下之后自然就是治天下,而治天下的核心议题就是如何选人和用人。 自有人类社会以来,无论各个文明时期的统治者将法治提升到何等的高度,但只要一个人的脑子是正常和清醒的,那他就应该承认一个事实:人类社会从来都是人治社会而非法治社会。再健全的法制如果不被遵循而只是一面有名无实的旗帜,那么这个社会也就无从谈及清明和稳定,反之,即使没有法制但只要有一套严格约束所有人并被认真执行的行为规范,那么这个社会也不会太过乱套。 总而言之,决定社会人文环境优劣的最关键因素在于这个社会的管理者是怎样的一个人或群体,明君能臣之所以能够兴国安邦,昏君奸贼之所以导致国家倾覆和沦丧都是基于此理。一个社会如果某天出了大问题,那么问题永远不是出在法制的是否健全上面,根源在于人——法制的制定者、执行者和监督者。 有鉴于此,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上层人物的构建和组成就是一个涉及到国家前途和命运的大事,一将无能祸及三军,打仗如此,治国同样如此。赵恒无疑是想做个好皇帝的,而他的选人任人就显得极为的重要。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在赵恒刚一登基就得到了鲜活地体现。当年赵光义登基之后可以说是几乎保留了赵匡胤的原班重臣,但赵恒上台以后却立马把自己的两位老师李沆和李至给提拔为了参知政事。尽管有过在开封府理政的经验,但身为一个帝王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其难度绝对远远胜过为政一方,这时候对于赵恒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否为自己找到得力的肱股之臣,而他这时候选择重用自己的两位老师也无可厚非。 当然了,吕端此时仍然是在中书省里执牛耳的那个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赵恒都得对吕端继续委以重用,而且吕端对他的拥戴之功更是让他对这位老宰相感恩戴德,以至于每次朝会他都会对前来参拜他的吕端躬身回礼,一个臣子能够真心享受帝王的如此礼遇或许也只有诸葛孔明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了。 这还没完,贴心的赵恒充分考虑到吕端因为体格肥胖而行走不便,于是他便命人改造了殿前的台阶以便吕端每次上朝可以不那么费劲。如此恩遇,这在整个宋朝可谓是独一份儿地存在。 政务方面有吕端坐镇,另外再辅以李至和李沆这两位品德隆重的饱学之士,如此配置至少能够保证宋朝的朝政在皇帝更替的这段时间平稳发展。 至于军事方面,赵恒在这个时候把曹彬重新起用就显得用意深远了。作为赵匡胤和赵光义时期的两朝重臣和军中大将,不管曹彬的军事能力如何,随着开国时期第一代战将之花的相继凋落,他此时在军中的威望和资历是其他人都望尘莫及的,曹彬在这时候重新出山并执掌枢密院无疑可以最大程度地起到稳定和团结军队的作用。 很遗憾的是,这个位置其实最合适的人应该是李继隆,但此人的敏感身份以及他的妹妹之前的所为都注定了他将步入他戎马生涯甚至是整个人生的黄昏,尽管此时的他才仅仅47岁。完全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被赵恒寄予厚望的傅潜以及王超——这两个由赵光义亲自提拔起来的战场废物在辽军铁蹄面前太过懦弱,那么李继隆这一生或许就将再无任何的闪光时刻。 在被加封为同平章事之后,李继隆一时间可以说是军队里最为声名显赫的人,然而这只是一个无比尊贵但却毫无实权的头衔,作为一个统帅型的领兵大将,李继隆在他军事生涯的黄金时期因为政治原因而被人为地雪藏,不得不说这是他乃至是宋朝的悲哀。 除了曹彬和李继隆,军方另外两个值得说道的人就是上面提到过的傅潜和王超。作为赵光义当亲王时期的亲信武将,这两人在赵光义称帝以后也是跟着一起扶摇直上,而随着雍熙北伐的失败导致宋朝的第一代战将或死或退,傅潜和王超也就此顺位成为宋军的高级武将开始镇守一方。 不过,纵览此二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着实难以让人将他们与所谓的名将联系起来,无论是从个人战力以及领兵时的战绩来说他们其实都没有资格成为宋朝抵御辽国的北疆统帅,但他们就是凭借自己对赵光义的忠诚分别混到了禁军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和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并兼领一方节度使的顶级武将位置。 对于被自己的父亲所倚重和信任的这两个人,赵恒也是相当孝顺地继续信任他们并加以重用。动荡的战争时期宋朝尚且需要听话的军人,眼下的这个“和平时期”就更是需要听话的军人。战场上能不能杀敌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对皇帝陛下绝对的忠诚和听话,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北宋的第二代武将集团里是傅潜和王超率先冒出了头,而不是诸如范廷召、康保裔和高琼之类的比他们二人更有血性和斗志的武将。 稳,一切以稳为重,以稳为主——这个几乎是历代王朝在治理天下之时以及后期出现亡国征兆和事件时所秉持的第一要诀,初登帝位的赵恒以及他的这个正处在权力过渡时期的国家也不能例外。况且,大宋朝西边的李继迁和北边的辽国可是一直都虎视眈眈,自古以来趁着对方国丧期间大举兴兵的事可是数不胜数。所以,至少眼下来说赵恒对军政两大系统的人事安排和调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
梳理完军政系统,接下来才是国计民生。赵恒下诏广开言路,让内外全体文臣武将陈述治国兴邦之策,诏书言道:自今人君有过,时政或亏,军事臧否,民间利害,并许直言极谏,抗疏以闻。 同时,赵恒又下令让全国各路转运使轮流进京向他当面陈述各地在民生方面所面临的问题以便朝廷可以对症下药。 针对国家因为连年战争所造成的粮食储备不足的问题,赵恒鲜明地指出“国家大事,足食为先”,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这个国家就不会大乱。为此,他下令三司及有关部门要努力设法确保国家能够拥有九年的粮食储备以应对战争和自然灾害所引发的粮食危机,从而避免特殊时期出现饥民遍地的现象。 或许在现在的很多人心目中宋朝老百姓的生活是很幸福美满的,甚至是物质和精神双享受。我曾经见过有人拿《水浒传》里的武大郎说事的,作者通过对武大郎在小说里的宅院以及生活方式与习惯的一番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武大郎是一个在京城有大房子而且还很有钱的中产阶级,作者以此来证明宋朝的老百姓那叫一个生活幸福(毕竟连一个卖烧饼的都能是中产阶级)。 恕我直言,我对此实难苟同甚至不能理解这种思维方式和脑筋回路。你想做学术研究却去读小说,这还不如自己意淫来得痛快。再说了,你拿一个元末明初的人所写的关于北宋的小说去分析和衡量一个宋朝人的物质生活水平,这个立足点本身就有问题。 当然,我不是说宋朝人就一直活得水深火热,我们所谓的宋朝人生活水平高其实是应该有个时间和地域限制的,比如宋仁宗亲政以后,比如开封、洛阳、扬州和杭州这种当时的大城市。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宋朝的绝大多数老百姓至少在赵恒登基的这个时候绝对谈不上什么人人都过上了小康生活。 赵匡胤建国以来直到赵恒登基之前,宋朝先是统一战争,然后又是在中原地区和辽国人打死打活,紧接着又是连续好多年在西北和李继迁打,甚至还有在蜀川大举兴兵平乱,一时间黄河两岸、秦岭四边以及蜀川大地是兵马纵横,一队又一队的随军运粮民夫更是绵延不绝,再加上各种旱灾、水灾、地震等自然灾害的发生,宋朝的各处边地可谓是民不聊生四野凋敝,这一切都与繁华一词毫不沾边。 综上所言,赵恒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江山绝对是一个烂摊子。军事上,北方的强敌辽国像是一根芒刺顶在宋朝的后背,西北的李继迁在一次次的军事打击之下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加地难以制衡,而民生之艰难更是在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以及朝廷无数次减免税赋的诏书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体现。 宋朝很有钱,这几乎是当代所有人的共识,但很遗憾的是,初登帝位的赵恒显然对此种说法只能摇头苦笑。为了施恩天下,他可以对大臣们大行封赏,可以赦免和减轻囚犯的罪行,但对于万千子民他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恩赏。 就在赵恒暗自苦笑和无奈的时候,一个人手捧奏章走近了他,这人姓王名钦若。 王钦若(公元962年—公元1025年),字定国,新喻(今江西新余)人。提到这个人,历史给他的定论却是不怎么好:北宋奸臣,宋辽战争时期主和派代表人物,真宗朝五鬼之一。当然,这三个头衔都是他后来被人给安上的,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常丞兼判三司都催欠凭由司。后面这个官职名字比较长,而它的职责和任务说得难听点就是催账的,那些欠了国家各种税赋的老百姓就是他的“服务对象”。 王钦若被赵恒所知晓是在他刚刚担任开封府尹不久的时候,当时中原大旱,赵恒所管辖的开封府境内有十七个县出现了极为严重的旱情,于是赵恒下令减免这些地方这一年七成的秋季租税。然而,有好事者据此向赵光义进言,说旱情根本不像开封府所说的那样严重,太子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在收取民心。赵光义闻言大怒,他命人下去核实灾情,而王钦若正是这里面的其中一员。 一番核查之后,王钦若上奏:“陛下,旱情真的很严重,开封府只减免了七成租税,依微臣看来应该全部减免。” 不过,其他人的回奏却与王钦若有所出入,这些人说旱情虽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根本不至于减免七成的租税并建议追收租税。本来就因为赵光义下令核实灾情而被吓得半死的赵恒这下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如此一来他收取民心的罪名基本上也就坐实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光义最后选择了相信王钦若的说辞,赵恒也由此躲过了一劫,他也就此把王钦若这个人视为恩人和救星。登基之后,赵恒就提拔王钦若进入了三司部门任职,也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个催账的官。 在王钦若的这道任命发出之前,赵恒亲口对宰相们说到了上面的这件事:“当时朕因为被先帝怀疑而深自恐惧,王钦若只是一个微末小官但却敢于为老百姓仗言以谏,这实乃大臣风范!” 没错,单论这件事,王钦若的确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和好官,但这里面是否有政治投机的成分就只有王钦若自己知道了。结好于未来的国君,这可是今后往上攀爬的绝佳方式。在此基础上,王钦若再又得到了一个人的完美助攻从而让他的形象在赵恒的心里变得更加高大和完美。 这年的十一月,同为三司属官的虞部员外郎毋宾古与王钦若坐在一起闲聊。 “毋大人,看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也没忙啥,就是我最近发现天下百姓所积欠的税赋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连五代后期的赋税都还欠着,这可是几十年的赋税啊,老百姓怎么可能交得起?你说他们这日子还怎么过?我准备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然后上呈给皇上,再请他把这些积欠的赋税全部都减免了。” 毋宾古还在叨叨个没完,但王钦若的心思早就飞走了。他随即命人连夜加班加点地将毋宾古所说的事给整理了出来,然后他在第二天赶在毋宾古之前将这份资料呈交给了赵恒并建议赵恒对这些积欠的税赋予以减免。 赵恒大惊,这事要是给办了,那对全国的老百姓而言得是何等的皇恩浩荡,这可比赏钱实惠多了。 赵恒问道:“这些事难道先帝不知道吗?他怎么不做这事呢?” 王钦若这时候的回答就显现出了他的本性和智慧:“先帝当然知道这些事,他之所以不做就是为了留给你去做,以此让天下万民记得陛下你的恩德啊!” 这是多么高明和聪明的回答,堪称千古一绝,更是溜须拍马之人所应精研的经典之作——如何用看似风轻云淡的手法拍出一记实则声若惊雷的绝世马屁。 赵恒一时恍然大悟,在感念父亲的同时他更是对王钦若感激涕零。赵恒当即下令减免这些陈年旧账,这些钱总计下来达到了一千余万贯,而因为这次减免也让由此而获罪的三千余人得以无罪释放。 天下黎民在称颂赵恒仁德的同时,王钦若也为自己捞取了官宦生涯里的第二桶金,这为他后来的飞黄腾达彻底铺平了道路——“奸臣”之路就此展开。只不过,毋宾古可就彻底悲催了,想必在私下里他定然对自己在不经意间给王钦若说了那番话而悔青了肠子,王钦若之奸由此也可见一斑。 |
前面说到赵恒曾下令让文武大臣上书言政探讨如何治国,这几乎是每个新皇帝登基伊始都会做的一件事,而这自然也必会导致漫天的奏章从全国各地飞奔至皇帝的办公桌上。这还不算什么让人头大的事,关键在于这些奏章里的内容,数以千计的官员根据自己的立场和角度所发表的观点和看法显然都是不尽相同的,有些更是截然相反,这就不得不让身为皇帝的赵恒一时间头大如斗。 保守派的臣子当然会抬出“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大旗劝他要沿着赵光义的老政策继续走下去,他们告诫赵恒不要老想着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少去干预既有的规则制度,要无为而治,最好的例子就是“萧规曹随”。 不过,这种论调明显有一个逻辑错误,那就是曹参担任丞相的时候,汉朝在萧何制定的政策路线上正在稳步前进,如果萧何的政策已经导致汉朝上下天怒人怨,那么试问曹参还会倡导无为而治吗?因此,面对被赵光义搞得是鸡飞狗跳的这个天下,那些让赵恒不要乱动的腐儒显然就是一群只想保住自己既得利益的蠢人,表面上看是在顾全国本,实际上却是混吃等死且不管死后是否洪水滔天。 在另一头,一些朝廷和地方要员则罗列出当下宋朝所面临的种种现实问题和弊端,直言必须要立即予以革新,而且还警告和吓唬赵恒这个小青年,如若不然就将要国将不国。 相信当赵恒每天上班时看到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时肯定会眼冒金星,而在他翻阅这些东西的时候更是会头昏脑涨累觉不爱。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说,但最后他才是那个选择如何做决定以及决定该怎么做的人。 此次上书言政响应者众多,我在这里就不做罗列,我只说一个人的奏章,我们以此来看一看在他眼里此时的宋朝是个什么样子——先说清楚,只是他的眼里。 此人就是时任刑部郎中兼扬州知州的王禹偁,正是那位因为宋皇后之死而赵光义却严禁百官为其成服举丧而在自己家里发了一句牢骚最后被赵光义贬出京城的言官。 |
他的奏章简要归纳起来就是五条: “一、谨防边,通盟好。 要和平,不要再打仗了。辽国现在都没有再来招惹我们了,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对李继迁大打出手呢?打仗太耗费民力和财力了,我们应该让老百姓安心种地,而不是去送什么军需物质。对于辽国,我们现在应该派人去跟他们和谈,至于李继迁,恳请陛下发布诏令赦免他的罪行,然后把西北的定难五州都一起送给他,这样他肯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而且从此就对大宋真心归顺,而陛下你也会留下一个有德之君的好名声。 二、减冗兵,并冗吏。 太祖朝时期我们的地盘没有现在大,但却国用充足且兵威强盛,原因就在于我们将兵虽少但却都是精锐之师,主帅可自专其事却不被猜疑。可是,如今我们地盘大了反而兵威不振且国用转急,原因就在于兵冗不精,而主帅也没有专断之权。所以,恳请陛下效法太祖时期开宝年间的兵制,如此则可高枕无忧。另外,太祖时期,臣的老家济州其地方主官只有刺史和司户两人,后来又增加了一个团练推官,即使如此也就三人,可在先帝当政以后,济州又增加了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监库、监酒、榷税等官员。济州如此,天下其他州郡也亦然,我们现在的官员队伍实在是太庞大臃肿了。冗兵冗官都在严重地耗费国家的财力,而这势必加重百姓的负担,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利于百姓,为今之计就是要裁撤冗兵和冗官以减轻国家和百姓的负担。(关于这一条我附言一句:裁撤冗官这个建议后来赵恒坚定地予以执行,到了咸平四年六月,宋朝总计是裁撤冗官十九万五千余人。) |
三、艰难选举,使入官不滥。 太祖在世的时候,每次科考录取的进士不过数十人,名额虽少但却都是具有真才实学之人。先帝在位二十年有余,每次录取的比例都超过了五成,二十余年间前后录取的进士已近万人,这里面虽然也有才俊,但不容否认的是这其中不成器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恳请陛下效法太祖,提高官 员的准入门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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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我们当下应该首先解决冗兵的问题,然后再裁撤官员队伍,继而提高官员准入门槛,再则减少僧尼的人数,如此则可使国用充足,如此方为王道之行。如若不然,所谓的减轻百姓的负担则只是一句口谈而已。” 以上便是王禹偁的这份奏章的内容,这份奏章可谓是切中时弊,它将宋朝此时面临的主要问题都逐一罗列且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当然,我个人对第一条是有话想说的,这个待会儿再说。 赵恒在看到这份奏章以后也是大为激赏,他随即将王禹偁召回京城并再度出任知制诰之职,而王禹偁的这些建议大多也都被其采纳,虽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在打他父亲的脸。 我们接下来要谈到的正是与王禹偁的五条国策当中的第一条有关的事,具体点说就是宋朝该如何应对西北的局势以及该如何对待李继迁。 按照王禹偁的说法就是要把定难五州都送给李继迁,从而让他消停下来并因此让李继迁感激赵恒的恩德,从此当个宋朝的顺民和忠臣。事实上,在这之前赵恒已经就此事征询过身边的几位宰相的意见,吕端的意见没有记载,但赵恒的两位老师李至和李沆则是态度鲜明:“灵州不可坚守,望释李继迁之罪,厚推赐与,降诏绥怀。” 也就是说,这两位大佬不但准备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而且还认为如果不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那么灵州这个地方也很有可能会被李继迁给攻占,到时候宋朝所失去的可就不止是定难五州,整个西北都有可能被李继迁给夺走,与其如此还不如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李继迁吃饱了自然就会感恩戴德并从此不再去骚扰灵州等边境州县了。 |
我们具体来说一说李至李大宰相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他的这份奏章也很长: “陛下,对于李继迁我们无需发重兵去攻打,他来惹事把他赶走就是了,反正我们不要主动去惹事。我们要做圣人,我们吃点亏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关键是要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这样他就不会去骚扰老百姓。唐朝宪宗皇帝时期,王承宗拥兵自重向朝廷请授旄钺而不可得,于是他怀恨在心派人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并刺伤副宰相裴度,如此可谓罪大恶极,但宪宗皇帝为了天下苍生不受战祸荼毒却并未追究王承宗的责,陛下你在此事上应该效仿宪宗皇帝。 (抱歉,我必须要插句嘴,李至举这个例子来说事,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唐宪宗在第一时间没有对王承宗这等恶贼予以惩处竟然在李大宰相这里倒成了美德一件,还被戴上了一顶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大高帽。此论何其谬哉!而且,李至说这话明显是在欺负年轻的赵恒不精于史,唐宪宗后来对王承宗做了什么他显然是知道的,可他故意不说,这是何居心和用意?) 臣猜想李继迁跟我们打了这么久,他以及他手下的人一定也是厌战久矣,如果我们能够对其许以重利予以安抚定然会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做我朝的大顺民。(此话更是典型的以己之心度他人支腹,你李至以为李继迁跟你一个样,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官当就从此忠心耿耿地侍奉宋朝?) 依臣看来,灵州之所以被李继迁反复攻打,这都是因为郑文宝那个混蛋寻衅滋事所导致的恶果,他先是禁止了党项人的青盐贸易,然后又严禁卖粮食给党项人,这于礼于节都是我们不对,这才给了李继迁惹事的口实,这不是逼着党项人跟着李继迁来攻打我们吗?所以这才导致先帝发重兵攻打李继迁,这也就有了后来倾尽陕西各州的民力和财力去对抗李继迁之事的发生,可李继迁非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耗费了我们的海量国力。百姓们都忙着去支援前线,土地无人耕种,无数生灵更是惨遭杀戮,这对国家和百姓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想当初唐朝的田承嗣盘踞河北魏博之地也是不服朝廷号令,可代宗皇帝不想让百姓受战祸之苦也是选择了容忍田承嗣,臣觉得这才是圣君所为,而后来田承嗣就被代宗皇帝所感化了,他最后主动进京归朝。(实在是忍不住想再插一句嘴,李至这一番话真的是选择性失明,田承嗣后来真的是因为被皇帝的仁德感化了才主动进京的吗?熟读史书的李至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数吗?真是睁眼说瞎话,往小了说他这是在欺负赵恒没怎么上历史课,往大了说这不是否有欺君罔上的嫌疑呢?) 有鉴于此,臣希望陛下能够效仿宪宗和代宗皇帝的所为以安西北边境,然后开放边境贸易,给党项人一条活路。如此一来,党项人必然喜大普奔竞相传颂陛下的恩德,李继迁到时候就算还想作乱也不会有人跟着他,那样的话李继迁又有何所惧也? 灵州不可坚守可不是臣一个人在说,而是朝廷百官都这样认为(史书原文:万口同议)。如果我们对李继迁施以恩惠而他却不知道感恩反而继续在西北作乱,那么连老天爷都不会容他,鬼神都得对他怒目以视,到时候他将在天地人神的共同愤怒中自行灭亡,根本就用不着我们派兵去收拾他(天地亦所不容,鬼神亦所共怒,继迁不日当自灭亡,何耕战兵食之云乎?)。” 好了,以上便是李大宰相的高论。对此,我只想给李大宰相一记棍子敲过去。宋朝后来倒是如你所言的那样给了李继迁极大的恩惠和赏赐,可李继迁最后放过灵州了吗?他最后自行灭亡了吗?好吧!如果你非得自我安慰说李继迁后来的死亡是人神共愤的结果,那么你又怎么解释宋朝的西北防线后来被李继迁一脚踏破?怎么解释河套平原不久之后被李继迁吞并?这也是人神共愤的结果吗?如果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且拓地千里是人神共愤的结果,那我倒希望遭遇此等人神共愤之事的是宋朝,是赵恒,而不是李继迁。 养虎为患,祸乱国家,历史将证明宋朝在这个时候决定对李继迁实行怀柔和绥靖政策将贻害后世百年,直到将北宋拖垮耗干。可叹的是,这还不是李至和李沆的二人之言,上面提到的王禹偁也是建议对李继迁实行怀柔政策,而且这时候北宋朝堂上的文官们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主张对李继迁实行招抚和笼络政策,具体操作手法就是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以此让他老实下来别在四处蹦跶。 也真不知道这些宋朝的饱学之士们到底是在真心为老百姓谋和平还是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让自己能够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最可笑的一点是,这些话在赵光义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憋红了脸也不敢放出一个屁来,可在赵恒这个小青年当家之后他们就无所顾忌地一顿发泄,此即为名臣风范吗?说到底,这些以孔孟为师的士大夫在本质上还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很明显的是,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前途面前,他们还是把后者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上,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识时务和明哲保身的大智慧,那么我只想说两个字——佩服! 在这些人的嘴里,大宋无数男儿血战沙场拼死得来并守护的土地竟然要拱手相让给为祸西北的李继迁,我实在是不知道王大人和李大宰相的这个脑子是怎么想的?还有更让我这个愚钝之人感到费解的,把定难五州送给李继迁从此就会让他不再惹事继而对宋朝感恩戴德?这得是怎样的圣人思维才能讲出来的荒诞之辞?李继迁后来老实了吗?后来的西夏国是怎么来的?照此理论,当初我们把东北让给日本人有没有让日本人对我们感恩戴德?我们得来的又是怎样的回报? 此真乃腐儒之见!愚不可及! 可悲的是,要时刻以德服人,敌人太凶恶我们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反而更要表现出我们的仁德并以此感化对方——这种思维和想法千百年来一直不缺乏生存的土壤和大脑,放眼现在这种圣人思维更是不缺市场和拥趸。双标以及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人的天性,我只是很好奇,李至和王禹偁以及那些支持这二人观点的人,假如你们亲身被李继迁的马刀给问候了或是你们的家人和土地被李继迁给糟蹋和践踏了,那么你们是不是也能如此的仁德和大度呢?能不能? |
话分两头,客观地说,赵光义对李继迁的大举围剿确实对西北各州的民生带来了严重的影响,正如宋辽战争造成了河北大地的满目疮痍。尽管战争是在党项境内进行的,可西北各州为了支援前方战事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本来是要耕种土地的大量精壮劳动力被抽调到前线去运送军粮,土地荒废无人耕种,民夫在运粮过程中以及在李继迁的袭扰中死伤无数,而后来的地震更是让西北各州老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以至于盗匪丛生商路断绝。 以上这些都是客观存在以及因为这场战争所造成的事实,我不否认和回避它,但如果要把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郑文宝和赵光义身上,那么我只能说这种论调实属荒谬。 照此理论,抗战时期我们国家和民族遭受空前的摧残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们去抵抗才导致的?如果我们什么都顺着日本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如果我们对日本人释放出足够的善意,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这样我们就能感化他们,然后他们就不再对我们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并被我们的仁德和善良感动得哭天喊地就此天下太平东亚共荣? 何其谬哉!何其蠢哉! 不过,先别忙着动气,我们再来看一篇有关于李继迁和灵州战事的奏章,这份奏章的作者是宋朝的吏部郎中兼直集贤院田锡。这人可以说是北宋前期可与王禹偁并列的嘴炮王(这里没有丝毫的贬损之意),此二人都以敢于直言以谏而著称,他们不但敢对宰相挑毛病,皇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也是敢于直言以谏,用赵恒的话来说这两人的作风就是——颇有大臣风范。 田锡在奏疏里说道:“对老百姓来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少徭役和宽税赋,最大的祸害莫过于逢战事和支援前线。我们现在应该放弃灵州从而不再此地与李继迁纠缠,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跟李继迁交战了,老百姓也就可以安心种地了,西北诸州也就安宁了,全国也就没有什么动荡了,而我们的周边也就清净了。 经过上次与李继迁的大战,西北诸州现在是不胜困弊,土地无人耕种,各种天灾相继发生,各地相继粮食告罄。如果此时李继迁再次大举作乱,而辽国人又趁机在北方发难,那我们怎么应对?西北又何时才能获得安宁? 如果因为战乱和粮食危机致使西北大乱,势必导致匪患加重继而祸乱地一方,王小波、李顺的前车之鉴不可忘。西北一乱,蜀川也必然不稳定,辽国若此时发兵南下我们就难以应付,到时候恐怕福建、吴越、江南和湖南等五代时期的割据之地也定然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起事,那时候国家可就彻底乱套了。这绝非危言耸听,望陛下深思(我很怀疑田锡这是在有意使劲儿地吓唬赵恒)。 为此,臣希望陛下能够以德治国,以诚信感动神明,以德行感动天地。我们不要打仗了,我们要大力发展农商并适当减免各种赋税,然后把西北各地的那些流民收容起来让他们当兵或是去开垦荒地并给他们提供粮食种子,另外还应该免除他们五年的租赋。如此一来,十年之后西北大地必然是一番新的天地。老百姓有地种就有饭吃,这样何愁会有匪寇滋生?民生既定,西北即安,天下亦安。 先帝之所以要讨伐李继迁就是因为李继迁的袭扰扰乱了西北的民生并阻绝了我们与西域各个民族的贸易往来,可我们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两相比较起来,我们得到的和付出的完全不对等。这是典型的急小利而忽大利,舍远图而劳近谋,先帝是近视眼没看到这一点,臣希望陛下你能够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臣听闻李继迁在得知先帝崩天之后特意素衣服丧,这说明李继迁还是大有争取的可能。现在西北凋敝,隐患丛生,但李继迁以及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却未必知道这些,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时机招抚李继迁以免错失良机。臣愿陛下能够高瞻远瞩,以德治国以德服人,如若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太平?” 简单总结一下田锡的发言,就是一句话:要修德,要对李继迁好,不要打李继迁了,而且灵州也不要了,不但要对敌人修德,内部也要修德,我们专心搞建设,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 修德、以德治国,这是李至和田锡在奏章里所谈内容的基础和出发点,简而言之就是要对李继迁息兵止战,而且要尽可能地满足李继迁的要求,在此基础上再去恢复西北各州的民生和农业生产。不同之处在于,李至提出将定难五州之地无偿奉上给李继迁,而田锡更上一层楼,他建议把灵州也奉送给李继迁。这种奉送土地近乎于卖国贼的行为在他们嘴里却是品德高尚之举,而且还说得是大义凛然,说这一切都是为天下苍生和国家的长远发展着想。 李至和田锡是卖国贼吗?结合二人的生平,他们显然不是。如果把这顶帽子扣在他们的头上显然是在以今论古,我们现在所说的战略价值和战略之地在那个时代很难被理解和认识到,他们所看重以及所看到的是西北战事给国家在军、民、财上面所带来的损害,他们所看不到的是李继迁的野心以及放弃定难五州和灵州将会对宋朝所造成的战略灾难。 田锡说赵光义是近视眼,讨伐李继迁是急小利而忽大利,但事实上他才是近视眼。我很想知道的是,如果这二位泉下有知,当他们得知后来李元昊建国并为祸西北之时又该作何感想呢? |
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李继迁在赵光义死后都干了什么。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在得知赵光义的死讯后他李继迁肯定是欣喜万分的。赵光义的存在对李继迁来说绝对是一场延续多年的噩梦,他这些年几乎一直被赵光义吊打,得亏他命大运气好,要不然他早死了好多回了。当宋朝的使者将赵光义驾崩的消息告诉给李继迁时,他首先对赵光义的死表示了“悲痛”,而且还以臣子的身份为赵光义服丧,然后他派亲信李光祚到开封去为赵光义奔丧并借此机会向宋朝的新任皇帝示好,他也再次请求宋朝能将西北五州的所谓祖宗之地赐还给他。 时光荏苒,此时距离李继迁起兵反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了,当年的那个19岁的少年如今也已经是34岁了。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李继迁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自己是最清楚的,然而,尽管这些年屡受打击和重创,甚至他的母亲和妻子都被宋军给掳走了,而他自己也是几次险些丧命,但他李继迁却可以说自己无愧于列祖列宗,他活得是快意恩仇且顶天立地。 相比于当年的那个热血青年,此时的李继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优秀的军事统帅了。关于前者,从他对赵光义之死的种种公开举动就可见一斑,政治家必须得是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这方面李继迁的表现是可以角逐该年度最佳男主角的。至于后者,这一点已经没有任何的质疑了。 不过,李继迁想要凭着一张嘴和一身素服就立马得到定难五州的想法并未实现,这对赵恒和宋朝的一帮大臣们来说都绝非小事。宋朝的君臣们还在商议此事,可李继迁却是等不及了:我都这样有诚意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你们宋朝刚刚把我打得差点变猪头,可我不但没有报复你们,反而还在得知太宗陛下驾崩的第一时间为其素服举哀,我都这样了,可你们却一点善意也没有释放出来。我给你们脸了是吧?那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年的五月和十月,李继迁先后两次发兵攻打宋朝的保安军(今陕西省志丹县)和灵州,但在保安军境内他被曹彬的大公子曹璨和巡检使张思钧打得大败而逃,宋军追杀其三十余里之后才收兵而还。在灵州,李继迁也被灵州都部署杨琼大败,这一次惨了些,他被宋军追杀了五十里才逃出生天。 讽刺的是,虽然被打败了,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但在政治上他李继迁却成功地以战迫和并为自己捞取了梦寐以求的好处和利益。这年的十二月,在经过好长时间的商议和权衡之后,宋朝终于给了李继迁答复:赵恒下旨封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同时恢复李继迁之前的赐名赵宝吉。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在战场上对李继迁形成全面压制的宋朝为了摆脱李继迁这个小鬼的纠缠而把定难五州全部奉送给了屡战屡败的李继迁! 这还没完,为了让李继迁彻底感受到宋朝皇帝陛下的巨大温暖和关怀,宋朝还把之前被赵光义扣留的李继迁的第一谋士张浦送回到了他的身边,送还之前赵恒还特意给张浦加官进爵。总之,如李至等人所言,他们就是要把李继迁给伺候舒服了,所有的好处和服务要一次性到位,就差没有把灵州一起拱手相送。 搞笑的是李继迁。得到封赏之后,李继迁再次飙戏誓要成为最佳男主角。他立马给赵恒上了一道表章,他说自己这些年没少惹事,可皇帝陛下不但不怪罪他反而还给他这么大的恩德,他实在是惶恐不已不敢接受这份封赏并请求赵恒治他的罪。 傻子都知道李继迁这是在演戏,赵恒当然也知道,可他还得陪着李继迁演戏。曹操当年拒受魏王的封号导致汉献帝前后三次求着他当魏王才装作勉为其难地同意,李继迁应该是没有读过《三国志》,可他在这一点上却深得曹操的真传。赵恒能怎么办?他还不是得求着李继迁收下这份大礼,李继迁这家伙现在已经成精了。 转过头,李继迁立马派人到辽国去将自己已经得到定难五州的事告诉给了他的丈母娘萧燕燕和小舅子耶律隆绪,但他可不会说这是宋朝送给他的,而是他打下来的。多么无耻,可你又能拿他怎样呢?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也就不再细说了,辽国和宋朝看似神圣不可亵渎,但他却把这两个国家的君主给耍得是团团转。 |
不管怎样,随着李继迁的得偿所愿,宋朝的西北边境就此算是获得了难得的安宁。时间进入公元998年,赵恒于正月正式改元为“咸平”。 二月,赵恒迎来了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科考,这一次科考总共只录取两百人,赵恒已经在用实际行动对国家的各种政策进行调整和革新。至于帝国其他方面的改造,赵恒也在稳步地推行和实施,而他每天的日子过得也可谓是相当的充实和忙碌。 都说皇帝好做,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快活似神仙,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赵恒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当每天黎明的曙光开始在地平线冒头的时候,赵恒已经梳洗完毕来到了前殿开始受理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审刑院以及御史台等部门官员的请对,这些人按照职务的大小排着队等待赵恒的逐一召见。等到把这些人都给伺候好了之后,赵恒才有时间去吃早饭。几口吃完,赵恒继续干活,还有一大堆的奏章等着他批复,晕头转向地忙完这些之后他才有时间吃午饭。当然,如果他工作效率够高,那么他这一上午还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去观摩一下禁军将士的操练。 至于下午,很遗憾,史书上对此是直接跳过没有说,很有可能是继续忙上午没干完的活儿,要么就是需要出席一些官方的礼仪活动,当皇帝这些事总是免不了的,反正基本上关于政务方面的事都是在清晨到中午这段时间完成的。吃了晚饭,赵恒还得重新做回学生,他要听取当世儒家名流的讲学并与其纵论古今探讨当下的国政得失。到了夜分(晚上九点以后),赵恒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如果他觉得自己还精力旺盛,那他就会去到那个朝思暮想了一整天的女人那里去求安慰寻温存。 这女人是谁啊?未来在大宋的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刘氏皇太后——刘娥是也。当然,现在还不到她登场亮相的时候。 新皇帝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忙得是不亦乐乎,而老人们也终于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这年的十月,早就饱受疾病折腾的宰相吕端再也吃不消了,他请求退休养老。赵恒先是不准,但在吕端的再三请求下,赵恒最后还是妥协了。 吕端被免去宰相之位,以太子太保之衔回家养老。新的宰相任命很快下达了,赵恒任命兵部尚书张齐贤与户部侍郎李沆并领平章事之衔,也就是说,这两人都是宰相且平级。赵恒的另一位老师、工部尚书兼参知政事李至因为眼疾被免去行政职务出任武胜军节度使。同时,赵恒也趁机重组中书省和枢密院:原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温仲舒被罢为礼部侍郎,原枢密副使、给事中夏侯峤罢为户部侍郎,原枢密副使向敏中改任兵部侍郎兼参知政事,翰林学士杨砺和宋湜一同被提拔为枢密副使。 张齐贤还没把屁股下面的这把相爷椅子给坐热就盯上了另外一件事,而这正是让赵恒为之而抓狂的事。 怎么说?话说赵氏皇族里有两兄弟因为财产的划分不均而闹了起来,于是打起了官司,这开封府是哪个都不敢得罪,这案子也就一拖再拖没个裁决。这两人最后直接找到赵恒要他这个皇帝陛下予以圣裁,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皇帝也难断,赵恒前后十余次圣裁都不能让这两人满意。可是,总不能天天让他俩这样闹下去吧? 就在赵恒为此而心烦时候,张齐贤很贴心地提出要帮皇帝陛下分忧:“陛下,这事开封府是搞不定的,你就把它交给老臣好了。” 眼见有人肯接锅,赵恒自然乐于甩锅。这天张齐贤把相府变成了公堂,他把那两个皇族子弟叫到面前只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分少了而对方分多了?” 二人点头称是。张齐贤笑了,然后他做了出判决:“听我的,现在老大带着家眷去老二家,老二带着家眷去老大家,你们现在家里的所有财物都不得带走。你们不是觉得对方分得多吗?那好,这下你们如愿了!” 就此,这个案子结了。得知此事,赵恒大喜,他对张齐贤说道:“朕就知道此事非卿不能断也!” 这事可以说是赵恒紧张而忙碌的帝王生活里的一个调剂品,事后这不过是过眼的一个乐子而已。这时候真正让赵恒感到开心的是特意从遥远的西北方向风尘仆仆地赶来见他的一个吐蕃人。此人正是称雄于凉州(今甘肃武威)、被宋朝册封为河西军左厢副使、归德将军的吐蕃部落首领折逋喻龙波,他这次不远千里亲自带着两千匹战马前来向宋朝进贡并恭贺赵恒登基。 相比宁死不入朝且每次进贡战马都只是几十匹还老是惹事的李继迁,折逋喻龙波的这个举动与之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差别。凉州吐蕃部落之前也向宋朝进贡过当地的特产,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由自己的首领亲自带队前来朝见大宋的天子。想想那个让人头昏脑涨的李继迁,赵恒多希望所有的番部首领都能像眼前的这位吐蕃酋长好好学习一下。 折逋喻龙波的来朝似乎也是在应证当初李至和田锡在奏章里所言的那个预测,那就是以德治国,以诚信感动神明,以德行感动天地,如此可使四夷归附并从此天下太平。没错,至少眼下来说确实如此,至赵恒登基以来,对内清吏治、裁冗官、减徭赋、劝农桑,对外先是罢停了与李继迁的战事,然后又以重利许予李继迁,宋朝的边境也就此重获安宁。另外,承蒙辽国人这些年的无比乖巧,整个宋朝上下由此变成了一个清平乐园。 |
宋朝之所以能是中国古代所有王朝里最能赚钱的朝代,这还真的是因为人家身上确实有几把刷子。赵恒刚登基的时候国库可以说是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的状态,他的老爹赵光义在位期间又是打仗又是建寺庙和道观,另外每年还对数目庞大的官员队伍进行年度性的各种例行赏赐,这可就把刚登基时的赵恒给害苦了。可是,赵恒登基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宋朝的国库再又变得充盈了。 就是在折逋喻龙波来朝之后没几天,赵恒让三司各部门呈报各自现有的家底。得到诏令后,度支司和户部司两部主官相继把数目给报了上来,但唯独掌管盐铁司的陈恕迟迟不上报。赵恒命宰相责问其为何迟迟不报,而陈恕的回答却让赵恒的心里是五味杂陈。 陈恕的回答是:“陛下这么年轻,我担心他知道我们现在手头宽裕了会生奢侈之心,所以我才迟迟不敢上报。” 如此看来这个陈恕也是一片苦心。得到回报,赵恒为此也是颇为感慨,他没有怪罪陈恕反而还对其大为赞赏了一番。 以德治国,赵恒确实是做到了,此时的宋朝不但国内太平无扰,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和西北两处外患最为严重的边疆地带也是久不闻兵戈之声。不管后来赵恒变成了什么样,单论登基之后的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他的表现和他所取得的成绩足以让他的老爹感到汗颜。 就是在这样的这一种环境之下,宋朝在赵恒的带领下稳步地向上攀爬,军力不好说,但至少整体的国力在不断地增强。钱开始多了起来,粮食的储备也在日益增长,社会也大体稳定。 既是如此,赵恒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地开始睡大觉呢?很抱歉,不能!因为他有一个可怕但却一直都在沉默不语的恶邻居!谁啊?辽国! 此时距离宋辽最近一次大战徐河会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辽国人不知为何一直都很安静,驻守在幽燕的耶律休哥对宋朝的边境是秋毫无犯。别说是什么辽国军队的传统运动打草谷被禁止了,就连辽国民间的土匪跑到宋朝境内去抢劫都被辽国皇帝下令抓了起来斩首示众,之后还把抢劫的物品还给了宋朝。 看样子辽国人似乎想跟宋朝就此和平相处,但令人不解的是赵光义在此期间曾先后两次遣使去和辽国人商谈议和之事却都被拒绝。赵恒登基之后也向辽国人传达了两国通好的意向,可辽国人的回应仍然是沉默。 辽国人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按照非此即彼的理论,辽国不同意和谈就意味着他们还想打,但具体什么时候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宋朝这时候是再没有谁还想着要主动去攻击辽国。至于什么收复燕云就更是想都不敢想,毕竟他们现在连一个李继迁都不搞不定,那还凭什么想着要去收拾辽国人? 公元999年初,赵恒得到密报说辽国那边正在商量着要再次对大宋开战,但具体何时开战却不得而知。还没等赵恒开始紧张,他的头却疼了,但他的这个头疼并不是辽国人带给他的。 在度过了风调雨顺的两年后,这一年中原地区再次遭遇严重的春旱,这把赵恒逼得差一点就想学他老爹下罪己诏以答所谓的天谴。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他一没奢侈浪费、二没沉溺美色、三没大兴刀兵,他一直在“以德治国”,可上天为什么就要给他来这么一个天谴呢? 抓耳挠腮却苦思无果之后,赵恒下诏群臣上书直言当前的国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老天爷为什么发怒?你们都给朕说说。” 得益于有着一道言者无罪的保命符,宋朝的言官们可就变成了一群不让说话会憋出内伤甚至搞出抑郁症的主儿。现在皇帝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们顿时就兴奋了,而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在他们嘴里,如今天下之所以出现大旱是因为这两位宰相“德行有亏且为政有失”,所以应该把他们罢官另选他人当宰相。 赵恒看到这些奏章大怒:我叫你们说事,你们却趁机攻击我选出来的宰相,是不是你们自己很能啊?是不是你们自己想来当宰相啊? 赵恒决定下诏明文申斥这些人,但李沆不同意。他说:“陛下若如此,那以后谁还敢说话?陛下你觉得他们说得有理就予以褒奖,你要是不高兴就当他们的话是耳边风。况且我们也不是完人,如果有更合适的人来替代我们,你就让他们举荐就是了,陛下犯不着为此而处罚他们。” 李沆这话算是又给赵恒上了一课,在他感叹李沆仁厚的同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
到了这年的五月,真正让赵恒紧张的事发生了——枢密使曹彬病危。曹彬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病危,而是大限将至,赵恒听闻此事专程去曹彬的府中探视并随行给曹彬带去了白金万两。 赵恒也不跟曹彬避讳什么,他直接问曹彬:“爱卿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的吗?朕将尽量满足。” 曹彬回道:“臣没什么别的要求,但举贤不避亲,臣以为我的两个儿子曹璨和曹玮都是能够为国御敌的将帅之材,希望陛下能够对其委以边事让他们为国效命。” “那这二人谁更胜一筹呢?”赵恒问道。 “相比而言,曹玮略胜于兄曹璨。” 或许有人会觉得曹彬此言有私心,但往后的历史会证明他此时确实是在举贤不避亲。曹氏兄弟此时早已在西北大地打出了名头,而曹玮后来在战场上所取得的成就也确实胜过其兄,这些事我们到时候再细说。 鉴于辽国此时对宋朝用兵的迹象已经愈发明显,赵恒趁机便向曹彬问起此事当如何应对。 曹彬回道:“太祖陛下时期我朝军威隆盛,但太祖仍然让孙全兴对辽国约和。依臣看来,陛下应该效仿太祖陛下当初的做法,而臣相信辽国最后也一定会同意与我们讲和的。” 赵恒沉思片刻,说道:“如能与辽国约和从而让天下百姓远离战罹之祸,朕自然乐于见其成。只是朕不会一味地屈膝折节,和平不能是乞求来的,一旦约和就必须是长久之策。” 一个月后,北宋的枢密使、在后世被赞誉为北宋第一良将的曹彬溘然长逝,享年68岁。赵恒亲自前去奔丧并当众大哭,他追赠曹彬为中书令,追封其为济阳郡王,赐谥号“武惠”。 关于曹彬,我们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纵览此人的戎马生涯,他最大的功劳就是以主帅的身份平灭了南唐,除此之外他还有过什么值得骄傲的战功吗?而相比于他平灭南唐的“不世之功”,他更为让人所熟知的其实是雍熙北伐的岐沟关大败,是在拒马河畔的弃军逃遁导致全军混乱溺死无数,是在这之后宋军被耶律休哥在平原上疯狂追杀的超级溃败。可以说,北宋的第一代、同时也是战力最为强劲的军团就是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后世的那些对曹彬大加推崇的人给他戴的最大的一顶帽子是仁德宽厚和爱兵如子,可是,作为一个生逢战乱之时的军人,作为一个曾经统帅灭国级军队前去完成九州一统的统帅,他被世人所敬仰和尊崇竟然是因为他的身上具备仁德和谦逊的品格,请问:这对曹彬而言到底是赞誉还是讽刺? 诚然,仁德、谦逊和不滥杀在一个武将身上绝对是值得褒奖、极其罕见的优秀品格,但请注意他的身份,他是武将,他不是宰相和地方官。这样的人让他整天待在枢密院里多好,这样的人让他去注定将要尸山血海的战场建功立业,于他、于国家、于百姓都是灾难,除非他所率领的军队是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前去征伐敌国。很遗憾,在雍熙北伐时,宋朝不是泰山,辽国才是,耶律休哥才是。 那么,既然如此,为何曹彬却先后被宋朝的三位皇帝所重用呢?这个问题没有探讨的必要,因为这就是宋朝,宋朝需要的不是勇武善战的将帅,而是让皇帝放心、时刻听从皇帝指挥的忠臣。自打赵匡胤死后,宋朝的将军群落里强如潘美、杨业、李继隆、王得用、狄青,甚至包括后来的岳飞、韩世忠,这些能打能杀的武将哪一个不是被整得灰头土脸最后憋屈而死的? 北宋第一良将?中国的文化或者叫做文字确实博大精深,这里的这个“良”字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何为良?又何为好孩子?何为好学生?听话是也! 曹彬走了,那个带给他此生最大屈辱的人也几乎是在同一年先于他撒手人寰——半年前,公元998年12月1日,辽国大于越、宋国王耶律休哥死于辽国南京幽州。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下诏为其辍朝五日,同时任命皇弟耶律隆庆为梁国王,接替耶律休哥为南京留守。 对于耶律休哥,我们同样也无需多说什么。 赵光义此生最大的耻辱和曹彬此生最大的耻辱都是拜此人所赐,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赵光义和曹彬卷来的无比暴虐的洪流给硬生生地挡了回去并让这股洪流最终反噬在了宋朝的身上。他是一个改变了宋朝历史和中国历史走向的人,若不是他在高粱河畔浑身是血地在近乎于绝望的逆境中对赵光义发起的决死攻击,那么赵光义就将实现他的千秋宏愿,宋朝就将夺取燕山和长城防线,辽国从此将被牢牢地被压制在燕山以北,甚至于历史上就将再次出现另一个匈奴或突厥——在强极一时之后泯没于民族之林。汉统再次中兴,盛唐之光再度闪耀中华大地。总之,赵光义的这个美梦有多么壮丽,他耶律休哥对辽国的功绩就有多么恢宏。 无可置疑,正是耶律休哥一手促成了宋朝终其一生都未能扭转的颓势,北宋之所以会被辽国压制甚至最后之所以会亡国都是因为耶律休哥在那个黎明时分的冒死进击。他是一个在那个特定的时刻扭动了历史开关的巨人,对当时的宋朝和汉民族来说他是我之巨敌,但对于辽国和契丹人来说他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 如果说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是辽国的缔造者和开创者,那么他耶律休哥就是为辽国横刀立马的守护神。没有他,辽国兴许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崩离析了,而契丹这个族群也将就此重回相互攻伐的部落时代。 相信耶律休哥临走的那一刻一定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他甚至是骄傲地离开的,高粱河的奋力搏杀以及岐沟关的所向披靡足以让他含笑九泉。一个男人能够成为所属国家和民族所世代称颂的英雄,夫复何憾! 辽国送走了自己的战神耶律休哥,宋朝这边也送走了他们的第一良将曹彬,率先走出悲伤氛围的辽国人在这年的七月由他们的皇帝做出了一个让南方的赵恒和他的大臣们万分紧张的决定:耶律隆绪正式以皇命的形式向全国下达了伐宋的诏令! 平静了十年的宋辽边境再次战云蔽日! |
获报辽国下诏伐宋,此时正值年轻气盛的赵恒在度过了短暂的惊慌之后立马下令河北前线以及驻防京城的禁军准备迎战。 他任命禁军马军都虞侯、忠武军节度使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康保裔、范廷召、李继宣、杨延昭、杨嗣等诸将皆受其节制,由其总领河北境内总计十余万步骑。富州刺史张昭允为都钤辖,洛苑使、入內副都知秦翰为都监,莱州防御使田绍斌、崇仪使石普、单州防御使杨琼为先锋。 以上部署并非宋朝为此次战争所准备的唯一迎击力量,赵恒在这方面比他老爹大胆得多,当年赵光义在雍熙北伐失败之后面对辽国的进犯只是下令河北前线的宋军固守城池,但赵恒这次不但在河北集结重兵准备与辽国大战一场,而且随后他还在开封举行了一场由二十万禁军参与的盛大阅兵典礼。他向京城的禁军发布了战争动员令,如有必要这些人将随时开赴前线。赵恒这不但是在给自己和军队打气,更是在向辽国表明他坚决抗战的决心。 辽国是在七月发布的战争动员,而他们集结兵力的时间则是整整两个月。九月,萧燕燕、耶律隆绪、韩德让等辽国上层率领辽国御营亲军进入幽州,萧燕燕随即任命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耶律隆庆为此次南征宋朝的大军先锋。 按照惯例,出兵之前辽国还是举行了一系列的封建迷信活动以祈求各路神灵保佑辽军能够取得大胜,但就在辽军准备开拔之际,他们所祈求的各路神灵就给他们送了个霉头:辽国数一数二的重臣、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病重。纵使辽军上下如何祈福于上苍以延续其生命,但在公元999年9月24日这一天,耶律斜轸还是追随耶律休哥而去病死于军中。 不到一年的时间,辽国在这一时期战功最为卓著、声名最为显赫的两位军事统帅相继离世,而他们对辽国的重要性和贡献绝对冠绝当世。这二人就如辽国这个巨人的两支巨臂,耶律休哥南拒宋朝,而耶律斜轸则为辽国镇守北疆,在他的征伐下辽国北面各个民族和部落悉数被荡平继而臣服于辽国,此外耶律斜轸还参与了对宋朝的所有重大战事。高粱河之战他也立下了赫赫战功,而雍熙北伐时也正是他所率领的军队将此前锋锐难当的潘美和杨业给硬生生地顶了回去,杨业之死也是拜其所赐。如果说耶律休哥是辽国的战神和守护神,那么耶律斜轸则是光芒丝毫不逊色于耶律休哥的另一个战神和守护神,他们是辽国当时在军事领域里熠熠生辉的双子星。 作为一个军人,耶律斜轸在战场上的表现值得尊重,但是很抱歉,当时的宋朝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相信无不拍手称快——你终于死了! 耶律斜轸之死让辽军延迟了进兵的时间,在为其举哀发丧之后,萧燕燕让她的那个有实无名的老公韩德让接替其出任辽国北院枢密使,韩德让就此集辽国的军政大权于一身。在这之后,辽军开始大举南侵。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宋军早已在边境线上做好了迎敌的各种准备。十月,辽军的先遣大军突破宋辽边境进入了保州境内。在保州的宋军第一时间获知了敌情,宋军的先锋将领田绍斌、石普和保州守将杨嗣决定发动夜袭狠狠地挫一下辽国人的骄狂之气。 入夜时分,辽军安营扎寨准备第二天继续进兵。突然间,杨嗣和石普领兵杀到,辽军惊慌失措之余仓促应战,两军在黑夜里展开了激战。如果宋军的对手是李继迁,那么这场突袭很有可能将是毫无悬念的一场大胜,可这毕竟是辽国人。 在发现宋军只是一支人数不多的突袭部队之后,辽军开始组织兵力对宋军进行合围。杨嗣和石普陷于重围之后拼死力战逃出了包围圈,随即渡河后撤。就在辽军对宋军展开追击之时,作为夜袭第二梯队的田绍斌率军拍马赶到。田绍斌毫不犹豫地率部对辽军展开逆击,而杨嗣和石普则返身与辽军再战。在有援兵杀到且军心复振的宋军面前,辽军在这漆黑的夜里也不知道宋军到底来了多少援兵,一场惨烈的血战之后,辽国人终于是感觉无法支撑,他们开始蜂拥逃窜。 正所谓痛打落水狗,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宋军一路追杀,直接将辽军打回了辽国境内,这一夜宋军阵斩辽军首级两千余级,缴获战马五百余匹。 开局第一战,宋军大胜! 心高气傲的辽军先锋主帅耶律隆庆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人生第一战就被宋军踢黑了脸,这让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老妈和老哥? 几天之后的十月二十四日,耶律隆庆带着自己庞大的主力军团再次越过宋辽边境,敌军势大,宋军只得退入城池进行防守。耶律隆庆好不威风地直插宋境在保州策马奔腾,他来到了遂城(今保定市徐水区以西遂城镇)。这是宋朝设在边境线上的一个军城,驻军加上城中百姓不过三千余人。 手心痒得不行的耶律隆庆正想练练手,他命人向城内传命:宋朝人,投降吧!如此可免你们一死! 辽军得到的回应是从城楼上射下来的一支箭矢,仔细一看只见城楼上的宋军将领正怒目以视。投降?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此人是谁啊?他正是惨死于耶律斜轸手下的杨业之子杨延昭! |
杨延昭此时的职务是保州缘边都巡检使,他的任务就是巡视宋辽边境的保州段。面对辽军的大举入侵,身负国仇家恨的杨延昭怎么可能后撤和投降?杨延昭此时的士兵只有千余人,而城下却是辽军此次南侵的先锋兵团,杨延昭绝无击溃眼前这数万辽军的自信,但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此战他大不了追随其父的步伐为国尽忠而死。 耶律隆庆随即下令攻城。数以万计的辽军将小小的遂城围了几圈开始轮番攻城,杨延昭组织城内的百姓上楼与士兵一道守城。即使如此,城楼上的守备力量也不过两千来人,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数万穷凶极恶的辽国大兵。情势之危急不难想象,但就是凭借这两千人,杨延昭没有让一个辽国人染指过城楼一寸。 耶律隆庆震惊之余更是出离地愤怒了,几万辽军竟然拿不下这么一个小破城?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平时都骑马作战的辽兵突然要顺着绳子爬墙,而且上面还不断有能够砸死人的石头和滚木落下,这简直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蠢猪思维和行为,你不败谁败?除非你能将城里的石头和滚木全部耗干,除非你能就这么耗下去直到里面的人把粮食吃光最后全部饿死。 耶律隆庆是要干大事的,他哪有心情和时间为了这么一个小地方而耗下去。就在他恨恨不已并准备撤军去干大事的时候,他的老妈和老哥来了,杨延昭的对手就此变成了辽国此次南侵的全部大军——十余万人! 见耶律隆庆吃了这么大的亏,萧燕燕肯定要给儿子出气。辽军组织兵力再次攻城,而且贵为皇太后的萧燕燕和辽国皇帝耶律隆绪还亲上战场督战,杨延昭最大的考验终于来了。 遂城看样子是要遭遇灭顶之灾了,这不单单是辽国人的想法,城内的宋朝人这回也是觉得自己死定了。城破之时,他们还能活命吗?不能!正是有着这种必死的信念(或者叫恐惧),守城的人反而越战越勇,奇迹就此发生:在十余万辽国人的围困和交替攻击下,遂城始终都牢牢地掌握在宋朝人的手里。 这下抓狂的就不止是耶律隆庆了,包括他们母子三人在内的所有辽国人都跟着一起抓狂了。十几万人一起愤怒的结果是什么?眼看城里的人灭顶之灾就要到来,老天爷这时候出面帮忙了,正当辽国人准备好好地睡个觉然后在次日彻底将遂城踏平的这个夜晚,一股寒流降临在了河北大地。 所谓天助自助者,光有老天爷帮忙还不行,你自己也得努力。杨延昭这一晚突然灵机一动,这股寒流让他颤栗更让他兴奋不已,他命人在半夜里顺着城墙往下泼水。第二天早上,当瑟瑟发抖的辽国人再次像蚂蚁一样准备爬城墙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城墙突然变得好滑,他们是怎么也抓不稳——只是一夜之间,遂城变成了一座冰城。得了,这下就算是城楼上没有人守城他们也爬不上去了。 够了!萧燕燕受够了!将军逐鹿,不追野兔,更何况还是统帅伐国之师的皇太后,要是此次南征就在这么一个小地方被拖干耗死,那她无疑将死不瞑目。 萧燕燕下令撤军,辽军绕过遂城直扑拥有八万大军的宋军定州大阵。 这里需要额外提到的是遂城之战对杨延昭的个人影响。这一战没有让他在宋朝那边获得什么了不得的奖赏,但这一战却让他在辽国人那里一战封神。他以一己之力率领区区几千人抵挡住了辽国十万大军持续数日的围攻,这让崇尚佛教且又迷信的辽国人坚信他不是“人”,因为这不是人能办到的事,甚至遂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冰城在辽国人看来也是神的杰作。 在中国古达的星象学里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之地,而杨延昭因为打赢了这一场不可思议的防御战且常年驻守保州震慑辽国的幽燕地区,于是在辽国人的口口相传中杨延昭便被说成了是这颗星斗的人间转世,杨六郎之说由此传开。 当然,这只是目前比较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一种说法,杨六郎之说究竟从何而来并无定论,甚至这个说法到底是宋朝人还是辽国人首先提出来的也存在争议,此事待考。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杨延昭被叫做杨六郎不是因为他是杨业的第六个儿子。两种说法,他是杨业的长子以及他是杨业的次子,总之他不是杨家老六。 |
撇下杨延昭之后,十余万众的辽军铁骑如遮云蔽日一般向定州方向一路疾驰,看样子他们是要来跟拥兵八万的傅潜大将军来一场超级火拼。这一路上辽军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沿途的村庄被他们洗劫一空以至鸡犬不得留,老百姓们为了避祸纷纷奔向附近的城池,但并不是所有百姓都跑得过辽国人的马腿。面对河北大地的一片大乱,沿途的守将和官吏纷纷遣人急报定州城里的傅潜,希望他能主动率军北上迎击辽军,但傅潜对这些军报全都视而不见。 定州城之外的百姓正在被辽国人肆意屠杀,土地也在任由辽国人践踏,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们纷纷准备好出战的武器并向主帅傅潜申请出战,但傅潜认为眼下辽军气盛根本不能出去硬拼,对这些前来请战的将领他无一例外地对其破口大骂:“老子当年血战沙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竟然要来教我怎么打仗?滚!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出战!违命者,军法从事!” 傅潜坚定了要当缩头的乌龟,要他主动出击是绝无可能的事,他打定主意要等着辽国人来主动打他。八万对十万,虽然在兵力上没有优势,但依靠步兵大阵且背靠坚城,宋军未必会吃多大的亏。可是,辽国人绝不是傻子,几千人驻守的遂城他们都啃不动,拥有八万人驻扎的定州他们更是啃不动。到了定州外围,辽军还是老办法:试着把宋军引出来,然后在广阔的平原上与辽军骑兵痛快地干上一场。 宋辽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双方始终在一个问题上来回拉扯,辽国人叫宋朝人出城来战,而宋朝人则站在城墙上希望辽国人走过来一点再打。如果双方都不肯上前一步,那么这个仗就打不起来。辽国人不傻,宋朝人更不是傻子,曹彬之所以在雍熙北伐时遭遇惨败、刘廷让之所以在君子馆全军覆没,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把自己的步兵大阵拉到了旷野上去跟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国人斗狠。傅潜作为一个老兵,尤其是当年他也是在岐沟关大败中幸存下来的一员,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可不想重蹈曹彬和刘廷让的覆辙。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势下,双方各自派出了一支诱饵前去诱敌。 傅潜派李继宣带领三千人前去迎击正在向定州奔袭而来的辽军前锋。当李继宣杀到时,他渴望的战斗并未发生,而且这支辽军还将河面上的桥给毁了。李继宣二话不说,随即命人伐木造桥准备过河之后厮杀,可辽军见此情形竟然拔转马头就跑。李继迁再追,辽军再又焚毁了路上的两座桥,李继宣再又造桥,辽国人再跑。如此反复之后,这支辽军将李继宣引到了距离定州几十里之外的辽军主力大军面前。 辽国人这意图太明显了,萧燕燕这就是在告诉傅潜并给傅潜带路:你快来打我啊,我就在这里,我连你的进军路线都给你规划好了。 为了把自己的诚意表达得更足,萧燕燕连李继宣一根毫毛都没动,李继宣也知道自己这点人根本奈何不了眼前这十万辽军。他回去向傅潜请战,请求出大军立马出城击敌。傅潜当场拒绝,李继宣屡次请兵,但傅潜仍然无动于衷,而且他还严令李继宣以及军中诸将不得擅动,否则按违抗军令论处。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此时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有多么的愤怒,但在将令和军法的面前他们都只能忍着。 左等右等都不见傅潜出兵,萧燕燕可是没什么耐心了,不是说她要来主动攻打傅潜了,而是她想出了更为毒辣的一招:她命令御前诸军在定州东面的瀛州驻扎以拱卫御营的安全,而将其余人马分散到定州以东的各个州县四处攻掠。 一时间,河北大地虏骑纵横尸横遍地,宁边军(今河北省蠡县)、祁州( 今保定市安国市)、赵州、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邯郸永年区)、深州(今河北新乡)、乐寿(今河北献县),这些地方或是被辽军攻破或是被其围困,而周边的村落更是被辽军进行了地毯式地杀掠。 翻开地图,上述这些地方可以说是将定州给完全阻隔在了黄河以北,而且辽军还对定州形成了半弧状的包围,北宋京师开封城与河北的交通也就此基本被阻断,远在京城的赵恒对前线发生的战事不但失去了掌控权,而且对战场的动态和讯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萧燕燕此举可谓一举多得,她让辽军通过劫掠解决了军需问题从而实现了以战养战的军事目的,也通过不断地劫掠在一步步地逼迫傅潜出战,她不相信傅潜可以对定州城外的人间惨剧视而不见。 然而,萧燕燕想错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傅潜是个什么动物,其实又何止是萧燕燕,整个天下的人都在这个时候都重新认识了傅潜。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傅潜作为大军先锋主将与孔守正一道进击幽州,那时候的傅潜是在进军途中大败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并让其因此而怀疑人生的战场勇士,傅潜的声名就此响彻三军。可是,二十年后,傅潜的官是越做越大胆子却是越来越小,作为一个军人,作为手握八万重兵的统帅,他竟然就真的对城外的人间地狱熟视无睹,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定州城里等着萧燕燕来给他送人头。 |
后世之人在揣摩傅潜在这段时间里的举动时都搞不清他为何会如此畏敌避战,而我的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年岐沟关的大败以及随后被耶律休哥一路追杀让他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对于与辽国人野战交锋存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再厉害能超得过曹彬吗?他手下的士兵其战斗力和战斗素质能超得过二十年前的那一批宋军吗?与其兵败身死乃至全军覆没,还不如保存实力坐等辽军来攻,这就是傅潜的心思。 宋朝的百姓在泣血,萧燕燕在摇头苦笑,辽军在纵情享受烧杀抢掠的快感,而定州城里的宋军将士此时更是快要被傅潜给折磨疯了。定州都部署范廷召、都监秦翰数次请战,但傅潜仍然拒不发兵。他倒是不敢对范廷召和秦翰这种级别的将领破口大骂,但他自有应对的办法——装沉默。忍无可忍的范廷召恨不能对其老拳相向,但最后他也只能做出他能够做出的最高限度的抗争,这一次轮到傅潜被人破口大骂了。 范廷召指着傅潜的鼻子大骂道:“傅潜,你作为主帅却如此怯战,我看你连个老娘们儿都不如!” 作为主帅被下级如此谩骂和侮辱,傅潜应该会很愤怒吧?呵呵,胸怀博大的傅潜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他还是沉默,既不愧疚也不发火,权当范廷召在他面前放了个屁。 傅潜到底在想什么?这成为了当时天下第一谜案。这时候,全军的副帅、都钤辖张昭允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也搞不懂傅潜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在范廷召离开之后他找到傅潜问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出兵。 这回傅潜不再沉默了,他反而还笑了:“敌人势强,假如我们现在出去跟他们打会挫伤我们的锐气。” 这是多么高明的军事家才能有的想法!照傅潜的意思来说,他就是要让辽国人尽情地烧杀抢掠,等到他们对杀人都毫无兴趣之后,那时候人人愤慨的宋军就会像一头头血灌瞳仁的恶狼扑上去猛砍猛杀,如若交战辽军必然大败。 军人是干什么的?军人不就是保家卫国使老百姓免于战火荼毒的吗?可是,傅潜却在用老百姓的命来为军人挡灾,来为他自己挡灾,即使他最后真的把辽军打败了,可他的胜利也是用老百姓的命换来的。如此所谓名将,如此爱兵如子,或许千古唯此一人。 河北已成人间炼狱,那么此时的赵恒在干什么?答案是在准备御驾亲征。然而,这个决定其实早在杨延昭与辽军战于遂城之前就已经做出来了,并且赵恒还派人向河北诸地传谕他将会御驾亲征的事。 此时距离遂城之战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尽管无论是赵恒还是京城里的禁军都做好了北上的准备,但御驾亲征这种事毕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做的。或许赵恒和他的大臣们都以为傅潜能够在前方顶住辽国人,甚至于就像当年李继隆那样将辽军给打回辽国,那样一来他就用不着亲赴战场了。可是,眼下的形势明显是在逼迫他必须赶紧兑现承诺。 开战至今,赵恒所收到的唯一战报就是十月初宋军将辽军先锋给驱逐出境,在这随后的一个月里他与前方完全失去了联系。月余间,前方的战事信息一个都没传回来,只要是个思维健全的人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这年的十二月五日,在强作镇定地主持完每三年一次的国家大典郊祀大礼之后,赵恒率领十五万的禁军正式踏上了御驾亲征的道路。 临行前,他任命宣徽北院使周莹为随驾前军都部署统领亲征大军,保平军节度使、驸马都尉石保吉(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的儿子)为北面行营先锋都部署,由其率军先行开赴前线。宰相李沆为京师留守总揽国家政务,太子太师张永德为京城内外都巡检使负责京城的城防。 |
公元999年10月25日,赵恒和他连绵数十里的亲征大军到达了此次亲征的终点站——河北大名府。直到这时候,战场的各种讯息才如雪片一般地飞到他的面前。这一个月里,傅潜一直缩在定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去,而河北大地却正在被辽国人疯狂蹂躏——看着这些战报,赵恒龙颜大怒,他被气得是五脏俱焚。他本以为他的傅大将军正在前方勇猛杀敌,可事实上此人却在定州城里优哉游哉地当大爷。 即使如此,赵恒也没有想着要把傅潜给马上查办。值此敏感时刻,他担心如果采取过激行动会刺激到傅潜甚至扰乱到军心。他强忍愤怒派上官正和石保吉带着亲征大军的先锋部前去与傅潜会合,然后两军出定州寻求与辽军决战,而他的亲征大军主力到时候则将与傅潜对辽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赵恒的亲征大军主力此时已经屯驻在了大名府,而且上官正和石保吉还带着御营军先锋到了定州向傅潜传达了皇帝的进军命令,如此一来傅大将军是不是应该马上点兵杀奔战场呢?可傅潜的反应是什么?他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拒不执行皇帝的口谕,他自己不出兵,而且连石保吉带来的军队也被他给摁在了定州。在此期间,前线的杨延昭、杨嗣、石普等人相继向他请求增兵以击杀在他们周围游荡的辽军,但傅潜却置若罔闻。 范廷召这个时候再也没法忍受傅潜的龟缩行为了。他再次找到傅潜请求出兵:“皇帝的亲征大军都到了,而且还派来了军队前来定州助战,这个时候你还不出兵!难道你傅潜想抗旨不成?” 在抗旨罪名的威迫之下,傅潜被逼得没办法了,他终于妥协了,他给了范廷召八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让范廷召先行出发,而他则保证自己随后将会率领大军主力跟上。 范廷召和监军秦翰带着这一万人冲出了定州,直奔辽军御营的所在地瀛州。可是,范廷召不会想到的是,他被傅潜这个老家伙给骗了,傅潜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他继续在定州趴窝干他的正事——“准备”出兵。 赵恒登基之初,朝臣们上奏建议他要给前方的主帅专断之权,不要过多地干预其中,赵恒接受了这个建议,可是他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可悲的是,不止是傅潜,几年后他倚重的另一个大将王超还会像傅潜这样让他再度寒心一次,所以这也就怪不得以后宋朝的皇帝会继续执行赵光义“将从中御”的策略。 遗憾的是,此时的赵恒还不知道傅潜扣留了他的兵,他还以为上官正和石保吉已经会合傅潜的大军正在跟辽军交战,在这十余天里他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傅潜给他送来获胜的捷报。 在这份紧张、兴奋、期待和焦虑的相互交织中,赵恒和前线的将士们迎来了公元1000年的新年。然而,就是在新年伊始的这一天,赵恒获知傅潜本人和定州的宋军主力还在定州城里待着,说不定还正在欢度新春佳节。 傅潜这是干什么?他竟然敢置皇命不理?赵恒雷霆震怒!紧接着就是狂怒! 赵恒随即命令当初第一个建议他御驾亲征的枢密都承旨王继英前去定州传旨,让傅潜和石保吉将定州的大军全部开赴冀州待命。盛怒之下,赵恒已经对傅潜彻底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定州的八万大军也失去了信心,他紧急派人传诏此时驻防山西的并、代都部署高琼,他让高琼率领山西方面的宋军出土门关前来冀州参与对辽军的会战。 一个能将辽军全部围歼的庞大军事计划就此出笼,定州的八万大军和石保吉的御营先锋军再加上高琼带来的山西驻军,如果这将近二十万人马能在冀州完成集结并成功阻断辽军的后路,那么辽军就将进无可进且退无可退,因为在他们的南面还有赵恒的亲征大军。 一月五日,在圣旨的严令下,傅潜和他的定州大军到达了冀州,一道新的皇命早已在这里等候着他:傅潜被解除一切军职,定州大军由高琼接管,傅潜本人立即赶赴大名府朝见天子! 话分两头,现在来说几天前从定州单独领兵出击的范廷召。 碍于当时的通信条件和能力,赵恒很有可能并不知道傅潜派出了这么一支万人队去往了瀛州,要不然他肯定会在下诏高琼赴援的时候命人前去支援范廷召,而这也就不会有很快就将要发生的悲剧。 很明显,范廷召带着一万人去攻打辽军的御营大军是在以卵击石,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而且他也不知道傅潜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跟上来。在路上,范廷召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派人前去联络此时驻守在瀛州西北方向的高阳关都部署、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约其一同进攻瀛州的辽军。 见定州的宋军终于出城迎敌,早就摩拳擦掌的康保裔大喜,他调集所部全部人马出关奔赴瀛州。当康保裔所部到达瀛州西南的裴村时,已经与辽军游骑接战的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寻求援兵,康保裔的决定是当即命令高阳关钤辖张凝以及高阳关副部署李重贵带领精兵前去支援,而他自己的兵力也就此只剩下了万余人。 |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康保裔的这个决定堪称灾难。他本是要与范廷召合兵击敌,既然范廷召现在被辽军咬住了,那他为何不全军赴援?如此他俩就可以提前会合,然后再一起进兵不是也很好吗?为了救范廷召的急,他把自己的精兵而且很有可能是全骑兵分给了范廷召,如此一来他自身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毕竟他现在已经出关了,他的周围随时都可能出现大股的辽军。 比较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国的御营大军就在离裴村不远处,康保裔留下的这一万人多是步兵,为了节省体力他选择了就在裴村驻扎并等着范廷召前来与他会合。要不然,如果他领着这一万人来回一阵折腾,那么势必会对第二天的决战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这天傍晚,范廷召再又派人前来传信,他说他已经击退了辽国人并与康保裔约定于次日清晨从两个方向对辽国御营大军发起攻击。于是,这一夜康保裔所部就在裴村宿营。 范廷召和康保裔这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而且还有主动向辽军发起攻击的迹象,这让辽军上下顿时兴奋了起来。头顶宋朝彰国军节度使头衔的康保裔可是宋军的高级武将,他此前的官职是并、代都部署,这可是以前潘美所担任过的职务,此前他的两万大军躲在高阳关里让辽军是无可奈何,可现在他们竟然出来了,而范廷召的来头和名气也是不小。这两支宋军以及他们的主帅在辽国人眼里无疑就是两枚巨大的军功章在等着他们去摘取,萧燕燕紧急命人连夜召集附近的辽军赶来助战。 当第二天的黎明到来之时,康保裔和他的军队猛然发现他们已经被辽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眼前的辽军铁骑是不可计数。更让康保裔感到绝望的是,此前约好一同进兵的范廷召这时候却是毫无踪影。 范廷召去哪儿了?对于这个问题上,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范廷召于夜里再次遭遇辽军并被辽军给击退了,此时的他已经退守他地,另一种说法就是他此时在另一块战场上被辽军给缠住了正在苦战。不管是哪一种,康保裔和他的这一万人马此时都是深陷绝境。 是不是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没错,这和刘廷让当年在君子馆所遭遇的情况是如此的相似,都是被敌人重重包围,都是援兵不至。危急关头,康保裔的部下劝他把身上的大将衣甲给脱下来,然后换上普通士兵的衣甲冲出去。 康保裔,河南洛阳人,其祖父康志忠,其父康再遇皆是军人且最终都是战死于沙场的勇士,而他自己也是少年从军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军功升到了如今的彰国军节度使的位置。面对部下的好心相劝,面对眼前这毫无生还可能的绝境,康保裔向全军将士大声疾呼道:“临难毋苟免!今天就是我为国效死的日子!” 说完,康保裔大喝一声纵马冲向了辽军。主帅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且率先冲锋,宋军的将士们也是大受感染,他们紧跟在康保裔的身后举刀杀向了辽军,宋辽两军就此在裴村的旷野之中展开了惨烈的血战。 面对必死之局,康保裔和他的军队就像当年同样在这块地方被围的刘廷让所部那样个个都视死如归,可他们所面对的是辽国最为精锐的御营皮室军以及萧燕燕、耶律隆绪和韩德让的三个万人宫帐卫队。 这一天宋军在喊杀声震天的战阵中反复冲杀,他们前后与辽军往来对冲数十回合,宋军的箭矢最后全部射尽,手中的兵器也全都打废了,以至于后来杀红了眼的他们无比悲壮地只能用弓弩去击打辽军。此战之惨烈从另外一个细节也能看出来,这一战宋辽两军将战场的地面冲出了一个两尺来深的巨坑。 当康保裔陷入死战之时,之前被他派去支援范廷召的张凝和李重贵得知其被辽军包围后便火速赶来救援,但他们在半路也被辽军给包围了。辽国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们不是要围点打援,他们的重点就是要倾尽全力吃掉康保裔。 张凝和李重贵奋勇杀敌誓要去解救自己的主帅,他们从这天下午的申时一直杀到次日的寅时,最后辽国人是终于被杀退。然而,与其说辽军是被宋军杀退,还不如说对方是在完成了阻截任务后主动选择了撤兵,因为这时候的康保裔及其所部已经在与辽军血战了整整一天之后全军阵亡! |
康保裔的死讯传入大名府,赵恒大惊之余更是大怒! 如果定州大军能够全体出动参与会战,那么康保裔的军队又岂会折戟沉沙?恰好此时傅潜到了大名府,赵恒又气又怒,他根本没给傅潜当面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傅潜被直接下狱!赵恒命工部侍郎钱若水、御史中丞魏庠、侍御史冯拯会审其罪,当天下午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傅潜俱已认罪,论罪当斩! 随行大臣也建议赵恒立即将傅潜正法以正军心和士气,赵恒权衡再三,最后他做出了决定:赦免傅潜的死罪,改为免官流放于房州、副帅张昭允免职流放于通州,二人家属一并流放。决定一出,众人无不愤愤不平。 到了这个时候,兵力集结到位的宋军终于是要开始反攻了,但这时候辽国人却变成了避战的一方。 辽军南下已经三个月了,这基本上就是游牧民族军队的后勤供应的极限,尽管他们个个都身怀祖传的抢劫绝技,但这也不足以支撑客场作战的他们与宋军拼消耗,毕竟他们所抢劫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村庄里的农民,那些存有大量粮食的城池却没怎么拿下几座。 另一个让辽军不得不考虑撤兵的原因且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宋军此时的兵力部署和军心士气,萧燕燕没想到赵恒这个小屁孩这回竟然跟她这个老婆子玩得这么大。随着高琼以及山西方面的宋军赶到冀州,此时的河北几乎聚集了整个宋朝的全部精锐部队,赵恒这一手无异于是把手中的所有筹码都扔在了赌桌上。萧燕燕只能是翻白眼,看来这冲动起来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好惹。她现在玩累了,不想玩了,只想回家。此外,据信使来报,府州的宋军在知州折惟昌和钤辖刘文质的率领下已经于上月攻入了辽境并大肆攻掠,辽国的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表示自己现在压力很大。 于是乎,就在宋军谋划着如何围歼散布在河北甚至已经部分流窜到山东境内进行抢劫的辽军时,萧燕燕下令辽军从各地火速北撤。 命令发出,萧燕燕的御营大军率先拔营北撤,而在各地剽掠的辽军在接到撤军令后也是蜂拥北逃。战场的局势就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地转变,辽军开始疯狂北逃,而宋军则开始追击。无奈的是,辽国人全是骑兵,宋军在河北的人数虽然高达几十万但却多是步兵,这怎么追?甚至于这都没法去阻截,除非宋军的人数能够多到可以一字排开从冀州一直排到东面的海岸线,就像临时立起来的一道千里长城,但这是天方夜谭。 赵恒不管这些,他现在仍然处在盛怒之中。他命令宋军不惜一切代价对辽军展开追击和截击,能杀几个是几个,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为此,他特意命令王荣率领五千最精锐的骑兵前去追击,不管战况如何,只要王荣能够拖住一部分辽军,那后续的宋军就能赶上来杀倒一片。 只可惜赵恒这次再又选错了人,王荣个人战力虽猛,但这人却是个懦夫,面对如潮水一般向北方撤离的辽军,他知道自己这五千人如果冲上去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他可不想当炮灰,于是他数日不敢发兵。等到辽军全都从他眼皮子底下冲过去之后,他这才发兵追击,但这时候去追还有什么用? 王荣是个懦夫,但这个懦夫手下的这五千人却是一群忠勇之士,这五千宋兵终于获得出击的命令后是昼夜疾驰几乎是不要命地向北进军,但由于王荣下令出击的最佳时机已过,这些人一直追到宋辽边境的界河也没能够追上辽军,而且这些人的坐骑因为劳累和饥饿倒毙于途中十有四五。 国有良卒,奈何无良将,不可谓之悲乎! |
且慢!别忘了范廷召! 别的宋军远在冀州对北撤的辽军是鞭长莫及,但范廷召可是还一直留在瀛州附近。眼看着辽国的御营大军北撤,随后又是各股辽军向着北方急速后撤,范廷召随即命令部将荆嗣就地阻截辽军。但是,只是阻截几支小股辽军并不让范廷召感到满意,他也想做一笔大买卖。 就如当年李继隆的失约导致刘廷让全军覆没,此时的范廷召同样对康保裔之死既痛又恨,康保裔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保裔全军陷没。更重要的是,康保裔是他约出来参战的,此时他即使不为自己博取战功也要为康保裔复仇。 范廷召的主力本来就是骑兵,在决心为康保裔复仇之后,他和秦翰率军疾驰终于一月十一日这天在接近宋辽边境的莫州以东三十里处追上了辽军的一支大部队。这支辽军的人数远多于不到万人的范廷召,但为了给康保裔以及那些被辽军杀戮的百姓复仇,范廷召的军队义无反顾地抽刀冲向了辽军。 |
这一战宋军在军心和士气上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一心只想着撤退的辽军根本就无心恋战,面对这群突然冲上来的魔鬼,辽军大败。这是一次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此战宋军斩杀辽军万余人,而且从辽军手里抢回了被掠夺的数千百姓,缴获的兵器战马更是不可胜数。 至此,辽国在咸平二年发动的这场战争宣告结束。 战后总结,这一战或许没有人不会把傅潜恨得牙根痒痒。作为前线统兵近十万的主帅,面对辽军的大举入侵以及河北大地的哀鸿遍野,傅潜选择了作壁上观。如果他手里只有一两万人马,那么这倒是让人对其无从指责,可他手里的兵马是十万。最重要的一点,他拥有对整个军队的指挥权和专断之权,而非太宗朝时期的那些被捆住手脚一切行动都要受皇命或军中的太监所制衡的将领,这是连潘美、曹彬和李继隆等人都从没有获得过的权力。 |
傅潜本可以借此机会扬名于万世,他具备达成这一成就的一切条件,可最后他反而遗臭千年落得个懦夫的骂名。对此我只能说赵恒这一次是所用非材,明明就是一个不能堪当如此重任的废材却被当成了顶梁柱。傅潜撑死是一个将才,这是他所能触及到的最高天花板,用这样的一个人去当主帅希望他能成为国之长城或许也只能祈求神仙保佑了。 那么,宋朝有比傅潜更合适的主帅人选吗?高琼?他在山西,那里也很重要。范廷召?有勇有谋,但是资历差了一点,而且不像傅潜那样是出身于当年的晋王府,他不是赵光义的“家臣”。王超?他在京城统领禁军,分身乏术。张永德?太老了,守城尚可,冲锋陷阵让赵恒觉得不稳妥。 请注意上面的这些人,高琼、王超和傅潜这三人都是出自赵光义的藩邸,是赵光义当亲王时的武将亲信。这些人虽然也算是北宋的第一代军人和将领,但他们开始发迹都是在赵光义登基以后,赵光义主政宋朝二十余年,这三人在这期间也逐渐成为北宋军队里的统兵大将,但这三人相比赵匡胤手下那帮武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慕容延钊和王全斌之类的武将就不说了,潘美、刘遇、李汉琼、崔彦进甚至是曹翰哪一个不比这三人强悍?赵光义自己在军事上不行,他所赏识和器重的武将也不怎么堪当大用。不过,这其实也不足为奇,赵光义要的就是听话的人而不是有本事的人。 |
我说这些不是想对赵光义进行鞭尸,而是想说赵光义当政时期国家常年打仗但他却没有能够给自己的儿子培养出一群勇武善战且有勇有谋的将军。选来选去,赵恒最后只能矮子堆里拔大个选了傅潜这个家伙。 此人二十年前就是远征幽燕的勇士,而且一直备受赵光义的信任,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功但也没有犯过什么过失,于是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宋朝此时的一员大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唯有危难时刻才是见识一个人本质的时候。很遗憾,此前一直是三好学生的傅潜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里表现得一塌糊涂——可以说他这次考了个零分。 对此,还能说什么?人生里有些事情没有重来的机会,只此一回。这话对傅潜如此,对赵恒也是如此。 德不配位必受其祸,然而才不配位也是如此,后者所造成的破坏有时候甚至比前者更为严重。别说是庸人,就算某些平日里看上去有点本事且之前还有些成绩的人在面对自己从未遭遇的考验时也是瞬间原形毕露。傅潜的懦弱避战确实应该受到惩罚甚至是斩首示众,然而,让傅潜这样的一个从未担负过如此重任的人去总领河北战事这本身就是一次冒险,是在拿国家的命运和百姓以及士兵的生命去冒险。从这一点上来说,当初提议让傅潜当主帅的枢密院高官以及最后做出这个决定的赵恒都有责任。 |
没错,我说的就是此时接替曹彬出任枢密使的王显。这人同样是赵光义当年做亲王时的藩邸幕僚且与傅潜交情颇厚,而且当战事开启之后,当河北的转运使裴庄弹劾傅潜御敌不力时,王显竟然扣下了裴庄的奏章不予上达。 综上所述,此战傅潜无疑是第一罪人,但赵光义在军事上的遗毒也是元凶。 宋朝难道真的就是国无良将了吗?非也!远比傅潜有资格和能力出任主帅的人是有的,但这人却因为政治原因不能用。谁啊?李继隆! 赵恒登基之后,李继隆就被剥夺了军权和军职,至于原因就出在他的妹妹身上。赵光义如果还活着,那么这个主帅的人选定然就是李继隆,可因为李太后卷入了谋立赵元佐登基之事导致了李继隆被牵连。这时候的李继隆只能在家干着急,除非赵恒被逼到绝境,否则李继隆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时也,命也! |
说完了宋辽之间的战争,我们再来说说在这期间另外所发生的一些事,而这些事的主角绝对少不了那个永远都会抢戏并给自己加戏的李继迁。 公元999年6月,就在辽国下诏伐宋的前一个月,被宋朝“招安”之后的这一年半里乖得不能再乖的李继迁率领万余人攻掠河西,例行巡边的宋军虎翼军指挥使李璠与其不期而遇。人多势众的李继迁随即包围了这支宋军并发动了攻击,激战中李璠亲手阵斩数十名党项骑兵,身中数枪仍然奋力杀贼,最后他的战马因中箭无数而猝然倒地,而他最终也壮烈地死于贼众的乱枪之下。 两个月后,李继迁再次率军攻掠麟州,眼见贼人势大,麟州守将立即向邻近的府州宋军求救。府州知州折惟昌(折御卿的次子)亲自率领自己的弟弟折惟信和叔父折海超率军赴援。可是,折惟昌虽然忠勇可嘉但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或许他还以为此时的李继迁所部不过还是一群数千人的蟊贼,但事实上李继迁再不是以前的那个掏光家底也只能带几千人出来游击大队长了。 两军即将接战之时折惟昌才发现自己这次轻敌了,他竟然被李继迁给包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手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在实力上远远地超过了他,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战端开启,李继迁以优势兵力向宋军冲锋并命令士兵万箭齐发,宋军这边带头冲锋的折惟昌当场中箭落马。折惟昌立马抓起地上的弓箭准备射杀贼寇,这时候他的一个裨将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他并让他赶快杀出重围。事已至此,折惟昌只得率部突围,他纵马持枪一路劈杀,李继迁所部竟无人能挡。勇武绝伦的折惟昌最后是杀出了重围,可他的弟弟折惟信和叔父折海超却在这一战里为贼所困最终死于贼阵。 折惟昌败走之后,李继迁全力围攻麟州,但进化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进化了将近百年的辽国人都拿城墙没办法更何况还是你李继迁。在麟州城下李继迁啃了将近一个月的城墙,但他啃得满嘴是血也没能啃出一个缺口。于是,他再又打起了府州的主意,但这一回吃一堑长一智的折惟昌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双方在埋井峰展开激战,折惟昌还是亲自领兵与府州兵马钤辖宋思恭一同迎敌,此战李继迁大败,最后只能乖乖地跑回老窝反省自己为什么就啃不动城墙。 这些就是宋辽两国这年正式开战前李继迁在宋朝西北边疆所做出的“成绩”。 不管这些事是否是辽国人的授意以求让宋朝两面受敌,但至少有个事实是跑不掉的,那就是大宋朝堂上的那些仁德君子们当初所提出的并被其追随者甚至是被如今的道德标兵所尊崇的——对穷凶极恶且没有开化的敌人要以德服人、更要以礼待人的策略被李继迁连着狠狠地抽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你宋朝对我李继迁示好,我就不打你了?你跪下了,我就不踹你了?你躺下了,我就对你温柔了?那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受虐,我就让你再爽一点!哦,对了,虽然我现在脾气不好打了你,可每个月的俸禄和赏赐你还得按时给我送过来,我毕竟还是你们宋朝的官儿,你们不能拖欠我的工资,要不然我还要打你! 这里我还想再问一次:是谁让那个在赵光义的铁血打击之下只能蜷缩在荒漠戈壁里与狼共舞的土匪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变成了如今的国之巨寇?是朝堂之上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坚持要以德服人、以礼待人的圣人门徒和谦谦君子。可李继迁是人吗?他是狼崽子,而且还是白眼狼。 反之,同样是对付敌人,看看宋朝甚至是各朝各代的那些饱学和儒雅之士又是如何对付自己内部的政敌的?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有人说这种对内凶残对外柔媚的做派是儒家思想的遗毒,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此类现象放之于整个人类社会其实并非罕见。窝里横、宁与友邦不与家奴、攘外必先安内、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竭尽所能地展现给外人,把自己最丑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家人,这些现象想必我们都不陌生。因此,与其说这是思想毒瘤,倒不如说是人性使然。 宋朝这边对李继迁此时的所作所为选择了忍气吞声毫无表示,对辽的战事才是他们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等到宋辽两国正式开战后,李继迁很狡猾地选择了在一旁看大戏。他就想看看宋辽这两个他眼里的庞然大物到底谁能咬死谁,然后他好趁火打劫为自己捞取点好处和利益。傅潜的作为想必是让李继迁笑掉了大牙,甚至连他这个党项人都从内心深处用自己的后脑勺鄙视了傅潜无数回,他甚至会幻想如果他能像傅潜那样领兵十万该如何跟辽国人大干一场。 |
不过,李继迁终究还是个急性子,本来他是想等到宋辽之中有一方被打残了之后他再动手,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他面前狂暴嗜血的宋朝人竟然在辽国人面前像是没了胆儿的太监:既然辽国人可以在河北大地横行无忌,那么如果我现在趁着宋朝人暂时被吓得虚脱的时候去偷一把鸡会不会也有大便宜可捡呢?不过,且慢,这宋朝人畏惧辽国人,可他们对我一直非常的暴力,我得耍点花招才行。 李继迁的花招又是什么呢?说来很搞笑,是一个封建小迷信。在这年的十二月,即辽国铁骑在河北大地横行肆虐而傅潜却宁死不出战的时候,一件怪事开始在李继迁的部众中疯传开来并传到了宋朝人的耳朵里:某天,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准确无误却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李继迁的大帐外,在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以后,只见这块大石头上面笔迹刚劲有力地写着几个汉字——天戒尔勿为中国患。 这句话不用翻译都能知道它的意思,而这件事也无疑是老天爷在告诫李继迁不要再招惹宋朝,否则下一次这块石头就会直接把他的大帐连同他自己本人直接砸成一团渣。这事到底有没有发生不好说,但它所传递的讯息就是李继迁从此不敢再为害宋朝了,可关键就在于这是李继迁一手导演的,那他的目的何在?很简单,麻痹宋朝人。别说是当时,就是现在的某些高级知识分子都对此类灵异事件深深地信服,那么当时斗大的字一个也不认识的党项人以及宋朝人又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两方的部众和百姓都会觉得李继迁从此会当一个乖宝宝了呢? 宋朝的右班殿直卢斌将此事奏报给了赵恒,赵恒问他该如何看待此事,卢斌的回答一针见血:“陛下,这是李继迁在搞鬼把戏,我看他肯定在酝酿对我们的大举进犯,我们应该在西北加强防备!” 卢斌话音刚落,几天后,李继迁便突然带领一万多名骑兵进攻宋朝在陕西的腹地延州(今陕西延安)。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李继迁自起兵以来第一次把自己的手伸向了历代中原王朝的固有势力范围之内。而且,请注意李继迁此时带来的兵力,几年前他也曾有过一次领兵万人作战的经历,但那是他联合了其他部落一同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并非是他自己本部的人马,可就是从这一年起他李继迁有了随时都可以拉出一支万人队的实力。拥有如此规模的军力,当他再次劫掠宋朝边地时就已经不能再用“袭扰”这个词了,那样会让李继迁觉得是在羞辱他,我们现在对他的军事行动应该给一个更适合的词语——入寇! 李继迁带着这一万人马心潮澎湃地来到了延州,看这架势会让人觉得他这次定然会杀得一个尸山血海而还,搞不好他还会一举攻下延州导致西北震荡继而让整个东亚大地的格局重新洗牌。可悲的是,李继迁来得时候有多激动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和屈辱。事实证明,不管宋朝在辽国面前是什么样子,但在李继迁的面前,宋朝是他一生都要仰视的对象。 面对突然而至的李继迁万人大军,在两宋数百年历史里几乎籍籍无名的陕西转运副使张佶率兵出战迎敌,结果是李继迁所部竟然一触即溃,随即就风驰电掣地滚回了老窝。此战在史书里几乎都没有什么笔墨,只是一句简单的“李继迁却之”。 以上便是宋辽在开战前以及战事结束之时李继迁同志的工作成绩以及他在被宋朝封为西北五州之主后对宋朝的报答。贼已成寇,宋朝现在即使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但刚刚被辽国蹂躏了一番的宋朝此时根本无心也无力再发重兵对其进行剿杀,赵恒和他的大臣们现在最紧迫最急切的敌人不是李继迁,而是自己的家贼——蜀川再又兵火连天。 |
公元1000年1月17日,赵恒从河北大名府班师回朝。这一路上他心里的滋味定然那叫一个很是不爽,西北的李继迁再又作乱且实力急剧膨胀,北边的战事又被怕死鬼傅潜给耽误从而让辽国在河北疯狂地扫荡了一回,等他组织好兵力正想反击可敌人却跑光了,这会儿的赵恒浑身纵有千钧力气却只能是猛捶自己的大腿。 就在此时,一个消息的突然传来让他立即就再又心潮澎湃起来,这个消息的震撼力之大甚至让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心力交瘁的他差点想要吐血:驻防成都的宋军于这年的1月1日发动兵变杀死了成都驻军的主帅符昭寿并占据了成都,知州牛冕和西川转运使张适于兵变当日顺着绳索从城墙上逃离出城。 赵恒在极速赶往开封的路上旋即任命工部侍郎雷有终(雷德骧的儿子)取代牛冕为益州知州兼平乱主帅,御厨使李惠、洛苑使石普、供备库副使李守伦为川、峡两路捉贼招安使,由他们率领步骑八千即刻先行前往蜀川平乱。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成都的这起兵变是怎么回事,而要说起这件事首先就得提到成都驻军的主帅符昭寿。 符昭寿可是大有来头,他是符彦卿的儿子,而这个符彦卿就更是了不得。符彦卿的老爹是符存审,又名李存审——因为他是李克用的养子,曾官至后唐宣武军节度使、蕃汉马步军都总管。他的九个儿子更是个顶个的勇武强悍,这兄弟九人均为镇守一方的军事将领,其中六人最后官至节度使,而符彦卿在这兄弟九人当中排行老四。 符彦卿13岁便能纵马骑射,史书记载其年少便有勇有谋,善于兵事。当年后唐皇帝李存勖在“兴教门兵变”中被乱兵所射杀,守护在他身边的少量亲兵里就有符彦卿,这些人里面还有一个人正是后来宋军覆灭后蜀的主帅王全斌(此事在之前提到王全斌的时候有过介绍)。 在亲眼看到李存勖咽气之后,王全斌与符彦卿伏地痛哭然后各自奔命而去,此二人也从此开始走上了各自的名将之路。符彦卿先后在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时期担任军职,在这期间,他征讨后唐叛将王都;跟随归德军节度使王宴球于嘉山大败辽国并收复定州;后晋时期于铁丘之战中率领百骑将身陷辽军重围的主帅高行周成功救出;跟随李守贞讨伐叛乱的平卢节度使杨光远;石重贵反辽之后,符彦卿于阳城之战中大败辽国皇帝耶律德光,此战让耶律德光几乎是单骑逃遁,而符彦卿的威名由此传遍整个辽国。 后周建国,战功卓著的符彦卿开始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出任外藩,而此时的符彦卿也可谓是功成名就功勋盛隆。早在后汉时期他就被加封为中书令、魏国公,再拜太保衔、平卢军节度使。后周建国之后,郭威又封他为大名府尹、天雄军节度使并加封王爵——卫王。柴荣后来改封他为魏王,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他则变成了太师。 作为在战场上靠着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一代名将,相比于军事上的成就,符彦卿在政治上的成功其实也毫不逊色。他的三个女儿都是皇后,其中两个都是嫁给了柴荣,分别是后周的宣懿皇后(姐姐)和宣慈皇后(妹妹),也就是说符彦卿是后周朝的国丈。另一个皇后则是宋朝的懿德皇后,她的老公则是赵光义,当然,她是在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因为她死的时候赵光义还没当皇帝。 这里额外再提一下柴荣的第一任皇后宣懿皇后。她之前本是嫁给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据河中反叛被时任后周大将的郭威所剿灭,李氏父子畏罪自杀。郭威的士兵冲入城中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宣懿皇后,只见她临危不惧地大喊道:“我乃魏国公符彦卿之女,郭将军与我父交往甚厚,你们速带我去见他!” 郭威被其沉着勇敢所叹服,于是把她许配给了自己的养子柴荣,这才有了后来的宣懿皇后。 好了,说完了符彦卿以及他的三个女儿,我们再来说他的这个儿子符昭寿。虽说将门出虎子,但将门里的犬子其实也不少,这个符昭寿基本上就是个没啥本事的衙内,典型的子不类父,但凭借父亲的恩荫,他还是混得相当不错。 公元998年,符昭寿被派往成都出任益州兵马钤辖。这老小子到了成都很快就被锦官城的繁华所迷醉,他为人骄狂且不理军务,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迷上了当时的超级奢侈品、号称蜀中一绝的蜀锦。要说你着迷也就算了,可他突然变身为美术家和艺术家,他觉得这个蜀锦完全可以更加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于是他就把蜀锦的手艺工人们集中起来想尽办法地让蜀锦变得更加地高大上。至于说制作蜀锦的主要材料,也就是那些布匹和绸缎,他从来不买或是嘴上说买但却不给钱,抑或就是直接让自己的仆人到店铺里去明抢。 符昭寿的这些仆人也知道自己毕竟是要去打劫,为了能够毫发无损地成功打劫,也是为了让打劫更有震慑力,这些仆人就把符昭寿手底下的大兵们给派上了用场。更可恶的是,这些大兵们不但要去压场子,还得充当打劫的土匪和搬运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士兵还会被符昭寿的仆人们呼来喝去,他们由此反倒让这些士兵成了他们的仆人。如此一来,不止是被打劫的商贩恨上了符昭寿的这些狗腿子,就连这些士兵们也恨不得将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给暴打一顿。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酿成兵乱。符昭寿的驻军里有两个军团,分别由都虞侯董福和王均统领,董福的军团平日里军纪严明,而王均的部下则是喝酒赌博啥事都来,于是符昭寿就对他们分别对待。简而言之,在发放各种福利以及换军装的时候,董福的军团都是优先予以照顾和保障,而王均的部下则像是后娘养的,只能挑剩下的,军服也是不给发新的。 公元999年12月下旬,成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典礼,数以万计的民众争相观望。这可就让王均的部下们彻底丢了大脸,董福的士兵个个衣甲鲜亮威风凛凛,而他们则是衣衫褴褛活脱的一群土匪兵,这让王均的部下们在众人面前是既羞愧又愤怒。典礼结束,王均的部下个个都愤愤不平满嘴的脏话乱喷,符昭寿就此终于是把王均所有部下的火都给拱了起来,这为他们不久之后被别有用心之人成功地鼓动起来造反提供了先决条件。 |
几天后的公元1000年正旦节,成都城里的各位军政高官们都在府衙里摆酒庆贺正旦节,而符昭寿则在为即将返回开封述职的太监送行。兵变就发生在这一天,此前因为违犯军纪而被符昭寿惩处的小兵赵延顺等八人将马厩里的马全部解开绳索,然后把它们驱赶进了符昭寿的帅府,随即他们以驱马为由进入帅府当场斩杀了符昭寿以及他身边的两个仆人。在这之后,他们伙同其他对符昭寿有怨气的乱兵进入军器库取出兵器正式发动暴乱。 闻听兵变,正在府衙里喝酒吃肉的知州牛冕和转运使张适这两个文官最先想到的不是平乱,而是赶紧出城保住老命再说。成都的驻军都监王泽倒是没乱,可他此时的一个昏招却酿成了此后的大乱。他把王均找来对其一顿训斥:“作乱的人都是你的兵,你现在马上去给我把这事摆平,要不然你的小命也不保!” 当王均带着前去平乱的人狗刨兔子喘地赶到帅府门口时,只见作乱的始作俑者赵延顺正一手提着符昭寿的人头,一手握着带血的长剑满脸惶恐地看着自己的长官。乱兵这时候已经将拒绝跟他们一起作乱的都巡检使王绍荣给绑了,而指挥使孙进因为不肯附逆也被当场擒拿。 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之后,赵延顺突然跪倒在地对王均说道:“大哥,事已至此,要不你来做我们的大王吧!我们拥立你为蜀王!” 一众乱兵这时候也纷纷围在王均的身旁请他当王,这场景和当初赵匡胤在陈桥驿被人黄袍加身时极为相似,就差没给王均一件黄袍子套上。出人意料的是,王均沉思片刻竟然同意了。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王均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就算他把这些乱兵都给摆平了,可事后朝廷要是追责的话,估计他也是难逃那一刀,况且此时如果他不从很有可能会落得跟符昭寿一个下场。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过把瘾再死,于是乎,本来是来平乱的王均就此成了乱兵之主。 在杀死了孙进并勒死了拒不附从的王绍荣之后,王均于血腥的现场自封为蜀王并改年号为化顺,同时还立即设置文武百官从而正式与宋朝分疆而立。 |
雷有终的平叛大军还在来的路上,而王均在做了所谓的大蜀国“武威元皇帝”之后自然也是没有了退路,他已经铁了心要跟宋朝分出个你死我活。现在成都被他牢牢地控制着,可如果他就此安于现状,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迟早会来的灭亡。王均可不傻,这时候牛冕等人已经逃到了汉州(今四川广汉),王均绝不想给他以任何的喘息之机。兵变的第三天王均带兵攻陷了汉州,牛冕再次跑路逃往东川。 王均作为宋朝的职业武将,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否在蜀中站稳脚跟的关键点在哪儿——剑门关。在拿下汉州后,王均带兵直奔剑门关,他要拿下并占据这个直接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战略要地。在途中,王均试图拿下绵州,然而这一次他碰到了硬骨头,绵州没有像汉州那样被一鼓而下,而是久攻不下,但王均是知道轻重的,他扔下绵州奔向了剑门关。 剑州知州李士衡在得知王均向他杀来后便主动放弃了剑州并焚毁了城中的仓库,他带着金帛退入了剑门关背向迎敌。当天,王均的人马几乎是跟李士衡前后脚地到了剑门关。 势无常势,王均在攻打绵州失败后似乎就不再被幸运女神所眷顾,剑门关下的这一战他被李士衡以及剑门关的守将裴臻所击败,折损人马数千,王均的运粮民夫竞相奔逃。长途行军作战加之粮草不济,王均选择立马撤军逃往成都,但他担心原路返回会被依然忠于宋朝的军队半路截击,最后他是走阴平小道回到的成都。 趁着王均带兵去攻打剑门关,蜀州(今四川崇州)知州杨怀忠带着本部兵马会同附近的各州宋军一起攻打成都,双方在江渎庙前列阵交锋。结果杨怀忠大败,只得带领残部退保江原(今四川简阳境内)。这个倒也不意外,王均的部众虽然是叛兵,但人家怎么说也是宋朝在蜀川境内战力最强的军队,杨怀忠虽然有王师之名但却无王师之力。 战败之后的杨怀忠再又派人联络嘉州、眉州等七州守军前来与他会合平乱。等到人马到齐,杨怀忠再次率众攻打成都,双方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且互有胜负。在这之后,王均将兵马全部退入城中守城,而杨怀忠则在成都以南十五里处的鸡鸣原驻军等待雷有终的大军到来。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形势已经开始变得明朗了。王均只是占据了成都这一座孤城,而且他也没有民意基础,在退入城中之后他已经主动把自己变成了一头困兽。 宋朝的平乱大军在狂奔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在二月底到达了成都城下,由于剑门关在手且这一路上的沿途各个州县都被宋军控制着,雷有终的大军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成都。 |
到了城下,雷有终等人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整懵了:只见成都的城门大开,似乎叛军早已经跑光了。空城计?众将官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但雷有终、上官正和石普还是决定杀入城中看个究竟,李继昌劝止,说是小心有诈。 胆小鬼!雷有终没有理会李继昌的劝阻立马率兵入城,这一进城可就悲剧了,但首先悲剧的不是宋军,而是城里的老百姓。见城中果然连一个叛军的鬼影子都没有,宋军的这些士兵瞬间匪性爆发,他们四处出击奔向了各个商铺和民房大肆抢掠。正当这些人忙得不亦乐乎之时,忽然间城门被关上了,有组织有预谋地隐藏在城中各个角落的叛军突然杀出将兴致正浓的宋军杀得是鬼哭狼嚎。 在这一天的伏击战中,御厨使李惠被叛军当街斩杀,其余入城的宋军则被叛军堵在城中逐个击杀,吓得魂都快没了的雷有终等人慌忙爬上城楼像牛冕那样顺着绳子逃出了城,然后带着残部逃向了汉州。 此时的成都城里是一片大乱,民众奔相出城逃难。王均在解决了城内的宋军之后派出骑兵将出逃的百姓全都抓了回来,然后从中精选强壮之人并给这些人在手上、身上或脸上刺字,然后发给他们军服让其与叛军一道守城。这还没完,而这也不是王均做得最过分的,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他为了立威,同时也是为了让舆情汹汹的百姓彻底老实地服从于他,他下令将那些敢于反对他的人都关进大牢,极端分子更是被当街砍成肉段。总而言之,一个之前在上级面前老老实实、在下属面前和和气气的军官此时已经变身为一个恶魔——没有退路的一个恶魔。 此后的半年时间里,王均据守成都,而在成都城里折损了大半人马的雷有终则在汉州营造攻城器械并集结和整训兵马,双方互有攻守但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直到这年的八月雷有终才带着他的攻城器械再次率领重兵围攻成都。 这里也别怪赵恒在这半年时间里没给雷有终加派援兵,他倒是想尽快把蜀川的事给搞定,可辽国人和党项人都不是善茬子,北方和西北方向他都得派重兵时刻盯防,这两个地方才是他军事布局的重点。一句话,不是赵恒不想派兵增援,而是地主家也没什么余粮,他只能让雷有终缓缓图之。 八月,宋军开始再次攻城。为了攻下城池宋军可以说是用尽了他们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传统战法里的云梯、冲车、抛石机和洞屋都用上了,但这根本不顶什么用,原因就在于城里的守军对这些玩意儿太熟悉了,而这些东西的弱点他们也是了然于心,再加上这些叛军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他们唯有拼死力战才有活命的机会。因此,这最初的攻城战宋军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和突破。 对宋军来说最要命还不是什么攻城不力,而是这时候恰逢雨季,淋了雨水的城墙还叫人怎么去爬?单单是站在雨里都未必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就更别提抬头去看楼上的敌人是不是正在朝自己砸石头或射箭了。此外,叛军在守城期间也并未一味地死守城池,他们还主动出击从城里把地道挖到了城外,然后这地道可就成了宋军的梦魇。叛军要么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是宋军的重型攻城器械或冲锋的队伍直接就突击的路上猛然间陷进了下面已经被挖空的暗道里。 天上有大雨,地上有掉下去就没了小命的坑道,或是直接能把攻城车给陷进去就很难拉得出来的巨坑,城楼上还有更吓人的东西——叛军的弓弩所射出来的箭矢上面都涂有致命的毒药。此外,由于暑气逼人且又遭逢雨期,从北方而来的宋军由此犯上了各种具有传染性的皮肤病。 这一个月下来,宋军是一点成绩都没有反而被杀伤甚众,而为了能够从心理上打击宋军的士气,叛军还在城中大摆庆功宴,清晰高亢的歌声达于城外且酒香四溢肉香扑鼻,这一出戏整得城外的宋军是一边口水直流一边又破口大骂。当然,叛军的损失其实也不小,这次兵变的始作俑者赵延顺就在城头督战的时候被城下的宋军给一箭要了小命。 眼看这出身纯正文官系统的雷有终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尽人意,赵恒决定给他派个帮手,这个人便是北宋军事太监集团里继王继恩之后在地位和声名以及战功上面都最为显赫的大太监秦翰。 |
关于秦翰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很多回了,此人虽然是太监,但绝对比傅潜之流更像一个军人和老爷们儿。他不但深受赵光义的信任和重用,赵恒继位后同样对他是信任有加。为了彻底平灭王均的叛乱,秦翰被赵恒任命为两路捉贼招安使,急速从开封出发赶往成都总揽前线战事。 秦翰到了成都才发现平叛之所以陷入迟滞状态原因其实非常复杂,远不是叛军太强悍或是城墙太高这么简单。到了成都之后,秦翰先是调和了宋军内部将帅不协的问题,然后重新拟定了作战方案。 在这之后,秦翰下令宋军再次攻城。这一回可就不是蛮干了,你叛军会挖地道,我也会挖。雷有终组织敢死队在夜间钻入地道,然后进入城中一把大火将叛军的军械库给烧了个一干二净。但是,要想让大军进入城中还是得打城墙的主意,宋军的办法还是推着洞屋前进,叛军再厉害也不可能挖出一条环绕整座城池的暗道,于是蒙着一层毡皮的洞屋终于抵在了城墙上,从洞屋里钻出来的宋军就开始躲在经过改装之后水火不侵的洞屋下面拼命地凿墙。 先前这场大雨让宋军吃尽了苦头,这下却成了他们的帮手,被雨水长期浸润的城墙被宋军真的就凿出了一个大窟窿出来。正当宋军将士欢声雷动准备钻进去的时候,叛军的无数明晃晃的长枪顶了出来,这阵势谁往里面钻谁就会当场被扎成蜂窝煤。最后,有两名宋军士兵在重赏之下几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着眼持枪一顿乱打猛冲才破了叛军的长枪阵,当这两人挤进去之后,大队的宋军随即跟进猛冲,叛军抵挡不住被不断地往后压——成都城就这样被破防了! 就此,举着长枪和巨斧的宋军蜂拥着攻入城内,接下来就是双方逐街逐巷地争夺战。秦翰亲自带领士兵进城厮杀,身中流矢却毫不退缩,宋军其他将领也带队杀入了城中。面对败局,王均率领部众于当日黄昏突围并成功出逃,但这时候的宋军却没有时间去追击突围的叛军,他们的首要任务是肃清负隅顽抗的叛军从而彻底占领成都。 天色渐暗,激战仍在继续。上次吃了大亏的雷有终害怕再次中伏,同时也是因为成都这个地方上次带给他太过强烈的耻辱和愤怒,于是他命令放火焚街,而这场大火一烧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城内叛军已基本肃清,雷有终登上城楼命人在城下再次点燃了一堆大火,但这堆火是用来烧活人的。雷有终命人将俘虏中在王均手下担任过官职的人全部集于楼下,然后将这些人不问原由也不经任何的审讯直接逐个投入火中活活烧死。这场烧活人的酷刑从早上辰时(七点到九点)一直烧到了下午申时(三点到五点),前后共计烧死数百人。 谁说文官和文人就很软弱和善良?雷有终的这种行为恐怕让很多杀人成性的武将都会自愧不如吧?这些人即使有罪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吧?史书对此一笔带过,只是说了一句“颇为冤酷”,但我认为雷有终因为此事实在是应该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是在刀兵相向的战场上你雷有终只要有本事可以随便对他人的生命予取予夺,可你在手无寸铁的俘虏面前如此残暴又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雷德骧和他老婆当初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泯灭人性的畜生!难道就因为当初差点死在了成都,所以才在报复心的驱使下无能狂怒? 拿下了成都,宋军紧接着的任务就是追剿王均。这年十月,被宋军一路追杀的王均逃入富顺。雷有终命杨怀忠率领虎翼军追击,两天后又命石普作为杨怀忠的后应率军跟进。王均的残部与杨怀忠于富顺境内的杨家市勉强打了一仗,结果却是大败溃逃。 杨怀忠随即攻占富顺,全军张旗鸣鼓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城中。面对已无法回天的绝境,王均的死党这时候也集体绝望了,他们知道自己是死定了,本着不当饿死鬼的精神,他们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而王均则在势穷之下选择了自缢身亡。但是,王均最终还是没能留个全尸,他被虎翼军的一个下级军官鲁斌一刀砍下了头颅,然后交呈给了杨怀忠。 毫无疑问,王均的人头可是请赏以及不久之后封官的凭证,可杨怀忠还没把这人头捂热乎就被人打了劫,此人正是后面跟上来的石普。 至此,前后历时十个月的王均之乱宣告平息。赵恒随即下诏赦免了川峡路境内死刑犯的死罪,然后封平乱主帅雷有终为保信军留后,秦翰、石普等人也因战功分别获赏。杨怀忠或许是最郁闷的那个人,明明是他的人马将王均的残部给剿灭的,可这功劳却被石普给抢了过去,但赵恒后来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了实情,杨怀忠后来也被加封为崇仪使兼领恩州刺史。 |
王均之乱这下算是平定了,赵恒是不是该大喜甚至是举朝庆贺呢?很遗憾,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和兴致,这一年对赵恒来说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比去年辽国入侵还要让他觉得糟心,但这就是一个皇帝的无奈,君临天下可不止有万千尊荣,君临天下同时也意味着要承受整个帝国的万钧重担。 在从河北回到开封之后,赵恒立即重组了枢密院并更换了河北前线各路主帅。枢密使王显被罢免枢密使之职改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他被赵恒派往河北担任定州路行营都部署,王超则担任镇州路行营都部署。宣徽北院使周莹改任宣徽南院使,枢密都承旨、客省使王继英升任为宣徽北院使,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王旦迁为给事中,以上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为了防备和抗击辽国再次入侵,赵恒不但在官方和军事防御层面重新做了部署和安排,在民间他也有动作,而且是大动作。 河北与河东乃古之燕赵之地,自春秋战国以来这里的原住民一直与北方的各个种族的胡人争夺生存的空间,可谓是自古民风强悍。我们不在这里说的太远,就说唐朝中后期的藩镇之乱主要说的就是这片区域里的河东、魏博、成德、卢龙四路节度使,李唐王朝直到灭亡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些藩镇势力,最后反而亡于其手。 自安史之乱起,这块地方一直是战乱不息兵戈不止,这也直接养成了民众的尚武之风以及好勇斗狠之气,而在更北边与辽国接壤且经常被异族骑兵劫掠的边地,这里的民众其生存环境就更为险恶,这里政府管不着也不敢管,民众为了生存就只能跟异族的强盗比谁更凶狠。有鉴于此,赵恒下了两道诏令。 这第一道诏令是特意下给边民的:诏缘边吏民,斩敌首一级赏钱五千,禽生者倍之,获马者给帛二十匹,不堪带甲者还之。 第二道诏令则是组建民兵团练。诏命:河北民家二丁、三丁籍一,四丁、五丁籍二,六丁、七丁籍三,八丁以上籍四,为强壮。五百人为指挥,置指挥使。百人为都,置正副都头二人,节级四人。 以上便是赵恒对辽国的战事应对之策。当然,除了辽国,西北的李继迁也需要防范和戒备。赵恒任命天雄军都部署、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保顺军节度使葛霸为邠、宁、环、庆四州都部署,原镇州路副都部署杨琼为其副手总理西北方面的战事。 辽国人和党项人现在是时刻悬在宋朝头上的两把利刃,这是关系到宋朝国防安危的外患,而在内部除了此时的王均之乱,赵恒还有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宋朝在这一年南北两个方向都遭遇天灾。北方是黄河在郓州段发生了决口,而在洪水肆虐的同时天上还大雨不止,赵恒征调了三万军民前去堵塞决口,但这种事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当代也是件难办的事,黄河的这次决堤直到半年后的十一月才被成功地堵住。 北方是水患,南方的两浙地区则是旱灾,而由旱灾导致的粮食欠收和瘟疫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这场旱灾和瘟疫导致两浙地区饥民遍地饿殍遍野,逃难逃荒的路上几乎随处可见倒毙之人。因而,赵恒在北方抗洪的同时还得在南方抗旱,如此局面朝廷如果不尽快予以赈济难保不会在两浙地区出现又一个王小波和李顺。 河北与两浙地区在灾后需要赈济和抚慰百姓以及进行灾后重建,而刚刚遭遇战火涂炭的黄河以北以及正在经历战乱的蜀川两地同样需要进行民众的抚慰和生产与生活的重建。这些都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宋朝统治稳定性的大事,稍有差池就有发生民变的可能。于是,大赦天下以及对受灾地区进行减税减赋等政策相继颁下,然后赵恒还分派钦差大臣前往各地安抚百姓并组织恢复生产。与此同时,诸如科举之类的国家大事还得照常进行。 不管这个国家现在有多困难,身为皇帝的赵恒只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他就得时刻保持微笑、时刻用自己外在的平和与镇定去打消那些大臣们对他的怀疑以及安抚那些人心思动的民众。 请注意,在赵恒做这些事的同时王均之乱可是还未得到平息,而李继迁也是在西北大地上蹿下跳,宋朝最为忌惮的辽国更是让赵恒时刻绷紧着神经。好在辽国在上次出兵之后也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国力,赵恒暂时无需担忧对方会在短期内再次出重兵南侵。可是,这并不妨碍辽国持续不断地给宋朝添堵,谁让人家有一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好女婿李继迁呢! 如果说上述之事让赵恒感到心烦意乱,那么在此期间所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就让他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四月,赵恒的大恩人、前宰相吕端病逝。九月,彰德军节度使、卫国公张永德逝世。 |
王均之乱这下算是平定了,赵恒是不是该大喜甚至是举朝庆贺呢?很遗憾,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和兴致,这一年对赵恒来说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比去年辽国入侵还要让他觉得糟心,但这就是一个皇帝的无奈,君临天下可不止有万千尊荣,君临天下同时也意味着要承受整个帝国的万钧重担。 在从河北回到开封之后,赵恒立即重组了枢密院并更换了河北前线各路主帅。枢密使王显被罢免枢密使之职改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他被赵恒派往河北担任定州路行营都部署,王超则担任镇州路行营都部署。宣徽北院使周莹改任宣徽南院使,枢密都承旨、客省使王继英升任为宣徽北院使,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王旦迁为给事中,以上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为了防备和抗击辽国再次入侵,赵恒不但在官方和军事防御层面重新做了部署和安排,在民间他也有动作,而且是大动作。 河北与河东乃古之燕赵之地,自春秋战国以来这里的原住民一直与北方的各个种族的胡人争夺生存的空间,可谓是自古民风强悍。我们不在这里说的太远,就说唐朝中后期的藩镇之乱主要说的就是这片区域里的河东、魏博、成德、卢龙四路节度使,李唐王朝直到灭亡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些藩镇势力,最后反而亡于其手。 自安史之乱起,这块地方一直是战乱不息兵戈不止,这也直接养成了民众的尚武之风以及好勇斗狠之气,而在更北边与辽国接壤且经常被异族骑兵劫掠的边地,这里的民众其生存环境就更为险恶,这里政府管不着也不敢管,民众为了生存就只能跟异族的强盗比谁更凶狠。有鉴于此,赵恒下了两道诏令。 这第一道诏令是特意下给边民的:诏缘边吏民,斩敌首一级赏钱五千,禽生者倍之,获马者给帛二十匹,不堪带甲者还之。 第二道诏令则是组建民兵团练。诏命:河北民家二丁、三丁籍一,四丁、五丁籍二,六丁、七丁籍三,八丁以上籍四,为强壮。五百人为指挥,置指挥使。百人为都,置正副都头二人,节级四人。 以上便是赵恒对辽国的战事应对之策。当然,除了辽国,西北的李继迁也需要防范和戒备。赵恒任命天雄军都部署、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保顺军节度使葛霸为邠、宁、环、庆四州都部署,原镇州路副都部署杨琼为其副手总理西北方面的战事。 辽国人和党项人现在是时刻悬在宋朝头上的两把利刃,这是关系到宋朝国防安危的外患,而在内部除了此时的王均之乱,赵恒还有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宋朝在这一年南北两个方向都遭遇天灾。北方是黄河在郓州段发生了决口,而在洪水肆虐的同时天上还大雨不止,赵恒征调了三万军民前去堵塞决口,但这种事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当代也是件难办的事,黄河的这次决堤直到半年后的十一月才被成功地堵住。 北方是水患,南方的两浙地区则是旱灾,而由旱灾导致的粮食欠收和瘟疫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这场旱灾和瘟疫导致两浙地区饥民遍地饿殍遍野,逃难逃荒的路上几乎随处可见倒毙之人。因而,赵恒在北方抗洪的同时还得在南方抗旱,如此局面朝廷如果不尽快予以赈济难保不会在两浙地区出现又一个王小波和李顺。 河北与两浙地区在灾后需要赈济和抚慰百姓以及进行灾后重建,而刚刚遭遇战火涂炭的黄河以北以及正在经历战乱的蜀川两地同样需要进行民众的抚慰和生产与生活的重建。这些都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宋朝统治稳定性的大事,稍有差池就有发生民变的可能。于是,大赦天下以及对受灾地区进行减税减赋等政策相继颁下,然后赵恒还分派钦差大臣前往各地安抚百姓并组织恢复生产。与此同时,诸如科举之类的国家大事还得照常进行。 不管这个国家现在有多困难,身为皇帝的赵恒只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他就得时刻保持微笑、时刻用自己外在的平和与镇定去打消那些大臣们对他的怀疑以及安抚那些人心思动的民众。 请注意,在赵恒做这些事的同时王均之乱可是还未得到平息,而李继迁也是在西北大地上蹿下跳,宋朝最为忌惮的辽国更是让赵恒时刻绷紧着神经。好在辽国在上次出兵之后也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国力,赵恒暂时无需担忧对方会在短期内再次出重兵南侵。可是,这并不妨碍辽国持续不断地给宋朝添堵,谁让人家有一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好女婿李继迁呢! 如果说上述之事让赵恒感到心烦意乱,那么在此期间所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就让他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四月,赵恒的大恩人、前宰相吕端病逝。九月,彰德军节度使、卫国公张永德逝世。 |
虽说吕端在病逝之前就已经远离了朝堂,虽说张永德这些年也没怎么在前线去与敌拼杀,但这两人在军政系统的地位和影响力可是非同一般。简单来说,这二人都堪称国之镇国柱石。吕端自是不必多说,此人在几十年的官宦生涯里从最基层的小官一步步靠政绩、情商和人脉且几经起落最后成为朝堂之上的第一人,他的这份资历和威望可以说在国中鲜有能出其右者,而他在赵光义死后迅速扼杀了李太后和王继恩试图另立新君的阴谋从而稳定了宋朝的朝局更是堪称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于国家和天下子民他有大功,于赵恒本人他更是有大恩。 再说张永德。每次想到这个人我总是会顺带着想起另外两个人——柴荣和赵匡胤,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大舅子,一个是他的曾经的下属,但这两位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功名的帝王都早已作古数十年,而张永德一直好好地活着,他不但在柴荣和赵匡胤时期官爵显赫,就连赵光义也对其为人处事评价甚高:“方今天下诸侯,贤明知书者,惟永德一人而已。” 张永德或许不是什么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的旷世名将,但他能够在郭威、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以及赵恒执掌天下之时一直功名鼎盛自有其过人之处,而其稳重且稳中带刚的人格特质更是让他在军事生涯里几乎未尝一败。这让人很容易又想起曹彬,但张永德有曹彬之德却无曹彬之辱,而他的狠劲和硬度更是曹彬所不具备的。 当初柴荣在高平之战后决定斩杀临阵逃跑的士卒以正军纪和军威,但张永德当场质问柴荣到底是想做仁德的王者还是做图谋天下的霸者,如果是后者就必须斩杀率众逃跑的主将樊爱能、何徽。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柴荣决心痛下杀手拿主将开刀继而立志于打造一支军纪严明且战力超强的王霸之师,而这就是后来纵横天下的后周及北宋禁军。 随着北宋的建立,因为其特殊身份,张永德在赵匡胤时期一直都尊而显贵但却身无实权,直到雍熙北伐失败后他才被无人可用的赵光义再度委以重任先后出任沧州、雄州、定州、镇州等北方前沿重镇的军政长官,随后更是接替亡故的潘美出任并、代两地的军事主官负责镇守山西。诚然,他在此期间并未与辽国人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血战,但他在镇守一方之时一没失地二没损兵且辽国人更是宁肯绕着走也不愿意去招惹他的防区,这本身就证明了他对国家的价值和作用。 赵恒亲征,张永德以古稀之年的老将身份再度出山负责镇守国都,而这也是他在历史里最后的闪光。张永德不是一个战神,但他是后赵光义时期的镇国之将,他在哪儿待着哪里就能确保一方无恙。说他是镇国之宝也好,说他是福将也罢,总之在他临死之前他定然可以说自己这一生可以无愧于家国乃至于无愧于人生。 张永德之死也意味着一个时代就此彻底结束。朱温、李克用、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那是一个刀光剑影激情澎湃的时代,一个孕育了无数铁血英雄的时代,也是一个杀戮不止民不聊生的时代,一个完全由手持刀枪的武人主宰神州沉浮的时代。在这之后历史的天空里所闪耀的星辰将是那些手持笏板和笔墨、满嘴诗词歌赋、高喊仁义道德的“道德君子”。 这些就是赵恒在这年的前九个月里所过的日子。在获悉宋军夺回成都之后,几乎整天都愁云惨淡的赵恒稍稍舒缓了一下自己一直紧皱的眉头,可也仅仅只是短暂的片刻,因为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事就是张永德之死以及让他再度雷霆震怒的一件大事——被他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的李继迁又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
在说到这份“大礼”之前,我们还得简单说一下李继迁同志在这之前所干的好事。 这年二月,李继迁抢占了地处灵州咽喉地带的萧关并驻军数千以控扼此地,此举一可阻击前来增援灵州的宋军,二则可以掐断孤悬于宋朝本土的之外的灵州城的补给线,同时还可威逼原、渭、灵、环等州的党项部族向他臣服,而宋朝对此的反应是——没反应,任由其自由发挥。 五月,李继迁趁着宋朝正身处里忧外患之机图谋占领麟州境内的浊轮寨,但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因为这里有宋朝的驻军。这就触及到了宋朝的底线,宋军即使不想打都得打了,这一仗宋军在刘文质的率领下将李继迁给打败了。 以上都只是李继迁给宋朝送上的两道小菜,真正的大餐在这年的九月被李继迁端上了饭桌。 灵州由于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性以及有大军驻屯所以需要由内地供应军粮,这一次宋军送去的军粮是25万石,运粮的民夫达到了十余万人,而且宋军还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护粮大军,具体人数不详,但看看这支押运大军里的宋朝军、政主官就可知这支运粮大军的规模:陕西转运使陈纬,灵州知州、宋初名将李汉超的儿子李守恩,邠、宁、环、庆、清远军副都部署王荣,泾原环庆都部署、博州防御使徐兴,邠、宁、环、庆四州钤辖、封州刺史李重诲。 这批军粮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筹集到位,而这年的九月正是发运的日期。鉴于之前李继迁曾经劫过灵州的粮草,因此这一次郑文宝向朝廷提醒要小心李继迁会再次故技重施,所以宋朝才派出了重兵前去护粮。在宋朝这边看来,我们提前做了防备,面对如此庞大的护粮大军,你李继迁应该在望见我们的旌旗之后就知难而退吧? 这个想法有错吗?如果是在一年前或者两年前,那么李继迁确实很有可能就此打消劫粮的念头,毕竟那时候他的实力也就那个样子,可宋朝人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李继迁已经变成了一只怎样可怕的猛兽。 李继迁这一次派出的劫粮大军是一万多骑兵且是趁夜劫粮,先不说这时机选择的突然性,单说这一万多人的骑兵就不是以步兵为主的宋军所能轻易应付得了的。况且,这支运粮大军的主帅王荣还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自以为自己实力庞大并认为小小的蟊贼李继迁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这个当初在河北战场畏敌不敢去追击的懦夫这时候又变成了一个自大狂,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他在行军途中竟然没有派出侦骑四面打探敌情。 当夜,当李继迁的一万骑兵突然冲向宋朝的运粮大军时,宋军是猝不及防只能仓促应战。步兵打骑兵如果没有布阵几乎就是待宰的羔羊,况且对方的人数还在其之上。这一战宋军大败,陈纬和李守恩率部死战,二人先后皆战死,李守恩的儿子李望之、其弟李守忠也战死,王荣率部助战同样不敌党项骑兵最后败逃。运粮的民夫被李继迁杀伤甚众,所运军粮全部成了李继迁的战利品。 没有使诈,没有埋伏,更没有什么拖刀计,这一仗是李继迁生平第一次以自己的硬实力击败了宋朝的正规军。别管他是不是以多欺少,是不是以奇致胜,但不争的事实就是李继迁凭他的真本事击败了宋军,而且战果堪称辉煌。 |
当李继迁大败宋军且数十万石粮食被劫一空的消息传来,赵恒大怒!此战还活着的将领一个没跑了全被问责,王荣论罪当诛,但赵恒赦免了他,将其削职流放,徐兴、李重诲也一同被流放。 接下来呢?自认为的天朝上国受此侮辱是不是应该像当年赵光义被打劫之后那样马上派遣重兵前去把李继迁碎尸万段呢?很遗憾,没有,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在权衡再三之后选择了继续忍气吞声。至于原因,说出来直教人呜呼哀哉。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这场胜利对李继迁本人以及跟随他的党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从此他们的心气被提上来了,他们开始相信自己不但可以凭借自己的硬实力在宋朝的高压之下生存下来,而且还已经具备与宋朝在进行不对称作战条件下彻底击败宋朝的实力,除非宋朝以举国之力前来攻伐,但这在眼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也正是党项人的好命和好运之所在。 宋辽之间因为去年的那场战争此刻正处在极度仇视和对立的状态,有辽国这个死敌的存在且宋朝现在的皇帝既不是赵匡胤也不是赵光义,你要让宋朝在这个时候发动大军对李继迁实行清剿根本就不现实。另外,也别忘了这时候宋朝可是还处在后王均之乱的时期,宋朝的国内就有刀兵之祸。 或许有人会说,那为什么赵光义在晚年就敢发动至少是十几万人马的五路大军围剿李继迁?难道他就不怕辽国趁机出兵河北吗?要弄清这个问题得明白一个事实,赵光义和辽国是进行过多少回血战的,而且在他手里宋朝也是结结实实地把辽国人给狠狠地揍了好几回,赵光义通过实际行动让辽国人明白他是一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赵恒呢?他以及他手下的宋朝第二代战将和士兵现在可是正处在被辽国人疯狂试探的时候,而且很遗憾的是在第一次的试探里宋军的表现让辽国人笑掉了大牙,保不准辽国马上就会再次出兵河北以检验出他这个新皇帝以及新一代宋军的战力成色到底几何。 因此,面对辽国人随时都可能会举兵南下的巨大威胁,赵恒对李继迁除了大怒又还能干什么呢?他敢抽调河北和山西的军队去找李继迁算账吗?京城里的禁军他敢动吗?即使他暴脾气上来不顾一切也要痛打李继迁让自己先爽一把再说,那么数万大军的粮草供给以及运粮民夫又从哪里找呢? 要知道这次被李继迁打劫的25万石粮草可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筹齐,而那十余万的民夫更是从西北诸州的普通家庭里抽调而来的正值壮年的男丁。正如那些当初主张放弃定难五州的文臣们所言,这些年为了对付李继迁,西北的民力、财力和物力确实耗损严重,如今这一场惨败更是将这两年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西北民生给再次榨干,最让人痛苦的是,这些粮食最后竟然资了敌。如今的事实充分证明即使宋朝不去主动打李继迁,可人家却不会因此而变得乖巧温顺,反而还会回过头来咬你,如此一来宋朝还是要耗费巨大的国力去应付才行。 现在摆在宋朝面前的情况是:西北已经被榨干,蜀川自顾不暇,中原地区要负责供给河北和山西战场,而以开封为中心的北方超级城市群则需要靠江淮地区来供应其庞大的粮食和生活物资需求,难道为了对付李继迁要把长江以南也给掏空吗?难道要征调江南的百姓远赴千里去大西北运粮吗?可是别忘了前面说的,这年的江南大地尤其是两浙地区可是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和瘟疫。赵恒如果真敢在这个时候强行征调江南的民力和财力去支援西北的战事,那么宋朝估计离亡国也就不远了,事实上他现在连减税免徭都还来不及呢! 以上便是赵恒为何会对李继迁忍气吞声的原因。不是他不想打,而是有心无力,也不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只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宋朝这边正被各种问题搅得焦头烂额,而辽国却是一边在积蓄力量一边悠然自得地在一旁看宋朝的笑话,而且他们还觉得赵恒的日子过得还不够惨。为此,他们决定给赵恒本就已经火辣辣的小日子再加一把火。 这年十一月,辽国封李继迁的儿子、此时已经19岁的李德明为朔方节度使。这一招可谓是阴险狠毒又诡谲,朔方是唐玄宗时期所置的十大藩镇之一,其治所就是在灵州,辽国这是拿宋朝的官和宋朝的城池来封赏李德明,其用意也是非常的露骨:李继迁你赶快去打下灵州,那块地方我现在已经封赏给你的儿子了,你们父子俩赶快去取吧!虽然——你们可能会用很多人的脑袋去换! 李继迁可不傻,这明摆着是要拿他当炮灰,拿下了固然可喜,但这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此举很有可能会彻底激怒宋朝,如果赵恒一下子脑子发烧要来取他性命,那辽国未必会来救他,反而会在一旁看好戏,甚至是不顾及他的死活转而趁机出兵河北为自己谋利去了。这个风险太大,这笔买卖也不划算,李继迁把辽国的空头支票接下了,但这活儿他没法也不想去干,反正辽国又不会拿他怎么样,他现在对辽国的用处可大着呢! 辽国和党项在相互勾连,而赵恒所倚重的两位宰相在这时候也不让他省心。张齐贤和李沆同掌中书省,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和睦,不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就是相互不怎么对眼。至于原因,史书的交代很含蓄,只是四个字——情好不协。 李沆作为典型的三好学生一步步坐上了宰相之位,而张齐贤从最初进入历史舞台就让李沆觉得吃相很难看,这人可是曾经当街挡过开国皇帝赵匡胤驾的御驾欲自荐而登上仕途,这在李沆看来此举无异于有失士大夫的体统,简直就是官迷心窍,想当官都想疯了。反观张齐贤,论资历他可比李沆高多了,他可是在太宗朝就做过宰相的人,而且他也自认为自己文武双全,他可是在边疆建立过军功的人,你李沆有吗? 不过,好在这二人还算是有君子之风,当街骂架以及当众给对方使绊子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但朝廷上下包括赵恒在内都知道这二人之间是有龃龉的。如此下去,这对宋朝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就在赵恒为此而抓头的时候,张齐贤来了个自爆。 这天,张齐贤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前夜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第二天就一步三颠地上朝了。就在群臣参拜赵恒之时,衣冠不整且官帽都戴歪了的张齐贤摇摇晃晃地差一点就直接扑在了大殿之上。如此丑态让群臣大惊之时更是憋了好久才没笑出声来,这可就犯大事了。宋朝可是中国古代最讲究礼仪的朝代,在朝堂上声色疾厉都会被视为重罪继而遭到贬黜,张齐贤此举无疑是把自己给推下了一个大坑。 御史中丞当庭弹劾他君前失礼之罪,张齐贤当即跪倒自辩:“臣因感体寒所以饮酒御之,不曾想一下子没把持住,喝多了一点,望陛下恕罪!” 要说张齐贤如果是在私下里君臣二人会面时出现这种状况倒也没什么,可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出这种事,赵恒即使想保全他也难。 赵恒说道:“卿为大臣,何以率下?朝廷有宪典,朕不敢私。” 就此,张齐贤因为这次出丑而被罢免宰相之职,回去继续当他的兵部尚书。 |
时间进入公元1001年(北宋咸平四年),这一年宋朝的历史以一位战将的谢世而作为开端——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河西节度使范廷召于正月病故,享年64岁。 范廷召(公元937年—公元1001年),河北冀州人,少时父亲被乡里的恶少所害,等到范廷召长到十八岁时,牢牢地铭记着杀父之仇的他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时机和实力,他亲手杀死当初谋害其父的仇人,然后将其剖腹挖心祭祀于父亲的坟前。范廷召如此所为堪称桓温再生,但桓温因为杀人而当上了东晋的驸马,他却只能去落草为寇。 后周时期,范廷召应征从军,因为其身强体壮且力大无穷,柴荣继位后他被编入柴荣的亲兵卫队,他也从此开始了自己辉煌灿烂却也荣辱并存的征战岁月。战高平,征淮南,北击辽国夺三关,平李筠,灭李重进,从宋太祖亲征太原,随宋太宗攻灭北汉,北征幽州,鏖战高粱河,随曹彬雍熙北伐,血战固安,攻克涿州,北拒契丹于徐河,西征党项攻掠乌白池。 从军四十余年,范廷召从一个普通的卫兵成长为骑射俱佳甚至能够一箭贯穿三鸟的大宋边关大将。直到临死的前一年他还以六十三岁的高龄参与了咸平二年的那场宋辽战争,而且也正是他率军追击辽军并阵斩万余人才为宋朝在那场颜面尽失的战争中挽回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范廷召一生纵横沙场攻掠无数,作为一个身处战乱之世的军人,他虽未马革裹尸而还但又夫复何憾呢?在其病重期间,身为天子的赵恒更是亲自入府探视,而在其死后,他的子孙也承蒙其恩荫得享荣华,于国于家他都可以说是无憾亦无悔。 送走了范廷召,赵恒在这年的三月重新将蜀川进行了行政划分,就是从这时候起,唐朝时的剑南道以及后来东西川两道再到宋朝时的西川路和西峡路被正式划分为四路,分别是益州路(治所成都)、梓州路(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夔州路(治所夔州,今重庆奉节)、利州路(治所利州,今四川广元,后来移至兴元府,今陕西汉中)。从这以后,四川的称谓开始出现并最终成为了后来被民间和官方所认可的行政区域名称。 从古至今,四川对中国的重要性都是无需赘言,和平时它是中国的一大粮仓和财税重地,国家动乱乃至民族危亡时它又是后方的避风港和未来的反攻基地,但这里也是一个经常出乱子的地方。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欧阳直的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单说后蜀被并入北宋版图以来蜀川这个地方就已经大乱了三回。 历史上,历代统治者出于各自利益以及当时局势的考虑也多次将四川进行拆分与合并,而赵恒和他的大臣们也不例外。 此时的宋朝总共才分为十五路,相对狭小的蜀川却占了两路,而在这次重新划分之后蜀川更是被划分成了四路。此举只能说明诸如宰相李沆等人确实鬼精得厉害。在经过这次划分之后,经由陕西进入川西平原的陆路通道和剑门关被划归利州路,经由长江水道逆流而上然后北上进入川西平原的水路通道被划归夔州路。这以后谁要想在川西自立为王或者搞点事情可就要好生掂量几下了,即使你有造反的能力和实力,可你家的大门却是由别人把守着,更何况在这中间还隔着一个梓州路作为缓冲。 宋朝的各位大佬们的心思还不止于此。在行政和军事上切割了蜀川之后,为了便于财税和粮食的统一调配和管理,宋朝在这四路却只设立了一位转运使,而全国其余各路则是每一路设一位转运使。也就是说,行政和军事给你们分开了,但收粮收税的时候你们还是一家人,这其中的良苦用心着实值得细品。 |
做完了这件事,赵恒再又改组了中书省和枢密院。自从张齐贤几个月前被罢相以后,李沆就一直是独相,本着既要防武将作乱又要防文臣专权的祖宗家训,赵恒决定再往中书省和枢密院塞几个人进去。 他任命前宰相、左仆射吕蒙正以及兵部侍郎、参知政事向敏中并守本官兼领同平章事之职,原参知政事王化基罢为工部尚书,原同知枢密院事王旦为工部侍郎兼参知政事。 这是中书省的人事调动。枢密院方面,枢密直学士冯拯、陈尧叟并为给事中并同知枢密院事。一个月后,另一个人也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此人便是后来的“大奸臣”王钦若。 这里面有几个人需要特别说一下。吕蒙正这回是生平第三次出任宰相,在这之前只有赵普做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可不像赵普那样是通过幕后的政治交易才达到这一成就。另一个人就是冯拯,此人之前一直被寇准所压制,但随着寇准被外贬出京,这个冯拯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如今他成了两府的顶级高官而寇准反而成了一个小小的知州,这两人可以说是彻底颠了个位置。 需要再次说到的是,吕蒙正和冯拯都因为当年卷入了谋立赵元僖为太子一事而淡出或是远离了朝廷的核心权力层,可为什么这一次赵恒把这两人都请了回来?说来也简单,这就跟赵恒的心性有关了。此人既不像大哥那样嫉恶如仇,也不像二哥那样胸有城府,可以说他之前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甚至是皇帝,毕竟前面有两位哥哥顶着,正常情况下他终生也就是个富贵王爷的命。再者说,赵元僖早就死了,冯拯当初示好赵元僖无非就是想为自己找个政治靠山,现在皇帝本人亲自提拔你并给你做靠山,那你冯拯还不得感恩戴德死而后已吗? 至于把吕蒙正召回来当宰相,恐怕赵恒此举多少也有想借此敲打李沆的意思。虽说李沆是他的老师,可二人现在是君臣关系,皇帝也是要面子而且极度要尊严的人,张齐贤这一走李沆可能也是有点飘了,那么这个时候能够把他给镇住的人也就只有老宰相吕蒙正了。 最后来说王钦若。 先不去说以后的王钦若是个什么样,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是那么的让人讨厌和憎恶。没有谁天生就立志要祸国殃民,即使是那些在历史上公认的臭名昭著的奸佞之徒也是如此。人之初,性本善,王钦若年轻的时候也是和绝大多数脑子没啥大毛病的书生一样,也是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和实事继而名垂千古光宗耀祖。人之所以会变,甚至变得面目全非,原因只有一个:屁股决定脑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例子数不胜数,而从此以后索性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当然,说这些话其实有些“抬举”王钦若,他根本没有到达那种被万人唾弃的地步。 自从当年因为前去调查开封府下辖州县的灾情而结恩于赵恒之后,王钦若就预订了其往后的人生荣华。当王均之乱被平息后,已经升任翰林学士的王钦若被赵恒派往蜀川巡视蜀川的民情,这年的四月他回到了开封向赵恒述职。他当面向赵恒建议川峡四路境内人口超过五千户的县可设置主簿和县尉两个官职,而五千户以下的县则由县尉兼任主簿。这个奏请其实仍然是在贯彻赵恒登基之后所推行的裁撤冗官的政策,赵恒当即奏准。 当王钦若走出皇宫,一道皇命也随即下达:翰林学士王钦若升任左谏议大夫并进入中书省出任参知政事。就此,王钦若一趟公差回来就变成了大宋朝的副宰相。 到目前为止,王钦若留在历史里的形象还是极其正面的,虽然他有点鬼,这一点毋宾古深有体会和感触。两个月后,王钦若又奏请赵恒免除遭受水灾的东川百姓的赋税,赵恒依然准奏。无疑,这让他又在赵恒心里加了一笔印象分。照此下去,宰相之位对王钦若来说可谓是指日可待。 |
这年的七月,好不容易过了半年安稳日子的赵恒再又开始神经紧绷了起来,边关来报,辽国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南侵。赵恒迅速做出应对:他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显为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部署,天平军节度使王超为副,保静军节度使王汉忠为都排阵使,云州观察使王继忠为都钤辖。 宋军在河北枕戈待旦准备再次迎击辽国人的入侵,但辽国人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反而是李继迁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的躁动。 自从掐断了灵州与内地的通道后,李继迁就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了河西地区,面对这个将大宋搞得灰头土脸的新兴豪强,身处此地的回鹘和吐蕃诸部就此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西州回鹘可汗禄胜和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相继遣使到开封约宋朝夹攻李继迁。遗憾的是,宋朝举国的注意力此时都在河北方向,对于与回鹘和吐蕃夹攻李继迁这种事宋朝是有心却无力,在对这两位首领一番褒奖和封赏之后,夹攻李继迁的事被暂时搁置——再议! 李继迁这时候倒是还没有打回鹘和吐蕃以及他们所占据的河西走廊的主意,他现在的焦点还是在灵州,但他并未选择直取灵州,而是要让灵州成为拖垮宋朝西北诸州的一个压榨器,他前后两次共计劫掠运往灵州的六十五万石粮草便是这一策略的杰作,这让宋朝不但损失了巨量的粮食和物资,而且还损失了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和超过万人的军队。这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现在宋朝再也不敢往灵州运粮草,李继迁意图困死灵州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宋朝设在灵州外围的军事据点和州县全部拔除或攻陷,在这之后才是他对灵州发起总攻的时候。 对此,我还是只能说李继迁和党项人真的是生逢其时。如果不是辽国死死地将宋朝的几乎全部军力钉死在了河北,李继迁岂能有放肆的资本和条件,可这就是他的命运,这一时期他就是受到上天垂青的那个超级幸运儿。 这时候踌躇满志的李继迁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用意决定要去逗一逗此时正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人,他派人去向辽国报告说他攻下了宋朝的恒、环、庆三州之地,但事实上他这纯粹就是张嘴放炮,此事压根就没有。但是,反正吹牛又不用交税,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挑逗完辽国人,李继迁转过脸又来挑逗宋朝的皇帝赵恒。他派人向宋朝进贡战马,而且自称自己叫赵保吉,也就是赵光义当年赐给他的那个名字。赵恒大喜,值此宋朝即将与辽国人再次开战之时,李继迁竟然表现得这么乖,这实在是很难得。可是,赵恒没有想到的是,李继迁一边派人送马,一边却在西北不断地攻掠打劫,而且是两件事在同时进行。 当发现自己被李继迁这一招阴奉阳违的把戏给戏弄了之后,赵恒大怒,他决定向西北派出了自己手里的大杀器——张齐贤。此时担任兵部尚书的张齐贤被赵恒任命为泾、原、仪、渭、邠、宁、环、庆、鄜、延、保安军、镇戎军、清远军等州军安抚经略使前去总理西北的军政事务,接到任命之后,已经59岁的前宰相张齐贤必须马上骑马赶赴千里之外前去赴任。先不说别的,就说张齐贤这个官职,他成了自宋朝建立以来掌管地盘最大的地方大员,整个西北几乎都归他的管辖——当然,这只是临时的。 可惜的是,李继迁并没有被张齐贤这个人以及他头上这顶大帽子给吓倒,你张齐贤再厉害也不过是单人单骑赴任,你又没有带着千军万马杀过来,我李继迁凭什么怕你一个老头子。所以,他该干啥还是干啥。 那么,李继迁这时候在干啥呢?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惊掉下巴,前面已经说了,这时候李继迁已经完全把灵州与宋朝本土给隔绝了,与此同时李继迁在灵州外围广设据点和堡垒扼守各处险要,然后在榆林和大定之间开垦荒地囤积军粮以做长期围困灵州的准备。不过,我们所谓的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并非这些,而是李继迁这时候用以围困灵州的兵力——五万骑兵! 不过才一年时间,在宋朝被辽国所牵制不敢腾出手对西北用兵的这个空隙,李继迁的实力竟然已经膨胀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五万骑兵,这样一支规模且战斗力和军心士气都正处在上升期的军队得让宋朝用怎样的军力才能与之抗衡?我还没说打败或剿灭他们,只是说抗衡。起兵将近二十年,李继迁终于彻底地脱胎换骨了,当他出动一万骑兵与宋朝硬刚正面的时候我说他已经成了一个巨寇,那么现在当他派出五万骑兵围困灵州又该怎么来形容他呢?从字面意思来解读,无论是贼还是寇其实力都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可李继迁此时已经是不可遏制了,他既不是贼也不是寇,而是敌——敌国的敌! 灵州城,当初唐肃宗李亨登基称帝的地方,唐王朝子民心中的圣地之一,此时的它却为异族层层围困,内乏粮草,外缺援兵,面临死境。对此,赵恒当然也很着急,可是干着急又有什么用?你得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出兵,这不可能,运粮,先不说有没有粮食,即使有,可怎样才能安全并成功地送到灵州去?此外,朝中大臣里有很多人这时候也直接劝赵恒放弃灵州,而且还都是些重量级的人物。 李至说:“灵州虽西北要冲,今援绝势孤,不能不弃。若移朔方军于环州,保固边境,亦一时之权也。” 宰相李沆也说:“继迁不死,灵州终非朝廷有。莫若遣使密召州将,使部分军民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 就连被赵恒派去西北主持大局的张齐贤也说:“灵州孤城,必难固守,徒使军民六、七万陷于危亡之地。” 当然,反对放弃灵州的大臣也肯定是有的,比如枢密院里冯拯就说了,一旦放弃灵州则有可能引发连锁效应,那样的话西北诸州必然全部失手。 就在宋廷的一片争议声中,李继迁开始将攻击的主要目标对准了灵州南面的清远军(今宁夏同心县境内)。这是宋朝用来拱卫灵州的一座军城,李继迁决定拔掉它从而彻底孤绝灵州,而在攻击清远军之前,李继迁已经相继攻陷了清远军外围的怀远镇以及保静军和永州,而这些都是他在向赵恒进贡战马的时候完成的。 这里尤其要特别提到的是发生在怀远镇的战斗,怀远镇的宋军主将李赞手里不过才百余名士兵,可就是这百余名宋军在李继迁的大军面前据险死战宁死不降。激战数日之后,宋军力竭且死伤殆尽。面对如潮水一般涌上残垣断壁的贼军,不甘被俘受辱的李赞与几个同样是血染战袍伤兵一起点燃了一堆柴火,随后他们尽数跳入火中自焚而死壮烈殉国! 谁说宋朝无血性男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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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附上一张灵州与河西走廊的合照。在拿下灵州之后,西面的河西走廊将是李继迁的下一个目标,进而控制丝绸之路,控扼东西方的贸易通道。 |
早在李继迁攻击清远军外围军事据点之时,清远军就数次派人紧急前去向驻扎在庆州(今甘肃庆阳)的西北最高军事长官杨琼求援,而杨琼更是在李继迁攻击清远军之前就收到过赵恒的皇命:贼若寇清远及青岗、白马寨,即合军与战。 连续接到清远军的求援后,杨琼于是整军准备北上,可这时候他的部将冯守规以及监军张继能则跳出来说道:“如果我们全军都压过去,那我们的后面就空了,到时候如果李继迁断了我们的后路,那谁来救援我们?这样是不行的,我们最好先派一部分的人过去,绝对不能就这样全军压上!” 这听上去是不是很合理?很正常?杨琼也真的就这样从热血沸腾瞬间变身理智帝,他命潘璘和刘文质率兵六千先行赶去救援清远军,而他则像当初的傅潜一样向二人许诺自己随后就会跟上。区区六千人就想搞定如今的李继迁,身为宋朝西北方面的驻军统帅,杨琼要么是自大狂发作要么就是对李继迁的实力完全没有掌握,他这点人根本不够李继迁砍。更为可恨的是,杨琼嘴上说自己会率大军主力跟上,但实际上他却一直龟缩在庆州城里。 有这样猪一般的对手相助,李继迁很顺利地就围住了清远军,然后就是全力攻城。小小的清远军城在数万党项人的围攻之下一直坚挺着,它一直在等待着杨琼带着大军前来救援。当攻击进入到第十天,李继迁再没有了任何的耐心,他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狂躁和暴怒之中,他本人亲自在清远军的南门外为大军擂鼓,而他的儿子李德明则亲自带兵攻击清远军的北门。党项人这一次是发动了决死一般的强攻,他们填平了城外的壕沟,砍倒了吊桥,然后像蚂蚁一般涌向了城墙。在如此的攻击力度和强度下,清远军最后终于是陷落了。 杨琼的六千援兵呢?没错,他们是去增援了,可面对将清远军围得水泄不通的党项人,加之杨琼的主力大军连个鬼影子都没跟上来,他们这六千人根本不敢也没有那个实力去挑战,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远军被贼人攻陷。杨琼在得知清远军快要支撑不住了的时候,他再又很大气地派出了一支大军前去紧急增援,而这支大军的人数多得吓人——足足六百人! 当这六百人还在半路的时候清远军已经陷落了,李继迁乘胜率军直奔下一个目标青冈寨。直到这个时候杨琼才带领全军一步三磨蹭地离开了庆州,而且是缓缓而行,根本没有丝毫救兵如救火的样子。在路上得知清远军已经陷落之后,杨琼更是变得心惊胆战。 宋军最后终于是到了青冈寨,这是赵恒明令必须要保住的军事和战略堡垒,但随军的环州知州王怀普在围着青冈寨转了一圈之后向杨琼建议道:“青冈寨这个地方水源离本寨太远,此地无法屯驻大兵团,但如果人少了恐怕又挡不住李继迁,我们不如放弃此地退保洪德寨。” 此言正合了杨琼的心思,他根本就不想跟已经变成了一头猛兽的李继迁拼个你死我活。在与部下一阵合计之后,杨琼下令将青冈寨一把大火给烧了,寨中的粮食、物质、兵仗等全部被焚毁一空,军民人等全部撤往清远军的东南方向、庆州正北方向的洪德寨(今甘肃省环县西北洪德城)。 至此,李继迁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战略企图,那就是将灵州方圆数百里的宋军势力全部予以铲除或驱逐从而彻底孤立灵州。他这一招比直接围困灵州还要毒辣,如此发展下去,到时候都不用他攻城就可直接拿下一直以来需要靠内地输血才能存活下去的灵州。 清远军城丢了,青冈寨也没了,灵州就此孤立无援,更让赵恒感到愤怒的是,杨琼这个懦夫竟然未与李继迁交战就直接退守洪德寨。大怒之下,赵恒让张凝接管了杨琼的职务并将杨琼等人押回京城交由御史台治罪,御史台给出的结果是论罪当诛,张齐贤也建议处死杨琼,但杨琼也完全重复了傅潜的命运,赵恒赦免了他的死罪改为免官流放至崖州(今海南三亚),潘璘、刘文质、冯守规、王怀普以及监军张继能等人一并连坐流放至偏远地区。 傅潜和杨琼,一位是宋朝北方前线的主帅,一位是西北方面的主帅,两位战区总司令级别的人在战场上就是这样的表现,对此我实在是感觉自己词穷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这样的统帅何愁不亡国?或许有人会说他们的做法都很理智,是从长远的角度去看问题,如果我指责他们懦弱就是一个没头脑只知道拼命的蠢人和莽夫。可是,我就想说,你作为军人就得尽到军人的职责,哪怕是要去送死你也要去,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如果军人都成了政治家,那谁去冲锋在前?你想做政治家当初就不该从军而是去读书,既贪生怕死又想荣华富贵,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名军人! 最后还是那句话,这些就是赵光义所看重和提拔起来的用以拱卫家国的人,如此表现也不知道长眠于地下的太宗陛下是否会气得再次睁开双眼。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最沮丧的人无疑就是赵恒,可他还是只能忍,还是因为辽国人——种种迹象都表明辽国的入侵很快就要到来,这是关系到宋朝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可是,李继迁却没有这些烦恼,他现在正爽得不行。灵州他现在不急着拿下,在他看来那迟早都是他的盘中餐,在将自己的势力向南扩张之后,他现在想在东边再干一票大买卖——拿下麟州甚至是府州。说干就干,李继迁挥军直奔麟州。 这次行军李继迁所部跨越千里而来,可这大军千里机动就涉及到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那就是后勤供应。即使李继迁是全骑兵也需要充足的后勤供应才行,而这一次李继迁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正当他豪情万丈地做着把麟、府二州收归己有的春秋大梦之时,一支宋军突然从他的侧后方杀出将他的辎重部队几乎给杀绝了,而军需物资也全部被宋军给洗劫一空。 自古以来粮道被劫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想想曹彬在雍熙北伐时为何会那么狼狈,最主要的诱因还不是因为被耶律休哥给劫了粮道。作为靠着打游击起家的李继迁也是这方面的老手,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兵无粮自溃,如此局面之下,他根本不用对方打过来自己就得死翘翘。万般无奈之下,李继迁只得趁着还有几天口粮赶紧退兵。 劫了李继迁粮道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此人正是当初在这方面栽了大跟头并导致毁了其一世英名的曹彬的大公子、麟州副部署曹璨。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曹璨这次带的兵还不是宋朝的正规军,而是由当地归附宋朝的各部落的熟户所组成的一帮蕃兵。不管怎么说,李继迁就此是老实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老巢看大戏——宋辽双方的再一次大战如今已是箭在弦上! |
辽国自从去年正月从河北撤军以后到此时已经是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说实话,辽国人在这个时候才再次举兵南下已经是很给宋朝面子了,但这并不是说辽国人就很仁慈,很讲武德,非得等到宋朝恢复元气才来向宋军挑战。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辽国可以心无旁骛地恢复自己的军力以备下次南征,但宋朝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继迁可是一直都在给宋朝添乱,而宋朝为了防备一直虎视眈眈的辽国则是一直在对李继迁一再忍让,更没敢抽调河北的精锐兵团去收拾李继迁,其后果就是在西北丢失了大片的土地,而且眼瞅着灵州陷入危局却无力救援。现在李继迁把自己折腾累了,宋朝也被他给整得是心力憔悴,而辽国却做好了南侵的准备。 问题是:宋朝在这将近两年时间里难道就只是在河北傻等着辽国人的大军再次来犯吗?非也! 宋朝其实一直在谋划着如何应对辽国的再次南侵。不要以为大宋朝中书省和枢密院里的大佬们就只会吃干饭每月按时用车拉俸禄,这些人能爬到如此高位绝非等闲之辈。这些人熟读史书甚至是兵书且常年在宦海里沉浮,什么阴谋诡计和兵法战术都熟记于心,你要让他们上阵杀敌可能确实太过为难人家,但你要让他们出谋划策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些人当起参谋来绝对是当时世界上最称职、最优秀的一群参谋。 前面我们也说过,赵光义在世的时候经常给前方的将领发放阵图,而那些阵图从理论构思上来说绝对是堪称完美,是教科书级别的作战方案,但再完美的作战方案也需要通过实战的检验才能证明其成色。 只是很可惜,赵光义的那些阵图基本上没派上什么用场,聪明的辽国人不会选择到城墙下面来跟摆好阵型的宋军一决雌雄,他们要的是宋军远离城池到野外来跟他们分个高低,可宋朝人也不傻,他们知道在野外与辽国人的骑兵对垒没有什么胜算。如此一来,结果就是宋军待在城里不出来,而辽军则是到处拿老百姓和一些兵力薄弱的城池撒气。 为了改变这种态势和极为被动的局面,宋朝的这些大佬们决定重新制定对辽的作战方案。在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里,总计十一万余人的大阵里有三万余名骑兵作为辅助,但这一回大佬们决定把骑兵全部抽调出来单独成军且是作为一个整体出战。最重要的是,此前的定州大阵主力都在远离边境线的定州,这样做是为了消耗辽军的锐气并可以在交战以后截击辽军的身后或侧后,但由于辽国人不吃这一套,所以这个作战方案根本没法实施。 有鉴于此,宋朝这边决定将大阵前移,具体的方案就是: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钤辖魏能率领两万骑兵前出,大军直接顶在边境线后面的威虏军城,而在这支骑兵大阵的前方则是由杨延昭、杨嗣、田敏、秦翰、李继宣各自率领的三千骑兵作为魏能这支大军的五路先锋巡视边境,但这五人其实也不是整个大阵的先锋,大阵的真正先锋是由北面前阵钤辖张斌率领的一支在边境线上游弋的骑兵。 整个骑兵大阵的总兵力在四万人左右,这些人可谓是大宋最为精锐的作战力量,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整个定州大阵的重装步兵方阵。不过,这还没完,另外还有两支各万余人的部队分别驻扎在莫州和北平寨担任大阵的战略两翼,莫州的主将是桑赞,也就是当年君子馆之战中率军撤离战场导致刘廷让孤军奋战的那个家伙,北平寨的主将是荆嗣,二十多年前跟随赵匡胤亲征太原的那个勇猛少年此时终于成为了大宋的一员统兵主将。 以上就是赵恒版的《平戎万全阵》。在将阵图送到宋军北方统帅王显的手里后,赵恒还命人传话给王显:“如果这个大阵有什么问题,你马上派人告诉我,不要忌讳什么,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细看这个阵图,宋朝很明显这是想跟辽军直接就在保州境内进行决战,虽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但却能够在国境线上将敌人击败,从而避免辽军长驱直入横行肆虐的悲剧再次发生,而且这里面也有将辽军给一口吃掉的意思。宋军的这个前阵主力是战力超强的近四万人的纯骑兵,在其东西两面又有负责堵漏或增援的两万人,南面则是十万人的重装步兵大阵,只有北面是留给辽国人的——留给他们到时候逃跑的。 按照这个计划,开战之后,宋朝的骑兵将率先与辽国的前锋交战,双方力竭之时宋朝的重装步兵继而压上外加东西两翼进行包抄,而辽国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战不退最后全军覆没,要么就是被一顿暴打之后抱头鼠窜。 谁说文官集团不会打仗?谁说赵恒好欺负?这些人的骨子里对敌人狠着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再好的作战计划都得有优秀的军人去执行才能堪称完美。来看看宋朝这个大阵的尖刀上的刀尖,也就是骑兵大阵的五位先锋主将:杨延昭不用说了吧?杨嗣在历史上与杨延昭齐名,号称“二杨”,此人的战力也不需多言;田敏以及他所带领的静塞骑兵在多年以前的唐河之战里就打出了令辽军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秦翰也不必多说,这个大太监若论战力绝对超出宋朝的绝大多数武将;李继宣则早就成名已久,岐沟关大败之后若不是他率领所部逆袭耶律休哥,那宋军淹死在拒马河里的人只会更多。 总之,这五个人全都是当时宋朝军队里面一等一的猛男,他们统帅的这总计一万五千名骑兵的战力更是非同寻常。 不过,面对辽国动辄就是八万或十万的骑兵,这一万五千人再怎么生猛也绝对不敢说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于是他们后面这两万多人的骑兵主阵就体现出重要性了。四万对八万,在兵力上来看宋军很吃亏,但是宋军骑兵的装具是辽军比不了的,而这种优势足以弥补宋军在人数上的劣势。 有一个事实不可否认,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汉人的骑兵很少有败给游牧民族骑兵的记录,原因就在这装具上面。辽国人有他们的精锐骑兵皮室军,金国人有铁浮屠,西夏人有铁鹞子,他们都装备精良,这一点不假,但谁都不能否认他们数量有限,他们的国家财力不足以支撑他们组建起一支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人规模的精甲骑兵。 但是,既不缺钱又不缺工匠且拥有先进冶炼技术的宋朝却有能力造出无数既好看又扛揍的精甲,可宋朝唯独缺的就是战马。我们很难想象的是,如果给定州大阵的十万宋军将士每人配备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会是怎样的一幅恢宏壮美的画面? 说这些只有一个意思,辽国骑兵虽然人数多,但装具却不及宋军骑兵。除了他们的精锐骑兵,其他人只要宋军一刀下去指定是人马俱碎,根本用不着抡大斧子或者使用铁槊之类的重兵器。 有一个猜想:如果宋朝拥有唐朝时的战马供应量,那么所谓东亚第一强国辽国和后来的西夏和金国可能都不够宋朝拿正眼去瞧,燕云十六州、漠北草原以及河西走廊甚至西域大漠都将是宋朝骑兵纵横驰骋的跑马场。 说完了这些,我们再以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一说宋军这个布阵和计划的缺点。古往今来,除非是即将有大战爆发,否则任何一个国家即使再强大也不会长期在边境线上囤积一支规模庞大的作战军团,原因就在于后勤供应和保障。 如果你是进攻一方倒还无所谓,可宋朝作为被动防守的一方如果长年累月一直囤积大军在遥远的边境线上,那么后勤保障的困难和压力几乎是无法承受的,毕竟是十万人的大军,单是人马每天的消耗都是惊人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宋朝将兵力部署到边境之后,辽国却迟迟都没有发动南侵,于是这个计划和部署在后勤保障方面的弊端就显露无遗。为此,大阵的步兵又退回了定州以减轻后勤供应的压力,而骑兵则继续在原地待命。 同时,宋朝也加紧搜集辽国方面的情报,力求准确掌握对方的出兵时间以便让机动性远不及骑兵的步兵能够在战事爆发后适时地赶到战场参战。可是,这又牵扯出来另一个问题,辽国人不会跟你约战,他们不会把自己出兵的时间提前告知宋朝,不会等着你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再打过来。如果辽国人某天突然一路疾驰向南而来,那么宋朝的步兵大阵能够跑得过人家的马腿及时赶来增援吗? 这就是宋朝的尴尬所在:如果远离边境,选择在腹地进行被动防守,人家辽国人就不跟你打,但如果主动前出,囤积重兵在边境实施积极防御,后勤供应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态势之下,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于公元1001年10月1日正式下达南伐进兵的诏令,他任命自己的弟弟、辽国梁王耶律隆庆统帅数万骑兵为先锋发兵宋朝。 宋朝在事前对此是毫不知情,辽国的骑兵已经出动,而宋朝定州大阵的步兵军团却继续在定州待命。 10月16日,辽军先锋越过边境进入宋朝境内,但见了鬼的是这一次上天却有意要和他们过不去。在他们兴冲冲地一路疾驰的时候天上却下起了瓢泼大雨,谁都不会料到已经进入初冬时节的河北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天降大雨,而这场雨更是让他们未及与宋军交战就开始心虚起来,原因就在于他们手里的弓箭。 辽军的弓弦是用皮革为材质制成的,这玩意儿遇水之后就会让弹性大大地减弱,这就让以骑射见长的他们丧失了战场上的一大优势。反观宋军,他们的弓弦多是棉麻或丝织品制成的,这玩意儿遇水只会让弹性增强。如果这时候宋军的骑兵冲上来,那么两相对比之下辽军将会吃大亏。 祈祷吧!辽军这会儿也只能祈祷这雨赶快停下来,同时祈祷宋军不要这时候从天而降! 辽国人当然不会知道墨菲定律,但这个定律却在这时候找上了他们。正当辽军一个个眉头紧锁地越过保州境内的长城口时,宋军骑兵大阵的先锋张斌带领所部突然出现在辽军的面前。张斌也不废话,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和工夫派人去通知后方的骑兵大阵前来助战,而是直接带着人马就冲杀了过去。 大雨倾盆之下,本就心虚的辽军面对张斌的冲击勉强接战,双方一阵弓箭互射之后,辽军瞬间躺倒一大片,而宋军则一边狂飙突进一边尽可能快地将随身的箭矢全部射向辽军,然后就是双方的短兵相接抡刀互砍。这一天的雨战宋军在气势和武器方面全面压倒了辽军,宋军越杀越勇,而劣势尽显的辽军则节节后退。最后,面对宋军的疯狂冲击,辽军终于是全军崩溃向着边境的另一头败逃而去。张斌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和他的士兵已经杀疯了,他们奋力追杀直接杀过了边境。 张斌确实猛,可他也确实脑子发热过度,辽军的败兵一路逃回了辽境的后方中军大营。面对眼前数以万计的辽军大营,张斌终于冷静下来,而当辽国人开始组织大军准备攻击骄狂得已经逆天的张斌时,张斌当机立断命令所部急速后撤。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斌虽然跑了,可他这一路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辽国人根本没追上他,而是让他成功地返回了威虏军城。 张斌这一战让前线的宋军骑兵瞬间被打了一针鸡血,辽国人终于来了,这一次抱成一团的数万宋军铁骑将要与辽军铁骑一决雌雄!宋辽双方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全骑兵会战即将打响! 威虏军城里此时有魏能的两万精甲骑兵,而五位先锋统领的一万五千名骑兵在得知辽军骑兵已经入境的消息后也迅速赶来助战。众将一番合计之后,杨延昭和杨嗣率领六千骑兵提前奔赴威虏军西北方向的羊山,他们要在这里打辽军的身后。 这一战开战之前,宋军方面无论是普通的骑士还是各路将领都浑身憋着一股狠劲儿,要知道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而且这时候再没有什么主帅的将令和皇命约束着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痛快地与辽国人厮杀一场。至于原因嘛,因为这纯粹就是一场遭遇战,全军的主帅大人王显这时候根本不在威虏军,他甚至都不知道辽军已经打过来了,传递军情的斥候此时还在向他狂奔而去。也就是说,这一战完全是宋军前方几位骑兵主将自行组织的一场会战。 耶律隆庆带领的数万辽军主力直接杀到了威虏军城下,这一次他们没有失望,宋军不再是躲在城楼上跟他们较劲,而是背城列阵迎战。魏能的两万大军和田敏麾下那战力超强的三千静塞骑兵居中,秦翰与李继宣分居两翼,而由于是背城列阵,宋军也因此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辽军从侧后包围,他们的身后是绝对的安全。 宋军能够主动走出来寻求决战,这或许出乎耶律隆庆的意料,但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位辽国军政两界的新贵显然没有把宋军这三万人马放在眼里,他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就算宋军是全骑兵他也觉得自己是必胜。于是,耶律隆庆下令前军攻击。 魏能也没有怂,他也命令宋军迎着辽军展开对冲,宋辽双方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由十余万人参与的全骑兵交战就此打响! 这次战斗为宋军打前阵的很有可能就是田敏的静塞骑兵,而他们也再次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作为宋军乃至是敌我双方十万之众里战力最强的突击力量,静塞骑兵如若入无人之境直接就深深地插入了辽军的阵中肆意地在战阵之中予取予夺。辽军根本招架不住这等凶猛的攻势,战端刚一开启他们就被宋军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眼见势危且静塞军已成无可阻挡之势,血气方刚又怒火正盛的耶律隆庆也命令辽军的重装骑兵出阵,他要跟宋军以硬碰硬。随后,他命令全军压上,他要用绝对的力量让宋军彻底屈服在他的铁蹄之下。 这个小伙子确实很有血性和魄力,他的重装骑兵也确实骁勇强悍,但这一天注定是他和他的士兵们的受难日。 当耶律隆绪一把梭哈之后,宋军这边也是全员尽出,就连主将魏能本人都亲自提刀上阵砍人。当辽军的重装骑兵冲入战阵之后,宋军习惯性地用一阵箭雨好好地招待了对方一番。这一天也注定了是魏能本人的人生高光时刻,他张弓搭箭瞄着对面向他冲来的辽军重甲骑兵的主将就射了过去,这一箭不偏不倚直接就将这位辽军大将给当场射杀在地。 还没跟宋军交上火就被射倒一大片,而且连主将本人都一箭毙命,被耶律隆庆寄予厚望的辽军重甲骑兵此时不是感到愤怒,而是震恐。面对忽然间战力爆表的宋军铁骑,辽军在气势上彻底输了,而疯了一般的宋军不顾生死地冲击更是让他们损失惨重。可是,别忘了他们毕竟是辽国人,几十年间很少打败仗的辽国人。宋军的铁骑确实勇不可当,可辽军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人家在兵力上还占据着优势。这一天双方在城西的平地之上往来冲杀反复地拉锯鏖战,战场的天空为之变色,地面上更是血流成河死尸成片。 也不知道这一天在兵力处于劣势的宋军将士到底爆发出了何等能量的小宇宙,惨烈的厮杀过后,他们不但没有显现出败亡的迹象,反而是让辽军感受到了力不能支的绝望。这一仗双方没有什么战术和计谋,就是野蛮又直接地相向对冲与互砍,打到最后,率先绷不住的是占据了兵力优势的辽国人,部分辽军开始调转马头逃跑。溃退一旦开始就如决堤的洪流,耶律隆庆根本没法阻止,他最后也只能被败兵裹挟着向来时的路上败退。 胜利了!辽军败了! 鉴于自身的损失也很大,魏能决定让所部休整,而田敏的静塞骑兵战损也很严重,于是追杀辽军的任务就落在了秦翰以及为全军充当预备队但却还没来得及露脸的李继宣身上。秦翰随即整顿兵马对溃逃的辽军展开追杀,李继宣的三千生力军则跟在后面作为秦翰的第二梯队。 |
当辽军一路如惊弓之鸟一般逃至羊山脚下时,早已在此地等得不耐烦的杨延昭和杨嗣带兵冲了出来。二人手里只有六千骑兵,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刚吃了败仗正归心似箭只想逃命的数万辽军败兵,而且这时候秦翰的部队还没有及时赶来。 兵法云,归师勿遏,杨延昭和杨嗣这时候堵在路上明摆着就是不想给辽国人留活路,这让数万辽军顿时就疯了。在他们看来,宋军的大部队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一旦被杨延昭和杨嗣在这里给缠住了,那么他们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因此,摆在辽国人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杀掉敢于拦路的任何人。 二杨这六千人当然不会大发慈悲放他们过去,又一场激战在羊山爆发。很遗憾的是,在对方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面前,宋军这六千人的结局和命运很悲惨,他们拼死力战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辽军给击败了。窝了一肚子邪火的辽国人这下终于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眼看屁股后面似乎没有宋军的追兵,他们也不急着逃跑了,而是铁了心要将堵截他们的这两支宋军给赶尽杀绝以出口恶气。 就在杨延昭和杨嗣面临绝境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之时,秦翰的部队终于是拍马赶到了。这下辽国人慌了,他们以为是宋军的大部队追上来了。秦翰到之即战,辽国人扔下杨延昭和杨嗣再度开始逃命,而当李继宣率领麾下饥渴难耐的生力军杀到之后,辽国人更是无心恋战纷纷加速逃跑。 李继宣所部的这三千人这一天可是还未出战过,这时候他们的战斗欲望是无比的强烈,用这些人去追杀已是惊弓之鸟的辽国人可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辽国人从羊山北面上山,然后从南面下山,李继宣所部一直穷追不舍。身为主将,李继宣冲锋在前,他的坐骑在追击战中先后被辽军射杀了三匹,但他毫不畏惧马上又换马再战。在牟山谷这个地方,李继宣终于是逮着了辽国人的后军主力,一场恶战下来,辽军大败,被杀得鬼哭狼嚎,史称其“余皆奔北,号恸满野 ”。李继宣随后继续追击,直到这天的傍晚时分他才率军回城。 威虏军之战自此宣告结束。宋军先是败敌于长城口,接着歼敌于威虏军城下,三战于羊山,前后共计斩杀辽军两万余人,阵斩辽军高级将领十五人,所获兵器铠甲和战马物资无数。 战报传至开封,宰相吕蒙正率领百官向赵恒称贺。然而,在欣喜之余,宋朝上下却也是一片叹息之声。吕蒙正直言,如果情报工作做得再好一点,那么此次的战果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倍。而且,骑兵大阵击敌时也显得有些操之过急,如果能等到大军会合之后再打,那么这一次甚至有可能让辽军全军覆没。于是,吕蒙正建议赵恒不对前线将士予以嘉奖,理由就是前方的将领未按圣谕的要求等到兵力集结到位后再战,这是在抗旨。 吕大宰相这时候估计也是脑子抽风了,竟然会提这种建议,好在赵恒还是个体贴人,他下令嘉奖前方参战的将士并厚葬阵亡将士厚恤其家属。 作为定州大阵的统帅,王显也是在扼腕叹息并惶恐不已。这一战宋军虽然胜利了,可事后看来也实在是太过惊险了,多亏了宋军将士这一次超级生猛的表现,否则很难想象辽军将这四万人全部吃掉会是什么后果。如果再来一场君子馆之战,那他王显这辈子估计也就完了。 王显上书自行弹劾:“这一次如果能早一点通知驻守北平寨的荆嗣堵住辽军的退路,再让莫州的桑战赶来参战,那么我们定能大胜。可是,当荆嗣赶到时,辽军已经冲向了羊山。这一仗我们虽然胜利了,可却没有严格按照陛下的旨意与敌接战,还望陛下责罚。” 责罚?赵恒当然不可能责罚他,而且赵恒一眼就看出王显这是在以退为进。他知道王显是在担心朝中大臣会弹劾他,为了安抚王显的恐惧,赵恒只好亲书一份手诏以安其心。 不过,此战险些全军覆没的杨延昭和杨嗣在战后还是被朝廷问责。他俩被召回京城,迎接他们的是赵恒的责备和愤怒,有关部门建议将此二人治罪,但赵恒为他俩说了好话,说他们向来勤于王事且敢于战斗,二人这才得以免于受罚。 不管怎样,宋朝这一回是胜了,那么辽国人会就此善罢甘休吗?当然不会!可是,这一次辽国人真的是失去了上天的垂青,一心想着要给自己的弟弟报仇雪恨的辽国皇帝耶律隆绪重新整顿好兵马准备再次向宋境进发的时候,他的大军却因为连日的大雨导致路面泥泞不堪而难以行军。骑兵如果不能冲起来也就谈不上什么战力了,如果宋朝的步兵方阵这时候杀过来,那么辽国人就会死得很难看。万般不甘之下,耶律隆绪还是不得不下令班师回国。 |
辽国的主力骑兵军团在遭到宋朝的一顿痛击之后指定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而这场速战和速胜则让宋朝终于有条件转过身来把精力用来对付李继迁。赵恒向西北各番部首领下达了一份诏令:西蕃诸族有能生擒李继迁者,当授节度使,赐银、彩、茶六万,斩其首级来献授观察使,赐物有差。 宋朝这边在用尽各种手段招揽番部以求削弱和分化李继迁的势力,李继迁当然也要出手反制,他的措施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听话的就许以贸易共同发财,不听话的就加以剿杀。这场较量最后的胜利者是李继迁,原因也很简单,对这些番部而言,宋朝的许诺是那么的不切实际,而李继迁的威胁却是近在咫尺。 鉴于李继迁的威胁越来越大且灵州孤立无援,西北方面的边臣向朝廷建议增修绥州城以囤积重兵遏制李继迁。然而,这事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反对和赞同此提议的人相互争执始终都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 于是,赵恒将议事人员的范围缩小,但即便如此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大佬们仍然是争论不休。吕蒙正、王旦、王钦若坚决反对修城,李沆觉得可以修,但这事必然劳民伤财,向敏中、周莹、王继英、冯拯和陈尧叟则是赞同修城。 赵恒的头又变大了,这事还是悬而不决。他派遣洪湛和程顺奇先去实地考察,然后再回来说一说到底要不要修城。实地勘察的报告很快就交了上来,答案是修城之事有七利和两害,利大于害,于是修城的决议就此通过,赵恒下令征调两万民夫前去筑城。 当然,要对付李继迁可不能一味地选择防守,宋朝之前对他一再忍让是因为要防备辽国时刻可能会来的南侵,但威虏军之战的大胜以及辽军的班师让宋朝可以大胆地腾出一只手来收拾李继迁。这一回赵恒不再是受气包,而是要拿李继迁当一回出气筒。 这年的闰十二月二十七日,赵恒任命王超为西面行营都部署,张凝为副,秦翰为大军钤辖,三人率领步骑六万前去增援已被李继迁围困数月的灵州。看这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可李继迁才不会在乎你们汉人过不过年,宋朝的大兵们骂骂咧咧地在这寒冬时节从河北前线赶去大西北去营救已是危如累卵的灵州。 几乎就在整整一个月后的公元1002年1月26日,副帅张凝率领的偏师从延州的白豹镇(今陕西延安境内)直接杀入李继迁的地盘。一路上宋军风卷残云一般焚毁了党项人二百多顶帐篷,歼敌五千余人,收降近千人,另外还烧毁了党项人的八万石粮食,俘获牲口数万。宋军取得开门红,但却不足喜,因为这并非李继迁的主力。 眼见六万宋军气势汹汹地直奔灵州杀来,已经围着灵州强攻了一个多月的李继迁加大了对灵州的攻势,他誓要在宋军赶到之前拿下灵州。王超率领的宋军主力也在拼命赶路,双方都在跟时间赛跑,但占据主动的无疑是李继迁,他一面以大军全力攻城,一面派人在瀚海以南阻击王超的大军北进。要命的是,王超竟然就真的被阻击在了半路上无法继续前进。 瀚海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如今已经很难确定,当年它的地理面貌为何也无法考证,但可以确定的就是王超被堵在了这个可以直接通往灵州的要地且久攻不得进。就在此时,在灵州城里与敌鏖战了日久且又面临粮食断绝危机的灵州知州裴济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书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前去救援。 救兵如救火,眼看瀚海这条路行不通,王超分出一部分兵力由部将张煦带领出白豹镇经由环州的柔远川(今甘肃庆阳境内),然后出镇戎军(今宁夏固原)救援灵州。 张煦一路星夜兼程绕道至镇戎军进入党项境内,他们在路上遭遇李继迁的七百骑兵拦截,但这七百人被张煦手下这已经急红了眼的宋军给迅速击败,然后宋军继续向着灵州狂奔突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晚了一步,这年的三月一日,张煦所部在向灵州行军的路上得知灵州已经陷落且灵州知州裴济被杀的消息。 灵州城!战略意义无比重大灵州城在被李继迁围困了一年多且被围攻了两个多月后终因城中粮食断绝而被攻破了! 还记得裴济这个人吗?公元988年的唐河大捷——静塞骑兵的扬名之战,当时率军助战李继隆的定州知州正是这个裴济,这位抗击辽国的文官勇士终究还是为国殉难了! |
战报传入开封,宋朝举朝震荡,宰相吕蒙正率领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众高官集体向赵恒下跪请罪。 赵恒虽然是既惊且怒,但他是个明白人,灵州之所以会丢失这里面的原因和过程他当然是清楚的,如果要因此而治某些人的罪,那么他这个皇帝也是跑不掉的。 现在灵州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让王超赶紧去把灵州给夺回来呢?可即便能够夺回来又要损失多少兵马和粮草呢?然后又要守灵州,接着又要往灵州运粮草,李继迁再又蓄谋半路打劫从而让灵州变成一个消耗宋朝国力的巨大黑洞?正如参知政事李沆所言——继迁不死,灵州终不能守。那么问题就来了:夺回灵州对宋朝究竟利弊几何呢?灵州对宋朝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夺回来吗? 有个事实是真的存在但又是谁都不敢说出来的,那就是灵州的丢失其实让很多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是解脱了! 李沆、吕蒙正和张齐贤等人无疑是这里面的代表,但这与卖国贼什么的根本毫无关系,他们同样为灵州的陷落而痛心不已,但他们更清楚灵州的丢失就此让宋朝终结了一处纠缠日久的疥癣之疾,尽管这其中伴随有切肤之痛。赵恒何尝不知道灵州很难守住且因为要坚守此地而让他饱受煎熬,但他作为君王他怎可轻言放弃手中的国土?如今既然灵州已失,他就可以就坡下驴从此不再因灵州的得失而进退不得。 因而,在灵州失守后,宋朝的反应不是立马前去收复失地,而是默认了李继迁对灵州的占领和控制,甚至开始积极防范李继迁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军事行动。这一点从宋朝在这时的军事部署上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王超退回到京兆府(今陕西西安)担任永兴军驻泊都部署,石普为副;康继英为庆州驻泊钤辖;秦翰为环庆、泾原两路钤辖,由他负责与邠宁、环庆两路都部署王汉忠共同镇守此地。 宋朝如此规格的布防已经差不多将李继迁与辽国的威胁相对等了,赵恒和他的当朝大臣们也因此而被后世之人所鄙视:一个李继迁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软蛋啊!为什么不去夺回灵州?那里有宋朝唯一可以驯养战马的牧地,那里是宋朝制约李继迁向西发展谋夺河套平原甚至是河西走廊的屏障,如果重夺此地并牢牢地控制住它,那么宋朝往后怎么会闹马荒?战略地位无比重要的河西走廊以及富甲一方的河套平原又怎么可能会被后来的西夏所占据?真的是目光短浅!真的是祸贻子孙! 这应该是很多人的观点和感受,最初读到这段历史时我也同样如此,可是我在这里还是想再次提到李沆的那句话,李继迁不死,灵州就保不住。宋朝保住灵州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当地屯驻大军,而且有鉴于李继迁现在的实力,宋军的兵力至少得是三到五万之间。 好了,兵派过去了,粮食呢?李继迁已经抢过两回了,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三回和第四回呢?或许有人会说,宋军可以在当地屯种军田啊?如此这般粮食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好吧!就算能够在当地开垦出可以耕种的土地,可每到长苗或其他关键时节李继迁就派个一两万人趁夜百里奔袭,然后在你的田地里遛几圈马,然后拍拍马屁股走人,你又能拿他怎么办?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以上其实都不是宋朝最终决定彻底放弃灵州的原因,那真正的原因在哪儿?试想一下,如果宋朝这时候没有辽国这个死敌和劲敌,那宋朝会对灵州的失守如此忍气吞声吗? 没错,这背后的原因其实都是因为辽国人无时不刻的威胁所致,因为一个灵州而导致宋朝国力大损值得吗?如果在此囤积重兵并与李继迁长期对峙抑或鏖战从而被辽国人在河北形成突破继而危及国家的生死存亡,那灵州是否就成了大宋帝国的掘墓人呢? 恕我直言,那些在这件事情上对赵恒和宋朝大肆讥讽乃至是咒骂的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只是盯着李继迁在看待问题,完全把北方的辽国当成了空气。事实上,此时的辽国正用一把刀顶在宋朝的背后,在这种情况下你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打脸上的蚊子,此何其蠢也! |
总之,对灵州的放弃是宋朝客观上被逼无奈的结果,而非主观上的懦弱无能,除非宋朝拥有能够将李继迁所部一举歼灭并生擒或阵斩李继迁本人的能力和实力。可是,这么多年了,李继迁如有神助一般地就是打不死也拖不垮,别说宋朝,就算辽国人亲自出手恐怕这事也未必能干得成。 宋朝这边在为灵州的丢失而抓心挠肺仰天叹息,而李继迁则是春风得意好不自在。在这之后,他将灵州改为西平府并在此设立自己的大本营,然后就是封官许爵谋图王霸之业。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赢肥了的时候懂得收手,强如李继迁也是如此,打下了灵州,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哪里呢?他的南面现在已经是有了宋朝的重兵在把守,那么这片地方他觉得目前还是暂且不要去招惹为好。西面是吐蕃和回鹘人,这些人虽然早不复当年之强横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北面就别说了,除了沙漠就是辽国人,他再怎么有自信也不敢同时得罪宋朝和辽国。最后就剩下了东面——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麟州和府州。 李继迁的本意是想去攻打麟州,但在整军出发之前他决定耍了一个小花招,顺便逗一逗宋朝的皇帝。他故意放出风声说他要攻打仪州(今甘肃华亭),然后直接进入宋境腹地大肆攻掠。 赵恒得到消息急令仪州方面将老幼妇孺及粮草进行转移,但仪州知州卢鉴也不知道为啥一眼就识破了李继迁的诡计,他拒绝奉诏并说这是李继迁的阴谋,如果他奉诏就是在示弱于敌,如此反而助长了李继迁的嚣张气焰。事实也果然不出卢鉴的所料,李继迁见仪州方面根本没有中计也只好骂骂咧咧地率军去办他的正事——他带着两万骑兵直奔麟州。 李继迁到了麟州立马围城,曹彬的大公子、宋朝的麟、府、浊轮寨三地副都部署曹璨急令金明寨巡检使李继周星夜兼程率兵赴援,可当李继周半路上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并跑回来报告说李继迁这回足足带了两万多人的骑兵之后,曹璨也瞬间两眼发黑,他立即向朝廷请求援兵。 赵恒在地图前面凝视良久。在他看来,麟州依险而据且三面孤绝,如果众人齐心是可以自保的,可问题在于麟州城缺水,军民用水都得到城外去取水,而一旦李继迁断了水源也就无疑是死死地卡住了麟州的咽喉。 因此,赵恒命令并、代、石、隰四州分别派兵驰援麟州。可是,古代的那种通信条件注定了此时的麟州知州卫居实不可能知道朝廷已经派了援兵过来,而且即使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因为李继迁不可能等到宋朝的援军到了以后再来攻打麟州。 面对李继迁的大兵压境,卫居实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抵挡住李继迁的两万人马,于是他派人火速前往太原去搬救兵。太原方面在得到求援后却是左右为难,诸将皆以未得皇命不可擅动为由不愿发兵,毕竟山西方面同样是防御辽国入侵的重要方向。 在一片反对声中,并代二州副都部署张进独排众议坚决要求在未得皇命的前提下派兵驰援麟州,于是太原方面这才出兵救援。也就是在他们奔赴麟州的路上,赵恒的那一道救援麟州的命令也恰好赶到。 麟州城翘首以盼的救兵未至,李继迁的人马却很快就开始攻城。李继迁也知道麟州的短板在哪里,那就是城中缺水,于是他到了麟州之后就立马派人抢占了城外的水源,然后就是围着麟州开始猛攻。 这边李继迁攻得正带劲儿,可突然间他的脸上就开始愁云惨淡起来,不是他看见地面上有宋朝的援兵到了,而是天上的援兵到了——好大的一场暴雨劈头盖脸地降落在了麟州。 这场大暴雨对城中缺水且城外又被断绝水源的麟州来说可谓是天降甘霖,大喜过望的城中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纷纷咧着个大嘴拿出锅碗瓢盆接雨。这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却足以让麟州多坚持几天时间以待援军。 这暴雨让李继迁大怒,他命令士兵四面攻城誓要拿下麟州。就算有援军赶来又怎样?上次攻打灵州宋朝不也是派了援军吗?可结果呢?有了成功攻陷灵州的经验,李继迁相信自己这一回也能再次成功地夺取麟州。 在被李继迁的两万人猛攻了整整五天之后,麟州渐渐势危,灵州因为缺粮而陷于贼手,麟州则是缺水,而这缺水比缺粮还要致命。卫居实明白在援兵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靠自己了,他决定主动出击。 这天夜里党项人继续疯狂攻城,这些土包子虽然整不出什么冲车和洞屋之类的高级攻城器械,可他们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蛮劲扛着一根木头棍子或一块木板子照样往城墙上面爬。卫居实命令城内军民敲响战鼓作出即将出城攻击的态势,同时宋军突然加大了防守的力度,他们在城上拼命地放箭,如蝗的箭矢漫天飞舞给党项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就在党项人叫苦不迭之际,这些天里已经累得要死的他们发现自己的身后忽然间乱成一团,那是利用夜色掩护由城头上顺墙而下的宋军敢死队绕到他们的后方发难了。但是,攻城的党项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以为是宋军太原方面的援兵赶到了。夜幕之下,万分惊恐的党项人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他们在黑夜里自相踩踏和残杀,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吓得崩溃而逃。 等到李继迁明白过来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太原方面的宋军真的距离麟州近在咫尺了。而且,虽然前后不过五天时间,可李继迁留在麟州城下的党项人尸体已经达到了一万多具,再打下去他本人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最后,李继迁只能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老巢。 |
这边刚打跑了李继迁,赵恒马上又开始想着怎么防范辽国人,再有三个月又进入秋季了,这正是辽国人发动南侵的时间。河北方面之前的统帅王显因为年事已高,现在已经去养老了,所以现在河北急需一个新的统帅。赵恒和他的大臣们商量之后选出来的这个人正是王超,而在王超返回京城领受新的职务之前,宋朝方面已经在开始讨论如何在河北排兵布阵以应对辽国的再次入侵。 魏能等边关守将的看法是,如果辽国仍像上次那样的分批而进,那么就按照上次的战法就足以击退辽军,但如果是辽国皇帝亲率大军蜂拥而入,那么就应该在曹河和徐河之间利用地形设寨布防,也就是用定州是步兵大阵硬刚辽军主力。此外,高阳关副都部署刘用等人则另外建议给各处边关增兵,等到辽国大军从保州入境之后令大军东出直插辽国本土开辟敌后的第二战场,从而在侧翼对辽国形成牵制。 王超回京之后,赵恒亲自召见了他并向其询问边关守备之事。对于如何排兵布阵,王超的看法与魏能等人的意见没有什么出入。但是,随后王超却向赵恒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认为既然自己是北方前线的统帅,那么他希望能够统领包括杨延昭、杨嗣、田敏等人以及部署在高阳关等隘口的兵力,以便自己能够总揽全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前线统帅。 这件事赵恒没有当场同意,当他和吕蒙正等宰辅重臣商量此事时却遭到了这些人的坚决反对。至于原因,史书上没有交代,只是说当赵恒让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人当面与王超沟通之后这些人都说王超才堪其任。漂亮话是说了,但统领前方所有兵马的权力却被善于打太极拳的这些文官大佬们给一顿马虎眼给打了回去。 随后,赵恒正式任命王超为定州路驻泊行营都部署,赵恒曾经的王府幕僚王继忠为其副手,入内都知韩守英为钤辖。几天后,赵恒又任命知枢密院事周莹为永清军节度使兼高阳关都部署。 至此,河北方面遣兵派将的工作就此完成,宋朝方面在勉强摁住了李继迁之后再次屏息凝神等待辽国人某天突然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冒出千万颗人头出来。 这就是防守一方的悲哀和无奈,战事的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对方手里,这时候的宋朝从上之下很少有人想着要主动出击攻击辽国,即使想这样做也是有心无力——实力的力。 赵恒在便殿里看着地图对他身后的宰辅大臣感叹道:“辽军每次入境都使河北方面的农业生产遭受极大的破坏。这一次他们如果还敢再来,朕必将亲临前线将辽军驱逐出境,以保一方百姓之周全。” 吕蒙正等人闻听此言不免大惊,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你赵恒就是一个从小在深宫大院里长大的公子哥,你亲自上过战场吗?就知道打嘴炮,要知道你老爹可比你强悍多了,可在高粱河却被整了个狼狈不堪,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吕蒙正忙劝说道:“陛下只需在前方精选精兵强将就可以了,犯不着你本人亲自去跟辽国人拼命,你还是就在开封等好消息吧!” 赵恒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当然不想去前线了,可奈何前线的战事老是让他提心吊胆,与其在京城里担惊受怕,他还不如现场受刑。于是,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们要让朕不去也可以,可朕的爱卿们,你们倒是给朕整一个万全之策出来啊!” 吕蒙正等人就此无语。国势如此,再不是以前太祖和太宗朝前期的样子了,军队的战斗力根本没法相比,单是一个李继迁就已经让宋朝被整得吐血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动不动就发兵十万南侵的辽国。如此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就算是赵匡胤和赵普复生恐怕也得抓耳挠腮,他吕蒙正又何德何能敢于在征伐之事上与这两人相比呢? |
李继迁从府州回去以后就开始谋划他所谓的王霸基业,他也没再大举侵扰宋朝的边城,他的视线开始转向了西边的吐蕃和回鹘,宋朝也就此获得了喘息之机。更让宋朝觉得意外和庆幸甚至是惊喜的是,辽国人在这一年里也是安静得出奇,他们以为辽军会在秋冬时节发兵进犯,可事实上北边压根就啥事没有,这害得宋朝这边是白白地紧张了一场。不过,话虽如此,但时刻让人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里也是件会累死人的活儿。 现在就让我们暂时抛开让人烦扰甚至是窝火的边事,我们来聊一聊在公元1002年所发生在现在以及未来的大宋宰相们身上的一些事。 首先要说到的这个人就是日后权倾朝野、把风光一时的寇准搞得欲仙欲死、让当朝太后刘娥对其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无可奈何的丁谓。 丁谓(公元966—公元1037),字谓之,后改为公言,两浙路苏州府(今江苏苏州)人。 这个人在后世已经被公认为北宋的一大奸相,是一个实打实的乱臣贼子,更是一个阴谋家、野心家,是一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当然,以上这些评价是那些对他极端憎恶之人的看法,至于我们个人应该如何给他下定义还是得通过具体的事件来评判方不失最基本的公允。 还是那句老话,没有谁天生就立志要做一个恶人,要让自己遗臭万年——是的,没有谁,包括丁谓! 丁谓的早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神童,他读书过目则不忘,几千字的文章读之则能背,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禀能够形容的超常本事了。光是会背书还不行,关键在于这孩子还特别的机灵聪慧,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被父亲的一位同僚所赏识并断定其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于是乎当场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丁谓,而这人正是赵光义任开封府尹时的开封府判官、太平兴国七年升任参知政事的窦偁。 另一位对早年的丁谓评价极高的人则是北宋初期的文学大家,也是我们在前面多次提到过的谏臣王禹偁。当年还只有十几岁的丁谓曾拿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词专程慕名去拜会时任长洲县令的当世文豪王禹偁。在看完丁谓的“大作”之后,王禹偁大惊,而他给出的评价更是让人瞠目结舌——“自唐韩愈、柳宗元之后,二百年始有此作”。随着丁谓后来在文学上和思想领域的成长,王禹偁更是称赞丁谓为“今之巨儒”。关键是还不止王禹偁一人持有此种观点,向来自视甚高的南唐旧臣、归宋以后担任御史大夫的龚颖也认为丁谓的文章可与韩愈、柳宗元匹敌。 除此之外,丁谓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全才,天象占卜、棋琴书画、诗词音律,这些他无不通晓。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丁谓后来醉心于权力和名利,欧阳修这个角色完全可能提前出现,而后来北宋文学领域的复古运动也完全可能会提前上演。说句实话,搞不好朱圣人都会在北宋就提前出现。 当然,这些都没有发生,丁谓的人生随着他步入仕途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进入了拐点。公元992年(北宋淳化三年),丁谓科考中第,随后他出任大理评事、通判饶州。十年之后的公元1002年,丁谓此时的官职是夔州路转运使、工部员外郎兼直史馆,而他的工作环境却只能用险恶来形容了。 说到这里就得说到王均的叛乱。当初为了平定盘踞在夔州路一带的王均残余势力,宋朝曾招募和号召当地的蛮族部落共同平叛,当王均的势力被彻底剪除后这些人也就此跟着本事见长,如何行军打仗、如何绘制地图都被他们给学了过去。出来见了世面之后这些人也就不想继续在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了,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了,山外面有漂亮的房子和妹子,还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的美食以及各种让他们眼馋的好东西,可好东西都费钱,问题就在这儿,他们没钱。那怎么办?抢呗!看着干这事有好处,于是抢劫的队伍就开始慢慢壮大起来,直到最后发展成为公然攻掠并洗劫州县城池的战争行为。 丁谓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之下被任命为夔州路转运使,他的任务就是平定夔州路境内的各处蛮族之乱。丁谓的手段和策略绝对的出乎意料,他到任以后首先就否决了要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方案,他带着随从亲自翻山越岭去找蛮族的酋长谈判,而且沿途还不断地削减自己的随从数量,当他到达目的地时他的身边只有两三个随从。蛮族酋长被其诚意所打动遂亲自出迎,然后就是好酒好肉一顿招呼。丁谓在席间口若悬河大力宣讲宋朝的民族政策,诸如和则两利战则皮毛不存,你们只要以后不再惹事,那么之前的旧账就此一笔勾销。 凭借自己的聪慧、胆略以及出色的外交手腕,丁谓成功地取得了酋长的信任并随同他一道回到夔州商讨具体的招抚事宜。为表信义以及对丁谓的信任,酋长也在沿途逐步地削减自己的随行人员。等到酋长一行人等入住城中馆驿以后,丁谓派人以朝廷的名义赐给他们华美的锦袍和银带,而且每顿都是各种美食大餐,这可把酋长等人给乐坏了。 如此这般好生招待了几日以后,丁谓这才派人前去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丁大人其实就想让你们归还之前被你们掠走的百姓,如果你们能够主动把这事提出来,那我们大家脸上都有面子。” 估计丁谓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叫人来说这一番话,他以为这个大酋长是个聪明人,可事实证明天底下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这种事到了最后还是非得让他来有意无意地挑明才能解决问题。经过这么一点拨,大酋长立马一拍大腿责怪自己太蠢了,这些天就顾着好吃好喝却把正事给耽误了。酋长“主动”表示要归还被掠的汉人百姓后,丁谓为了表示天朝上国的气度便决定对方每归还一人就送一匹绢,最后丁谓送出去绢达到了一万余匹——也就是说,丁谓将一万余百姓从蛮族的手中给解救了出来! 此事的前后过程不但让丁谓在夔州路百姓中博得了好名声,他的所为尤其是对蛮族之前的杀戮劫掠既往不咎以及无比厚重的恩赏也让整个蛮族上下为之而感恩涕零,蛮族酋长甚至在境上为丁谓刻石立碑以铭记他的功德并盟誓永不为乱。 |
当然,作乱的蛮族可不止这一处这一支,丁谓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一支蛮族掳掠的百姓最多,对于其他各处蛮族的零星侵扰,丁谓则是另有方略。在夔州与荆南交界之地,丁谓在一番实地考察之后命人在险要路段修建由当地人负责守卫的寨堡,平时这里面只留数人负责瞭望警备,其余人则各自回归田间地头,有警之时则四而聚之。另外,有鉴于万州和忠州等州县无力供养和维持大军长期驻扎的日常消耗,丁谓下令将军队大营迁往夔州,需要军队出动的时候再让这些大兵们回归本州,如此也可省去经常性运送军粮所造成的民力和财力的耗损。 紧接着,丁谓又坐着小船去了巫山县和施州(今湖北恩施)视察工作。同样,他之所以要来这儿也是因为施州这个地方也深受蛮族的侵扰而不得安宁,而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施州产井盐,而蛮族缺盐但又没钱买,于是他们就只有抢。你抢我就要打你,宋朝的大兵就得要剿匪,这就涉及到了军粮以及军粮运输的问题,偏偏施州本身又缺粮且与周边各州县的道路又不通畅。结果就是,施州有盐卖不出去反而被抢,外面有粮又不好送进来。丁谓的办法就是在巫山与施州的道路上每三十里设一铺,每铺置三十人常驻,去往施州方向的行人或商人顺路带粮食过去,从施州方向过来的行人或商人则顺路把盐带出来,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得了施州的盐,施州则得了外面的粮。 随着丁谓的到来,施州蛮族的侵扰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决。你们这些土包子不是因为没钱买盐所以要抢吗?那你们有什么土特产就拿出来,我们不要你们用钱买盐,我们以物易物公平交易。对了,你们不是有马吗?拿出来吧!我们宋朝给你们开辟一个马市,有马的尽管拿出来,我们负责购买,你们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就此,夔州路境内的蛮族之患基本得到了解决,而这些就是丁谓出任夔州路转运使之后的工作业绩单,丁谓也因此而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他被加封为刑部员外郎并赐白 百两。此时的丁谓36岁,一颗前途不可限量的政治明星就此崛起——是的,是明星,不是新星,转运使可是省府一级的大员。 多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啊!放在今天绝对是感动中国的时代楷模,可是,谁能想到他就是后来的那个在历史上留下了千载骂名的丁相公啊! 丁谓的故事暂且说到这儿,他的高光时刻远未到来,我们以后有的时间来欣赏他的表演。接下来我们要说到的这个人正是后来与丁谓一道将宋真宗赵恒给硬生生地整成一代神棍皇帝的王钦若。 |
也就是在丁谓被朝廷嘉奖的次月,一个叫常德方的平民在路上捡到了一封催债信,而这封信则直接将宋朝的参知政事大人王钦若给推倒了风尖浪口之上。 这封信是一个叫仁雅的和尚写给刚刚科考中第的进士任懿的催债信。这事简单说来就是仁雅通过中间人帮助任懿科考中第,可任懿曾答应过的七铤银子的酬劳却还未支付,而此时的任懿却因为母亲过世正在家里丁忧,所以这个和尚就书信一封前去催债,可谁知道这封信竟然就在路上给弄丢了还被捡到此信的人交到了官府。 因为是朝廷官员且还有副宰相级别的参知政事涉案,所以这件案子被交给了御史台审理。正在家里为母亲守丧的任懿被抓进了大牢受审,在牢里任懿全招了:他说当初是仁雅和尚主动找到他,说他有可以保证考中进士的捷径,而这条捷径就是寺庙里的一个叫惠秦的老和尚与朝中诸多权贵都有交情,通过这个老和尚就能与科考的主考官搭上线从而让任懿可以轻易考取功名,于是双方约定事成之后以七铤银子作为酬谢费。 这一年的科考主考官是王钦若和王旦,但在第三场考试结束后王旦就因为中途被调任为知枢密院事而退出了此次科考,他的位置改由比部员外郎兼直史馆洪湛接替。请注意这个突然而至的人事变动,因为这将决定王旦和洪湛往后的人生命运,甚至是他们的生死。 惠秦这个老和尚想要连上的线正是王钦若。按照科考的规矩,这时候的王钦若已经被锁进了贡院,考试没结束他这个主考官就必须像考生一样不可离开贡院半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惠秦通过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和府中仆人徐兴找到了王钦若的老婆李氏,然后把这事给说了一遍,李氏见钱眼开决定帮这个忙。他找来另一个仆人祁睿,然后在祁睿的手膀子上写下了任懿的名字,这个叫祁睿的仆人就趁着给王钦若送饭的机会将李氏谈成的这笔买卖告知给了王钦若,然后把手膀子上的那个人名露给王钦若看。就此,这笔买卖做成了,而任懿也成功地考中了进士。 事情办成了也就该收费了,王钦若这边就命祁睿赶紧去催银子,可谁知道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懿的母亲过世了,于是这就有了仁雅和尚的那封催债信的诞生。 整个事件看上去就是一道隐秘而复杂的流水线作业,任懿、仁雅、惠秦、宁文德(徐兴)、李氏、祁睿、王钦若,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但却彼此连成了一个串。这就像顺藤摸瓜,御史台的官员们一路摸下去就摸到了王钦若这个最大的瓜。 这时候的御史中丞大人是谁?曾经的参知政事赵昌言!这些年赵昌言尽管努力奋斗但终究没能再度入主中书省,这一下他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了。他直接找到赵恒并参了王钦若一本,同时他提请将涉案的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以及府中仆人下狱问罪。 赵恒没有当即回复赵昌言,他召来王钦若询问此事,王钦若当场矢口否认有此事发生并说祁睿这些日子根本没出过门,而那个叫惠秦的和尚更是从来没有进过他家的大门,这件事纯粹就是有人在对他进行诬陷和栽赃。 赵恒就此选择了相信正被自己宠幸的王钦若,他转过头又找来赵昌言,说道:“爱卿啊,朕觉得这事不符合逻辑和常理啊!朝中之人都知道朕待王钦若不薄,他如果缺银子了大可亲自向朕索要就是了,而朕肯定也会给,他又何必要向他人索贿呢?而且还是这么区区几百两而已。再者说,王钦若乃是朝廷重臣,岂能轻易地就让他惹上刑狱之事?如此成何体统?朝廷的颜面又何在啊?” 体统?赵昌言可不吃这一套,王钦若敢做这种事又何来的体统?他坚决要求治王钦若的罪,可赵恒要保王钦若的决心比他还要坚决,争执的结果就是赵恒没有妥协,而赵昌言以及他的御史台反而被赵恒一脚给踢出了此案。赵恒下令此案转由翰林侍读学士邢昺、入内副都知阎承翰、工部郎中边肃、虞部員外郎毋宾古一道重新审理。 这一审突然间就画风突变,当事人任懿改口了。他说他的大舅子张驾认识一个叫洪湛的官儿,他俩还一起去拜访过洪湛并送了两百颗石榴和百余斤木炭。他承认自己确实找过仁雅和惠秦两个和尚并请他们帮忙贿赂科考的主考官,但这钱到底是许给了王钦若还是洪湛就不知道了。 皮球又被踢给了四位主审大人,而就在这时无比诡异的事情相继发生了:任懿的大舅子张驾此时已经死了,而王钦若的门客宁文德和仆人徐兴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另外,王钦若府中的仆人全都换了,这些人根本不认得涉案的惠秦和尚,他们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这个惠秦是否来过府中。关键的证人和涉案人员都没了,这个案子眼看就将成为一个无头公案,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四位主审大人一口咬定就是这个洪湛收受了任懿的贿赂。 处罚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洪湛论罪当诛,但赵恒赦免其死罪改为削籍并抄家,流放儋州。任懿、仁雅和惠秦皆杖脊并流放,但考虑到已经七十好几的惠秦会挨不住杖脊之刑,于是改为罚铜八斤外加一百大板子。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赵昌言竟然也被处罚了,堂堂的御史中丞大人一下子被降为安远军行军司马。至于原因嘛,那就太简单不过了,你赵昌言差点整出一个冤案来,当今天子的大红人、伟岸圣洁的王钦若差点被你整成一个收受贿赂的大赃官,这怎么能不处罚你? 这个案子其实可以说是北宋的一大疑案,官方对此案的认定和坊间的定论完全相反,甚至于一向以敢于直言以谏的吕蒙正等人都对明显充满了种种疑点和漏洞的此案不闻不问,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其实谁都明白这起案子的结案完全就是在颠倒黑白,赵昌言的倒霉纯粹就是逃过一劫的王钦若在对其进行打击报复,甚至可以说这起案子完全就是赵恒和王钦若在肆意践踏宋朝的司法体系。 洪湛在一年后就郁郁而亡了,时年仅仅41岁。还记得这个人吗?赵恒之前派去绥州实地考察修城可行性并提出修城有“七大利两大害”的那个人正是他。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是,绥州城在这个时候已经停建了,因为奉命前去修城的孙全照带着两万人去了那地方才发现那里愣是没办法修城,洪湛所谓的七大利根本就是纸上谈兵,他并没有考虑过当地的地理和气候因素以及水源问题,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正是赵恒此次对洪湛下狠手的原因。 对于王旦来说,中途退出此次科考实则是因祸得福,如若不然这口科场受贿的大黑锅指定会被赵恒和王钦若扣在他的头上,而他是否还会有后来的宰相之位也就很难说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南宋时期所立的昭勋阁二十四功臣的名单里也很有可能不会有他的名字。 |
说完了两位未来的宰相,现在来说一位在任的宰相和一位前宰相的事儿。 这年的十月,开封府接到已故的前宰相薛居正的孙子薛安上的一封状纸,他要告的人是他的嫡母、他已故父亲薛惟吉的正妻柴氏。他说这个柴氏因为寡居多年便欲改嫁,而她要改嫁的人正是前宰相张齐贤。改嫁倒也没什么,可关键是柴氏要将家中的全部财产共计三万贯一并带走,而此时张齐贤派来迎亲的车队已经到了京城。如果事成,他和他的兄弟薛安民就将成为穷光蛋。 此时的开封知府是谁?宋朝的前副宰相寇准!前宰相薛居正的儿媳要带着家里的财产嫁给另一位前宰相张齐贤,而薛居正的孙子因为无法容忍家产被夺而要阻止这起婚事,这个超级大瓜让寇准瞬间就两眼放光。他倒也爽快,这案子他直接上报给了赵恒。赵恒满脸黑线,这件事才是真的让他觉得有失体统,他随即命令御史台审理此案。 柴氏得知自己竟然被两个儿子给告了,愤怒之下她直接敲响了登闻鼓要告御状,赵恒不得已只得升殿听案。随即,柴氏就给他爆了一个更大的猛料让吃瓜的朝中大臣们大呼过瘾。 柴氏也要告一个人,这人正是现任宰相向敏中。柴氏说,薛家这俩兄弟跟他父亲一样整日不务正业,就知道吃喝玩乐,眼看家里已经坐吃山空于是就想着要卖薛家的大房子,如此一来她又何处安生?所以她这才想着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安其身。关键在于,薛家的这座当初被赵光义严令禁止买卖的房子还真的就被薛家兄弟给卖了,而购买这个房子的人正是当朝的宰相向敏中。 柴氏另外还说,这个向敏中简直是坏透了,他不但以低价购买了薛居正留给子孙们的大房子,而且还想娶她为妻,可是她不肯,她想嫁的人是张齐贤,所以向敏中就怀恨在心唆使薛家兄弟去告自己。 什么?赵恒一听这些猛料差点当场晕倒!又是一个宰相!我这大宋朝的宰相最近都是怎么了?赵恒找来向敏中问他到底有没有此事,向敏中坦言自己确实是以五百万钱的价格购买了薛居正留下的大房子,但谋娶柴氏这事纯粹就是胡扯,他的妻子最近刚刚过世,他正处在悲痛欲绝的关口,根本没有心情想女人,更没心思再想着娶老婆。 赵恒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向敏中违反禁令购买了薛家的房子,可他还算诚实并未抵赖,有鉴于要维护朝廷和大臣的体面,赵恒也就准备将此事不了了之。可是,就在赵恒准备不再过问此事的时候,柴氏却再次敲响了登闻鼓。她要告的人还是向敏中,如果赵恒不给这事一个说法她是誓不罢休。 赵恒大怒,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为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破事而劳神费力,简直是岂有此理,他直接命御史台将柴氏下狱审问。 |
在大牢这个让无数的人进去之前都曾经坚信自己是英雄好汉的地方,柴氏把什么事都给招了。她说自己之所以要连番敲响登闻鼓都是此时身在京城的张齐贤的儿子张宗诲叫她这样干的,就连状词都是张宗诲教她说的。 随着这起案件更为深入地调查,更多的信息开始浮出水面:向敏中知道薛家的房子是皇命禁止买卖的,于是他就耍了一些手段。他先是以五百万钱购买了薛家的房子,然后又将房子以高价租赁给了薛家兄弟,而这个租金是以房价五百万钱每日日息两千钱的方式支付。 简单来说就是,向敏中给了五百万文铜钱买了薛家的房子,然后薛家兄弟每天要给两千文铜钱的房租,如此一来,不满七年向敏中就可以收回买房的本金,到时候不但这五百万回来了,而且房子也归向敏中所有。如此看来,薛家兄弟还真的是败家子且既蠢又废,而向敏中更是一个十足的奸诈之徒。 此外,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某天事发之后免于被追究责任,向敏中在签署房屋买卖和租赁合同的时候有意变换了自己的笔迹。 另外,当初薛家兄弟状告柴氏要卷走家中的三万贯财产改嫁,但经过清点发现柴氏手中的财产其实是两万贯。 当然,此案最重要的还是向敏中在这起案件里确实有失君子和臣子之道,他不但当了一回奸商,而且他明知薛家的房产被皇命禁止买卖却还是买了薛家的房产,这无异于是在公然藐视君上。 就在向敏中感觉满眼金星且天旋地转的时候,他最大的一颗灾星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直接砸倒在地,而此人正是盐铁使王嗣宗。 王嗣宗因为平日里跟向敏中不对付且对其心怀忌恨,于是就决定要借着这个节骨眼再推向敏中一把。他私下里找到赵恒,对其说道:“陛下,你其实是被向敏中给骗了,他说他刚死了老婆没心情想女人,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他已经跟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约好了婚事,就差哪天下聘礼了!” 赵恒大惊,他立马找来王氏当面询问此事的真假,而王氏则如实相告向敏中和她确实约好了婚事。这下赵恒真的是想当场晕倒了,他所无比信任和重用的向敏中竟然敢公然欺君,这可是让他伤透了心。爱之深,恨之切,赵恒的报复马上就来了。很快,一道皇命颁下:向敏中被罢免同平章事的宰相之职,然后调出京城到西北边关去为宋朝站岗放哨(出任永兴军节度使)。 宋朝的宰相在被拜相和罢相的时候都得有正式的公文,这个公文首先由皇帝本人给它定个调,如果是拜相则是溢美之词,如果是罢相则是此人的过失或其他罢相的理由,然后再由皇帝的那些笔杆子翰林学士或知制诰以书面的形式写出具体的公文内容。向敏中这回被罢相其公文就是由翰林学士宋白来写,也算是向敏中最近走霉运,这个宋白也是他的冤家,当初宋白找他借钱可向敏中却无情地拒绝了,这回老天爷开眼让宋白得到了一个可以尽情公报私仇的机会,于是在向敏中的罢相公文里宋白就以皇帝的口吻送给了向敏中八个大字——“对朕食言,为臣自昧。” 这无疑就是在向全天下的人宣告他向敏中是一个欺君之人,是一个满嘴谎话的可耻之徒。廉耻之心尚存的向敏中听到这八个字后当场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当然,因为此案被处罚的不会只有向敏中一人。张齐贤同样因为此案被责授为太常卿,他在西北地区的政务和军务大权也被一并剥夺,转而去西京洛阳府反省。张齐贤的儿子张宗诲被削一任,贬为海州别驾。柴氏相对来说处罚较轻,她只是被罚铜八斤。薛安上就惨了一点,他被抽了五十鞭子,然后用柴氏的那笔钱赎回了自己的房子,同时赵恒再次严令薛家的房子不得买卖。 此案就此了结。 |
吃完了宋朝宰相们种的瓜,我们还是得再次把视线转回纷乱的时局之中,时间点就接着向敏中被罢相的这个十月说起。 首先来说李继迁。没办法,在宋、辽和党项三股势力之中他始终都是跳得最凶最高的那一个,你想忽视他都不可能。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身为白手起家的创业之主,李继迁的干劲远不是赵恒和耶律隆绪这种守成之主所能比拟的。 在麟州城下吃了个大败仗之后,李继迁收拾心情再又以看似无穷的精力和干劲投身于他那伟大的创业之路。他生平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河西走廊,投向了由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之所控制的西凉府(今甘肃武威)。 相信没有人会对吐蕃感到陌生,能够在盛唐时期与灭国无数的大唐并立于世且在与唐朝的直接交锋中毫不吃亏,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本身就证明了吐蕃的强悍和实力,然而势无常势,李唐王朝在公元十世纪初正式宣告灭亡,吐蕃此时也风光不再,当宋朝建立时吐蕃作为一个统一的实体政权早就名存实亡,在其境内各个部落相继割据称雄,而占据西凉府的正是吐蕃人当中的六谷部落。 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六谷部落在名义上是向宋朝称臣的,而且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和忠心,他们还特意请宋朝给他们的西凉城派来了一个知府大人,此人名叫丁惟清。虽然丁大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西凉城的军政事务其实都是由吐蕃人说了算,但这个面子工程吐蕃人做得还是很出色的。李继迁的愤怒也正在于此,他现在跟宋朝已经是彻底闹翻了,可六谷部的首领潘罗之却在这个时候和宋朝勾肩搭背一副好不亲密的样子,这摆明了就是想对他图谋不轨。 再者,西凉府的地理位置对李继迁来说实在是太敏感太重要了,他现在的势力日趋庞大也就需要考虑贸易的问题了,而西凉府正好就卡在他和西域诸国的中间,这让李继迁有种被人卡住脖子的窒息感。所以,这个西凉府他必须得拿下来,否则他就不可能睡个好觉。 李继迁首先想到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派人拿着铁箭去西凉城见潘罗之,希望对方能够归附于他,从而与他一同缔造不朽之基业。可是,就像每一个拥有光辉家族历史的贵族都瞧不上暴发户一样,作为吐蕃贵族的潘罗之根本没把党项人和李继迁放在眼里:你李继迁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着叫我跟你一起反抗大宋,我看你是疯了吧! 潘罗之一声令下,李继迁派来的这两个人一个被当场给送去西方极乐世界,一个被绑成了粽子,然后潘罗之把这事通过奏表告知给了赵恒并向赵恒请示该如何处置剩下的这个人。赵恒的回答是:“爱卿,你这件事做得非常的好,至于那个人怎么处置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在潘罗之这儿撞了个霉头让李继迁很是郁闷,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给脸不要的吐蕃人,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报此仇,但很快他就将再牢牢地记住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不但会让他灰头土脸,甚至会让他的儿子李德明一生都对其心存忌惮,这人便是曹彬的另一个在西北为国戍边的儿子、北宋的一代名将曹玮。 |
曹玮(公元973年—公元1030年),字宝臣,曹彬的第四子,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作为官至大宋枢密使曹彬的儿子且前面还有三个哥哥顶着,他曹玮本来是可以在京城里当个悠游自在的官家少爷,可事实上他在19岁那年就被父亲曹彬一脚从开封给踹到了遥远的渭州(今甘肃平凉)。这一年曹玮虽然只有29岁,但这已经是他为国戍边的整整第十个年头了。不过,由于在这之前李继迁跟曹玮的防区并不沾边,所以两人一直没机会交上火,反倒是他的兄长曹璨这些年跟李继迁干了好几架。此时随着李继迁的势力范围扩大至甘陇一带,曹玮终于是跟李继迁打上照面了。 曹玮这时候的官职是泾原路副都部署,为了打击李继迁近来的嚣张气焰,同时也是为了遏制李继迁不断发展壮大的势头,曹玮与他的顶头上司泾原路都部署陈兴决定对长期依附李继迁的党项康奴部予以歼灭性打击。 他们之所以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康奴部落身上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部落仗着自己居住在险要地段且人数众多屡屡犯边。更重要的是,李继迁之前两次打劫宋朝运往灵州的粮草都是因为这个部落的人从中向李继迁提供了情报和援助,可以说灵州之所以会丢失,这个康奴部落是“功不可没”。 眼下灵州成了李继迁的地盘,这个盘踞在灵州以南的康奴部落在有了靠山和后台之后就更是变得嚣张跋扈,而这最终为他们招来了灭族之祸。 陈兴和曹玮在这年的十一月集结本部人马隐蔽行军,兵锋直指康奴部的老巢,当宋军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时他们也毫无察觉。宋军抓住这一良机突然发动猛攻,康奴部猝不及防遭遇惨败,所部人口、牲畜以及储存的粮食全部成了宋军的战利品。李继迁听闻自己的小弟有危险,于是亲自率领大军赶来救援,可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虽然自己的小弟被宋军给灭了,但李继迁却并不会因此而大为懊恼,他现在已经是大户人家了,这一点损失对他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转过年来,时间进入公元1003年。李继迁在这年的正月做了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他正式将自己的老巢从夏州迁往了灵州,准确说它已经不叫灵州了,而叫西平府,李继迁更是将其称之为都城,他已然以一国之主而自居。 对于“迁都”一事,李继迁的弟弟李继瑗等人是持反对意见的。李继瑗对李继迁说道:“银州和夏州乃是祖宗基业之所在,如今我们要把都城迁往西平府恐怕会让族人心生怨言。” 李继迁的回答充分展现了他的战略眼光和卓越的见识,他说:“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岂能贪图苟安,若欲建立不世之功又岂能附和庸碌之辈。西平府北控河朔之地,南接庆州和凉州,此地雄踞上游,控扼西陲要地,我们在此地修缮城壕练兵积粮,将来纵横四出则无可当者。而且,这里的百姓久循中国之风且尚礼好学,我将借此为进取之资成霸王之业,银夏岂可与此地争锋?” 这一年李继迁40岁,他所控制的地域已经足够的广阔,可他这一番话显然证明他并不满足。他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一方霸主,可这不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他想实现的霸王之业而非霸王之名。 打定主意后,李继迁正式建都于西平府,然后把祖宗家庙都迁往此地,随后又在此建立官署设立百官——未来的西夏国已然如初升的旭日一般升起西北的上空。 遥想二十多年前起兵之时带着十几个随从亡命于草原和大漠,此时的李继迁定然是感慨万千,当初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他的功绩已经远远超出他的先祖拓跋思恭,说他是党项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其实也毫不为过。 伟大的人物从来都不会感到满足,真正懂得知足的人是圣人,可圣人千年难遇,所以伟人常有而圣人不常有,此刻正身处人生巅峰时刻的李伟人更是不会感到满足。欲望是个无底洞,任何人只要被它给缠上了就很难挣脱得出来,李继迁也不能例外。更何况,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还主动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从而让他的功绩变得更加的光辉灿烂,也让他的欲望变得更加不可遏制。 为李继迁送上大礼的人正是宋朝的皇帝赵恒。这事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被选择性地抹杀掉了,因为就连宋朝人都觉得这事实在是太“丢人”了。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对付辽国,为了让李继迁的胃口彻底得到满足从而不再给宋朝惹麻烦,赵恒决定将此时仍然掌握在宋朝手里但却被李继迁视为祖宗故地的绥州和宥州一并赐给了李继迁。 赵恒的想法很简单,可是也很幼稚和愚蠢,他把李继迁想成了一个土匪和强盗,他以为这样做就能让李继迁心满意足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心过日子。如果李继迁知道自己在赵恒心里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他肯定会暴怒,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历史作证——李继迁远比赵恒更有抱负和进取之心,甚至于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对手。 对于赵恒送来的这份大礼,李继迁当然是欣然笑纳,这事只有傻子才会拒绝,但至于他以后还会不会去骚扰宋朝就得两说了。至此,赵光义二十年前从李继捧手里得到了党项五州全部丢失,而且宋朝还亲手给自己培育出了一个贻害百年的祸根,这还没完,这个祸根还将本属于宋朝的灵州和西北战略铁链给全部夺了过去。对宋朝来说这已经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而是赔进去了一只手。 回头来看,李继迁一步步壮大的这二十年正是宋朝在西北大地不断流血的二十年。再往后看,当宋辽两国议和以后,宋朝本有精力来彻底摆平党项李氏,但赵恒和他的老婆(刘娥)孩子(宋仁宗)都选择了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党项这边却出了一个比李继迁还要厉害的狠角色李元昊。此后的这个西夏国带给宋朝的灾难和耻辱我们以后再说,在这里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明太祖朱元璋,想起了他说自己之所以拼命工作都是为了能让子孙后代的日子好过一点。 朱元璋这话几乎是所有开国之君和创业之主的共同心声,遗憾的是宋朝的太祖和太宗两位皇帝因为各自的原因都在无尽的遗憾中撒手人寰,他们何尝不想做秦皇汉武和唐太宗式的帝王,何尝不想让后世子孙做太平太子,那么这些千古雄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原因就在于他们知道后世的那些在荣华富贵中成长起来的守成之主注定了是不会有他们的这份进取之心,如果把问题留给后代就只能烧高香祈祷他们家里也能像老刘家一样出一个刘彻式的人物。再一次深表遗憾的是,赵家不是刘家,他们的后代里不但没有刘彻,也没有刘病已,更没有刘秀,这就注定了赵家的子孙要被强悍且贪婪的党项李氏子孙所欺负甚至是侮辱。 屈辱吗?遗憾吗?悲哀吗?其实倒也未必!西夏的百年纠缠尽管让宋朝叫苦不迭,但是这却也让宋朝因祸得福,因为他们的纠缠为宋朝锻造出了一支百余年间不断征战的百战之师——诞生了无数英雄和传奇的大宋西军。顺带着,这也让宋朝在武器方面开发出了让后来的完颜宗弼都忌惮不已的神臂弓和大斧等武器。我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宋朝没有复制辽国的悲剧——在百年的和平岁月里军队彻底腐化堕落,在女真人面前不堪一击导致迅速亡国。 以上种种,从赵光义得到西北五州再到北宋末年以大宋西军为骨干建立起成功抵御金国的南宋国防力量,我只想借用一句话来概括——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后话,即使时光倒流,任何人当初身处赵光义的位置都不可能不对李继捧的献地行为怦然心动,事情会发展成为如今乃至后来的这个样子实在是远非人力所能决定和预料。时也,命也! 回到公元1003年的3月,李继迁在定都西平府后就与吐蕃六谷部潘罗支的势力范围直接接壤了,这导致双方随即就产生了军事摩擦和冲突。面对李继迁的威胁,潘罗支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李继迁,所以他想到了与宋朝联合。 潘罗支派人到开封面见赵恒,他的使者首先谴责了李继迁对六谷部的侵犯,然后说潘罗支已经集结了六万大军准备同李继迁开战,他请求宋朝方面能够出兵和他一起夹击李继迁从而帮助宋朝重新夺回灵州。 面对这个提议,赵恒当然是心动不已,可也仅仅是心动而已。李继迁早已经不是一个小蟊贼了,与他开战几乎与一个国家开战没什么区别,加之长途行军且沿途还得运送粮草,这对宋朝来说必须得用几个月时间来做准备才行。可是,宋朝现在最大的威胁是辽国,总不能抽调河北的军事力量去对付李继迁吧? 赵恒最终的回应是首先给潘罗支封官,他封潘罗支为朔方军节度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然后赐给潘罗支一大堆铠甲和器币。关于出兵的事,赵恒许诺只要潘罗支的大军到达乌白池和盐州一带,那么宋军就立马发兵北上与其合兵共灭李继迁。 说实在的,赵恒的这个许诺实在是有些坑爹,让吐蕃人千里奔袭从西凉府跑到乌白池和盐州来与宋军合兵,这还不如让吐蕃人直接从西面攻击灵州,然后宋军从东面攻击,如此两面夹击岂不是更有胜算?当然,这其实更像是赵恒有意的托词,他现在就没想过要对李继迁挥舞大棒子。 这里还是得说李继迁命好,王超当初带领六万大军前去解救灵州时,如果吐蕃人能在那个时候与宋朝相约夹攻李继迁,那么李继迁还会有如今的风光吗?没办法,谁叫人家就是命好呢! 潘罗支的使者带着赵恒赏赐给潘罗支的一大堆好东西以及赵恒的那个许诺就往回赶,可在路过灵州境内时他却倒了个大霉。没错,如你所想的那样,这个使者及其随行人员被李继迁的人给半路袭击了,潘罗支的这一队人马除了领头的这个名叫吴福圣腊的使者之外,其他人全被李继迁的人给撂倒了,宋朝赏给潘罗支的那一堆好东西也被李继迁给打劫了,李继迁这才知道这个潘罗支竟然跟宋朝勾搭上了并图谋对他用兵。 李继迁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这时候也面临着和赵恒当初的一样的烦恼。这个潘罗支和宋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打他的主意,两边同时开战且都能战而胜之,对此他没这个信心和实力,所以他只能挑一个来打,那么挑谁呢? 就在李继迁为这个选择题而左右为难之时,他的另一个敌人从天而降,这个敌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因为他的这个敌人名叫天灾。 现在李继迁的地盘大了,再不是从前的小蟊贼,李继迁也不得不开始承受赵恒之前所经历的那些痛苦了。这年的四月,银、夏、宥三州相继发生旱灾,这不但让以汉人为主的农民受灾,就连以放牧为生的党项人也因为牲口没有草料而难以为生。随后,灾情开始波及到了灵州以及其他由李继迁所控制的州县,整个党项境内可谓是旱成了一片。 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因为旱灾而导致民乱的例子数不胜数,李继迁终于也赶上了这档子事,他的办法是相当的简单粗暴——移民,凡是有不从者直接杀掉了事。结果,李继迁很快就被自己的简单粗暴给反噬了,许多部落的人因为李继迁的简单粗暴而当即与他翻脸,这些部落的人或是跑去向宋朝投降请求收留,或是直接就操起家伙跟李继迁干了起来。 如此境遇之下,李继迁哪里还有心情想着去对付宋朝和潘罗支,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吃饱饭,其他的事儿他是根本就无法顾及。这也算是老天开眼,因为就在李继迁无力掀风作浪之时,宋朝这边就迎来了他们的老朋友——辽国人一反常态选择了在春夏交接之时的这个四月出兵南侵。 |
公元1003年4月,在宋朝方面毫无任何情报和临战准备的情况下,辽军悄悄地集结了将近十万人的大军突然越过边境向着宋朝的纵深地带猛扑而来。 这一次辽军的主帅不再是辽国的那位梁王殿下耶律隆庆,而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诺衮和辽国南京统军使萧挞凛。这二人的名字都比较陌生,但此二人绝非善茬,更不是什么战场初哥,早在雍熙北伐时他俩就跟随耶律斜轸出兵山西,杨业生平最后一战的对手就是这二人。 此次南侵辽军的作战方案完全不循常规,他们首先成功地避开了宋朝在辽国境内的眼线,而在进入宋境之后他们也没去跟宋朝设在边关的各座军城纠缠,更没有去找宋军各支骑兵的麻烦,他们一路狂奔如不可阻挡的旋风一般直逼宋军的定州大营而来。面对突然间冒出来的如此规模且不做任何停留的辽军,沿途各处据点里宋军根本就毫无办法只能目送着辽军快速远去。 接到战报,此时身在定州的宋军北方主帅王超选择了立马出兵迎敌。可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会想到辽军这次竟然会直奔定州而来,这让保州境内的前线各处据点瞬间都成了摆设,宋朝之前的所有战事预案也随之作废。一切都得临机行事,王超命人紧急传命镇州都部署桑赞和高阳关都部署周莹率领本部兵马前来与他会合从而在定州以北与辽军进行决战。 值此辽军大兵压境,王超其实还应该命令此时已经被辽军甩在身后的各路兵马前来合围或是从背后袭击辽军,比如杨延昭、魏能、李继宣等人的骑兵大队以及驻扎在北平寨和莫州的宋军。可是,王超没有这样做,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这个权力,当初赴任之时他曾请求赵恒赋予他总领北方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可赵恒没有同意。没想到这一次辽军不按套路出牌正好引爆了王超最为担心的那一个火药桶,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硬着头皮出战!如果他避战甚至是在定州城里据城而守都是不行的,傅潜的前车之鉴可是近在眼前。 接下来所发生的情况就让王超感到抓狂了,接到他的集结令后,镇州都部署桑赞率军火速赶来与他会合,可作为北方三镇之一且坐拥三分之一兵力的高阳关都部署周莹却只给王超送来了 :主帅大人,我高阳关的兵力是不会听从你的调遣的,除了皇命谁都别想命令我! 看到这封回信,王超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可这个周莹却在意气用事,完全把个人的私怨凌驾于国家安危之上。 此话从何说起呢?这个周莹和王超一样都是赵光义当亲王时的王府旧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这二人都成了国之重臣。王超自是不必说,不管他在战场上本事和战绩如何,但这些年东征西讨他是没少跑,而此时他更是负责抵御辽国的河北方面军统帅。周莹呢?这个人虽然没怎么上过战场,但他绝不会认为自己比王超差,更不认为王超有什么权力和资格对他指手画脚,在出任高阳关都部署之前他的官职可是宣徽南院使兼知枢密院事,这是一个距离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第一长官枢密使仅仅一步之遥的朝廷大员。你王超在官职上还是我周莹的下属,可你现在竟然拿着主帅的令旗来命令我,笑话! 面对周莹的拒不配合,王超虽然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混蛋但最后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这位生性仁厚的老哥为了军中的和气甚至都没有立即向赵恒告御状,而在战后他也是密奏而非公文的形式向赵恒表达了他对周莹的不满。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老好人怎么就生出了王德用这种煞星一般的儿子,对了,顺便提一下王德用。 自从这位少年英雄扬威于乌白池之后他就远离了战场,因为他被皇帝陛下看上了,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他成了京城禁军里的一员,成了整日跟在皇帝陛下身后东游西荡的贴身侍卫。等到他终于熬出头眼看就可以领兵打仗时,宋辽却在澶州城下议和了,而党项那边李继迁也死了,他的一身本事也没了用武之地,而等到李元昊突然蹦出来惹是生非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这位少年英雄完美地错过了所有能让他扬名立万的时机,他一出道即巅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说点别的。 晚上母亲大人跟我谈话,言及人生无常以及婚姻大事。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包容力反而小了,我直言已经爱上了独居,因为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内心足够丰富的人,闲暇时不会因为无所事事而心生焦虑,而有的人缺少陪伴就意味着生活的无趣和乏味。 无须讳言的是,陪伴确实是人伦之乐最直接的体现方式,所以我能理解妈妈的感受,尤其是父亲过世之后她更需要有人陪伴。但是,我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放下一切去陪伴她,为她养老送终,就像包拯直到为自己的父母双双送终完毕才步入官场。 对于我这种对金钱和物质以及名利都看得无足轻重的人而言,亲情是我最为看重的东西之一,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中唯一无法决定的生命元素,或者可以说这是上天赋予我的无可推脱的责任和义务。 在这之前,我要做的是认真工作加储蓄以便今后陪我妈消磨时光。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句话,另外一句就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只是喜欢你。这种相依为命式的话语不是凄美,而是真的大美! 另:我本来准备花五六年时间写完《宋史》,但如今发现这种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因为这会榨干我本就不多的业余时光,更会让我感觉心力憔悴从而体会不到这其中的快乐。我毫不怀疑的是,当某天我写完这应该会接近七百万字的《宋史》时,我定然会感到无比的空虚和落寞。为了延迟这种空虚和落寞的到来,也是为了不给自己刚性指标,我应该适当松弛一下,放缓一下节奏。 你们所看到的是我第四次校对的内容,后面还有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都是按梯次进行的。所以,这个工作量其实很大。但是,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滋生厌倦情绪。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这话很多人都会说,但我认为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可这其实才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爱我所爱。 |
回到战场。 没有了周莹的赴援,王超只能带着定州和镇州的约四万人的军队去迎击数量远胜于自己的辽军。当王超的大军出发之时辽军的动向却发生了变化,耶律诺衮和萧挞凛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突然下令攻击距离定州不远的望都县。 王超命令定州行营钤辖张耆率领一千五百名步兵作为大军的先锋前去支援,而王超的大军紧跟着也随即出发。但是,望都不是威虏军城,张耆还没赶到城下望都就已经被辽军给攻破了,而他也很快就碰上了专程前来欢迎他的辽军大队人马。 张耆命令所部这千余人在望都以南的旷野中列阵迎敌,两军之间的战斗随即爆发。身为主将的张耆这一仗里亲自提刀上阵,期间他身中数枪但仍然激励部下奋勇杀敌并在激战中阵斩辽军将领一名。 要说这个张耆可是大有来头,别看他没什么资历,此前更是没有露过脸,此时的军职也不过是一个定州钤辖,但他可是赵恒的铁杆亲信,他早在11岁那年就奉皇命去给当时还是小王爷的赵恒一起玩,此后就跟赵恒成了一起吃喝玩乐的好基友,仁宗朝时期更是成为了宋朝枢密使。 请记住这个人,我们以后还会说到他,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给赵恒找了一个小老婆,而赵恒的这个小老婆在今后将是一个决定历史走向的女强人。 不过,有一个人其实比张耆还要更加亲近赵恒,此人便是宋军定州大营的主帅王超的副手王继忠。作为烈士的遗孤,王继忠6岁的时候就被赵光义派去跟身为皇子的赵恒结成了玩伴,而王继忠此时的官职也比张耆大,毕竟他俩跟赵恒之间的交情可是差了好几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光义和他身边的人是这样,赵恒和他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然而,古今中外谁人不是如此呢?我只是想说,国家的统兵大将和军方的最高首长竟然不是出身行伍的那些浴血拼杀出来的将领,而是从小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玩伴,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就在张耆与辽军的前军激战正酣之时,辽军的主力大军赶来了,而张耆倒也没有陷入绝望,因为王超这时候也带着宋军主力赶到了战场。 宋辽两军的主力兵团终于在战场上再次碰面了,而宋军这一次可谓是劣势尽显。王超或许根本没有想到望都的城池会这么快就被辽军给攻破了,如此一来他所希望的内外夹击抑或背城击敌也就成了妄想,更重要的是他将不得不在毫无任何屏障可以依靠的野外与辽军对垒。最要命的是,宋军的数量远不及辽军。 尽管有种种的不利局面,但两军相遇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王超命令宋军呈东西横向列阵,大阵的左翼是桑赞,中军是王超,右翼则是王继忠。大战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开始,辽军在宋军的重甲步兵大阵面前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双方激战至深夜,辽军扔下无数的尸体之后停止了进攻开始休整。 第二天黎明时分,辽军再次向宋军发起挑战,这一次辽军将主攻的方向放在了王继忠镇守的右翼。一场激战下来,辽军还是没能攻破宋军的阵势,但这时候宋军已经开始显现出了疲态,尽管大阵的阵型未乱,但宋军的战损并不比辽军少。王超发现继续这样与辽军对峙下去将会凶多吉少,一来是宋军没法跟辽军比消耗,二来野外列阵且缺乏机动性的宋军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短板——后勤辎重。 不幸的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眼看没法啃动宋军的步兵大阵,辽军再次动起了对付宋军的老办法——劫粮道。在撤出了战阵后,辽军突然迂回到王继忠的身后将宋军的粮道给截了,而且还把宋军储存的粮草一把大火给烧毁了。 这对宋军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远离城池且粮道被断再加上粮草被焚,这样下去宋军很快就将崩溃。想想当初曹彬在涿州得知粮道被劫后是什么反应?一旦没有了粮食,不用辽国人动手宋军自己就能自行崩溃。王超于是下令全军趁着战斗力尚在的情况下整军撤向定州,但这个时候王继忠却作了一回死。 身为全军副帅且担负右翼安全的他竟然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往粮草被焚毁处查探军情,他本是想去抢救粮草,可他很不走运地跟耶律诺衮的大军撞了个满怀。王继忠犯下的另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就是他这次很拉风地身着一身格外扎眼的大将衣甲,他具体穿的是什么服饰不得而知,但远处的辽国人一看到他这身与众不同的衣甲就瞬间集体疯狂了——有大鱼! 很快,辽军的大队人马就围了上来,有多少人?史称“围数十重”!也就是说,辽军的人数至少是这支宋军的数十倍,在这种情况下王继忠能冲出包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为零! 被围之后的王继忠想到的是突围,一场激战再次爆发,宋军的将士们拼死保卫自己的主帅向着大军主力的所在方向突围,但此时的辽国人就如同已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们怎么可能让王继忠跑掉? 人数众多的辽军死死地堵在了王继忠的身前,而宋军的主力这时候也已经撤离,王继忠率领自己身边的这些几乎每个人都浑身是血的将士转而向北突围,他们与宋军的主力就此是越发遥远。即使如此,辽国人还是不会放过他们,谁让你王继忠暴露了身份呢?当王继忠等人转战到达白城之时,他们已是势穷力竭,这一次辽国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再没让他们逃出包围圈。在白城,王继忠的这一支宋军最后是全军覆没! 王超率领大军主力成功地退回到了定州,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副手王继忠竟然没有回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辽国人为什么在他领军后撤的时候没有追他。虽然王继忠这一回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他的举动才让宋军主力得以安全撤走,可是王超却没法给他请功更没法高兴得起来。 王继忠是赵恒的儿时玩伴和亲信,更是全军的副帅,这让王超该如何跟赵恒交代?忐忑之中,王超也只得听天由命,他向赵恒上奏说王继忠已经战死。 |
得闻奏报,赵恒大惊!在悲愤和难过之中,他追赠王继忠为大同军节度使兼侍中并给王继忠三个儿子也加封官爵,随即他就开始了问责,他要为王继忠讨要个说法。 也不清楚赵恒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对身边的近臣说道:“虽然打仗固有胜败,但朕听说这一次王继忠之所以为国殉难是因为他的部下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率先溜走了。此事若不加以惩处,那今后必有效仿者!” 于是,他命宫苑使刘承珪、供备库副使李允则前往定州查实王继忠战死的原因。大敌未退之时,定州的将士却在朝廷钦差的面前开始人人自危,赵恒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如何集结军队将耶律诺衮和萧挞凛赶出国境,而是要为他的小伙伴和亲信讨回公道,所谓因私废公也不过如此吧! 不久,王继忠战死的“责任人”被揪了出来,而这两个倒霉蛋分别是镇州副部署李福以及禁军拱圣军都指挥使王升。望都之战里这二人都是在王继忠帐下听令负责镇守大阵的右翼,这二人的罪名便是明知王继忠前去侦探敌情却不等主将回来就领兵撤离致使王继忠孤立无援以至最后陷没于敌阵。李福被削籍并流放封州,王升则是挨了一顿板子然后被发配到了琼州。这还没完,赵恒还以此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这就是赵恒为他的小伙伴讨回的公道。但是,以我个人的主观看法而言,这事王继忠明显是自己作死在前,就算李福和王升肯率军去救援他,可用步兵主动去攻击数量远多于自己的辽军骑兵,这无疑是找死,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让这些士兵为王继忠陪葬。更何况,即使是王超率领整个宋军去救援王继忠也多半是无济于事,辽军奈何不了结阵的宋军,可如果宋军敢倒腾起两条腿主动去向骑着高头大马的辽军发起攻击,那么耶律诺衮和萧挞凛绝对有实力将王超这几万人碾得粉碎。为了一个迫切想证明自己并为赵恒和他自己长脸的王继忠值得让几万宋军都去送命吗? 或许我这样说王继忠会显得极度缺乏对一个烈士应有的尊重,可王继忠真的就值得人去尊重吗?事实上,王继忠根本就没有为国尽忠,他还活得好好的,他不是战死于敌阵而是被辽军给生擒了。被带回辽国宫廷后,王继忠把他能说的全都说了,这里面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官职,甚至连他和赵恒是发小的事也给说了,而且王继忠还把赵恒的为人和脾性以及他对辽的态度都告知给了辽国的 萧燕燕等辽国的上层人物。 萧燕燕也没亏待这位王大将军,他被授予辽国户部使的官职,而且萧燕燕还将辽国开国功臣康默记的族女许配给了他做老婆,王继忠照单全收,此后他在辽国继续地生儿育女为老王家开枝散叶。澶渊之盟后,王继忠因为促成和谈有功而被辽国赐名为耶律显忠,后来更是被赐爵为楚王,而因为其身份的敏感性,他也终生未回到故国。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自认为没有对他口出恶语就已经是一种尊重了。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赵恒要直到一年多以后才会知道王继忠还活着的事。 都说衙内里面容易出废物,这上级和领导家的公子确实不好带也不好管,但上级和领导的朋友其实也不好带更不好管。关系户向来都是让人头疼,而心高志大一心想着要建功立业却又没有什么真本事的关系户更是害人又害己,放到国家层面那就只能是误国误己。当然,即使一个人真的是废物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废物,有的废物甚至是在酿出祸事以后还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废物而是要把所有的责任和过失都归咎于他人。古今中外,这样的人和例子数不胜数。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是老祖宗的经验之谈甚至是血泪之谈,而我还想再加一句,识人之明同样可贵。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在宋朝的官方史料里王继忠被刻画成了一个悲情人物,说他在与辽军血战的时候王超和桑赞却逃跑了,所以王继忠才力战被杀(俘),但我认为这显然是有点在迎合赵恒的意思。辽国方面的史书对于王继忠的被擒则是另有说法,在《辽史》耶律诺衮的个人传记里,王继忠是在宋军粮草被焚后率领一队轻骑兵前来侦察军情的时候被耶律诺衮的人给围住了。至于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清,但我个人倾向于认同辽史的说法。 |
抛开王继忠,我们再来说辽军的动向。 在擒获了王继忠后,辽军的胃口似乎也就此满足了。他们没再继续深入,也没在宋境之内大规模地烧杀掳掠,更没去定州跟王超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开始向着北方撤退,而这时候就要说说宋军的动向了。 辽军此次南下直接突破了宋军设在保州境内的各处军事要点,他们这一路狂飙虽然是痛快淋漓但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后方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赵恒下令边关的各处宋军截击辽军断其归路。这听上去是不是很提气?可悲的是,这个命令却不具备多大的可操作性。辽军是一个整体,而宋军则分散于各处且赵恒也没有任命一个可以总领各地宋军的统帅,这些宋军如果要执行赵恒的命令就只能是以本部的数千人去抗击辽军几万人的大兵团,这是在干什么?送人头啊!这所谓的阻击战怎么打?又有谁会这么愚蠢敢去阻击数万的辽军骑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啊! 看看宋军接到这道圣旨后的表现吧!高阳关的周莹手里至少是两万多的兵力,这次面对煌煌圣谕他再没有了拒绝出兵的理由,可他是怎么做的?这位周大将军接到皇命之后倒是出兵了,但他一路上是磨磨蹭蹭,最后他是恰到好处地等到辽军都越过了他应到达的阻击地点之后才“及时”赶到。 这就是沉浸官场多年的周莹的政治智慧:我一没违抗皇命,二没畏敌不前,你总不能治我的罪吧?况且辽军是骑的马,我是两条腿走路,没能堵住辽军也是合情合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是没办法继续去追击辽军的,谁叫我带的是步兵呢? 手握重兵的周大将军尚且如此,那些手中只有几千兵马的宋军将领在得到阻击命令以后的表现也就可想而知,而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李继宣。 如果有人要说李继宣是个战场孬种,那这种说法绝对站不住脚。这位沙场悍将早在雍熙北伐时就打出了名声,当年耶律休哥的军队在拒马河畔对宋军疯狂杀戮的时候正是他率军逆战且打退了耶律休哥,此后多年他更是无数次地与辽军对垒且战功卓著,但这一次在得到阻击辽军的命令后他却被同僚告发畏敌怯战并因此而受到了降职的处分。 这事还得从辽军撤军说起。辽军在望都之战结束后就开始北撤,这其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担心会被宋军给包了饺子。他们这一顿策马奔腾把自己的战线拉得太长,如果真的被保州境内的宋军给堵住了退路并遭遇宋军的大队骑兵,然后再被定州的王超给追上,那么耶律诺衮和萧挞凛极有可能会报销。当时战场的形势就是如此,分散于各处的宋军担心自己会被辽军逐个击破,而辽军也在担心自己会被宋军合围,但这两种担心都没有成为现实。 宋军这边是因为缺乏统一的调度,所以他们没能集结成为一个整体,而是各自为战,而极力想要避免被宋军合围的辽军则是急切地往边境撤退,这导致辽军在回撤的过程中宋辽双方再没交过火。在退到边境线上后辽军再又骄狂了起来,他们现在已经摆脱了被宋军合围的危险,于是乎辽军决定再去招惹一下宋军,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年让辽军吃尽了苦头的威虏军城。 此时驻守威虏军城的宋军将领仍然是魏能,面对辽军的进犯,魏能的选择仍然是出城列阵与敌交锋,同时他也派人前去联络李继宣前来助战。魏能率领大军主力在正面与辽军交锋,而他另外又派自己的儿子魏正和监军刘知训走小路从背后攻击辽军。当辽军与魏能在城下往来冲杀了数十个回合之后,魏正和刘知训突然从辽军的身后杀出,不知虚实的辽军就此大乱而逃,这一次的威虏军之战辽军依然是没能获胜。不过,魏能此战能够击退辽军主要是因为这次前来攻打威虏军城的并非是辽军的主力,而是耶律诺衮派来的一支偏师,但经此一败辽军也没再来找魏能算账。那么,这事跟李继宣又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就在于李继宣直到战斗结束都没有赶到战场,当威虏军城完全解除警报后李继宣才姗姗而来。麾下全是骑兵的李继宣行动竟然如此迟缓显然是有反常态,这招致了魏能的不满和愤怒。 在威虏军城吃了败仗后,辽军再又去骚扰宋将王汀驻守的静戎军(今河北徐水境内)。王汀同样派人去联络李继宣请他赶紧过来增援,但李继宣直接就拒绝了这个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的请求,他虽然派出游骑密切注意辽军的动向,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主动跟辽军交战。 当辽军完全撤离宋境后,魏能和王汀直接就是一道奏折送到了开封,而他们的奏折都是在告发李继宣畏敌怯战,李继宣因此而被降职为如京副使。可是,这事又真的能怪李继宣吗?王超和周莹统领数万人也不敢跟辽军接战,只有几千人的李继宣如果主动向辽国人扑上去,那他指定是个疯子和蠢材,而且他的牺牲也将是毫无价值和意义。至于魏能和王汀,他们就真的想跟辽军交战吗?辽军是主动来攻击他们的,他们是不得不战。 |
上次威虏军之战表现神勇的各路宋军这是怎么了?其实,他们的行为也谈不上什么反常,上次他们敢于英勇作战是因为他们在战前就凝聚成了一个整体且分工明确,李继宣最后虽然同样是只以本部数千人去与辽军作战,可那时候他打的是大胜之后的追击战,这与主动向辽军挑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辽军是在这年的四月底撤回到了辽国境内,而宋朝这边这随即就开始了事后诸葛亮式的战后总结。先不说宋朝这边是如何总结的,我这里就想说点自己想说的话。 望都之战其实很简单,辽军从入境到撤军前后所持续的时间连一个月也不到,可我却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来叙述这场战事,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自己满身的无力感和颓废感,直到此刻我仍然感觉自己是如鲠在喉,有太多的话我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每次辽军入境之前宋朝方面总是做好了各种准备和预案,上至皇帝、中书省和枢密院,下至定州大营和边关各处据点,每个人都在出谋划策都在陈述自己的御敌之策,最后再由皇帝本人拍板制定出一份看似完美的御敌之策,可结果呢?由宋朝最有头脑、最聪明、最有权势、最有斗争经验、最勇武善战的人所构建出来的看似无懈可击又面面俱到的防线却像是一道用竹片扎起来的篱笆,而辽国人则像是一群肥硕且狂暴的野猪一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道篱笆。那么,单就此次望都之战而言,宋军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窝囊,这中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王超,周莹,王继忠,这三人都是皇帝的幕府出身,他们能身居如此要职凭的是什么?周莹不肯听命王超拒绝发兵的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在王超与辽军对战的时候,保州的宋军尤其是那几万骑兵为什么没有迅速集结然后攻击辽军的身后从而与王超前后夹击辽军?如果说辽军入境的初期宋军来不及反应,那么当辽军开始从望都撤退的时候保州的宋军为什么还是在分散在各处?为什么他们没有集结在一处阻截辽军北撤?为什么在保州境内没有任命一位统帅来统领分散于各处隘口和险要地段的宋军?宋朝为什么要将他们的第一战将李继隆一直冷冻雪藏? 我知道以上的问题其实都可以给出答案,而正是这些答案导致了我的无力感和颓废感。赵恒以及宋朝中书省和枢密院的那些人都不是蠢人,至少不会比我本人愚笨,他们明知道还有更有效的抵御辽军的策略,可他们出于某些不可明说但又谁都知道的原因就是不做,他们宁愿牺牲数万将士和百姓性命也不愿去做,而这被某些人美其名曰是一种智慧,是一种年轻人不会懂唯有成熟持重的人才能懂的政治智慧。 所谓君子不口出恶语,我未必然算得上是一个君子,但我确实不想动不动就口出恶语。我就想说,视生命为草芥未必就是泯灭人性之人才有的特质,某些满嘴仁义道德和家国情怀的人在这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不以为耻——反以为成熟——反以为是眼光超前和智慧超然的表现。 很抱歉,忍不住当了一回喷子,还是来看一下宋朝在望都之战结束后的表现吧! 赵恒在听取了两府高官和边关各位将领的意见后再次拿出了一个御敌之策:令镇州、定州和高阳关的三路兵马总计约十万人合为一处屯驻于定州,从而避免望都之战双方主力决战时宋军兵力薄弱的问题。赵恒还对大阵的具体构成做出了指示,他让步兵环绕在大阵的外围,而骑兵则隐藏于大阵的中间,等到步兵将辽军的锐气消磨殆尽的时候再由骑兵出阵一锤定音。 上面是定州大营的布置,而在保州境内的安排则是:在威虏军城屯驻六千骑兵,由魏能、白守素、张锐率领,保州屯驻五千骑兵,由杨延昭、张延禧和李怀岊统领,北平寨屯驻五千骑兵,由田敏、张凝和石延福统领。 如此一来,在保州屯驻的骑兵就达到了一万六千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抵御辽军的先锋。赵恒随即还下达了具体的作战方案:辽军到了先不跟他们打,等到他们气势不再的时候再背城挑战。如果辽军直接越过保州前去挑战定州大营,威虏军和保州的宋军就合兵一处攻击辽军的身后。如果辽军也不攻击定州而是继续南下骚扰各处,威虏军和保州的宋军则与北平寨的宋军会合,然后攻入辽国本土袭击辽军的后勤辎重,从而让辽国人不敢再继续深入。 同时,为了防止辽国人再次肆无忌惮地攻掠定州以东的各处州县,赵恒另外还做了安排和部署:令孙全照、王德钧、裴自荣领兵八千人屯驻宁边军(今河北省蠡县),令李重贵、赵守伦、张继旻领兵五千屯住邢州,石普率领一万人屯驻莫州,石保吉率领重兵屯驻大名府。 以上便是赵恒所制定的新的御敌之策。简单说一下的赵恒的战略意图:保州的宋军骑兵负责迎击辽军的先锋以及袭击辽军的后勤辎重,定州大营负责与辽军主力决战,定州以东的各处宋军负责保境安民。等到辽军后勤难以为继并开始撤军的时候,定州和保州的宋军就对其进行前后夹击,同时东面的孙全照和石普也要出兵前往顺安军(今河北高阳境内)堵住辽军试图从东面突围的口子。 又一个看似完美的御敌之策,但最大的漏洞还是没有弥补,同样还是各自为战,同样还是由皇帝远程指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最重要的就是临机而断,等到你赵恒根据战场形势而发出新的作战指令时战场的情况早已又变了。还是将从中御,如果皇帝是赵匡胤或许这个法子还真的就很灵,可作为军事爱好者和发烧友的赵光义及其子孙还是搞这一套就注定了宋朝的悲剧。 宰相李沆等人在赵恒的这套御敌之策出来后立马就拍起了赵恒的马屁,说他这个方案真的是天才之作——所谓书生误国有时候真的是所言非虚。我只想说,从此事来看,赵恒还真的是赵光义的亲儿子。这里我也不想再对此多说什么,一切都交给实战来检验吧! |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到公元944年(后晋天福九年,同时也是开运元年,这一年有两个年号),这一年是石敬瑭的那个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的儿子石重贵登基之后的第三个年头。这年的三月,辽军在两个汉人将领赵延寿和赵延昭的率领下分路进犯河北和山西,从而正式揭开了后晋与辽国之间的战争序幕。 还是在这一年,一个男婴在河南洛阳府的一座宅院里呱呱落地。这个男婴的祖父曾在后唐时期做过户部侍郎,而他的父亲在十几年后则将官拜后周王朝的皇帝近身侍从官——起居郎。照此说来,这个生于官宦之家的男婴必将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早年时光甚至是拥有一个充满了无限光明的远大前程,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日积月累之间,这个男婴慢慢长成了一个小男孩,而他人生的不幸也就此开启。因为父亲小妾众多且母亲刘氏又性情过于刚烈(用今天的话来说,刘氏可能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汉子),于是夫妻俩的矛盾就此变得越发不可调和,这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家里的那位大老爷们儿有一天终于是彻底地爆发了,他不但将刘氏给休了,而且还将刘氏和刘氏为他所生的这个小男孩给一并赶出了家门。 也不知道这两口子闹矛盾怎么就殃及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反正这一对母子被赶出家门后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最后只能是在洛阳城郊找了一个破旧的窑洞勉强用以遮风避雨。即使如此,史书里所记载的这位“性情刚烈”的刘氏妇人也没有因此而向命运低头,她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嫁他人,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这个渐渐长成小小少年的儿子养大成人甚至是养大成材。 可想而知的是,以这个少年的家境条件他是不可能上得起学的,更是不可能到书院里去深造的,他只能是自学成才,而他少年时期经常去的地方就是洛阳城南的龙门山一带的各处寺庙或禅院。这不是说他在年少之时就开始醉心于佛学,而是在这些地方他一方面可以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看书,另一方面说来就比较令人心酸了——因为这里会为穷人提供免费的米粥和馒头。还有更令人心酸的,此少年长年累月地蹭饭也就让他在一些和尚那里混了个脸熟,后来连那些佛门弟子也开始不待见他。 关于此少年在人生发迹之前是如何的清苦有很多的民间传说,其中有两个最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 其一就是他自己曾经写过的一副春联,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横批:南北。此对联所寓意的就是——缺衣(一)少食(十)以及没有“东西”。 其二便是在他金榜题名之后,他有感于各路远亲近邻纷纷前来登门造访便即兴写下了一对联子,上联:旧岁饥荒,柴米无依靠,走出十字街头,赊不得,借不得,许多内亲外戚,袖手旁观,无人雪中送炭,下联:今科侥幸,吃穿有指望,夺取五经魁首,姓亦扬,名亦扬,不论王五马六,踵门庆贺,尽来锦上添花。 这两幅联子无一不是在述说其早年的苦寒,但很可惜的是这几乎可以肯定是后世之人的杜撰。这两副联子明面上都是在诉苦,可骨子里却明显有一股怨气甚至是戾气,这与此人的心性根本就毫不相符。再者说,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更是经不起考究,前者是源于赵光义在寒冬时节有感于天寒地冻而命开封府的知府去给那些贫苦百姓送木炭取暖的典故,而后者则是出自于王安石的《即事》诗:嘉招欲覆杯中渌,丽唱仍添锦上花。 虽然是“伪作”,但这两副联子其实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此人早年生活的清苦。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人就是在如此穷困贫苦且饱受世人冷眼的环境下一天天长大成人,很难想象的是这个少年在今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换作某个别的正处在极度在意自尊的少年郎在领到寺庙的施舍后或许会躲在某个角落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泪流满面地诅咒各路神灵大仙,而在晚上回到家后更是会头悬梁锥刺地彻夜攻读并暗自发誓一定要在未来的某天出人头地,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像东晋的权臣桓温年轻时为报杀父之仇而整出一个“枕戈泣血”的典故来。 不过,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少年郎却偏偏不是这样,从他少年时期开始一直到其晚年,他始终都是一个性情温良宽厚且从不怨天尤人的道德君子。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他的天性使然还是他的母亲刘氏教子有方,抑或是他常年在寺院听人诵经念佛以至于此,但无论是这里面哪一种都值得让人称贵,而这也让我想起了曾经在一篇星象专题的末尾所看到的一句话:愿你成为盛开在沙漠里的一朵娇艳的花。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一看此人的一首“真迹”,从这首诗里我们才能够对此人的真实心性有所了解。这首诗名为《读书龙门山土室作》:八滩风急浪花飞,手把渔竿傍钓矶。自是钓头香饵别,此心终待得鱼归。 身处如此境遇却在如此年岁就拥有这等心性和人生修为,这或许连年轻时的姜太公也会觉得自愧不如。 公元977年,在经历了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之后,当初的那个少年郎此时已经33岁了,而他在这一年的科考中一举夺魁并因此而深得赵光义的赏识和器重从此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好了,现在是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这位太宗朝第一次科考的状元郎正是北宋历史上除赵普外唯一的一位三度出任宰相的一代名臣,他的名字叫做吕蒙正。 |
这里有个问题,请问:如果你是此时的吕蒙正,那么你会如何对待你的那位当初将你们母子赶出家门的父亲? 如果是准备报复或是想要给自己的母亲出口恶气,那么这其实一点也不足为奇,甚至于这种事在我们的现实社会里就能够亲眼看到或是有所耳闻。吕蒙正呢?他的选择是将自己的父亲接到府中来同住,尽管父母二人因为从前的芥蒂仍是同府不同屋,但他们这一家却总归是再又变得完整了,而且吕蒙正丝毫未曾因为父亲当初的举动而产生记恨甚至是报复的心理,反而还因为这些年的分离而觉得自己未能尽到一个做儿子的本分,于是他对父亲是加倍地尽孝。 吕蒙正如此所为,在我看来足以媲美孔子的那位以孝而著称的弟子曾参。这位曾大孝子做过什么呢?他因为在锄草时误将一株瓜苗给锄掉而被他的父亲曾点一棒子给打昏死了过去,但在醒来之后曾参听见父亲正在隔壁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不已,这一下曾参反而开始自责起来,于是他急忙为父亲鼓瑟一曲以求能够让父亲得以心安。 公元983年,在高中状元仅仅六年之后,吕蒙正在39岁这一年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副宰相),而在五年之后的公元988年,44岁的吕蒙正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而正式开启了一生之中三次出任宰相的高光时刻。 或许有人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找这个时候花费如此笔墨来说吕蒙正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在望都之战结束之前,吕蒙正的政治生涯就结束了,倒不是说他又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而是他因为突发风眩而卧病在床导致其无法正常理政了。赵恒获知消息后亲自去府中探望并希望这位老宰相能够及时康复以便继续为国分忧,然而吕蒙正的病情却迟迟未见好转,于是在这年五月辽军退兵之后吕蒙正便向赵恒正式奏请辞去宰相一职。可是,赵恒的反应是拒绝,他让吕蒙正好好养病,其他的事等病好了再说,宰相之位还是继续予以保留,每月的俸禄也继续按时发放。 赵恒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奈何吕蒙正此时已经是去意已决。四个月后,在吕蒙正前后七次奏请辞去宰相一职后,赵恒终于是不再执拗下去了。吕蒙正就此被免去宰相一职,赵恒封了他一个太子太师的闲职并赐其公爵的爵位——莱国公,从此让他安心养老。 被免去宰相职务两年后,吕蒙正在公元1005年正式获准回到洛阳的老家去颐养天年,而他在洛阳也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为闲适舒缓的六年。在这六年里他于亭台楼阁之中与故旧把酒言欢,在怡然自得中笑看子孙绕膝尽享人伦之乐。 公元1011年,吕蒙正寿终正寝,享年67岁。 关于吕蒙正在出任宰相后所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我在这里就无需复述了,纵观此人前后三次出任宰相的所作所为其实不难对他做出一个评定。 吕蒙正最为人所称道的正是他那近乎于无暇的道德品格,身为一国之宰辅,他克己奉公且既不媚上更不欺下,完全以一身浩然之气立于庙堂之上,而最为难得的是他同时又兼具仁德宽厚之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真相是严于律己者往往都很难做到宽以待人,因为这两个词汇并在一起所代表的正是一个君子的最高行为和心理准则,但在极度的赤贫和极致的荣华中都走过一遭的吕蒙正恰好正是这样的一个君子。 当初吕蒙正被任命为参知政事的时候遭来了朝中很多人的非议和不屑,在那些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刚刚进士及第才六年的年轻后生,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步入官场仅仅六年的人竟然一下子成为了帝国的副宰相,这可是绝大多数官员穷极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这自然而然地也就引起很多人的嫉妒、不平乃至是愤怒。可是,这些人除了在私下里打几发嘴炮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谁叫吕蒙正是皇帝陛下的大红人呢?某天上朝的时候,一位患了红眼病的老兄实在是忍不住满腔的鬼火,于是他就藏在一道等候上朝的官员堆里对站立在前面的吕蒙正阴阳怪气地哼哼了一句:“哎!真是没想到这种人竟然也能当参知政事!” 当时现场的很多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包括吕蒙正本人,但在一阵不怀好意的窃笑声中吕蒙正连头也没回一下,似乎他根本就什么也没听见。事后,与吕蒙正交好的同僚提出要将那个在背后说风怪话的人给揪出来,以吕蒙正副宰相的身份以及他在赵光义那里所受到的恩宠,如果这事要办那一定是能成的,而且这人的下场一定也很惨,可是吕蒙正却坚决反对把那个人给查找出来。他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如果一旦查出了这人是谁,就算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这事却会就此在心里被牢牢记住,所以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可以想象的是,这事如果换成是寇准抑或丁谓和王钦若会是个什么后果。快意恩仇的寇准可能当即就会扭过头用眼神扫射对方,说不定还会当场就唇枪舌剑招呼了上去,如果换成是丁谓或王钦若,那此人的下场只会更惨,要么事后在暗地里找机会阴死你,要么直接明刀子捅死你。 吕蒙正在做人方面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这方面不但赵普比不了他,就连号称“圣相”的李沆也比不了他——懂得爱惜羽毛的李沆还曾拍过皇帝的马屁,但吕蒙正从来没有对皇帝歌功颂德,而是时常在皇帝飘飘然的时候冷不丁地去踢黑皇帝的脸。或许有人会说,作为一个宰相,你刚直不阿且仁德宽厚能有什么用?事实上,用处大了去了! 吕蒙正为相期间未见他惩处过某位罪大恶极的奸臣,也不见他提出过什么能够富国强兵的善策,更不见他在对付辽国和李继迁这两个外患上面立下过什么不世之功,依照某些人的标准来看这就是一个对国家毫无贡献的庸碌之辈。然而,如孙子所言,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吕蒙正的高洁品德和刚直不阿的气节正是宋朝的镇国利器,有他在,朝中的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不敢造次,不敢冒头,只能是乖乖做人,宋朝的政治风气就不会变得污浊不堪。 这样说可能很抽象,那么做一个类比就能说明一切。寇准怎么样?他对国家算是有大功吧?在吕蒙正被罢相以及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李沆病逝后,寇准成为了宋朝的宰相,紧接着就是澶渊之盟,可随后呢?随着外患的消除,寇准忘乎所以开始以功臣自居,而赵恒也开始变得追求虚名和享受,丁谓和王钦若也相继原形毕露,北宋五鬼就此开始兴风作浪,而王旦、王曾和李迪等人虽然也是号称北宋名相但却根本奈何不了这些奸佞之臣,寇准更是直接就被他自己所力荐的丁谓给整得流落甚至客死异乡。 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这样说,自吕蒙正和李沆退出政治舞台后,北宋官场的清明之风就渐渐开始沾染了浑浊之气,从此朝堂之上就再没有能够让皇帝和朝臣都为之而敬服的镇国之臣。 镇国之臣,这四个字看似轻巧但能做到这一点却是难如登天,毕士安、寇准、王旦、王曾都没做到,他们或是拥有强大的气场,或是学识高深且品德高洁,但他们就是无法在朝堂上震慑全场让所有人都为之而敬服,总有人敢于在明里或暗里挑战他们的威严,这一点在后来的寇准和吕夷简的身上体现最为明显。这二人确实堪称一代能臣甚至是权臣,但这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别说是皇帝,就连朝中的那些大臣和御史都能轻易地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死里揪,所谓的服众根本无从谈起。于是乎,在宋朝的顶级官场上循规蹈矩成为了历史,“群魔乱舞”的大戏正式上演。 |
说到吕夷简,这里就得再提及一下吕蒙正的识人能力。李沆之所以被后人称之为“圣相”,其原因就在于他超出常人的预见力和识人能力,无论是寇准和丁谓还是赵恒和刘娥乃至是党项猛虎李继迁,李沆都完全准确地预言了他们的未来。这里面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丁谓,寇准几次向李沆举荐丁谓,但李沆就是不提拔和重用此人,这事最后都把寇准给整火了,但李沆自有他的道理——丁谓心术不正,此人一旦上位必成妖孽,后来的事实证明此言果然不虚。这种能力被我称之为“以面识人”,而这能力在我看来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所谓的火眼金睛,仅凭第六感就能辨别此人的忠奸善恶以及其内心本质。 吕蒙正在这方面也不差,赵恒后来在封禅泰山后曾专程去洛阳看望过吕蒙正,赵恒向吕蒙正表达了自己想重用吕氏后人的意思并希望吕蒙正能够为他举荐一二,而吕蒙正的回答让赵恒在惊异之余更是对其多了几分敬意。 吕蒙正坦言自己家里的几个儿子都不堪大才,但他的一个此时正在绛州担任推官的名叫吕夷简的侄儿却有宰相之才。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吕夷简开始被赵恒另眼相看并从此一步步地走向了宦海生涯的巅峰。至于这个吕夷简是谁,后面我们会着重说到他,这里只想说吕夷简确实没有辜负他的这个伯父对他的期望。昭勋阁二十四功臣里有他吕夷简,但是却没有吕蒙正,这虽然不能说明吕夷简对宋朝的贡献就一定超过了他的伯父,但却也足以说明某些问题。被吕蒙正慧眼识珠的人里面还有一个人同样是大名鼎鼎,此人便是历经仁宗、英宗和神宗朝的三朝元老、北宋的一代名相富弼。更具神奇色彩的是,吕蒙正当年断言富弼的功绩将在自己之上的时候,富弼还是个处在童年时期的小毛孩。 说这些不是要宣扬神棍学说,但谁都无法否认知人善用以及识人的重要性。作为国家的宰辅之臣,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无法为国家挑选和提拔贤臣和能臣,如果眼光再差点,那么善于伪装自己的那些人一旦被提拔到了重要岗位就迟早要祸国殃民。从这一点而言,吕蒙正以及后来与他一道为相的李沆就像是一道铁闸和一层坚实的滤网,在他们主理国政期间,能臣和正臣积满朝堂,而国之妖孽或是被牢牢压制,或是根本不敢兴风作浪。 说到最后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同样是一方的父母官,一个在其辖区内屡断大案要案让所有的不法分子都闻之胆寒,而另一个所管辖的地域则常年连一个刑事案件都没有发生且百姓安居乐业,那么这二者谁才是“好官”呢?不过,民众甚至是皇帝陛下能够记住并赏识的往往是前者,但后者就真的不如前者吗?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即是也!吕蒙正是也!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还要在等六年才会与我们彻底告别,但正如之前所言,他的政治生命在此时已经结束了,我们在今后的历史里也极少甚至是不会再提到他,以上这些就当是与他提前作别吧! 这个五月,赵恒“送走”了辽国人,宰相吕蒙正也到了跟他说道别的时刻,但这个五月所发生的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事件却不是上述这二者,而是远在大西北的西平府(灵州)诞生了一个男婴。这个婴儿正是李继迁的孙子、李德明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李元昊! |
自从去年父亲过世后,感觉整个人安静了好多,对人生的思考也沉淀了好多。一直以来,我都在追求人生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有时候这种追求让人深感疲惫乃至是无力。 最近可能是土星进入命宫与太阳有了合力,所以颇有点诸事不顺的感觉,出了点交通事故,手机坏了,然后,笔记本也坏了,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让身体突然也有了反抗,吃了好多副中药也没见起色。一切或许都是在位年少的轻狂还债吧!暗自也庆幸人生的阅历足以应付这些。 今天看到微博上马老师的一段视频截图,颇觉受用。分享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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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这时候还是个初生的小毛孩,他的戏份还早得很,别说是他,就连他老爸李德明这时候也没到当主角的时候,我们现在还是得看李继迁同志的表演。 前面说到过在宋辽望都之战开始前李继迁被其境内所遭遇的旱灾给整得是焦头烂额,遗憾的是,宋朝这时候受制于辽国的威胁而无法抽调兵力在李继迁的伤口上给他再撒一把盐,甚至是直接出重兵把李继迁给灭掉。当辽军从河北撤军后,赵恒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西北,虽然在河北和山西方面还是得囤积重兵防范辽国,但这时候宋朝也终于是有精力照顾一下李继迁了。 趁你病,要你命! 五月,在上次的威虏军之战里大出风头而此时已经被征调到西北的宋朝环庆二州副都部署张凝亲自率领大军在周边地区征讨归附于李继迁的党项各部落。张凝本来还以为前方是刀光剑影在等待着他,但大军未动刀兵仅凭兵威就在旬月之间招降了二百余个大小部落,人口总计四千八百余户,一时间西北大震,李继迁更是惶惶不安。 面对张凝的步步蚕食,李继迁这时候无力还手,他只能与自己的儿子李德明聚兵于浦洛河对张凝采取守势。让人无奈的是,张凝的攻势也仅限于此,他的兵力用来对付党项的那些小部落是绰绰有余,可要让他直接跟李继迁开战甚至是去重夺灵州就是在要他的老命。面对已经枕戈待旦的李继迁,张凝也只能见好就收,他的实力相比起拥有数万骑兵的李继迁实在是太薄弱了。 在这种局面下,缺吃少穿的李继迁想去宋朝境内打劫也已经不现实了,他现在所面临的敌人是以宋朝前宰相张齐贤为首再配以张凝、曹璨、曹玮等一干宋军边关宿将的强人集团,这些人没来主动找他麻烦他就得烧高香了。可是,人是铁饭是钢,吃饱饭永远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李继迁一琢磨就把黑手伸向了灵州东面的同族小兄弟。 这些党项族里的小兄弟当然是不可能顶得住李继迁的抢掠,而李继迁为了让部下吃饱饭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谁规定大哥就不能打劫小弟了?任何人在生理需求面前只有动物的本能,圣人或许还能自制或是注意一下自己的吃相不要太过难看,可对于李继迁这种以强盗起家的人来说他哪会去管什么吃相好不好看。他最后当然是如愿以偿地抢了不少东西,但他这边也没少流血死人,而这也让他结怨于族人,陇山一带的许多番部首领纷纷向宋朝表示愿意一同出兵对付强盗李继迁。 赵恒倒是做梦都想灭掉李继迁,值此李继迁遭遇天怒人怨的困境之时更是发兵灭掉他的好时机,但赵恒几经冲动最后还是只能是仰天长叹。他担心自己一旦抽兵去打李继迁会让辽国人趁机钻了空子,而要想狠狠地打击李继迁又必须要抽调重兵,最后此事也只好作罢。 天不亡李继迁——至少目前是这样,但李继迁在上天那里所受到的眷顾也即将到头了。 在当了几个月的土匪后,李继迁算是勉强解决了温饱的问题,可他抹了抹嘴还是觉得自己没吃饱,南边他现在是不敢去,可他的东边不是还有个麟州和府州吗?那里可是有宋朝的河东转运使郑文宝在源源不断地运送粮食,说干就干,李继迁带着人马就冲向了麟州。他此时对城池没多大的兴趣,他的目标就是抢粮食,可这一次他很不走运。就在他带着人准备在路上打劫宋朝运往麟州的粮草时,他在半路上被宋军给打了伏击。 这一战李继迁大败,部众损失惨重,从此李继迁终其一生也没再敢进犯麟、府二州。没错,他此生再没有踏足过这里,不是他不想或者不能,而是老天爷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因为李继迁的这一生就快要到头了。 不过,这时候的李继迁仍然是生龙活虎,且就当这是他的回光返照吧! 这年九月,吃饱喝足的李继迁尽调其境内的精兵聚集于盐州(今陕西省定边县),他这个架势明摆着是要对宋朝的环州和庆州动手,宋朝这边顿时是绷紧了神经。麟延都部署马知节立马将此事禀报给了朝廷,宋朝的那帮官老爷们一时间是集体震恐。举国的重兵现在都在北方战线上对辽国人严阵以待,李继迁这时候却在西北蠢蠢欲动,如果他真的大举进犯,宋朝拿什么去抵挡?可是,赵恒却突然睿智了一把,他不认为李继迁这是要对宋朝动手,而是在故意声东击西,李继迁的真正目标应该是灵州西面的吐蕃人。 吐蕃?群臣都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赵恒为何会做出此等判断,而赵恒虽然不相信李继迁是要大举南下,但是他也不敢大意,他命令泾原路都部署陈兴于各处险要地段驻兵设防,如果李继迁敢打过来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痛击。 李继迁呢?他真的是要倾其所有像辽国人那样跟宋朝分个你死我活吗?非也!他可没那么傻,他也不像辽国那样有那么丰厚的家底可以跟宋朝一决雌雄,一切都如赵恒所料,他确实是在图谋对盘踞在西凉府的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动手。不过,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接连放出了两发烟幕弹。他先是在盐州聚集兵马做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向宋朝开战的架势,紧接着他又放出了风声,他说自己和潘罗支向来没有什么过节,况且潘罗支所部兵强马壮,他又怎么能够打得过潘罗支呢? 李继迁这一招不但让宋朝这边开始加紧备战,而且也成功地蒙蔽了远在西凉府的潘罗支,他还真的就以为李继迁是要去攻打宋朝的环州和庆州。于是乎,就在潘罗支坐在西凉府优哉游哉地准备看李继迁和宋朝的火拼大戏时,李继迁带着他举族的精兵开始向南行军,可刚走出不远他突然调转马头悄悄地把主力全部带往了西面直扑西凉城。 吐蕃人根本没有料到李继迁会突然来袭,当这一天数万党项骑兵裹挟着漫天的烟尘向西凉城杀来时,吐蕃人霎时间全都不知所措。潘罗支在惊吓过后立马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李继迁的对手,他跨上战马带着亲信就跑了。他这一跑可就让西凉城失去了主心骨,李继迁没怎么费力就攻下了西凉城。 潘罗支是跑了,可宋朝派到西凉城的知府大人丁惟清却没能跑掉,得胜之后的李继迁是狂妄不已,他早就没把宋朝放在眼里,这个丁惟清他更是不会放在眼里,他直接命人就将宋朝的这位朝廷命官给杀了。 西凉府——河西走廊的东大门就这样被李继迁给一脚踹开了! |
之前我们说到过宋朝在环州到灵州一线布置了一根细长的战略铁链,而这条铁链也隔绝了吐蕃和回鹘与党项之间的联系,现在李继迁不但打破了这条铁链,而且他还成功地叩开了河西走廊的东大门。此举堪称战略意义无比重大,之所以要这样说就是因为河西走廊其本身的战略价值和地位就无比重大。 休息一下,闲聊一会儿,我们来聊一聊这个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指今东起今甘肃武威境内的乌鞘岭西至玉门关东西长约1000公里的狭长地带,也有人把他叫做甘肃走廊,但这片地域不仅限于今天的甘肃省,也包括了青海和内蒙的一部分。 西汉时期曾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每州各置刺史一名,河西及其周边地区划归凉州,治所在武威郡,下辖武威郡(今甘肃武威)、酒泉郡(今甘肃酒泉)、金城郡(今甘肃兰州)、敦煌郡(今甘肃敦煌)、陇西郡(今甘肃临洮)、安定郡(今宁夏固原)、天水郡(后改名为汉阳郡,今甘肃通渭)、张掖郡(今甘肃张掖)及其周边藩属之地,后来汉朝又将原属于雍州的北地郡划归凉州。 要说到这个凉州刺史,在历史和民间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三国时期曹魏的大将夏侯渊和曹真,蜀汉的马超、魏延和姜维也有凉州刺史这个官职但却只是遥领。至于另一位更有名的人——东汉末年的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董太师,他只是在凉州参与了平叛并由此吸纳了大量的当地人组成了战力卓绝的西凉骑兵军团,但他并未做过什么凉州刺史。 关于河西走廊,如果要给出一个较为直观的即视感,那么就请参看西汉和东汉的地图,所谓的河西走廊基本上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地图上连接内地的关中地区和西域都护府的那一块狭长地域。 如果你从没有去过甘肃,那么一提到它你会是什么印象抑或你会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它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恕我直言,无疑就是缺水,荒漠,戈壁,黄沙,白杨树,土地贫瘠,一片黄地,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甘肃,更不是真正的河西走廊。提到甘肃,我们现在首先想到的城市应该就是兰州,但事实上甘肃有比兰州更有历史和文化渊源的城市,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嘉峪关这些地方无一不是历史悠久且人杰地灵之地。 不光是历史,即使是在现在这些地方也依然是物华天宝之富庶之地。不过,这片地方真正开始脱胎换骨还得“归功”于西晋末年的天下大乱,八王之乱之后又是五胡乱华,大量中原和关中地区的士农工商为躲避战乱随之开始大规模西迁,他们在这里开垦土地、兴教讲学、展开商业贸易,河西地区的兴盛就此开端。 《资治通鉴》里有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片地域在盛唐时期的地位和价值——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而这个陇右就是指唐朝贞观时期所设置的全国十道之一的陇右道,其辖境就包括河西走廊这片地域。换言之,唐朝时期的这个陇右道和两汉时期的凉州在片面上可以理解为同一块地域——当然,只是狭义的片面上。 聊完了地理,接下来再来聊聊历史。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两京地区,唐朝为了剿灭叛乱就抽调了陇右的大量驻军入关平叛,如此就造成了陇右之地兵力空虚,唐朝西面的强敌吐蕃趁机入侵河西之地。 从公元756年开始到公元763年,吐蕃前后相继占领了陇右十余州的土地,由此将唐朝的安西、北庭、河西诸地与内地隔断。这还没完,公元764年,野心变得愈发不可遏制的吐蕃人趁着唐朝正忙于内斗的时机沿着祁连山北上,他们先后攻占了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沙州(今甘肃敦煌)、肃州(今甘肃酒泉肃州区)、瓜州(今甘肃酒泉瓜州县,也叫安西县)等地,从此整个河西走廊都成为了吐蕃人的地盘。唐朝自此失去了河西及青海的湟、鄯等五十余郡,总共六镇十四军将近百万的唐朝子民由此成为了吐蕃人的奴隶或劣等公民。 在这些年里对于领土的接连丧失,唐朝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唐王朝的宗室贵胄和满朝大臣此时是泥菩萨过河,对于吐蕃在河西之地的肆意妄为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而生活在吐蕃人野蛮统治之下的唐朝遗民们更是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们被杀戮、抢夺、成为奴隶、成为吐蕃人取乐和滥杀的玩具,他们被强行易服剃发,被强迫学吐蕃语并遵循吐蕃人的生活习俗,在大街上他们只能卑躬而行,不能抬头行走,更不能直视路上的吐蕃人,他们成了贱种人和低等人。最为令人发指的是,沙洲城破之时,吐蕃人将城内的精壮男子全部降为他奴隶,妇女被掳掠,老弱幼小则全部虐杀,要么就是断其四肢或挖其眼目,然后任其在大街上或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 生活在和平与大一统年代的我们很难去想象和感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说他们是沦为了猪狗牛羊都毫不为过。唐朝诗人张籍的《横吹曲辞·陇头》对此有过这样的描述: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 曾经的巍巍大唐赫赫盛世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彻底成为了过去,河西之地在随后的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吐蕃人所占据。 一百年啊!这是几代人成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汉人被奴化,甚至都不会说汉语了,可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是不会改变的! 唐朝开成年间,在沦陷了整整八十年后,河西之地的唐朝遗民终于见到了途径此地前往西域的唐朝皇帝的使者。在沿途的各州,这些心怀故国却不得不屈膝于吐蕃人铁蹄之下的汉家子民纷纷围住了唐朝的使者,他们无不失声痛哭双眼泪目。他们对使者以近乎于哀嚎的口吻问道:“使者大人啊,皇帝陛下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吗?虽然我们如今穿着吐蕃人的衣服,留着吐蕃人的发型,可我们也是汉人啊,我们也是唐朝的子民啊,陛下难道把我们给忘了吗?” 由于吐蕃人不许当地人说汉语,这些人在与唐朝使者对话时已经连汉语都说不清齿了。可想而知,这些人的汉语是他们的祖辈和父辈偷偷教的,而这些人也无时不刻不是在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国,能够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地做一回唐朝人。 此情此景,悲哉! 就是在这样永不消磨的民族情节之下,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张议潮。 |
公元848年,49岁的张议潮在沙州发动当地民众揭竿而起拉开了收复河西故土的光辉序幕,到了公元861年,在经历了十三年的连番血战之后,河西之地全部重归汉人之手,而这一切都是张议潮在没有任何外部援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能将吐蕃人逐出河西,这足以说明张议潮的军队其战斗力和军事素养之高。在莫高窟的壁画里有一张名为《张议潮统军出行图》,从图中我们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张议潮当时的实力有多么的强悍和威武雄壮。这张壁画描绘的是张议潮打仗凯旋时的情景,前方是举着烈烈旌旗的铁甲仪仗兵,中间是一队歌姬,后面是一队鼓乐团,两侧则是衣甲鲜亮的骑士,或是全身银甲的重装骑兵,或是服饰艳丽的轻骑兵,在整个队伍的后面也是一队高头大马的仪仗兵,他们护卫着皇帝陛下赐予的旌节和军中各色军旗。整个画面看上去气势恢宏博大,威武雄壮的大唐威仪跃然于壁上。 当然,仪仗这个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站军姿、走正步即便拿了世界第一也不能说明你就有战斗力,而是很有可能就只是花架子而已。那么,来看看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最后一战——凉州之战。 公元858年,张议潮命令自己的侄子张淮深只带出去了七千人前去收复河西的最后一座被吐蕃人所占据的城池凉州,虽然只有七千人,但东征的第一战张淮深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却打出了大唐鼎盛时期才有的军威和气势。 《新唐书》这样记载了这场战斗:“分兵两道,裹和四方。人持白刃,突骑争先。须臾阵和,昏雾张天。”在后世出土的《张议潮变文》中也有关于此战的记载:“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头中锋矢陪垅土,血溅戎尸透战袄。” 我们凭这些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场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唐军举着大刀冲向了敌阵,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遮云蔽日,随着唐军将士手中的大刀不断舞动,整个世界如是突然间下起了白皑皑的霜雪,就是在这样的阵势和威慑面前,吐蕃人被杀得是溃不成军,血流成河,唐军一路追杀,沿途五十里到处是吐蕃人被鲜血浸透了衣甲的尸体。此战甚至让人直接联想到了大唐的陌刀战神李嗣业曾经在战场上率领唐军陌刀队以横扫千军之势“持刃如墙而进”的壮观场面。 河西全境光复之后,张议潮给唐朝皇帝上书:“河陇陷没百余年,至是悉复故地。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 壮哉!壮哉! 这土地是打回来了,可这周边依然是虎狼环伺,回鹘、突厥、沙陀等部都不是什么好鸟,而被打跑的吐蕃人也是不甘失败随时都可能再杀回来。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大唐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唐,这时候距离李唐王朝亡国也就四十年的时间。 公元872年,张议潮于长安逝世,而在他走以后,他的国家以及他亲手打回来的河西之地都走向了崩塌。唐朝我们就不说了,接替张议潮主政河西的张淮深在公元890年被张议潮的女婿索勋所杀,河西地区从此陷入了没有休止的权力争斗之中,这导致了河西各州的分裂,再加上吐蕃和回鹘人的反攻,汉人最后在河西地区所控制的地盘仅剩下了瓜州和沙州两地。 进入公元11世纪,这个时候瓜州和沙州的掌权者名叫曹宗寿,他延续了之前河西地区汉人统治者一贯的政治方针,那便是不管中原的朝代如何更替皇帝怎么换,反正他们都一律称臣纳贡。曹宗寿此时在宋朝这边所领受的官职、爵位和待遇分别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沙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归义军节度使、谯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不过,这还没完,曹宗寿同时还向另一个超级大国辽国称臣纳贡,此外曹氏政权这些年也不断地与周边的吐蕃和回鹘贵族进行通婚从而形成某种形式的政治联盟以求在此地长久地安身立命。 这里要为曹宗寿说句话。他的所为其实也不能叫什么两面三刀,这其实就是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的悲哀,实力并不强大的他想要在周边形势如此恶劣的大西北生存下去就必须如此。 |
好了,闲聊结束,我们再回到公元1003年的9月,回到李继迁攻陷西凉府的这个时候。 李继迁攻下灵州意味着他在富庶的河套平原站住了脚跟,而攻下西凉府则意味着他打开了通向河西走廊的大门。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里所指的就是河套平原,尽管李继迁现在还并未完全占据这块富庶的农业灌溉区,但他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这块地方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眼下,随着西凉府的到手,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河西走廊在李继迁看来也是唾手可得。只要完全拿下了这两块农业和商贸都极为发达的地区,那他李继迁将就此具备向宋朝甚至是辽国叫板的实力。 现在摆在李继迁面前的是一个辉煌壮丽得无与伦比的画卷,如果他真的让这一切成为了现实,那么西夏的开国皇帝也就轮不到他的孙子李元昊来做。可是,命运是公平的,一个人的人生和历史使命也是有定量的,李继迁在上天那里所受到的眷顾也是有尽头的。 打下西凉府之后,李继迁并没有将这块新得来的土地当成是自己的家当,他仍然以一个强盗的身份而自居,具体的表现就在于他将西凉城中的所有金银财宝和有价值的好东西都装车运往他的都城西平府(也就是灵州)。李继迁这回估计也是被迷花了眼,他甚至有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于是他决定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押运这批财物。 就在李继迁神气活现地带着宝物走在返回西平府的路上时,这个多年以来靠着打劫起家的职业抢劫犯不会想到自己会第二次被别人给狠狠地打劫一回,而且打劫他的强盗还是这些年一直被他所打劫的宋朝人。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他曾经在攻打麟州的时候被曹璨把粮食给抢了个精光,那是他这个抢劫犯第一次被别人给打劫,而可恨的是这一次打劫他的人还是一个姓曹的人,而且这人跟前面那个曹璨还是亲兄弟,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曹玮——曹彬的是四公子、宋朝的镇戎军知军。 当曹玮领着宋军突然从道路两旁蹦出来并像凶神恶煞一般向党项人举起钢刀的时候,李继迁完全慌了手脚,他和他的士兵此时是真正意义上的手足无措,而宋军则是血灌瞳仁像疯了一样在不断地挥刀砍杀。在被宋军的突袭杀得一阵鬼哭狼嚎之后,李继迁勉强组织起兵力试图向宋军发动反攻,但宋军这一次充分地展现出了抢劫犯所应有的素质——凡事不肯交出财物并想反抗的都得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很难看。李继迁败了,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从西凉府抢来的东西向着西平府逃命而去。 回到西平府的李继迁虽然对曹玮是又气又恨,但是他却也拿曹玮没什么办法,他现在已经是把潘罗支给彻底得罪了,他得时刻防备潘罗支对他的报复,对曹玮他现在只能选择隐忍。好在辽国一直死死地拖住了宋朝,他倒也不担心宋朝这个时候会拿他怎么样。 两个月后,李继迁再次聚集重兵准备以西凉府为前出基地彻底剿灭潘罗支的势力,他要趁着宋辽两国忙于火拼的时候把河西走廊全部据为己有。可是,就在李继迁憋足了劲准备跟潘罗支大干一场时,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馅饼砸得他是眼冒金星继而心花怒放——潘罗支派人来说他愿意投降! 投降?李继迁好歹也算是一个投降专业户,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曾经向宋朝投降过多少回了,但每一次他都是在诈降和伪降,可这个诈降专业户却对潘罗支的请降毫不怀疑。这可是他第一次以受降者的身份接受别人的投降,这带给李继迁的感受丝毫不比抢劫犯反而被别人抢劫来得震撼,但这时候他的震撼却是一种幸福——原来我已经是一个强者了! 强者不但拥有强大的实力,而且也拥有宽广的胸怀,这顺带着也让李继迁的胸怀变得宽广了。人世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的荒诞,猎人被老鹰啄了眼睛这种事比比皆是,这其中原因何在?无非就是自大惹的祸。 李继迁跟宋朝不死不休地缠斗了二十年,他不但没死反而还一步步地坐大以至于连宋朝都奈何不了他,而他如今的实力和个人威望在整个大西北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这些便是李继迁的自信源头,在他看来,自古都是强者为王且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潘罗支在丢掉西凉府且自己现在又大兵压境之时选择向他投降实在是个明智之举。可是,他就忘了一点,他当初敢于在只有几十个随从的情况下公然反抗他眼中的巨无霸宋朝,那他凭什么就觉得与他同样拥有数万兵马的潘罗支会成为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呢?他还真的以为这世上就他李继迁一个人才是真男人?笑话! 得知李继迁准备接受潘罗支的投降,他的亲信谋臣张浦顿觉大事不妙,他提醒李继迁小心潘罗支是在诈降:“潘罗支乃一方枭雄,他在兵力并未受到重创的时候向我们投降极有可能就是在诈降,不如我们假意接受他的投降,暗地里却集结重兵一路杀过去,如此可一战定河西。” 李继迁冷笑道:“我打下西凉府就已经把潘罗支给吓死了,我现在大兵压境,他请降完全合情合理,何来诈降一说?况且杀降不祥,如果真的把他给杀了,那以后谁还敢向我投降?河西之地又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你先回西平府,我亲自去受降。”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任凭张浦磨破了嘴皮,可李继迁就是听不进去。张浦无比郁闷地返回了西凉府,而李继迁则带着人前去受降。 如李继迁所料,潘罗支的投降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李继迁由此在名义和形式上成了西北的霸主。想必在享受潘罗支等人的拜贺之时李继迁还会在心里嘲笑张浦太过谨慎了,这世上确实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老爷们儿,潘罗支这种番种土包子哪能跟他这个几十年里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新一代战神相比? 等到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之后,李继迁顶着新一代河西霸主的大帽子洋洋得意地走在了返回西平府的路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继迁在返程的路上心里是爽得不行,他的人生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可接下来呢?他的下一个巅峰又在哪里呢?答案是——天堂! 在行至距离西平府三十里处的一个名叫三十九井的地方,李继迁看到了前来恭迎他荣升天堂的一大群望不到尽头的吐蕃骑兵——潘罗支将整个六谷部以及者龙族的数万精兵都提前埋伏在了这里。一声令下,这数万的吐蕃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李继迁张开了怀抱。 李继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一场激战下来,李继迁的这点人马根本不够吐蕃人砍,逃跑专家再次想到了跑路,这一生他无数次地跑路,而且在这之前他每一次都成功地在绝境中逃出生天。遗憾的是,之前他之所以每次都能在与宋军的交战中成功逃生是因为他的党项战马足够的给力,可吐蕃人不是宋朝人,你李继迁的党项战马确实很能跑,可吐蕃人的马也不是吃素的。 在突围中,李继迁很不幸地身中流矢,他最后是拼了老命才跑了出去。史书里没有交代他中箭的部位以及他是否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被射中了要害——比赵光义当年惨得多。 正如影视剧里的大人物一般都很难利索地死去,李继迁也是如此,他逃回到西平府之后并没有马上去天堂当神仙,看样子他似乎还可再抢救一下。更离谱的是,这个已经在死亡线上做最后挣扎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然还想着要搞点事情。这年的十二月,他又在浦洛河聚集重兵声称自己要去攻打宋朝的环州。可是,这不过就是个烟幕弹,就像诸葛亮当年死了之后都还想再吓唬一下司马懿一样,李继迁只是想以此让自己的部下和族人都能安心,他想向世人证明他李继迁依然还活得好好的且即将有更大的动作。最重要的是,他想以此镇住潘罗支,让其不敢有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
时间进入公元1004年,在箭伤中挣扎了将近两个月的李继迁在新的这一年刚一开头(正月初二)就不得不与这个世界告别了,而他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遗憾的,毕竟他好歹是看见了这一年的太阳。 临终之前,李继迁将自己的儿子李德明叫到了自己的身前。他对李德明嘱咐道:“我死之后你必须向宋朝表示归附,一次不行就再请,即使宋朝那边拒绝你一百次也不能停,直到那边同意为止。” 随后,李继迁又对张浦等人说道:“你们和我一同起兵,我与诸位早已如同骨肉兄弟,我儿德明还年轻,望诸位能够同心辅佐他。我们如今占据灵、夏之地,虽无法和宋辽相提并论,但如果能够审时度势却也足以定鼎一方,如能守住祖宗的这份基业,我当死而无憾!” 说完,李继迁就此撒手人寰,享年41岁。 对于这个人,我们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有鉴于我在前面说了很多对李继迁同志“大不敬”的话,在他告别历史舞台的时候我很是愿意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上为他说点好话。 这个在19岁之时带领区区数十人起兵反抗宋朝的年轻人用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他的先祖拓跋思恭都没能达成的伟大的成就,说他是党项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人其实毫不为过,可能他的孙子李元昊更配得上这个名号,但无可否认的是,李元昊是站在他爷爷李继迁以及他父亲李德明的肩膀上才建立起了不世之功。若真的要论及白手起家,李元昊未必能强得过李继迁。 这番话或许会让一些人感到不爽,其实我对李继迁的态度在前面那么多的叙述里就已经显露无遗,可是承认李继迁的伟大和强大其实并不丢人也不可耻,因为事实胜于雄辩。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战略家、谋略家,甚至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心理学家,一个百炼成钢的强者,如果不是因为党项这个民族先天的历史缺陷,如果李继迁是更早之前的匈奴人、突厥人抑或是契丹人,那么他的成就绝不止于此,他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耶律阿保机甚至比之更强。 在我个人看来,李继迁身上最值得让人佩服的其实是他的精神属性,是他那顽强不屈、百折不挠的意志力。在这二十余年的征战里,尤其是在前十余年的时间里,李继迁无数次遭受过近乎于毁灭性质的打击,他无数次地战败,无数次地惊慌逃命,无数次地伤心绝望,甚至于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替他做了挡箭牌,但命运的这些考验和打击都没能将他打倒在地,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立了起来并最终成就了一番霸业。 李继迁完全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和一张嘴为自己的民族建立起了一个在今后与宋辽两大强国鼎足而立的帝国,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或许确实有一些人能够与他一较高下,但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有几个没有借助或求助于外国或外部势力的支援?有几个不是世家子弟抑或没有通过联姻为自己捞取了大把的政治和军事利益?有,但少之又少。也许有人会说辽国就是李继迁的外部援手,但在整个起兵反宋的过程中,辽国可曾给过李继迁军事援助?可曾派遣过什么军事顾问?可曾出兵帮助他李继迁攻打宋朝?都没有,有的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官职和头衔,有的不过是一番鼓励他多给宋朝添点恶心事的殷切期待。李继迁确实勉强算个党项贵族,可事实上如果不是李继捧和他的叔叔们内斗,李继迁这一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头之日。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战士,作为一个党项人,李继迁是可以骄傲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李继迁这一走可就把他的儿子李德明给推上了风尖浪口。某些史料里在提到这个时候的李德明时所用的一个词是“少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时候的李德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实际上此时的李德明已经24岁了。他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从一个土匪和流寇逐步转变成了西北的一代枭雄,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这父子二人这二十多年来是同甘共苦一道走过来的,在如此环境下长大的李德明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不过,纵然李德明很早就跟随李继迁东征西战且李继迁在临死前明确地确立了他的继承者资格和身份,但谁又能敢保证年轻的李德明就一定能够坐稳李继迁留下的那把椅子呢?再者说,李继迁是突然死亡的,此时的李德明根本就还没有做好继承大位的各种准备。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李德明面临的最大挑战和危机,党项内部他可以慢慢去整合,可已经与党项人结成死敌的吐蕃人和宋朝人却不会给他时间去抚平痛失父亲的伤痛。那么,李德明接下来又该怎么应付眼下的危机呢? |
身为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别的本事不好说,但至少在“奸诈”这方面是毫不逊色于他的父亲。他先是嗣位于李继迁的灵柩之前并自称定难军留后,然后对多年追随李继迁的一帮勋贵大行封赏,随即他派遣使臣去辽国告丧。辽国方面追赠李继迁为辽国的尚书令,然后派出一个叫丁振的使臣前往吊丧,这也就意味着辽国基本上承认了李德明的合法地位。有了辽国做后盾,李德明的底气也就更足了,直到这时他才公开为李继迁发丧。 至于宋朝,李德明对李继迁的死根本么有做任何的通报,加之西北距离开封路途遥远,赵恒直到这年的二月才经由西北地区的军报得知李继迁已经死亡的消息。不久,宋朝驻防西北的各位军事将领的请战书也摆在了赵恒的面前。李继迁这一死,这些武将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摩拳擦掌就等着皇帝陛下一声令下然后率军杀入党项境内进而将李继迁的势力彻底剿灭。 曹彬的四公子曹玮在奏疏里说道:“李继迁起兵二十余年已成我大宋西北之大患,现在他死了,李德明又还年轻,党项内部此时更是动荡不安,如果我们现在不趁机下手恐怕将来就再没有机会了。臣恳请陛下许我出兵,臣必生擒李德明并将其押赴开封,如此不但定难五州可得,灵州更是可重回版图。此机不可失也!” 当然,不止是曹玮,西北的其他将领同样有此想法,但这只是武将们的态度,西北当地的文官大佬以及京城开封的两府高官们则是另一种态度,他们的建议是对李德明进行招抚。简而言之,赶快趁着李德明悲伤难过的时候给他伸出和平的橄榄枝并对其给予精神和物质上的深切慰问,希望如此能够让李德明感动得一塌糊涂继而立马在宋朝天子的大恩大德面前磕头谢恩并从此当个乖乖的臣子。 赵恒呢?他当即表示同意,他一面命令曹伟等人不可轻举妄动,一面修书一封派人前去宣慰李德明。当然,赵恒的好意和善意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他在诏书里对李德明说道:“只要你李德明承认你爹之前犯下的错误,然后退出灵州并向我大宋上表称臣,然后定难五州就还是你的,至于对你的封官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开关互市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总之,只要你表示归顺,那好处是大大的!” 李德明呢?他接到赵恒的诏书既不表示接受也不表示拒绝,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老爸还没下葬,我现在还处在悲痛之中,实在是没有心思处理这些事,等我忙活完了我老爸的丧事再来说这些事吧!” 他的这个理由堪称无懈可击。宋朝既然自称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值此李德明服丧期间似乎也不太好勉强人家写什么“投降书”。于是乎,宋朝这边就开始等,等着李德明哪天不再那么伤心了再去取他的“投降书”。 |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赵恒在开封城里把秋水都给望穿了,可他一连等了三个月也没等来李德明的回信,他倒是等来了李德明的死敌——吐蕃人进京了。 潘罗支在得知李继迁死亡的消息后便派遣他的哥哥邦逋支不远千里从遥远的西凉城赶赴开封,这一路邦逋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他向宋朝证实李继迁确实是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吐蕃人的手里。同时,他还带来了潘罗支的一个建议:潘罗支已经决定将在不久之后尽起本族和回鹘的精兵直抵贺兰山下,目的就在于要将李继迁的余众彻底消灭干净,但他希望能够与宋朝精诚合作一起出兵从而把党项人在河套地区的势力连根拔起,顺带着也可以帮助宋朝把灵州重新夺回来。 需要指出的是,这已经不是吐蕃人第一次请求与宋朝一同出兵合力对付党项人了,但之前宋朝总是打哈哈。这一次李继迁都已经死了,如果宋朝还是一盆冷水浇在吐蕃人滚烫的心头上,那吐蕃人会怎么想就很难预料了。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李德明迟迟都不肯对宋朝的招抚给出回应,赵恒便决定改变对李德明的态度——由抚变剿。他同意了吐蕃人的请求,双方约定,只要吐蕃那边一动手,宋朝西北前线的各路将领就将带兵杀入党项境内来个两面夹攻,而且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也不需要向朝廷请示和汇报,怎么合适就怎么去干。 那么,李德明在这几个月里到底在干什么呢?很遗憾,因为后来蒙古人对西夏的毁灭和报复实在是太过彻底和狠毒,这让我们如今根本就无法获取由西夏本国人所记录的历史讯息,这在史学上是一个永恒的缺憾。因而,李德明在这段时间里具体都做了什么我们是无从知晓,但我们所能够确定的是他在这期间定然会想着如何向潘罗支讨回杀父之仇这笔血债。 潘罗支的哥哥邦逋支在得到宋朝愿意出兵夹击李德明的允诺后开始往回赶,他这边还在回去复命的路上,那边的李德明却已经在这时候集结起部众向潘罗支发动了进攻,可李德明第一次挂帅出征就吃了个败仗。 为了对付复仇心切的李德明,潘罗支这回除了集结六谷部和者龙族之外的兵力,他还另外召集了其他几个吐蕃部落的人马。对于数百年来居住在河西地区吐蕃诸部落来说,党项人谋图夺取河西走廊无异于是一场民族战争,而这些人为了阻止党项人打进河西走廊也是很愿意汇聚在潘罗支的帐下共同对付李德明。如此一来,双方的实力对比陡然间就发生了改变。这场战斗最后的结局也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一场激战下来,李德明带着部众是落荒而逃。 潘罗支再次胜利了!真的吗?未必! 处在胜利喜悦中的潘罗支不会想到一个祸根甚至是他的追命索已经系在了他的脖子上。李德明这一次攻击潘罗支看似败了, 但这其实只是他连环计当中的第一步。相信不会有人忘记特洛伊之战中的那匹举世闻名的超大木马吧?没错,李德明在这一次的交战中也给吐蕃人送了这样的一匹木马——不,不是一匹,而是两匹。 怎么回事呢?原来,李德明在败走之时,他所带来的部众里面有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向潘罗支的盟友者龙族投降了。这个者龙族倒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而是像潘罗支的六谷部一样是吐蕃人里面的一个较大的部落,而这两个向者龙族投降的党项部落分别叫做“迷般嘱”和“日逋吉罗丹”。这两个部落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部落是带着任务投降的,简单点说就是——诈降。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人活一世其实也就是个利益二字。李德明派来的这两个打入了吐蕃内部的党项部落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金帛或是许下了多大的好处,总之他们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迅速地策反了者龙族里总共十三个部落里的六个部落。 大功告成之后,这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就马上暗中派人告诉李德明,叫他赶快派兵过来,然后他们就可外部包抄加中心开花从而一举将潘罗支的六谷部给屠了。李德明的这出连环计的第二步已经完成了,他随即就带人杀向了者龙族的营地。 潘罗支这会儿正在凉州城里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大哥从开封给他带个好消息回来,可他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盟友者龙族即将被党项人攻击的消息。或许天意真的是存在的,身为手握数万精兵的吐蕃六谷部的大首领以及凉州城的土皇帝,潘罗支竟然只带着百余骑就冲出了凉州城。自信过了头就是自大,而潘罗支将会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了者龙族的营地,潘罗支立即下马进帐与者龙族的首领商议如何御敌。他前脚刚进去,那两个党项部落的人就带着被策反的者龙族六个部落的人将潘罗支所在的大帐给包围了。接下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潘罗支等人被这一群人给生吞活剥了。 吐蕃六谷部的大首领就这样死了! |
潘罗支一死,六谷部马上就推举他的弟弟厮铎督为新的首领,正当吐蕃人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李德明的大队人马杀向了西凉城。内忧外患之下,西凉城被党项人攻破了,李德明终于是给自己的老爹李继迁成功地报仇雪恨。 消息传入开封,宋朝的君臣们个个是目瞪口呆继而又摇头叹息:本以为这李继迁一死我们就可以大喘气了,可这李德明哪里像是什么毛头孩子?这人简直比李继迁还要奸诈一万倍啊!哎!这往后的日子看来还是很难过啊! 李德明通过这一战可以说是彻底地震住了外部的那些敌人,不过,他要面对和处理的问题还有很多。攘外必先安内,李德明把这个顺序给颠倒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如何安内,而且这西凉府刚吃进肚子里他也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 我们先扔下他,回过头再去开封走一遭。 这一年是公元1004年,赵恒在这一年里改年号为景德,同时他下诏大赦天下。之所以要大赦天下是因为这时候的宋朝皇太后——万安太后李氏身患重病而久治不愈,赵恒希望能够以此让上天赐福于自己的这位“母后”。这位万安太后正是宋朝名将李继隆的那位妹妹,也就是当初在赵光义死后曾密谋立楚王赵元佐为皇帝的那位宋朝明德皇后。 要说赵恒还真的是个厚道人,他登基之后对这位嫡母可以说是恭孝有加,他对这个时年44岁的李太后简直就是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当了皇太后的李氏最初是在嘉庆殿居住,赵恒后来又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宫殿并命名为“万安宫”,而这个万安皇太后的头衔也就是这么来的。 宋朝此时的皇太后虽然才四十出头,但她已经步入了生命的最后阶段,而大宋新一代的皇太后此时也开始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地崭露头角。历史可以证明,这一位皇太后才是宋朝历史上第一位开创了女主当国之先河的人,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就连汉朝的吕雉和唐朝的武则天都得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因为这两位女中豪杰在她们的小宇宙爆发之时或多或少地都对国家造成了破坏和伤害,而宋朝的这位女主却几乎没有让这个国家为她的个人权力和私欲而流过一滴血。 这个女人名叫刘娥。说到她的出身,我们只能用低微的来形容,而这还算是客气和含蓄的说法,在当时其实应该叫做低贱。公元968年,她出生在当时的成都府华阳县一户平民之家。(这里提前八卦一下,这个华阳县在未来还会诞生一个历史名人,而这个人的孙女以及他的孙女婿则比他的名气还要大,这个人名叫王珪,宋神宗时期与王安石同朝的宰相,而他那位孙女婿的大名堪称震古烁今,此人姓秦名桧!) 出身低微也就不说了,毕竟天底下这种出身的人数不胜数,可更惨的是,刘娥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于是年幼的她被自己的外婆家给收养了。可是,外婆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老百姓,而且还近乎于子嗣断绝,以至于刘娥后来发达了都找不到一个亲戚来与她一道共享荣华富贵。可想而知刘娥的童年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度过的,但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她最擅长的却是唱歌,据说她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而且还精于播鼗(类似于拨浪鼓的一种简单乐器)。 命运之恶以及其残酷性在刘娥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她才十几岁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又遭重创,她成了史书上所记载的一个“孤女”。何为孤?很有可能就是这世间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迫于生计,还只是个小小少女的刘娥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名叫龚美的打造首饰的匠人。 怎么样?看到这里相信没人会将此时蜀地的这个可怜的已为人妇的少女和开封城里尊贵无比的亲王赵恒联系起来吧?别急,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终有相逢时。 龚美有了家室也就开始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以及身边的这位妩媚动人的小娘子过上好日子,思来想去他觉得华阳这块地方甚至是成都府都不能实现他的这个愿望,只有一个地方才行,那就是传说中繁华无比的京城开封。龚美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小娘子一路从成都赶往了开封,这一路上小夫妻俩的日子不用猜都能知道,龚美扛着一块打首饰的招牌,刘娥则沿途卖唱,夫妻俩就是这样一路几经千难万险终于走到了梦中的天堂世界开封城。 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又是那么的骨感,到了开封之后龚美才发现原来开封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遍地都是金子。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开封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饱饭甚至是买上房子和车子(当然了,是马车),可作为北宋帝国的都城甚至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最富有的城市,开封城里的能工巧匠一抓一大把,比他龚美手艺更高超的首饰匠人更是多了去了。再说他的小娘子,刘娥确实很能唱歌,可京城里的有钱人有几个愿意去欣赏街头的文艺表演,人家都只会去高档娱乐场所消费。在这个繁华富庶的开封城没有经济来源就意味着一日三餐皆不能饱腹甚至只能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露宿街头,龚美和刘娥这对蜀地的小夫妻就此被生活逼入了绝境。 眼瞅着身边这位曾经美丽动人的小娘子一天天变得身形消瘦面容憔悴,龚美做出了一个让他万分痛苦却也无可奈何的的决定并把那句埋藏在心里好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娘子,我实在是没本事养活你,你还是另攀高枝吧!” |
话分两头,再来说与刘娥同年出生甚至比刘娥还小了几个月的赵恒。 在被赵光义封为襄王的那年,赵恒刚满20岁。某次在王府中闲聊时,赵恒和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聊到了男人们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女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我这个人比较偏好蜀川的妹子,她们不但身材婀娜多姿且还非常的聪明伶俐,你们平时在开封城里多给我留意一下呗!” 当时在场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张耆。还记得这个人吗?在望都之战里,定州大营的宋军主帅王超就是派他带着一千人为大军做先锋前去救援望都。既然赵恒都发话了,张耆自然是时刻都把这事情给记在了心头。 命运的齿轮就这样开始旋转。张耆某天下班回家听说府里新买了一个漂亮的侍女,而且这个人还是从蜀川来的。张耆一听这话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立马叫这个侍女前来见他,这个侍女不是别人,正是刘娥。一看到刘娥,张耆顿时就大脑充血——不是他对刘娥动心了,而是他忽然间明白自己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终于是有保障了。他把刘娥带去见了赵恒,赵恒一见到刘娥也瞬间变花痴,简直就是一见钟情,他就此无法自拔地被刘娥给迷住了。 赵恒此时其实已经有老婆了,那个人便是北宋名将潘美的女儿,但很显然老潘家的这个闺女与这个闷骚的王爷不对口味。在被赵恒给看中后,刘娥就此住进了襄王府,两人整日如胶似漆快活得不得了。 这年轻人遇到喜欢的人或事都不怎么懂得节制,赵恒自然也不例外。赵光义发现赵恒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很奇怪:我这个儿子怎么最近老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赵光义召来赵恒的乳母问情况。这个当时被封为秦国夫人的妇人当然知道赵恒最近在干什么,她把刘娥与赵恒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给了赵光义。听罢,赵光义大怒:你堂堂一个亲王竟然跟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缠在了一起,这成何体统?我皇家的颜面何在? 他强令赵恒立马跟这个叫刘娥的女人断绝关系,赵恒不得已只能对自己的父亲干起了阳奉阴违的事:他确实把刘娥给赶出了王府,但他却暗中把刘娥安置在了他的好基友张耆的家里,而他也总是偷偷跑到张耆家里去跟刘娥私会。 张耆为了避嫌,他从此再不回自己的家了,他的那个家就此成了赵恒金屋藏娇的地方。赵恒也很大方,他给了张耆一笔银子让张耆重新找个舒服地方住下。 再来说刘娥和龚美。 在认识赵恒之前她毕竟已经是一个人妇了,堂堂亲王竟然跟一个人妇厮混在一起,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是有损赵恒本人的声誉。另外,刘娥此时对自己的前夫龚美还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来夫妻俩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真的是很不容易,而她被卖入张耆的府中也实属无奈,对此她是一点也不怨恨龚美。于是乎,在赵恒那里,龚美成了刘娥的亲哥哥,变成了刘美。赵恒爱屋及乌,刘美由此也因为刘娥的受宠而成了“皇亲国戚”。当刘娥后来彻底发达变成了刘皇后和刘太后,龚美也跟着一起发达,住豪宅、娶达官显贵的闺女,龚美的后半生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听上去是不是很奇葩?没有人知道赵恒是否清楚龚美和刘娥曾是一对夫妻,如果他知道此事却毫不在意,那么还真的佩服一下赵恒的气量和肚量。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战胜一切,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句话是站得住脚的。 赵恒跟刘娥偷偷摸摸地做了将近十年的地下夫妻后,随着赵光义的驾崩以及赵恒的登基,这二人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夫妻了。要说赵恒对刘娥也确实是真爱,如果只是寻花问柳,刘娥根本不可能在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都被赵恒所宠幸。天下美女何其多,当赵光义驾崩之时,刘娥已经是30岁了,可赵恒依旧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即便刘娥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给他生出来。 回到公元1004年的正月,此时已经登基七年的赵恒才正式给了刘娥一个比较有身份的名分——他下诏封刘娥为美人,一同受封的还有另一个蜀川妹子,此人便是后来宋仁宗赵祯的养母杨淑妃。赵祯一直称呼刘娥为大娘娘,杨氏则被他称为小娘娘。这个杨氏和刘娥是老乡,都是成都人,一个是华阳县人,一个郫县人。这个杨氏同样深得赵恒的宠幸,甚至可以说他对刘娥和杨氏是做到了雨露均沾。如此看来,赵恒说他喜欢蜀川的妹子还真的是心口如一。 刘娥之所以到现在才被册封为美人是有原因的,因为宋朝的那帮饱读圣贤之书的两府高官们甚至是所有的朝中官员都觉得她的出身太低贱了,而且当初赵光义可是明令禁止赵恒再与刘娥靠近,赵恒这是在背后是费了好多心思才终于给了刘娥这么一个美人的封号。尽管刘娥自称自己是出身将门,但这个事除了她自己基本上没人相信(她说自己祖籍是太原的,她的祖父是五代时期后汉和后周的右骁卫大将军刘延庆,她的父亲是宋太祖时期的禁军虎捷军指挥使刘通)。 美人——这个封号在后宫的众多有封号的女人当中并不是很显赫,在其上还有诸如常在、婕妤、姬、修仪、德仪、昭仪、嫔、夫人、妃、贵妃、皇贵妃、皇后等一大堆的台阶等着她去迈。但是,刘娥不会为此而感到失落,有赵恒的专宠,再加上这十多年来她在张耆的家里苦修内功早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温柔贤惠且知书达礼更懂得权谋应变的贵妇,她不愁自己今后的地位得不到保障。 |
刘娥的故事先聊到这里,她的辉煌时刻还远未到来,我们接下来要说到的是另一位将在未来的大宋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丁谓。 就在刘娥被封为美人的第二个月,未来的丁相公也开始踏上了自己人生的辉煌之路。在这之前我们说到过丁谓,身为夔州路转运使的他此时已经在夔州待了五年之久。这是一个很反常的现象,按照宋朝当时的惯例,一个官员在当地任期满三年且没有不法之事,那么此人就应该官升一级,可丁谓已经在这里公干五年了。关键是,这五年里他不但没有做什么不法之事,而且在夔州他可是政绩卓著且深受百姓的爱戴——我没说错,在任地方官时,未来万人唾骂的丁相公深得民心,以至于老百姓都不让他走,那么如此优秀的一个好干部为何就没有得到提拔和高升呢? 这个问题同样让开封城里的一位大佬感到很是莫名其妙,此人便是宋朝的钱粮大管家——三司使寇准。没错,寇准又调换工作岗位了,他从开封知府的位置上被提拔到了三司担任三司使。 关于这个三司使,我个人的理解可能有点不一样,在我看来,宋朝的三司使所拥有的权力和职能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财政部长、民政部长、工业和信息化部长、水利部长、交通运输部长、商务部长、审计署长、央行行长等部门一把手的一个合体。宋朝的三司使又被成为“计相”,这是宋朝官员里仅次于宰相和枢密使的第三高官。 寇准此时是宋朝的三司使,而丁谓作为夔州路的转运使正好是他的下级,对于丁谓的工作成绩寇准可谓是相当的满意,以至于他迫切地想要把丁谓给调入京城来帮他处理手中繁杂的事务。不过,官员升迁和任免这种事他寇准是没权力管的,这得中书省的宰相大人说了算。当时的宰相是吕蒙正和李沆,寇准虽然习惯了在朝廷里用鼻孔看人,可这种帮人求官的事他却是不敢去找吕蒙正的,吕大宰相的威望和资历在朝中是独一份地存在,即使是寇准也是望尘莫及。排除了吕蒙正,寇准把目标锁定在了李沆的身上。李沆可不是别人,他与寇准是同年进士,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同学,而且两人私交甚笃。 寇准几次找到李沆提议提拔丁谓,可李沆总是给他打马虎眼,某天寇准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再一次找到李沆执意要让李沆给个说法。 “我说老李啊,我几次向你推荐丁谓,可是你始终不肯提拔他,难道说你觉得这个人真的是难堪重用吗?还是说我寇准说话在你这里不顶用?这个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李沆从容回道:“丁谓这个人确实有本事,但才与德并不是一码事,以我的观察来看,丁谓这种人不适合掌握太大的权力。” 寇准呵呵笑道:“丁谓这么有能力的人你难道还能打压他一辈子不成?” 两人一番争论之后,李沆最后还是妥协了,但他警告寇准:“我可是有言在先,如果我的预言不幸在今后成为现实,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寇准是什么人,这人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即使后悔了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即使被打碎了牙齿都会往肚子里咽。有了寇准的保举,丁谓就此被调入了京城开始在寇准的手下履职——他成了三司里的盐铁副使 。 未来的国之妖孽完成了他人生至关重要的一跃,但此时不论是他还是朝中的所有两府高官都不会知道他会在将来变成怎样的一个人。自古人心难测,还是那句话,没有人生来就是想做坏人,更何况所谓的好人与坏人也不过是论事者所处的立场和角度不同而已。 刘娥和丁谓这时候都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一步步地走向了舞台的中央,可历史的舞台只有那么大,它终究容不下太多的人。接下来的三月和七月,宋朝的两位重量级人物相继离开了这个历史的舞台。首先告别的是是万安太后李氏,她在这年的三月终于是走完了她44年的人生时光,赵恒的大赦天下以及他以天子之尊亲自为其端送汤药都没能感动上天。对于这位嫡母的离世,赵恒是伤痛不已以至于时常痛哭流涕,他连续数日都不上朝听政,直到李沆等人反复请求并以西北军情紧急为由才让他开始出来理政。 李氏的病故不止让赵恒难过,另一个人同样也是悲痛万分,这人便是李太后的兄长——已经被赵恒刻意雪藏了好些年的北宋名将李继隆。这几年李继隆的日子可谓是极度的压抑,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却只能是空有一腔的报国之志而无报国之门。眼看着李继迁在西北疯狂地攻城掠地,眼看着辽国人不断地南下入寇,他几次上书请求重新带兵为国征战却都被赵恒给温柔地拒绝了。 李太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向赵恒请求能够与自己的兄长见上一面,李继隆快马加鞭从自己的任所赶到万安宫,但因为宫廷禁忌,他只能在宫门外与自己的妹妹跪拜诀别。长久的压抑加上此时与亲人的永恒别离,这让战场上的铮铮铁汉也不禁是潸然泪下。 李继迁的死让赵恒是拍手称快,可李太后在这之后的离世却让他真正地体味了一把何为悲喜两重天。作为身系万千子民安危与福祉的帝王,赵恒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情绪,西北大地此时一片大乱,而宋朝的北方边境这时又不时传来辽国人即将大举犯边的警报,这些事赵恒都得扛着。就在他忙着想法子对付李德明并时刻防范辽国人的时候,他的又一位对其无比重要的人也离开了人世——公元1004年7月,宋朝的右仆射、平章事李沆病逝,享年57岁。 李沆的离世对赵恒来说显得非常的突然,在他离世的当天,赵恒亲自去他家探视并赏赐李沆白金五千两。在叮嘱李沆要好好养病之后,赵恒起驾回宫,可当他刚刚回到宫里时就接到奏报说李沆已经死了。赵恒大惊之余立马再次奔赴李沆的家中,他在李沆的灵前是放声大哭,悲痛之情无以言表。 说到李沆就得再次提到吕蒙正,这两人堪称赵恒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初登帝位时赵恒靠着吕端坐稳了皇位,而真正让他学会怎样做一个帝王并让宋朝在内忧外患中继续前进的正是他的这两位肱股之臣。如今吕蒙正因为健康原因而远离了政治舞台,而李沆更是直接死在了宰相任上,赵恒的悲痛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就像一个之前总是需要有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小孩,突然之间他的左右再无一个可以完全依靠和信赖的人,这种惊惶和无助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赵恒的眼前虽不至于是暗无天日,可这冰冷刺骨的寒流让他一瞬之间就如是跌入了冰窖。 关于李沆,我们还是得在他告别之际为他说点什么。其实,我之前对吕蒙正的那些溢美之词是完全可以引用在李沆的身上,这二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在这里我想另外再说点别的。 |
若要论及知名度,李沆的名字几乎可以说是无人知晓(当然,我说的是在民间层面),可他对赵恒的重要性以及他对宋朝的贡献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的。相比吕蒙正的德高望重以及其识人之明,李沆与之相比其实毫不逊色,他俩都是咸平年间宋朝的镇国之臣,堪称国之两柱石。参照历朝历代的宰辅大臣,能够在历史上享有盛誉且在个人德行操守上做到毫无瑕疵的人并不多见,而能够做到天下为公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但李沆正是其中之一。 别的朝代先且不谈,单论北宋而言,诸如丁谓和蔡京之辈确实有才,而且这二人在位居宰辅之前着实堪称国之良臣,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得以荣登相位,可在这之后呢?手握执政大权的他们不再一心谋国谋政,而是开始谋一己之私利,他们身上之前被隐藏和压抑的本性和本能开始毫不掩饰地暴露。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他们开始穷凶极恶地打击异己,开始不择手段甚至是昧着良知去逢迎皇帝的喜好,至于国家利益和百姓福祉统统被他们晾在了一边。 权力对于这类人而言是毒药,他们也由此而变得与之前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他们成了魔鬼,国之能臣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国之妖孽。天下为公?这四个字对于之前的他们来说确实重若泰山,但在手握国家权柄之后这个词变得轻如鸿毛。说一千道一万,只需四个字就能解释这一切——德行有亏。 一个人的德行是需要靠修养的,而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在自己的奋斗之路上都会经历风吹雨打,更极端的情形甚至会遭遇烈火的炙烤,意即所谓的蜕变。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绝大多数的人倒在了半路上,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活着走了出来,我们把这类人称之为“人杰”。遗憾的是,这些所谓的人杰里面也是有分类的,类似于丁谓和蔡京这种人在经历蜕变之后所秉持的人生理念就是——世界待我以痛,我必让其加倍偿还且要无尽地索取。在他们的对立面,那是一群真正意义上的人杰——世界待我以痛,我必报之以歌。吕蒙正如此,李沆亦是如此。 诚然,李沆并不像吕蒙正那样在人生的早期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和苦楚,但他最为可贵的就是始终保持住了自己的初心。如果说吕蒙正的德行操守是经过淬炼而成的,那么李沆则是天然而成,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君子,他的筋骨和气节从始至终都刚直和淳正。有这样的两个人执掌国政,宋朝想乱都是不可能的。有他们在,国家的正气就在,即使有宵小之辈混迹于朝堂却也不敢冒头,只能老实做人。 正气对一个人很重要,对一个国家而言则更是如此。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人之所以没有变成奸贼并非是个人操守有多么的高洁,而是他没有机会做奸贼,他没有找到可供其生存的土壤。天有正气满地春,国失正气妖孽生! 如之前所言,德行和正气这类东西说起来有些缥缈,我们来看看李沆具体的一些言行就可以看出这位被赞誉为“圣相”的宰相到底是何人。 赵恒初登帝位之时,李沆将国家发生的水灾、旱灾以及匪盗之事都逐一奏报,当时的参知政事王旦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他认为赵恒作为皇帝不用知道这么多,这些事他们这些当官的直接处理了就行了。可是,李沆当即反驳并告诫王旦:“陛下年少,这些事必须要让他知道,如此他才能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学会体恤百姓。要不然,以他血气方刚的年纪就会流连于声色犬马,就会大兴土木追逐享受。国家眼下并不太平,所以陛下还不至于此,但如果将来天下得以大治,那么这些问题和隐患迟早会出现,我到时候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但你王旦将来必然会面临这些问题,此乃汝辈之忧也!” 果不其然,李沆这话一语成谶。澶渊之盟以后,赵恒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应验他的担忧,而此后位居宰辅的王旦在这方面堪称失职。 这是李沆的远见,而他的刚直在刘娥被封为美人之事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赵恒当初本是打算直接封刘娥为贵妃,他把诏书都写好了,然后命令太监拿着诏书去找李沆盖章,李沆的反应是直接当着那位太监的面将诏书给烧了并让太监传话给赵恒:“你就给陛下说,我认为此事不可为!” 这可是在公然违抗皇帝的旨意,而且李沆还直接把诏书给烧了,这种事说严重一点几乎到了砍头的地步,可李沆绝不是什么藐视君王的权臣,他的所为只能证明他的忠贞和刚直,绝不以帝王的喜好违心奉迎。此举就算是魏征在世恐怕也得汗颜,而这事如果摊在王钦若或丁谓身上毫无疑问是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结果。 当然,作为一国之宰相,品德高洁不足以说明什么,具有卓绝的远见也不足以证明什么,在这些方面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一个深得为官之道的政治老手而已。若要成为一代名相,关键还得看这个人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做了什么。 赵恒在登基之后的第二年改年号为咸平,而李沆逝世的这一年是景德元年,咸平这个年号前后总计六年,但就是在这六年里宋朝所取得的成就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光辉的印记,史称咸平之治。 在这六年里,宋朝的土地耕种面积由赵光义后期的三亿亩增加至五亿亩,这几乎翻了一番,而人口数量也由太宗朝后期的四百万户增加至将近七百万户。作为一个农业国家,土地和人口的增长就意味着国力的增长。在这期间宋朝又实行了一系列的土地税赋减免政策以让百姓休养生息大力发展生产,同时又大量裁撤冗官以减轻国家财政负担,再又重新制定官员考核细则以澄清吏治。 此外,这几年里宋朝的经贸也达到了立国以来的巅峰水平从而一举奠定了宋朝在中国所有封建王朝里经济霸主的地位。可是,我们需要明白的一个事实是——这一切的成果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取得的:西北李继迁不断寇边、辽国几次大举入侵、宋朝花费巨资动用数以十万级的军队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蜀川叛乱、西北大旱及地震、中原大旱、黄河决口、两浙大旱加瘟疫、民间盗匪丛生。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赵恒和他的臣下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在历史上与汉代的文景之治和唐朝的贞观之治、永徽之治并列于青史的盛世——咸平之治。 吕端于公元998年(咸平元年)就被罢相致仕,而吕蒙正则是在公元1001年(咸平四年)才第三次出任宰相,那么问题来了:咸平年间的那个一直掌理中枢的宋朝宰相是谁?李沆是也! 李沆(公元947年—公元1004年),字太初,洺州肥乡人(今河北邯郸永年区)。公元980年甲科进士及第,公元986年任知制诰,公元992年拜给事中并出任参知政事,公元998年出任宰相,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公元1004年7月薨逝,享年57岁,追赠太尉并中书令,获赐谥号文靖。 |
随着李沆的离世,宋朝的宰相之位就出现了空缺。按照以往的惯例,新任的宰相一般都在参知政事当中挑选,但赵恒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看中了一个人,此人便是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时任翰林侍读学士兼兵部侍郎的毕士安。不过,赵恒并未直接将其提拔为宰相,而是先将其升任为吏部侍郎兼参知政事。 毕士安入宫答谢之时,赵恒对毕士安说道:“朕不止是要提拔你为参知政事,而是要让你不久之后正式出任宰相之职,其实朕早就想任命你为宰相,但不曾想却一直等到了现在。不过,如今天下乃是多事之秋,中书省也是事务繁巨,你觉得谁和你一起出任宰相会比较合适?” 毕士安没有丝毫犹豫地提到了一个人:“宰相者,必有其器乃可居其位。臣驽朽,实不足以胜任。寇准兼资忠义,善断大事,此宰相才也。” 赵恒略微沉思,说道:“朕听闻寇准性格刚直且爱意气用事,由他出任宰相恐怕不妥吧?” 不曾想,毕士安的回答直接让赵恒顿觉脸红:“陛下,寇准为人方正慷慨且有大节,他忘身徇国,秉持正道而憎恶奸邪,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在这方面朝臣中罕有能出其右者,所以他才不为流俗之人所喜。如今天下的百姓虽然在陛下的仁德之下安养生息,但党项和辽国却始终是我朝的心腹大患,而这正是寇准这样的人为国出力之时。” 也不知道毕士安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是否察觉到了赵恒脸色的变化,不为流俗之人所喜,这句话是否也在间接地影射赵恒也是流俗之人呢?然而,赵恒最终还是被毕士安的这一番话所说服。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朕就依爱卿直言之言起用寇准,但是,朕还得借用爱卿的宿德压制一下寇准为好。” 八月,赵恒正式下诏由毕士安和寇准各以之前的本职并兼平章事之职,但是毕士安负责监修国史。也就是说,虽然同是宰相,但毕士安要比寇准高那么一截,参加朝会时寇准得站在毕士安的后面。 这是中书省,在军事机构枢密院赵恒也另有人员安排:命宣徽南院使王继英为枢密使,同知枢密院事冯拯、陈尧叟并签署枢密院事。这里面有两个熟人,赵普身边曾经的那个小吏王继英这时成了宋朝军方的最高领导人,而早前与寇准相互间斗得咬牙切齿的冯拯这时候也和寇准一样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他成了枢密院的二把手。 看完了这些是不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别的不说,这个毕士安是什么人?他凭什么突然冒出来成了宰相?可是,在当时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由毕士安出任宰相,原因就在于此人的资历和履历尤其是他的德行都足以镇服整个朝堂。 毕士安(公元938年-公元1005年),字仁叟,小字舜举,代州云中人。此人早在宋太祖乾德四年(公元966年)就考中了进士,单是凭借这份资历他就足以让赵光义时期才开始步入官场的那帮官老爷们仰视了,就算是吕蒙正和李沆见到他都得喊一声前辈。赵光义登基之后,毕士安先是出任大理寺丞,后又官拜监察御史,随后相继担任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工部侍郎、枢密直学士等官职。 要说此时已经66岁的毕士安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入两府成为顶级高官,这里面的原因就太复杂了,一来他早期是政法系统的官员,二来则是当时的能人也确实太多,而他又并非赵光义的门生和嫡系,但赵光义对此人的学识却是相当欣赏,更佩服此人的德行和操守。然而,以上种种都不足以成为让赵恒将其提拔为宰相的理由,他能当宰相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在人生的后期成为了赵恒的亲信和嫡系。 当赵恒以亲王的身份出任开封府尹的时候,毕士安被任命为开封府判官从而成了赵恒的副手,赵恒当了皇太子后他又进入东宫担任太子府右庶子成为了赵恒的近身幕僚,赵恒登基以后他又直接把赵恒手头的开封府尹的活儿给接了下来成了开封府的知府,同时赵恒还升他为工部侍郎兼枢密直学士。 有这样的学识、资历和隆重高深的品德,再加上又是当今皇上多年的亲信、助手和近臣,毕士安直到这个时候才升任为宰相已经是很显得“老天无眼”了。不过,这也怪不得老天爷,吕端对赵恒有拥戴之功,李沆是赵恒的老师,张齐贤和吕蒙正更是早在太宗朝就做过宰相,这一切只能说毕士安是生不逢时。然而,命运终究还是给了他登上人臣权力之巅的机会,而这也为不久之后的那场影响了东亚地缘政治格局的历史性事件埋下了伏笔。 关于毕士安拜相,历史上也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说赵恒在李沆病逝之后首先想到的宰相人选就是寇准,可赵恒认为寇准这人虽然有做宰相的能力但却不好驾驭。当初在做参知政事的时候他连宰相吕端都敢压制,如果让他做了宰相很有可能就会让中书省成为一言堂,而他也极有可能变成一个难以制驭的权臣,让赵恒这种白净小生整日跟寇准这种凶神恶煞打交道岂不是要他的小命?既然自己镇不住寇准,赵恒便想找个人来帮忙,可他望遍中书省和枢密院的所有高官都没有发现有一个能够镇住寇准的人,王继英、王旦、王钦若、冯拯,这些人不被寇准欺负就都得烧高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去震震慑寇准?所以,赵恒最后这才把毕士安给抬了出来。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毕士安能够在气场上压制住寇准倒是事实,而在当下的整个朝廷唯一能够让寇准在其面前稍微保持谦逊和低调的人恐怕也只有毕士安。 说一个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的事,由于寇准在19岁之时就考取了进士并开始了自己的官宦生涯,因而此时刚刚荣登宰相之位的他才刚满44岁,但他这时已经把宋朝的顶级官职都给当了一个遍,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京城里的四个最有权势和地位的部门首长位置上都留下了他的个人印记。 赵恒越过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一众高官而挑选了毕士安和寇准为宰相自然会招来一些人的不满乃至是愤恨,毕士安当宰相这些人倒是不敢有太多的怨言,但寇准可就不好说了,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可是,皇命难违,于是这些人便使出了一记阴招。 就在寇准出任宰相没多久,一个名叫申宗古的平民向赵恒告发寇准与已经过世的安王赵元杰私下里有过密谋,其目的就是要让赵元杰取代赵恒成为新的皇帝,也就是说他俩之间曾经密谋造反。此事一出,寇准立即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虽然他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赵光义他都敢龇牙咧嘴,但在他看来那都是出于公心,他那是在践行一个臣子的职责。可是,谋反这种事就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反贼的耻辱柱上,这可就不是寇准所能承受得了的。 关键在于,赵元杰此时已经死了,这个事也就成了永远都查不清的疑案。即使如此,在极其注重声誉的北宋官场,寇准仅凭这个事就足以让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立足,也就更别提还能在中书省生存下去了。这时候如果寇准知趣一点就应该主动申请离职,要不然等待他的要么是群臣的弹劾,要么就是赵恒的罢相诏书。更严重一点的是,如果赵恒选择相信这件事确有其事,那么寇准的下场也就和当年的卢多逊差不了多少,不砍他的头他都得高呼皇恩浩荡。 就在寇准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毕士安主动站了出来,他先是极力在赵恒面前为寇准辩白,然后又把这个案子接了下来。他直接把告发者申宗古关进了大牢,一通“审讯”之后,这个平头老百姓终于承认自己是在诬告。至此,此案宣告了结,寇准的冤屈被洗刷从而保住了相位。 这件事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胡乱告状而已,可很多事都不能去细想:申宗古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就敢告发当朝宰相曾与亲王谋反?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的背后是否有高人在指使?那个高人又是谁?毕士安为什么没有顺藤摸瓜?他为何放过了幕后的主谋(如果真的有的话)? 很难想象这事如果没有毕士安出面会往何种方向发展,毕士安在这起案件里完美地充当了一回裁判的角色。他运用自己高超的政治手腕最大程度地维护了帝国顶级权力场的和谐与团结,寇准、寇准的政敌,赵恒,这三方最后都相安无事,但同时毕士安又通过杀鸡儆猴的方式极为严厉地警告和震慑了那些想对寇准下黑手的人,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毕士安就此点到为止。至此,因为李沆病故而导致的宋朝权力高层的动荡和再次洗牌宣告结束,大宋的朝堂重新归于平静。 命运在这一年对宋朝也似乎格外垂青,当李沆病故且随后赵恒忙着重组国家中枢的时候,党项人和辽国人一直都相对比较安静,等到宋朝将国内的事情梳理完毕之后,一场规模空前的暴风雨才开始在远处的天边缓缓来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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